中西交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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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汉代佛教之始传中国

中国之有佛教,或谓始于汉武帝元狩三年(公元前一二〇年)获匈奴休屠王金人,并烧香礼拜。但此为匈奴之祭天金人,非印度之佛。且其时亦无造佛像之事,可资佐证。然其时知有佛教,则实可能。盖张骞回国,即在武帝获金人前二年,故《魏书·释老志》载:“及开西域,遣张骞使大夏,还,传其旁有身毒国,一名天竺,始闻有浮屠之教。”然《后汉书·西域传》曰:“至于佛道神化,兴自身毒,而二汉方志,莫有称焉。”知不知为一事,有否称述,又为一事,述而不传,则更可能也。

较为可信者,应自汉哀帝元寿元年(公元前二年)伊存授经始。《魏略》云:“博士弟子景卢受大月氏守使伊存口授《浮屠经》。”意谓月氏王使伊存来汉,景卢乃从其习经。

其次则为汉明帝求经说,略如下。明帝夜梦金人飞行殿庭,翌晨问群臣,太史傅毅对以“西方有神,其名曰佛,陛下所梦,得无是乎?”遣蔡愔、秦景等十余人往求,至西域,得沙门若干人及佛像经卷,载以白马,共还洛阳。帝为造白马寺。来华之沙门译出《四十二章经》。

此说见于《后汉书·西域传》第七十八等,佛教史籍附会甚多,歧异亦甚:如年代有永平三年、七年、十年、十三年诸说;派往人数有十八、十四、十二等说;到达地或云天竺,或谓月氏;事迹则有云问其道术、图其形像、奉迎沙门、传写佛经等。

《四十二章经》序且云:“遣使者张骞、羽林中郎将秦景、博士弟子王遵等十二人,至大月支国。”《弘明集》卷一所载《牟子理惑论》《出三藏记集》等皆同。以张骞为汉明帝时所遣,其为附会,不言而知。明胡应麟《笔丛》卷四六曰:“前言张骞,盖汉武帝时者;汉明帝时,又有张骞,使西域取佛经而返。二张骞同汉人,同使西域,绝奇事。”其为凭空妄测,不待言也。

然张骞既能在大夏见有蜀布等,且知来自印度,印度又来自中国;蜀布等可以由四川至印度,由印度而大夏,则印度、大夏之宗教,亦必可能在张骞之前,传至中国。张骞虽非为求经而出使西域,但在大夏既调查日用品,对宗教亦必不能毫无所闻;故张骞回国,同时亦传入若干大夏及印度之宗教知识,事极可能,已见前述。

《后汉书》卷七十二《楚王英传》,有“为浮屠斋戒祭祀”之语,楚王英似亦崇尚浮屠祠者;尝为桑门(即沙门)、伊蒲塞(即优婆塞)设盛宴;则明帝梦见神人之传说,非偶然也。

然最谨慎之推断,佛教初传中国当在永平十年后八九十年之间,即东汉末桓灵二帝时,《后汉书·襄楷传》载桓帝延熹九年(一六六)楷上书曰:“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可为佛教传入宫禁之证。《四十二章经》之于后汉时传入中国,亦无可疑。

袁宏《汉纪》谓明帝之后“西域沙门之赍经像来中国者益众”。实则译经渐多,当在桓帝建和元年(一四七)以后,如支谶(即支娄迦谶,月支人)善通华言,译经三十九部,传大乘佛教;安息(即安世昌,安息国人)传小乘佛教;竺佛朔(天竺人)等,虽非尽皆印度人,但于印度文化均有介绍之功。

至于造像立寺,最确实之年代,似当在灵帝中平五年至献帝初平四年(一八八至一九五)时,笮融造大佛及佛寺,礼佛者每次五千余人。其地似在江苏北部,洛阳、许昌等地,当时亦已有佛寺建立。

总之,确定佛教传入之年代为不可能,盖最初传入者或不为人知,故无记载;有记载者未必即为最初之年;且最先传入者或为最皮毛最肤浅之佛教仪式,如膜拜佛像,而非重要之教义。

然佛教入中国后,确使中国思想界发生变化。良以秦汉以前,中国四周之文化均为远逊于我国者,汉武罢黜百家,推重儒学,限人民于训诂传注之内;新莽、曹魏,亦依托儒教;正直之士又多受外戚宦官之祸;汉末,又战祸不已,佛教适于此时传入,遂大受国人欢迎;且知域外尚有学问,其玄理视老庄尤为深邃而神秘;三世之说,更予痛苦中人民以无限安慰。

惟佛教初来时,实与老子同列,故《后汉书·楚王英传》谓“晚节更喜黄老,学为浮屠”;永平八年(六十五)明帝报楚王英之诏书曰:“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慈,洁斋三月,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吝,其还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因以班示诸国。”而前引《后汉书·襄楷传》谓:“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可见桓帝亦佛老同敬。且《襄楷传》又云:“或言老子入夷狄为浮屠”,可知当时或已有“老子化胡”之说。藤田丰八以为老子或亦受有印度影响(见所撰《象》一文,载何健民译《中国南海古代交通丛考》),余以为此必初期佛教徒欲依附于老子,而成为后世道教讥佛教之口实。

然初期佛教,乃间接传来,且多为二三流之僧侣,故其后乃有国人亲往印度,直接求经学道之壮举。

佛经之最早译入中土者,曰《四十二章经》,译经者或曰摄摩腾,亦作竺摩腾、迦叶摩腾。《高僧传》谓汉明帝梦金人飞空而至,通人傅毅告以即西域之佛;帝乃遣郎中蔡愔、博士弟子秦景等往天竺访佛法,遇摩腾,乃邀其来华,至于洛阳。曰“汉地沙门之始也”。或曰出国者尚有博士王遵,共十八人;而被邀来华者尚有竺法兰。

按明帝梦金人及遣人赴天竺之说,固见于《后汉纪》卷十及《后汉书·西域传》第七十八,然未记摩腾及竺法兰也。亦未言及《四十二章经》也。后世佛教典籍乃多加附会,或云摩腾译写于月支,或谓摩腾在白马寺译出,或云摩腾与竺法兰同译,或云法兰所译。译主与译地不一,其可疑一也;经为魏晋以后文体,且模拟《孝经》《道德经》,其可疑二也;佛教经录之最早者,当推道安《综理众经目录》,而道安书不载此经,其可疑三也。故此经必中国人所作,而非译自印度,盖其内容多为节自当时已译之经典,而改以简洁之文笔。其伪造年代,则必在东晋道安以后,僧祐撰《出三藏记集》之前,以《出三藏记集》卷二为首记摩腾译此经之始末者,时在齐梁间。

摩腾与法兰二僧所著者为译经,译经之事既为后世所伪托,则二人之事迹,亦不易言矣。

已故冯承钧著《历代求法翻经录》,以为龟兹在纪元前二世纪时已与中国接触,汉成哀帝时(公元前三十二年至前一年)往来尤数,不特可以介绍梵僧来中国,且易迎送汉使赴印度。故《魏略》博士弟子受大月氏王使伊存口受佛经之说,亦不能视为伪造。据此假定,汉哀帝元寿元年(公元前二年)既有汉使西去,则六十九年后摩腾与法兰之东来,似亦不能否认云云。按其时西僧东来,事有可能,谓即腾兰,则难证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