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冤魂路
一个女人在幽光中望着他,吊稍眉秀丽,双瞳剪剪,脸如鹅卵,端庄大气,身上萦绕着道家至纯之气,于他竟然成了互补之姿。女人的泪水涌了出来,她似乎想靠近,却不能,只得哀哀而泣,那无辜的眼神看得舒友临的心疼了起来,他竟然生出了愧疚感、比面对天禧还要强烈的愧疚感。
舒友临不敢继续看,急忙松开手,喘着气冒着冷汗。他看着自己的手,心情复杂。这个女人,是谁?
清照的手覆上他的手,细长的手牢牢抓住他的大手掌,担忧的眉眼让他再也不愿去想那个女人:“怎么了?还好吧?”
舒友临抬起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无妨。”
清照拉着舒友临往外走:“此地不宜久留。”
这次舒友临没有反对,毕竟这个女人真心让他不舒服。他对于清照的愧疚是爱之深,对于这个女人的愧疚,更多的是恐惧。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不认识这个女人。
从旅馆回去的路上舒友临的脸色一直很不好,清照将他揽入怀中,将肩膀借给他睡,舒友临刚开始处于男子的自尊心并不肯,但拗不过清照动用了无尘的力量,他挣脱不了,只能屈就。
在梦里,他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女人,女人穿着浅黄色的汉服,坐在硕大的池塘边看风中荷花摇曳的风姿,赤裸的足浸泡在清浅的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他很奇异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正要离开,那个女人突然抬起头来,巧笑倩兮:“将军,您回来啦?”
舒友临的梦没有继续,一个急刹车让他的头从清照的肩膀掉了下来,磕到清照腿的舒友临被疼醒,还要被同样被他鼻子扎到的清照殴打,睡意全无。不过清照还是很温柔地伸手给他按摩鼻子,他就没胆子去摸清照的腿。
清照皱着眉看窗外奔波的人群:“怎么啦?”
“前面出车祸了,”秦志泽吐出一口烟雾,“大货车和把人肠子都碾出来了,真惨,去年也一起这样的。”
清照很敏锐地察觉到,这可能是一条冤死鬼的路。在路上横死的人不能投胎,就得守在马路上,看见哪个倒霉、阳气比较弱的,就制造车祸让他死去、给自己垫背好去投胎,这和水鬼是一个道理的。
清照赶紧下车挤到人群最前面,舒友临他们跟了上去,人群围住的中间是一片血泊,大货车歪在一边,货车司机红着脸,抱着电话快要急哭了,他开了二十几年车,今天倒霉给出了这事,货还没送去呢!死者躺在那里,白花花的肠子流了一地,十分惊悚。清照看去,只有死者的魂魄站在自己的尸体旁边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尸体,而害死他的恶鬼正手舞足蹈地勾着他的肩蛊惑他:“这都是这条路的错,不修红绿灯,开车的也不注意,过马路的不遵守交通规则,没有秩序的人间就应该去地府好好学习。你好好等着,等着下一个该死的人来替你。”
清照猛然一吸,两只鬼的阴气从清照的两个鼻孔进入,清照闭眼,看见了出事那一瞬间的记忆:车来车往的三岔路,一个年轻学生抱着书本正要过马路,但是车一直不停,他焦急地看了看手表,明知道不适合过去,他还是铤而走险过去了。刹车声突然响起,少年急忙停脚,本来已经脱离险境,恶鬼从他身后的地面窜出,伸手一推,少年飞了出去,直接成了大货车轮下亡魂。
清照怒,瞪大双眼,将力量从手背逼到了眼睛、从眼中射了出去,恶鬼被弹开,见是清照,恶狠狠地龇牙以示警告。清照毫不在意,装作撩头发,其实对着恶鬼比着中指。恶鬼生了气,想过来行凶,手腕却被新鬼拉住,他惊诧地望着少年,少年冲着清照大喊:“杀了他!”
清照勾唇一笑,正合她意!她隐匿到僻静角落,舒友临和其他三个给她把关,她咬破大拇指,在地上画了一个半圆,拳头摁在半圆中,另一手并起剑指低声念着咒语:“神明不灭,鱼勺白存;请天助我,扭转乾坤、跨境消恶,永世安康。”清照抬手一锤,阴力通过地面传递过去,将恶鬼活活拉回地下、和阴力融为一体,成为清照力量的一部分。
血阵发出光芒,一下子黯淡无光,清照闭眼享受了一下,伸出舌头舔了舔大拇指的血,勾起一抹阴笑:“真好吃。”
舒友临担忧地看了一眼清照,又嫌恶地瞪着无尘,都是这个家伙才让清照变成这个鬼样子,他恨不得现在就祓除了他。
清照起身,看见新鬼在远处徘徊着,并不敢靠近,这里舒友临的罡气太强了,他靠近自身会受到损害,虽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鬼,但能觉得不舒服,就自动避开了。清照把舒友临搡一边去,勾勾手,那鬼不受控制地飘了过来:还是个学生,长得干干净净的,很老实,都不敢抬眼看人,很害羞的一个孩子。
清照摸摸他的头,动作让舒友临想起她摸自己和公主时候的样子,根本没有任何区别——清照笑问:“有事?”
少年点点头,声如蚊讷:“能不能请姐姐把我也收了?”
“哈?”清照难以置信,她还是第一次发现有鬼主动要被收了的,“为什么啊?”
少年的眼神很坚毅:“我不想变成他那样子再害人,这条路到我这里该太平了。”
清照动容,她见过不少自私自利的人,每个人都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而挤压她人、伤害她人。她很喜欢这样舍己为人的孩子,也喜欢侯耀杰那样单纯的孩子,因为他们都是自己根本不能变成的人。有的人喜欢成熟,她羡慕不成熟,因为成熟的代价,就是遇见的挫折和坎坷比幼稚的人多。
清照微笑如水:“你放心吧,这条路会太平的,你也不用被我收。”清照从包里掏出一张小小的白符,用打火机点燃了烧给少年:
“拿着这个去地府投胎吧。”
少年感激地看了一眼清照,还是没打算走,他磨蹭了半天,对清照又提了一个请求:“我妈妈还在街口卖煎饼,什么都不知道。你能不能让我跟我妈说一声,让她跟弟弟好好活,不要太为我伤心?”
清照热泪盈眶,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很叛逆,如他一般温柔体贴的太少了。多数孩子,包括她,在青少年时期都是和父母对着干,双方剑拔弩张、水火不容,知道什么叫珍惜的人最可爱,她知道珍惜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清照点头,伸出手,掌心氤氲着一团乳白色的液态气体:“把想说的在这里说了,然后吹口气,我帮你晚上带给你妈妈。”
少年点点头,对着手嘱咐了一番,化为青烟离去。毛擎苍叹气:“我们出点钱把这路整整吧。”
二十年前龚厝村死里逃生之后,他们三个人都有了特殊能力、能够听见鬼说话。尽管看不见,但对于这样一个平行世界里的生物充满敬畏,好几次谈生意也是听见现场的鬼交流才拿下,所以愈发敬重。善良的少年死于马路没有想到继续报复,甚至不惜牺牲轮回,这样的道义不该只让一个孩子来体现。
白宇和秦志泽应了一声。他们没有那么伟大,但他们可以帮助伟大的人将伟大的事做下去。
少年的妈妈接到消息,从街口一路狂奔而来,看见儿子惨不忍睹的尸体之后,哭都没来得及哭一声,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小儿子人小、抱不住,眼看着就要一起倒地,清照扶住了妈妈,将她抱在怀里,送她去了医院。路上她偷偷将少年的叮嘱塞在妈妈脑后,妈妈在一片漆黑的梦里,看见自己温柔的儿子站在远方对她笑,从他的笑容开始,黑暗被和煦的光明取代。
少年笑着:“妈妈,你要好好活下去,和弟弟一起。弟弟就是我,替我孝顺你。我会重新出生,用新的生命好好活着,你一定要耐心等待,哪一天我路过你的煎饼摊,你可得认出我、给我一份大大的煎饼。”
妈妈在梦中流出了眼泪,清照在病房外仰着头不让眼泪流出来。她叼着烟想抽,护士制止了她。她垂首将烟塞回去的时候,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打湿了烟盒。舒友临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对不起她,她的软弱,她的感情,他还是没能好好承担,依旧没有治好她的外强中干。
清照哽咽着:“我想我妈。”
想有什么用?不在了,他们不在了。
舒友临抱紧她:“其实你很幸运,你还有妈可以想,我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好不容易有了师父、待我如亲生儿子,可惜我也不能救他。”
清照听他这么一说,反而安慰起他:“没关系,你还有我。”
舒友临被她逗笑:“你还懂得说啊?你不是也有我?”
两个人笑成一团,没有留意走廊尽头的拐角,有一个黑衣女人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