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追光十子下

“易一，你怎么总是毛毛躁躁的，连进个门都恨不得摔一跤？”安琪话如其人，一出口就锋锐带刺。

易一在公司向来以胆大皮厚爱捣蛋著称，在安琪面前却也唯唯诺诺，不敢放肆。

“我，我不小心在门口绊了一下。”易一惶恐地摸摸头。

安琪冷冷地看了他几秒钟，换了话题：“听说你今天录节目的时候又调皮啦？”

“我没有！”易一大喊冤枉，“我录得可认真，可努力了。”

“所以才得了第三名？”安琪一哂。

“那是实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易一为自己辩解，“您看啊，张锋力气那么大，什么摔跤啊，掰手腕啊，都是他的主场。我的强项本来就只有下腰过杆，谁知道他的柔韧度也那么好，仅次于我。而且他跳远也是最厉害的。综合一比，我当然就输了。这场运动会简直就是为张锋举办的嘛。”

“那伍舒呢？人家总分也比你高啊。难道他也正好力气大，柔韧度仅次于你？”安琪反驳。

“我……论综合实力，我和小伍哥还是可以拼一拼的，可是我没有跑好。”易一呐呐地道。

“终于肯说实话了，我还当你要嘴硬到底呢！”安琪朝易一瞪眼，“没看过你们比赛，我也不会在这里胡乱找碴儿。实话跟你说吧，今天一早我就来了，一直在看你们比赛。你一开始就嘻嘻哈哈的，一点儿也不认真。要不是冲着火腿肠，我看你恐怕是整场节目都要糊弄过去了。”

“什么？您一直在偷看我们？”易一大惊失色。

“你们在公共场合比赛，谁想看就能看，怎么能叫偷呢？”安琪又瞪他一眼，“我看了又怎么样？不看，还不知道你的工作态度呢。”

“对不起，我错了。”易一无话可说，唯有垂头丧气。

“易一。”安琪突然放缓了语气，“我今天找你来，不是想要批评你。相反地，我对你期望很高，严格要求你，也是希望你以后能够更加努力，表现得更好。”

“啊？”易一被安琪的大转折弄得措手不及，一时不知道做何反应。

“你啊什么啊？难道你觉得我看好你很奇怪？难道你对自己就没有一点儿清醒的认识和思考？”安琪看着易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进公司也有五年了吧？这五年里面，我是看着你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对你不能说有百分之百的了解，至少也有百分之九十。你啊，天资条件一等一，就是吃亏在不努力上。”

安琪说得投入，也顾不得椅子不干净了，拉过一把就坐了下来，还示意易一也坐下：“你和伍舒是同期进入公司的，他只比你大十个月，可是你看看人家是什么样子？稳重、上进、有责任心，总是主动给自己设立更高的目标，不断地寻求自我突破。反过来再看你呢？就像一只没头苍蝇似的，哪里好玩儿哪里钻，对自己的未来完全没有规划，没有概念。你要是做不到也就算了，人各有命，我也不勉强。可是每次公司给你设定了目标，你又都能压线完成，这说明什么？这就说明，你面对目标，客观上是有能力的，主观上也是有动力的。只不过你的能力和动力都不会主动显现，需要有人在后面鞭策。你要是继续这样下去，我跟你说，易一，以后你的训练就由我亲自来抓，我来给你规划课程安排和考核目标，你看怎么样？”

“别别别。”易一这一惊非同小可，吓得连对安琪的恐惧都忘了，一下子站起来双手乱摆，“我不敢，不敢。安总，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以后一定努力训练，力争上游，您可千万别亲自带我。”

“你这是什么态度？”安琪佯作不满，“由我来带你，难道还委屈了你不成？”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易一更慌了，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我就是，就是……”就是了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安琪终于忍不住笑了：“好了，逗你的，谁有闲工夫来带你。你就记住自己今天答应我的话，以后好好努力就是了。不过，你要是说了不算，还是整天吊儿郎当的，我刚才说的也不是绝无可能。你自己掂量吧。”

说完安琪手一挥，示意“你可以走了”。易一如蒙大赦，连忙站起来朝安琪鞠了个躬，转身一溜烟儿跑了。

易一前脚刚走，唐诗后脚就进来了，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我看易一跑得比兔子还快，被你吓坏了吧？”

“他活该。”安琪冷哼一声，“谁叫他调皮捣蛋，不求上进。”

“虽然我承认你说的都是事实，可还是忍不住要同情易一。”唐诗干脆笑出了声，“和你单独谈一次话，起码够他做一个礼拜噩梦的，想想也真是可怜。”

“我只是对他们严格，又不是凶恶，何至于就要做噩梦？”安琪嗔怪地说，“刚才我和易一谈了这么久，重话都没说他一句。难道我是鬼，让人看一眼就害怕？”

“看来你还是不了解自己在孩子们心目中的形象啊。”唐诗假意摇头叹息，“你不是鬼，是活阎王爷，光是提起名字，就能吓得他们不敢动弹。”

“我要是真有这么厉害就好了。”安琪听唐诗说她是活阎王，不但不生气，反而大为向往，“这样就能令行禁止了，一切多简单啊，哪里还用得着像个老妈子似的，啰啰嗦嗦地跟他们讲道理？你是不知道带孩子的难处，那真是有操不完的心，生不完的气。我都不知道他们的脑子里面在想些什么，哪里来的那么多歪点子，整天就会给我出幺蛾子。人生苦短，就不能好好把握时间，努力获取成就吗？懵懵懂懂混日子，不觉得浪费生命啊？”

“我的天，要是人人都有你这种觉悟，这世界上还需要有学校吗吗？岂不是人人天生就能成才了？”唐诗骇笑，“有你这种想法的毕竟是少数，你要是处处以己度人，那可有得生气了。”

“可不是吗？我现在不就在天天生气？”安琪一甩头，“算了，不说这些废话了，我得赶紧回公司一趟，下午辛姐约了我开会。对了，小弟他们明天回来，我想去买他们爱吃的那家蛋糕，又怕开完会太晚了，你能不能帮我跑一趟？”

“没问题，我送你回了公司就去。”

“你还是直接去买吧，我自己回去就行。”安琪说，“那家店离这里不远，省得你来回跑。”

“不行，我先送你回去。”唐诗断然拒绝，“你不用多说了，谢总早就有交代，这件事我是不会让步的。”

“行行行，我不和你争。”安琪举起双手，表示让步，“你也太轴了。谢姨找了你来陪我，真不知道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

“小姑娘，跟我说话别老气横秋的。”唐诗斜睨安琪一眼，“生死一发的场面，我还见得少吗？过分小心，一万次也不嫌多；粗心大意，往往就是最后一次。”

“是是是，唐诗姐姐，你是对的。”安琪拿起自己的包，无奈地看了唐诗一眼，“以后都听你的就是，别再给我上安全课了。”

“知道就好，走吧，先送你回公司。”

当天下午，星海娱乐总部，星海大厦十八楼。

策划中心总监助理邹乐乐站在1803室门口，抬起手刚准备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邹乐乐一个激灵，赶紧条件反射式地立正、抬头，正对上安琪面无表情的脸。

安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邹乐乐：“找我有事？”

“啊？哦，是的是的，安总好。”邹乐乐回过神来，“辛姐叫我来请您过去开会，是关于追光少年出道综艺的事儿。”

“正好，我正想过去找辛姐说这事儿。”安琪返身把门带上，“走吧。”

安琪和邹乐乐一起来到策划中心总监辛晴的办公室。辛晴是个三十五岁的干练女性，半年前刚做了妈妈，复工不久，还显得有点富态。她主管的策划中心下辖影视部、音乐部和活动部，追光少年的出道综艺就归属活动部负责。

两人进门，辛晴已经坐在会议桌边等侯了。她旁边还坐着一名非常年轻的男子，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模样，正是星海娱乐的公关中心总监齐霁。

虽然说娱乐圈的从业人员普遍偏年轻，但像安琪这样，才21岁就已经坐上总监位置的，也属罕见。如果说安琪是一个奇迹，那么齐霁就是另外一个奇迹——他与安琪同龄，今年也是21岁。

一年前，齐霁在国外取得新闻专业学位，选择回国发展。他从星海娱乐最基层的公关人员做起，凭借一流的交际手腕，迅速建立起丰富人脉，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就晋升为公关中心总监，负责管理开发、媒介和客服三个部门，把星海娱乐的公关工作做得风生水起。

星海娱乐靠打造养成系偶像起家，旗下艺人大多未成年，练习生就更不用说，主要集中在初中年龄段，能在复杂的娱乐圈里做到常年零负面，公关中心可谓功不可没。

尤其难得的是，和安琪一样，齐霁的外形也极为出色，丝毫不逊于圈内那些偶像明星，只是两人的风格截然不同——安琪的美带着侵略性，美得张扬而霸道，让人一眼就看到，一眼就难忘，哪怕在看过无数遍之后，还会觉得震撼；齐霁的好看却是低调的，温润的，眉目疏朗，言笑晏晏，仿如春雨润物无声，初看上去只觉得舒服，不觉得惊艳，过后却回味渐浓，越看越好看。

看到安琪走进来，辛晴和齐霁都起身打招呼。齐霁更是非常绅士地为安琪和邹乐乐拉开了椅子。

等两人坐下，辛晴打开电脑，把策划方案投影到墙上：“今天请你们过来，是想商量一下追光少年的出道综艺。这是初步方案，我先给大家简单地过一下，你们再反馈意见。”

根据方案，综艺一共十二期，每周一期，预计播出三个月，从10月初开始，到12月底结束。每月的前三周，是周末考核，十名练习生通过抽签分成两组，进行对抗赛，由专业评委打分，胜出队伍的成员可以根据表现获得不等额积分。每月的第四周，是月末舞台秀，由练习生们自由组合，进行汇报演出，接受观众投票。整档综艺共计九场考核和三场舞台秀，全部播出后，公司将根据评委打分和观众投票的综合结果，挑选出五名练习生组成追光少年，于明年春节前正式出道。

听完方案，安琪想了一想，说：“选秀综艺这种形式目前很火，由观众参与投票，也符合养成系偶像‘陪伴成长’的卖点，我非常赞成。但是具体环节怎么设置？怎么才能保证结果按照我们的需要走？”

“安总说得对。”齐霁说，“我对这个大方向也没有意见，但核心问题在后面。”

齐霁顿了一顿，又说：“我们都知道，谁会落选，谁能出道，比的绝不是台上那几分钟的表演效果，而是综合条件，包括性格、潜力乃至背景等等。对于这些，公司其实早已经有数，什么考核啊，选秀啊，都只是个形式，不主导结果。但既然选择了这种形式，我们的戏就还得要做足，要做出公平公正的效果，否则不但自打耳光，也难以向观众交代。粉丝看偶像难免带滤镜，都觉得自己的偶像天下第一，这种感情本来就没有理智可言。追光十子的粉丝总量近千万，可以预见，无论最后是哪五个人出道，我们必然都要遭到铺天盖地的质疑和谩骂。所以我们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在环节设置上尽量取巧，尽量把场面圆过去，做到逻辑自洽，才不至于落人话柄，让自己陷入被动。”

“你们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辛晴打开笔记本，“其实今天请你们过来，首要目的还不是看方案，而是沟通出道人选。定了人选，我们才能为他们量身设置综艺环节，让我们想要的结果自然而然地发生。安琪，你是练习生的第一负责人，你有什么想法？”

“追光少年的出道人选，我早有考虑，之前也找练习生和他们的家人谈过了，现在能定下来的，是伍舒、孟嘉和秦朗。”安琪说，“剩下的七个人里面，李洋和林杪演技不错，自身也有这方面的发展意愿，综艺过后，我打算让他们两个直接转到影视方向。陈潇除了唱歌没有别的特长，舞蹈基本没有上升空间，演技和综艺感更是负数，形象也欠佳，我决定放弃。陈曦我也打算放弃。他的形象比陈潇要好一点，但是歌舞演艺样样稀松，毫无亮点。至于张锋、易一和刘冬三个人，我暂时还没有想好。张锋唱歌很好，舞蹈虽然不出众，也还算过得去，演技和形象也都在线，吃亏就吃亏在有一个主歌担秦朗，让他最大的优势相形见绌。易一更难办，他的优劣势都太突出了：论形象，是十个人里面最好的，就连我打算主推的门面担当伍舒都要稍逊一筹；论舞蹈，也是绝对的一线舞担，和伍舒、孟嘉在同一水平线上；虽然唱歌和演技差一点，但并不是不能提升，实际上，我觉得他的嗓音条件比伍舒还要好一些，就是不愿意开口；此外，他的综艺感也特别强，反应快、会做哏，性格活泼又幽默，还带点儿小痞，是妈妈粉和姐姐粉的最爱。我们做过调查，他的粉丝黏度是十个人里面最高的，基本上都是死忠粉，很少路人粉，所以每次做活动、发售周边，他的粉丝购买力也是最强的。只可惜这孩子有点儿晚熟，年纪在十个人里面排第三，心智却是最懵懂的一个，一副哪里跌倒哪里歇的样子，对竞争和出道毫无概念，也不肯下功夫补足短板。我看他来训练，完全是当玩儿。而且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他的合约年底就要到期了。我找他家里谈过续约的事，但他哥哥思想很传统，不太支持他走娱乐圈这条路，他本人又还不能自主。总而言之，易一客观条件很好，但主观意愿不足，背景也麻烦，今后发展还不明朗，现在就推出去，风险太大。我想来想去，目前还是更倾向于条件稍次，但出道意愿更明确的刘冬。”

“既然你都分析得这么透彻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辛晴沉吟了一下，“这样吧，反正离正式出道还有小半年，我们先按照这个方向去设计。这段时间你再观察观察，敲定最后的两个人选。再不济，综艺也是展示个人舞台魅力的重要环节，大不了留一个悬念到最后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