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最难测是女人心
李强因见倪龙姑自从昨夜同归,情分越厚,仿佛全副精神都贯注在自己身上,又值村中少女闲暇之时,由一清早起便来相助,随同放青。二人虽住一处,一同出入之时极少,众少女早看出龙姑片面相思,除李强外不与别的少年交往说笑,无事时守在家中看书作针线,步门不出,所作也是李强应用衣物,对方除却见面时天然带着的一张笑脸,话都不肯多说一句,俱都暗中笑她痴心太甚,遇到这样一个木头人,有时并还拿她取笑。龙姑始终端庄自然,也不理会。昨日见二人大清早一同出去,到夜才回,当日又同出外放青,并肩而行,神态亲密,均料李强已被感动,双方发生情爱,又妒又羡,龙姑见众少女只一遇上,都带惊奇之容,心更喜慰,表面却不显出,互相点头而过。
李强看她暗中得意,知她爱上自己,用情甚专,想起这些年来的心情,好生难过,惟恐误人,想要开口示意,又恐对方难堪,不忍出口;再一想到明日之约,心乱如麻,表面还不能露出,为难已极。龙姑知他当日只在近处放青,全是为了自己,恐去太远,又劳跋涉,笑道:“三哥,我们去远一点可好?”李强笑答:“昨日太累,反正无事,就在近处也好。”龙姑原意稍微走远一点,免被别人看去,说话也方便些,李强不肯,只得罢了。到了饭时,李强想要回去。龙姑笑说:“近来羊群越多,赶来赶去,也讨人嫌。这里水碧山青,今日天气又好,莫如由我回家取来,在此同吃,多增野趣。”李强从小便受兄教,不是万不得已,不肯拂人之意,何况对方待他那等热忱,这一早本是敷衍,巴不得龙姑走后好想心事,闻言笑诺。
龙姑含笑走去,待了一会,李强偶一回顾,见龙姑穿着一身红衣,绕行林樾之间,不时回望,见自己看她,立时扬手示意。当地红树青山,风景明丽,龙姑又换了一件新衣,娉婷倩影,掩映花树泉石之间,看去和画图一样,方觉此女实是温柔多情,貌也端丽,样样都好;再一回忆玲姑幼时相聚,又是一番情况,将来不知有无聚首之日。正在感慨心酸,遥望邻近一路的山道上,一匹白马,上坐一人,如飞驶来,相隔约有十余丈,忽然越溪而过,顺着大路往前驰去。
那马来势绝快,蹄声不响,仿佛未钉马蹄,马背上人,是个短衣大汉,头戴一顶大草笠,紧压前额,所去又是陈家一面,不禁多看了两眼。方想:“这真是人强马壮,怎会由青龙涧那面山路走来?先当山中采药的人,由青龙涧谷口山沟侧面采药回转,去往西北方秦迪新辟的村镇之上发卖,但是不应孤身一人,没有同伴,马后又未带有药材。也许寻常赶路的人,过时在山地里绕了一圈山路。”正寻思间,那一人一骑,竟往对面邻近桃源庄的一条山沟中驶去,知那地方又僻又险,尽头处危崖高峻,无可通行,玲姑的家,便住崖后,前日赴约,便由此路翻崖而过,来人到此作甚?方疑把路走错,还要退出,否则,马不必说,大汉除非和自己一样,天生神力,身轻如燕,又惯爬山,才能攀援过去。这条山沟因是死路,老贼父子,至今不曾设防,来人这等乱撞,如被土豪爪牙发现,加了防备,明早前往,岂不讨厌?心方一动,猛瞥见那匹又高又大的白马已由原路退回,其行如飞,晃眼便由面前大路经过,顺着来路山径飞驰而去,归途更快得出奇,一路窜山跳涧,昂首奔腾,鬃尾迎风倒立,四蹄翻飞,不消半盏茶时,便驶出老远。
这等高大神骏的快马,从未见过。过时,又看出马背上挂着大盘长索,还有几点亮光,闪闪映日,相隔尚有三数十丈,马行太快,看不出是何兵器。马背上人却是不见,一时好奇,赶往高处遥望,那马已驰入往青龙涧森林山沟之中,好似认路,丝毫不曾停留,再往前便被崖沟遮住,不见踪影,随听远远两声骄嘶,随风传来,暗忖:“对面是条死山沟,那人来时,好似轻车熟路,直驰入内,事已可疑;那马又舍主人跑回,过时,曾见马缰挽在马背之上,不似溜走,这等千里良驹,自必爱护,相隔那远,归途还要乘骑,大汉并非土人,断无到了地头任马自去之理,何况所去之处是条死路,崖那面地势偏僻,只有陈家和自己幼时旧居,此外便是两家所种田园和一些树林,大汉来此作甚?这片危崖,如何过去?”越想越怪。
四顾日光近午,过冈商客行旅因那一带两边山野并无村落房舍,中间又隔着好几里长的黄牛坂,一条高冈坂道,来去的人,均在土豪所辟村镇和离此七里的官柳沟镇上打尖歇腿,吃饱再行过冈。照例中午时节,官道上清静静的,无甚人迹,天时又热,至少要到午后未申之交才见人迹,越想越奇怪,便往陈家崖后山沟赶去。相隔一里多路,一会赶到。走到尽头危崖之下,哪有人影?料知大汉必已翻崖而过。也许陈四近年所交药商,偏又不走正路,来势太已诡秘,加以玲姑久别重逢,日夜相思,到了崖下,便不舍回去。想起大汉可疑,看那来意,分明知道此时虽是白天,中午时节,大路上无人往来,所有商客和桃源庄那班爪牙全在镇上交易,无人到此。出其不意,赶来寻人,看似行险,实比清晨暮夜还要稳妥,不会被对头警觉。心上人就在对崖居住,大汉行动如此诡秘,想必也是土豪对头,何不乘此时机过崖相见?
正待上援,忽又想起心上人性情固执,约定明日清早,提前往见,难免不快,万一狗子也在她家,突然撞上,岂不惹事?哥哥行时那等叮咛告诫,如何连日神魂颠倒,违背当初对兄长的诺言?为一女子轻身犯险还在其次,全村生命财产所关,我如失闪,哥哥未回,岂不断送?就为心上人与狗子拼命,不问死活吉凶,也应挨到大功告成之后,此时理应忍辱负重,怎么糊涂起来?心中一惊,刚往下跳,走出不远,心中恋恋,重又立定回望。深谷无人,危崖壁立,心上人共只一崖之隔,渺如天河,不能相见,还在其次;最可气是还有一个情敌,秦家狗子,每日虎视眈眈。玲姑为了父母安危,不能不与敷衍。自己孤孤单单,望崖悲愤,她却丝毫不知我相思之苦,也许正和仇敌一起游乐饮食都在意中,越想心越酸。
正自咬牙切齿,心中难受,忽有一物当头打下,心灵眼快,一闪避开,见是一个小泥团,已然散碎。抬头一看,不禁狂喜,原来离头七八丈危崖缺口上,站着一个黑衣少女,正是日夜苦恋的心上人陈玲姑,忙赶过去,还未近前,玲姑已顿足摇手,低喝道:“你这人怎不听话,谁叫你此时来的?”李强恐她发怒,忙分辩道:“我本不来,因见一个大汉骑马到此,马却放回,赶来探看,人已不见,料他翻崖过去,心中奇怪。本想过崖,恐狗子也在你家,于你不便,正往回走,你就来了。我可能上去和你说两句话么?”玲姑气道:“这些闲话,说它无用。既答应你明早见面,多么艰难,也不违约。此时却是不行。还有我二人交情只此,想要再进一步绝对不能。你不知道,前日见那一面有多麻烦呢,快些回去,我不能在此久停,他一会就来我家,被他撞见,你就走不了。本想今日和你把话说完,恐有差错,你也不肯死心,请明早来好了。”说罢,转身就走。
李强还想问大汉何人,可是来访你家,为何神情诡秘,玲姑已不见影子,低唤了两声“玲姊”,未听回应,想起自己满腔热情,对方却比前日见面还要不如。那日当着狗子,还借说话眉眼示意,今日背人相见,反倒沉着一张脸,全无相见惊喜之容,始终疾声厉色,没口好气,匆匆说完,转身就走,并无丝毫留恋怜惜。就算狗子凶横势盛,无异虎狼,背人之时,难得有此机会,也不致如此胆小害怕,越想越觉对方受人威逼利诱,已变了心,不禁心中一寒,直冒冷气。再一回忆龙姑殷勤体贴,柔情款款,尽心爱护,无微不至情景,两两相形,何殊天渊。呆立了一会,越想越酸,垂头丧气。
正往回走,偶一转念,又觉玲姑前日碍着狗子,不敢交谈,意思甚好,如其昧良,违背昔年分手时的盟誓,也不会一再约会,许因自己情热太甚,性刚胆勇,恐惹乱子,彼此不便,故示冷淡,好在明日还要见面,有无真心,当可看出,真要人得不到,连心也得不到,率性把全副心力献与全村,然后逐渐推广,使我所到之处,无论何人,均享安乐,死而后已。刚一转念,又想起龙姑的痴情热爱,将来如何了局?心正烦乱,猛一抬头,瞥见龙姑在前行走,相隔只七八丈,忽又转身迎来,一看地形,才知人早出谷,走向大道之上,忙赶上去,未等开口,龙姑已先笑道:“三哥怎的走开,菜都凉了。”李强见她虽是笑脸,目有泪光,眉宇间隐含幽怨,料是久候自己不归,暗中掩来,恐被看破,正往回走,见已回转,重转身迎来。回意前情,越发愧对,忙赔笑道:“二妹,我真对你不住,只顾追人,忘了吃饭。你想必饿了罢?”随说经过,龙姑见他脸涨通红,忸怩抱歉神情,心气一平,微笑答道:“你说的全是真话,那马我也看过,果是可疑。我回家多炒了两样菜,还怕你等久腹饥,赶来人已不在,惟恐菜冷,原自寻来。我并不饿,快吃去罢。”
李强见她依傍身旁,笑语从容,仍是那么温柔良善。走到一看,提篮共是三隔,除昨夜留下的月犒鸡肉而外,又炒了两样自己爱吃的蔬菜,内中一味,乃是自己最爱吃的烤笋。为了自己食量大,样样丰满,饭菜均用盆碗盖住,十分精洁,心更不安,笑问二妹:“今日为何盛设,蒸馍之外,还有米饭,此时哪来的鲜笋,又如此嫩法?”龙姑见他吃得香甜,赞不绝口,不似有甚心思,满脸感激之容,方才愁云全数扫尽,闻言笑答:“我因和三哥头一天相对吃饭,难得昨日又逢全村例犒,留有不少荤菜。今春出笋时节,知你爱吃嫩笋,代你作了许多笋脯,又用瓦盆和坛子挑那背阴处的笋苗,将它罩上。那笋不见阳光,又受重压,便在里面盘曲生长,不会成竹,随时取用,全是嫩笋,只是不能再见风日,否则变老成竹,不能吃了。初次试验,想不到得了许多嫩笋,掘出土来,现吃现烤,吃在嘴里,又嫩又香。要不,我怎会老早就回去呢?”
李强见她如此聪明用心,无论何事,都是那么沉稳庄静,做了再说,永不自夸,越想越觉龙姑心性为人无一不好,竟把方才心事忘却,又当腹饥,对方再一殷勤,吃得更多。刚一吃完,龙姑又由末层篮内,取出大壶浓茶,又是本山绝顶云雾中所产的白云苗,李强惊问道:“此茶最是珍贵稀少,每家分得不过数两,近来人多茶少,更难分到,哪里来的?”龙姑笑答:“今春分茶时,爹爹见你爱它,便将自己那份与你留下。我知爹爹也爱吃茶,只将我那一份与你,不料被人听去,有那受过你的好处而又大方的人,纷纷送来,推谢不掉。我恐你知道定要退回,又经来人再三劝说,情愿不卖给桃源庄,茶分到手,便送与你。我因此茶最能明目,专解山岚毒雾。你去年在山中染了邪毒,头晕烦渴,一吃就好,拼着见怪,代你收下,共有一斤多呢。你不怪我冒失么?”李强想了想,笑答道:“二妹对我这等好法,哪有见怪之理。不过,此茶明目治病,最是难得。秦家父子当成宝贝,每年拿许多有用东西来换,有多少,要多少,他们送我不甚过意而已。”龙姑笑道:“你由早到晚常年在暗中为全村出力,多得一点茶叶,也不为过,何况出于自愿,来意甚诚呢。”李强便未往下再说。二人同坐半坡草地之上说笑,到晚方归,大汉始终不曾再见,均甚奇怪。龙姑初和心爱的人一同游玩,固是兴高采烈,便李强初次遇到这样温柔体贴的爱侣,也觉温情无限。比起幼时和玲姑一起,又是一种况味,几乎把满腹心事也全忘掉。
次早应赴玲姑之约,事前早和玲姑说定,并未告知。半夜起身,悄悄走出到了路上,回顾斜月光中,房后崖上,坐着一个少女,知是龙姑,暗忖此女真个情痴得可怜,明是知我将往赴约,借着望月,在彼窥探。有心回去劝其归卧,又恐多延时候,只得狠一狠心,往前驰去。当地离玲姑家中尚有七八里路,中隔官道,必须在天明前翻崖而过,才不致被人觉察。李强由定约起,好容易挨到日子,惟恐去晚,仗着脚程轻快,不消片刻,便达崖下。寻到崖缺口,侧耳一听,上面静悄悄的,仔细查看,也无人影,匆匆援崖而上。玲姑尚还未到,先颇失望,觉着对方情薄,好容易难得见面,理应在此相待,如何还不见到?及至仰望星月,离明尚远,才知心急太甚,来早了些,心想早到总好,省她等我,便寻一山石坐下,盘算见面时,这一肚皮话如何说法。
谁知等了一阵,终无动静,俯视陈家后园,就在右首崖下,玲姑卧房也在那里,眼看天已快亮,人还未来,越等越心焦,暗忖:“玲姊不是不知我的心性,莫非天已快亮,人还未起。”有心下去,又觉此举易生嫌疑,玲姑又有改在崖顶相见说话方便之言,只得耐心等候下去。渐渐明月西沉,东方有了曙色,正在苦盼,忽听下面门响,低头一看,果是玲姑,穿了一身短衣裤,开门走出,去往竹林后面,心中大喜,满拟必要寻来,谁知头也未抬,自往房后小屋走去,知其入厕,不便呼喊,只得耐心静候。又待了一会,才见玲姑从容走过,忙即赶往崖口,拾了一块泥土,待要抛去,玲姑已走到自己房前,忽似想起一事,停步回望,见李强在上,先将手连摇,不令走下,近前低声悄语道:“你来得早,等我梳洗完了再来,有好些话要和你说呢。”李强一听,对方不曾早起等候,反说自己来早,心有些凉,听到末句,又觉心上人素来娇惯,也许近来不爱早起,既有许多话说,可见不曾忘了自己,心又热将起来。
正想开口,玲姑说完,把手一挥,已自走去。又等了好些时候,不见走出,心想:“此时天已大亮,你我虽是通家至好,背人私见,终有嫌疑,这一面如此艰难,光阴何等宝贵,如何去了这多时候?”心中怨望,又不便下去,掩在树下,等上一会,又去崖前探头窥看,似这样,往来跑了好几次。正在心烦意乱,忽听玲姑娇呼“爹爹”,随听父女二人争论之声,正恐乃父胆小怕事,不令出见,心中气愤,玲姑忽然走出,周身衣履全新,头发也甚光洁,缓步走来,到了崖下,沿梯而上。李强见她行动迟缓,来得又慢,又爱又恨,心想这等宝贵时光,和我多见一会,畅谈些时,岂不是好,无故梳头换衣,许多耽延,岂不可惜?心正怨望,玲姑已离崖口不远,因先摇手,不便过去,刚低唤得一声“玲姊”,玲姑已娇嗔道:“你也不拉我一把,这还有好几尺高,没有梯子,我如爬上,刚换衣服,不脏了么?”话未说完,李强已忙赶过,低头伸手,把玲姑双手抓住,轻轻一提,便到崖上,方觉心上人这一双手纤细凉滑,人握如棉,玉肤映雪,又细又嫩,新装之后,比起上次相见更加美艳。幼时双方握手亲密之情如在目前,心中喜极,把方才满腹怨望,完全消个干净。
正在呆看,玲姑忽把手一甩道:“这里不是讲话之所,崖那边松林中清净得多,不会被人看见。”说罢,领头先走。李强连忙追上,并肩同行。一路细看玲姑,年已成长,经过晨妆,阳光之下,宛如朝霞映雪,倍增光艳,越看越爱。几次想要开口,均不知说甚话好。到了林内,同寻山石坐下,玲姑见李强一双黑白分明的俊目注定自己,一言不发,笑问道:“我知你非见我不可,有什么话,说呀?”李强此时心乱如麻,见人以后反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玲姑又问,李强才接口道:“玲姊,你我一别多年,才得相见,我想了一肚皮的话,暂时竟无从说起,坐上一会再谈罢。”玲姑把嘴一撇道:“你肚子的话,我全知道,还不是以前那一套,光阴不多,闲话少说,最好说点正经的。”李强一肚皮的热情热爱,为对方艳光所夺,加以处境艰危,暂时不能兼顾,明知心上人必落虎狼之手,偏又无法保全。双方分手时,年才十四五岁,虽然耳鬓厮磨,笑言无忌,一别多年,彼此成人,以前亲密的话,不能畅言无忌,本就难于倾吐;再吃玲姑这几句话一说,越发难于出口。呆了一阵,强笑问道:“你我见面,何等艰难,我半夜起身,来此等候,又不敢下去喊你。玲姑怎起得这晚,又有许多耽搁?”
玲姑幼时,专喜挟制李强为乐,不容违忤,听出口气埋怨,不禁气道:“刚说难得见面,又埋怨人,莫非大早起来,专为你埋怨么?深更半夜,我不比你们那边的姑娘力大耐劳,善于爬山,就起得早,这么陡的山崖,又背月光,如何走上?你又不能下去相见,至于你那一肚子的活,不必你说,我也知道。天已不早,我费了许多口舌,爹爹才许和你私见一面,如无话说,就要说我的话了。”李强见她还是当年有我无人的性情,虽和自己玉肩相并,同坐一起,毫无嫌忌,口气神情,却不似小时那样亲切,心方有些失望。玲姑忽伸玉手,朝头上拂了两下笑道:“我看你简直成了野人,这一头的灰哪里来的?还有两片树叶。”李强见她时嗔时喜,丰神无限,纤手微抬之间,露出一段白藕一般的皓腕,端的玉肤如雪,粉铸脂凝,袖口内又不时传来一股温香,由不得心中一荡,重又热起,一时情不自禁,回手一把,将纤腰搂住,软玉温香,刚一入抱,猛觉此举轻薄,恐遭嗔怪,想要松开,不料玲姑毫无不快之容,反就势倚在李强怀内,代为拂拭头上灰尘,又取手绢,为之擦脸。
李强初涉温柔,觉着通体血脉贲张,心头怦怦跳动,抱持越紧,望着玲姑倚在怀内仰望自己,秋波莹莹,皓齿嫣然,玉貌花容,娇媚绝伦,越发爱极,忍不住低下头去,朝脸上亲了一下。正自心神陶醉,如在梦中,玲姑忽把手一推,挣坐起来,转身笑问:“你够了罢,我还有话说呢。”李强不知何意,自觉心神恍惚,如醉如梦,又是感激,又是高兴,忙道:“玲姊,有话请说。我为你肝脑涂地,均所心愿。”玲姑接口气道:“以为你这几句话是对我好么?我恨极了这些话呢。”李强不知何意,忙分辩道:“下次改过,不说就是。”玲姑笑道:“你如听话,今日就让你亲热个够,只要不起坏心,全都由你。别的不说,好歹也报答你一点救命之恩。”
李强此时被情丝绑住,神志已昏,急切间,又不知对方心意,只当两心如一,情深爱重,再见玲姑说时,把右腿抬起,差不多快要搭向自己膝上,想起昔年,最爱她这一双底平指敛、其白如霜的玉足,屡想抚摸而不可得,如今长大,比前只更可爱,竟会放在自己面前,又听玲姑许其亲热,也未细想,试伸手一握,果未抗拒。正待温存亲热,玲姑笑道:“你不要忙,肯不肯听我的话,还没有回复我呢?”李强心中迷恋已极,如何肯舍放手,忙答:“玲姊的话,哪有不听之理?你说好了。”玲姑见他,左手握着自己的脚,右手试探着又想搂抱过来,热情如火,自然流露,脸也涨得通红,人是那么英俊,穿得虽然破旧,并掩不住那飒爽英姿,也颇有些感动,由不得叹了口气道:“你真是我冤孽,我有什么好处,值得你如此爱法?既肯听话,我就由你。”随说,身又微侧,二次倒向李强怀内,互相搂抱一起,任凭李强尽情亲热了一阵,几次欲言又止。李强见她这次比前不同,一任自己亲热抚爱,只将秀目微闭,似害羞不害羞的神气,爱到极处,直恨不能把两个身子溶成一起,再不一口水吞将下去,才对心事。
正在难割难舍,不知如何爱法才好,忽见玲姑,媚目微启,现出两点泪水,不禁慌道:“玲姑,恕我无礼,我不敢了。”正要松手,不料反被玲姑双手抱紧,知未见怪,心中一放,重又偎着玲姑的脸,边亲边问道:“玲姊,不要伤心,为了何事,你快说呀。”玲姑凄然答道:“你对我如此情深,叫我怎么忍心出口呢。”李强大惊问故,玲姑忽把眼泪擦干,问道:“我已由你称心快意,方才答应听话,我知你言而有信,却不可更改呢。”李强忙答:“那个自然。”玲姑随说经过,与处境之难,和自己的心意。话未说完,李强已把手放开;听完,好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心中一急,几乎晕倒。再一转念,忙把心神镇定,想了又想,强打笑脸,从容答道:“我当然说话算数。既然如此,只要玲姊不受狗子虐待,或是想到我时,我必惟力是视便了。”
玲姑满拟李强闻言,定必悲愤,不料这等神态,反倒呆住,略一寻思,把足一顿,叹道:“此是我的苦命,来生有缘,再报你的深情。天已不早,请回去罢。”说罢,双手微伸,想任李强亲热一阵再走。李强竟如无觉,道声:“玲姊珍重,我去了。”玲姑看出对方伤心已极,也自不忍,想要喊回,再谈一阵,又恐勾动情肠,想起自己负心,好些愧对之处,心正不安。李强忽又回转,笑说:“崖口梯子太短,可要我扶你下去?好在只此一会,除却玲姊寻我,不会再来的了。”玲姑脱口笑道:“我嫁此人,本非心愿,以后我只要制得住他,遇见机会,仍可暗中相见。方才所说,并非从此不见。我一薄命女子,除却几分颜色,尚堪自信。论我为人,又无志气,又无良心,实比别人要差得多,你为我伤心,何苦来呢?”李强自听玲姑最后之言,人已清醒过来,心虽气苦,分毫不令显出,闻言神色自如,从容笑答:“玲姊多心,此时我心已无他念。时已不早,请回去罢。”玲姑边走边答:“此时路上往来人多,秦家打手连日奉命打狼,常时经过,恐被撞上。可要等到中午无人之时再走?”李强笑答:“多谢玲姊好意。自信这班恶奴,犬狼一样,尚不能奈我何,请自回罢。”
玲姑见他英姿飒爽,仪表非常,和狗子一比,实在高得太多,回忆方才相爱情景,也自恋恋不舍,立定气道:“你不要装腔作态,故意气我。你还不是有个后补的人在那里,打算从此不再理我,当我不知道么?我固然负心,对你不起,却不知道我那处境有多难呢。”李强闻言,心方一软,忽又想起:“方才对方所说的话,玲姑一个弱女子,迫于狗子威势,还要顾到自家安危,自然难怪;但她谈到狗子,已不似那日口气,并有过门之后,只要新村不记旧仇,便当设法使双方化敌为友之言,全不想到秦氏父子残虐土人,罪恶如山,分明威迫之外,又受利诱,自己心已寒透。”话到口边,忙又忍住。玲姑见他微笑不答,知已激变了心,赌气说道:“你不理我更好,彼此都少烦恼。”说时,已到崖口,李强照样伸手,助她下去,和方才一样,关切爱护。玲姑心又一活,回首媚笑道:“好弟弟,请你不要怪我,将来自见人心。”李强未答,忽听陈四高呼玲儿,似有怒意,忙把手松开。玲姑到了下面,又回头向上挥手,连说了两句:“三弟保重。”
李强天生至性,经此重大刺激,表面镇静,心如刀割,闻言只好点头苦笑。转身走不两步,忽听陈四父女争论之声,心想玲姑莫要为我受责,忍不住立定,想听下文。刚掩往树后,便听陈四大声说道:“玲儿,你受迫违约,保全父母,自是无奈。这么好一个少年对你痴心痴意,新村那多少女,个个对他看重,终日一起,全不理睬,一心一意,守定了你,就不念昔年情分,也应念在日前救命之恩,告以真情,庄重相对,如何还要藕断丝连,引他想你,这样岂不害人?”玲姑先争论了几句,语声较低,不曾听清,随听陈四接口道:“前日你对他尚有几分真情,昨夜又说,此举想绝他望,免得将来害他,故此不曾拦你。可是前日你已答应小狗,并有一半出自心愿,这等做法,早晚岂不惹事,误己误人?”玲姑忽然抗声气道:“实不瞒爹爹说,起初我虽恨极秦家小狗,不肯嫁他。自从前日看出他性虽凶暴,对我处处服低,他家日子又那等舒服,今年作了庄主,更是样样称心,这才点头。但是李三毛从小就和我好,分手时节,为了双方年幼,谁也不肯去向大人禀告,只在私下定约,后来才知他哥哥看出此事,已向爹爹求亲,并还交了聘礼,我已打定主意,非他不嫁。此时中变,出于意料,本想和他断绝,方才见面,越看越觉他好,除新村那面人日子勤苦而外,如嫁此人,再好没有。事已至此,我也不再害羞,我虽嫁与别人,却不愿人嫁他气我,不过说了几句好听的话。爹爹近一月来,也帮秦家说话,如何怪我一人?”李强听得毕真,对方心意,已全明白,不愿再听下去,把牙一挫,便自回走。
还未下崖,便见谷口有女子人影一闪,料是龙姑暗中跟来,心更难受,连忙下崖赶去。出口一看,路上往来行人车马颇多,龙姑不见,知她不放心自己,暗中跟来窥探,又恐看破,见将回转,已先避开,且喜不曾遇见敌党。匆匆赶回,到家一看,龙姑未回,仲猷说是天明起身,人已不在;你二人怎未一起,羊也不曾放青?李强便把赴约回来曾见龙姑人影一闪,也许尚在途中。仲猷先听爱女未与一路,本有愁容,闻言才放了心;又见李强神情微带沮丧,知其喜怒不形于色,料是玲姑负心背盟,将嫁狗子,试一探询,李强含糊答应了几句,心念龙姑用心可怜,又恐仲猷愁虑,忙答:“我寻二妹,再回放青。”说罢,匆匆走去。
其实龙姑已由小径穿林而来,不料李强腿快,仍是先到,只得暂停。方想这次尾随未被发现,忽见李强和老父匆匆问答了几句,便去寻找自己,神情慌张,似颇关切,心中暗喜。恐其扑空愁急,跑冤枉路,忙由林中跑出,先朝仲猷打一手势,随后追去,高呼:“三哥快回,我未走远。”李强闻声赶回,仲猷也自迎来。龙姑刚问:“三哥何时出门,我怎不知?”仲猷接口笑道:“你们这些痴儿女,将来如何是好。你恐三哥涉险,暗中跟去,他回时已然看见,何苦又说假话?”龙姑见被老父说破,脸上一红,气道:“爹爹真爱说我不好,多急人呢。过天再说真话,人家也不相信了。”仲猷笑道:“是非真假,久而自明。你三哥以后才信你呢。”李强见龙姑素来端静,为了隐事被乃父说破,不好意思,神态口气十分天真,另具一种妩媚静好之态,耐人寻味,本心便觉她好,加以连日这番情意,相处亲密,再又想起方才玲姑相待情景,心中一酸,由不得更生好感,从旁笑道:“二妹端庄娴静,言行如一,此举全为我好,哪有不信之理。”仲猷含笑点头道:“你两个哥哥妹妹,情如手足,越来情分越厚,我也少了心事,快些吃完饭,一同放羊去罢。不久就要分羊,全仗贤侄出力。我们掌管的羊又多又肥,全村夸奖,大家都有面子,不是好么。”李强闻言,心中一动,想要开口,又觉不便,只得罢了。虽然满腹悲愤,无奈龙姑情意殷殷,形影不离,其势不忍独行。由此起,二人同出同入,成了惯例。
不久便听人说狗子秦迪不等陈家所约年限,磨着老贼秦十交与全权,就便完婚,把玲姑娶到家中,夫妻十分恩爱。狗子那么阴险凶横的人竟听玲姑的话。跟着,陈四借着赶集,与李强带来一信,大意是说:“寒家德薄,好些事出不已。且喜秦迪新婚头上,尚听小女之言,暂时数年,当不致与新村为仇,请自放心。”李强看完烧掉,只和仲猷父女说了几句,也未向外泄漏。
光阴易过,忽又新春。想起林中怪人之约,便和龙姑商量,欲往一探。龙姑先见狗子作了村主,比乃父平和得多,不似以前,常命奸细来此窥探。森林到处奇险,猛兽又多,想起以前经历,便自胆寒,婉言劝阻。李强笑道:“人心难测,狗子新得美妻,自然不暇害人。我和狗子见过两次,早看出他狼子野心,凶狠阴毒,年轻任性,将来只比老贼秦十更凶,岂可不防?陈四来信,好似暗助我们,实则是念哥哥屡次帮他大忙,又是近亲近邻,平日交厚,知我弟兄不大好惹,狗子多不好,是他女婿,论他本心,只想双方化解,虽无恶意,却没想到桃源庄那班土人受的是甚罪孽,我们更是未来大害。一个不巧,便有灭村之祸。林中怪人甚多,均有极高本领,起初为了无因而至,我也防他。直到今春,毫无动静,可见是些隐迹深山的异人。还有去年去往陈家的骑马大汉,也由青龙涧那面跑来,到了陈家,并未再见,再次往见玲姑,均未及问,也许与此有关。此时正当我们居安思危之时,如何可以大意?不过林中太险,最好由我一人前去,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