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动物园之夜

动物园闭馆了。天光开始暗淡。

鸳鸯、秋沙鸭、绿头鸭、鸬鹚、鹤、天鹅等游禽和涉禽这会儿大多已聚集在池塘中央的一个小岛上。它们比较自由，白天在池塘一带活动，晚上就在这个有树的小岛上过夜。

一只母绿头鸭领着它的一队毛茸茸的儿女照例来到依依笼子前的水泥小路上。它们每天傍晚都来这儿觅食。这条树荫中的小道上栖着的一些青苔，可能对小鸭有特别的好处，鸭妈妈总是劝小鸭子啄一点吃。小鸭扁扁的小嘴还不怎么硬，往往要啄几下才能啄到一点儿青苔。

母鸭从小就生活在动物园，对栅笼里的野兽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敢把扁嘴插进栅笼里来捡食物。学着妈妈的样子，小鸭子也是有恃无恐的样子，一点也不在乎兽类贪婪的目光。它们啾啾地吵闹着，追逐着，打斗着，天才地把觅食和游戏结合起来了。

母鸭下了水，游出一截路了才想起招呼它贪玩的儿女。小家伙们发觉妈妈走远，吓得叫起来，像下饺子似的跳下水塘，争先恐后地追赶妈妈去了。这支小小的舰队最后并没有上岛去，而是在石鱼那儿停了下来。石鱼是池塘中一个废弃的喷泉口，四周长了一点儿蒲草，就成了一个桌面大的小汀。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母鸭决定把它们家的宿营地从小岛迁到了那里。因为搬家，小鸭子们觉得挺新鲜的，又在那儿摆开了玩场。

夜幕悄然降临。在凄厉的狼嚎声中，又一个动物园之夜正式开始了。

小鸭们赶紧钻到母鸭的翅膀下去。它们受不了狼嚎这种使它们毛骨悚然的声音。

对于被囚的夜行性动物来说，夜晚比白昼更加难熬。夜晚本是它们出猎的时候啊！此时，囚禁对它们是加倍残酷的。

灰灰在空荡荡的栅笼里不停地奔走。虽然瘸着一条腿，而且知道走投无路，但一种火烧火燎的情绪就像鞭子一样驱赶着它，使它无法停下脚步。猞猁是沉默寡言的生灵，不会像狼那样用嚎叫来排遣情绪，只能以行动来宣泄内心的不宁。

隔着铁栅栏，依依默默伫立，关注着它的狂躁不安的同类。刚被囚禁时它也曾焦躁不宁过，但远没有如此剧烈。它自小和人类接触，活动的天地也很有限。

可能是静静伫立的依依影响了灰灰，灰灰慢慢平静了下来。灰灰走近依依，轻轻叫了一声：“呜……”

依依也轻轻叫了一声：“呜……”

在栅栏的缝隙间，这对患难中的猞猁慢慢地、轻轻地触了一下鼻子。触电似的，它们细细的尾巴都战栗了一下。它们久久对视着，谛听对方的呼吸，嗅闻着对方的体味。

又是一声狼的哀怨的长嚎。

一弯苍白的月亮在灰色的云块间缓缓滑行。在猞猁眼中，这些灰色的云挺像夜色中苍茫的远山。

灰灰忽地打了个激灵，掉转身子，尖尖的耳郭机警地转动着——有情况！不错，有一只野兽正在向这边走来。

是一只狐。这只狐住在郊外的山林里。它隔三岔五地会到城里来逛逛。深夜，在连绵的屋顶上走是很安全的，即使遇上狗也不必害怕，狗是上不了房顶的。其实城里很少有真正的狗，那些娇媚的宠物犬和兔子没什么两样，根本算不上是狗。在屋顶上，它遇到过怕它的猫，遇到过表示不满的猫，却从未遇到过敢于向它进攻的猫。

每次进城，它不会忘记去动物园走走。动物园是挺有劲的。那里有猛兽，可一个个都被铁笼子囚禁着，它尽可在那里高视阔步称大王。

按照老规矩，狐沿着池塘边的小路走。它走过一个一个铁笼子，偶尔停下来看一看，就像一个见多识广的游客。它关注的是宿在小岛上的禽类。虽然会游泳，但它不敢贸然侵犯小岛。那些天鹅、鹤之类的大鸟可不是好欺侮的角色。天鹅一翅膀就能打折它的腰，鹤一喙子就能叼出它的眼珠子。它感兴趣的是那些敢于不上小岛住宿的小型禽类。在动物园里刚出壳的禽类的戒备意识是极差的，说不准哪一天就会心血来潮，夜不归岛。

狐大摇大摆地走过白石桥，一拐弯，向猞猁这边走过来了。旱獭的笼子，豪猪的笼子，然后是海狸鼠的笼子……笼中的动物大多是认得这只老狐的，照旧采取熟视无睹的政策。

因为有一种新鲜的血腥味，老狐在浣熊笼子前稍稍停留了一下。那只受伤的母浣熊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哼哼唧唧地低声呻吟。老狐打了个喷嚏，继续走路。游客伤害动物的事在动物园里是常有的，没什么稀奇。

笼子里空空荡荡的，连棵草也没有，灰灰只能尽量低地趴伏在地上，警惕着走近的危险……哦，原来是一只狐！狐是猞猁的猎物。灰灰做好了出击的准备，等着狐进入它的伏击圈……

当老狐走近笼子时，灰灰才发觉自己和猎物之间隔着一道避不开的铁栅栏。

狐背对着笼子坐了下来，昂头看着栅笼前的老树……

这是多么好的出击机会啊！潜伏成功而无法出击的灰灰沮丧得浑身发抖，它听见自己的关节在嘎嘎作响。

老狐发觉了，掉头，朝着灰灰挑衅地喷了一下鼻。对一头猞猁轻蔑到连身体也懒得转过来的狐可真是够张狂的了！

野性十足、血气方刚的灰灰还是出击了！它平地腾起，砰然一声撞在铁栅栏上，昏了过去。

依依隔着栅栏呼叫着，焦急不安地、来来回回地撞着一道道的栅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