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热血
转眼到了秋天。
猞猁依依初长成,身量已经有中等身材的狗那么大。和所有的猫科动物一样,依依讲究清洁,又值青春年少,看上去真是风姿绰约,光彩照人呢!它轻灵,它敏捷,它总是带着一种“有分量的忧郁”。不同于豹的阴鸷,也不同于虎的狂傲,更不同于猫的做作,依依的忧郁好像是有许多理由的,所以显得深刻而高贵,颇有分量。
现在,依依的攀缘本领已很了得。只需不多几个动作,它就可以从井台攀登到皂荚树的高枝。通过一根横枝,它可以登上小楼的屋顶。楼顶上有一个朝南的“老虎天窗”,里头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小阁楼。小阁楼就在林东房间的上面。如果屋里屋外还有皂荚树上都没有依依的身影的话,那么它必定在小阁楼上。它其实是把小阁楼当成了崖上的一个山洞,洞口即是屋面上的老虎天窗。
依依的伙食还是老样子,还是吃林家的剩饭剩菜。它那只专用的白色的搪瓷盘子放在皂荚树下。依依挺希望林东把食盆放到树上去,可它没办法让林东明白它的希望。它并不知道爬树对人来说是多么不易。猞猁有猞猁的想法。
食盆放在地上的缺点是常会招来鸡的侵犯。那些鸡从小就欺侮它惯了,只要高兴就会结着帮来抢夺吃食。依依从小怕这些鸡也惯了,只能忍气吞声地听凭分食。当然,如果来的是白母鸡,它就连分食的资格也没有了,得反主为客地退避一旁,稍有迟缓就会遭到白母鸡无情的啄击。
一只鸡欺负一头猞猁的场景在小镇上相当出名,不少人都曾特地来林家院子一睹奇观。这种事只有亲眼看见才会相信。因为这个,依依的软弱驯服在这个叫九间房的林中小镇上出了名。
白天,依依有很多时间待在皂荚树上或者小楼屋顶上。在高处,它的目光可以越过小镇起伏的、长着瓦楞草的屋顶,在葱茏的山林里久久逡巡。特别是在风大的日子,当林涛像潮水般涌进院子时,依依的内心会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回去!回到树林里去!回到崖壁上去!这些油生的冲动每一次都被一个记忆遏止住了。这个记忆便是饥饿!饥饿留给它的印象是刻骨铭心的,而饥饿是和山林连在一起的——山林就是饥饿。
即便如此,冲动在被遏止之后不久又会再度产生。再度产生的冲动又会被再度醒来的记忆所扼杀……
这就是这条年轻猞猁抑郁不乐的缘由。
林家的人都知道小阁楼是依依的窝。按照人的想法,依依晚上是在窝里睡觉的。不对,猞猁是夜行动物,晚上正是它们离巢活动的时间呢。晚上,依依在院子里活动,在屋顶上巡视,在皂荚树上攀缘潜伏……由于林家人对它从小进行严格管制,它从不敢走出围墙去,尽管越墙而出对它来说只是一抬腿的事。
阻挡它的不是围墙而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习惯的力量不容小看,但它真能约束日渐长大的猞猁吗?
依依每天晚上都在皂荚树上屏息趴伏,紧张地等待着什么。至于等待的到底是什么,连它自己都不清楚。
一天晚上,小院子里来了不速之客。是一只硕大的老鼠。它是沿着小水沟进入院子的。小水沟连接围着井台的更小的水沟。林家在收留依依之前养过一头忠于职守的猫,林家小院成了鼠辈的禁区。这只大公鼠对院子的情况相当熟悉,利用小水沟的掩护,很快就对院子考察了一遍,甚至还在楼门旁的猫儿洞那里探头探脑地往屋子里张望了一会——洞口没有猫的气味了,好!依依长大了,早就没法利用这个猫儿洞了。
潜伏在树上的依依紧张地注视着鬼鬼祟祟的老鼠,忽然明白这个活物就是它等候的对象。
老鼠还没有进屋子探察的勇气,离开猫洞,向井台这边走来。刚才侦察时,它已经发现了依依的那个食盆。当它走近食盆,昂起脑袋四下张望时,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这是依依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的猎击。
这只老鼠亦非等闲之辈,居然在最后关头跳出了死亡的黑影,看上去就像依依爪子下溅出来的水。可惜,它的运气不好,在仓促的起跳中它猛地撞上了临时放在食盆附近的一只石臼,立即昏了过去。
依依用爪子按住了老鼠,随即一口咬住了它……毕竟是无师自通的第一次,它在捕猎过程中尚有多余的动作。
就在它的食盆旁边,依依吃下了猎获物,连一根骨头也没剩下。它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听见自己的身体整个儿的在嘤嘤作响——啊,啊!这才是猞猁的食物啊!鼠的鲜活的血肉,像针一样刺醒了沉睡在依依身体里的许多意识。猞猁是食肉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