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爱你,像你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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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情字在口,欲说还休

1

至今时今日,我与陆明已经是十二年的老同学了,但我们更多的是不得不说的另一层关系,十年的兄妹。不是血浓于水,也没有亲密无间,我们之间是疏离的,很少见面,也很少聊天。

故事要从2005年的秋天说起,那时我们一起在读寄宿制的实验高中。当时的校址在大凌河的东边,麒麟山下,如今学校已经搬去了新城区,旧校区卖给了补习学校,有几次我路过那里,那里看起来还同当年一样,但我却再也没有进去过。

后来的老同学聚会,大家总是喜欢说以前的事情,对过去的事,好像每个人都记得特别清楚,可我却忘记了很多,甚至想不起,我、于嘉伟、陆明究竟是因为什么样的因由,变成了兄妹,只记得是2007年春天的事。

我们的兄妹关系从那时开始,而后来我们所有的牵绊都是从那时开始的。

在我与嘉伟、陆明结拜之后,我和陆明因为总是在每周日休息的下午去逛书店而更为相熟一些,小城的几家书店不大,但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却是很大的地方,那里有我们不曾去过的远方。我们都想要去远方,即使不知道远方到底是哪里,但在那个年纪里,却只想要逃离。

我们常去九州的那家书店,从学校门口坐10路公交车,下车再走几步就到了,我和陆明常常挑到一本书就坐在地上开始看,有些书一个下午根本看不完,并不富足的我们舍不得买,等到下次再去,有时候那本书就已经卖光了,只好发狠说,下次一定要快些读完。

除了周末,我和陆明不知道从何时起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天晚自习之后等同学快走完了,才一起走出教室。学校住宿条件那时还很差,只有一幢宿舍楼,楼的一半是男生,一半是女生,每层的中间用木门锁起来,每天所有人都从同一个大门进去,男生向左,女生向右。从教室回宿舍的路大约三分钟,我们一起下楼,转弯,也不常常讲话,我们都是不善表达的人,有时候甚至不讲话,就各自走着,在匆匆回宿舍的人群中,我们静默地走着,但在一楼大厅分手前,我们会说:再见。

那时的我们虽然很少讲话,却悄悄地写了许多的信,在每个分别后的夜晚,写一页,第二天交给对方,要第三天早上才能收到对方的回信。明明离得很近,明明每天都可以讲话,却好像好多话不能讲出来,只好每天晚上在被窝里,打着小手电筒,闷着头一笔一笔地写。

年少时的男女相近总有些暧昧的情愫在里面,而我和陆明的相近,也开始被大家开起玩笑来,睡在我上铺的何欣总是在我写完信后,从上铺伸出脑袋来打趣我:“你和陆明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我摇头否认。“我们是兄妹啊,怎么可能谈恋爱!”

“可我看你们比谈恋爱还黏糊吧。”何欣一副怀疑的样子。

“你想多了!”

“陆明还不错啊,你可是近水楼台。”

“如果你觉得他不错的话,你咋不追?”

何欣终于不再问我,可偶尔也会从同学之中听到这样那样的声音。到后来连嘉伟也总是说:你们两个是不是瞒着我有事?

我们开始不去书店,也不再写信,也不再一起回宿舍,连平时也不讲话,像是一种默契。默默地在澄清一个事实一样。

在某个下雪的晚上,趁着课间到教室外面透气的我们,还是在操场上遇到了。

“你要好好学习呀。”陆明说。

“你也加油啊。”

“以后想去哪里读书?”

“想去南方呢。”我说。

“为什么不留在北方?”

“太冷了呀,我想去到暖一点儿的地方。”

“那去哪个城市呢?”

“还没想好。你呢?”

“我啊,我也没想好。”

说这些话的那晚,天正飘着雪,城市的夜空在雪、云和灯光的作用下黄黄亮亮的,我们像是微缩城市里的两只小小人偶。后来我忘了许多许多的事,但我始终记得那晚的我们,以及我们走在雪地里的吱吱响声。

高考倒计时的数字从三位数到两位数,一天天地变小,我们三个似乎都在认真地学习,唯一的一次去玩是我2008年的生日,那天恰好是放假,前一天晚上,八点半下晚自习后,我和嘉伟、陆明三个人趁着大家都回宿舍的时候,从食堂后面的围墙跳了出去,找了家商店买了手电,又买了些饮料和食物就往麒麟山走,我们想找个蛋糕店买个蛋糕,可是学校周边并没有,后来我们又返回商店买了几根蜡烛和面包代替。

如果白天从学校到麒麟山也不过一个小时,那晚我们三人一路唱歌聊天,到麒麟山已经十一点,山顶的信号塔周围修了矮墙,我们坐在矮墙上,说起两个月后的高考,讲期待的大学和远方,抱怨做不完的作业和讨厌的老师,后来我们累了,就静静地坐着,在山顶望着整个小城的灯光一点点地暗下去,最后只剩一排一排的路灯。四月的北方,还有些冷,夜晚刮着风,终于挨到了十二点,他们两个人用衣服围着,在面包上点了蜡烛,催我许愿,吹蜡烛,我握着双手,闭着眼睛说:“希望……”

“愿望不要说出来啊傻瓜,那样就不灵了!”嘉伟拍着我的脑袋说。

那没说出来的愿望,我只好在心里默念。

而后我们在角落里躲着风挨坐在一起睡着了,在我告别十六岁迎接十七岁的春天里。

遗憾的是,2008年那一年的高考,我们三个的分数惨不忍睹,都只能去个一般的二本院校,这是我们无力更改的结局,也是我们不愿面对的事实,当初考入实验班的我们都曾是佼佼者,三年以后面临这样的结果,于那时还不成熟的我们是有些打击的,可也只好顶着压力去复读学校再读。再开学时,班级里复读的同学都选择了名声和师资较好的英才补习,而我却无法从原来的失败中原谅自己,害怕面对曾经的同学,提醒那个失败的自己,便一个人去了稍微小一点儿的育华补习学校,并且自此疏于与大家联系。

一年后,我真的如愿去了南方,到了上海,他们都还在北方,于嘉伟去了沈阳,陆明去了天津。之后我在新的环境里开始了新的生活,认识了新朋友,重新投入到学习和生活之中,在那里喜欢过别人,也被人喜欢过。

一切都很好,而以前的生活正在离我远去。

2

于嘉伟的婚礼我们是一起参加的。

是2015年,那时我们已经毕业,我在上海一家规划公司工作,于嘉伟去了城建公司,满中国跑,而陆明毕业留在了天津工作。那年的我终于向家里妥协,报考了公务员的省考,进了面试,请了半个月假从上海到沈阳参加了公务员面试的培训班,陆明从天津到沈阳参加一个事业单位的招聘考试。而于嘉伟的婚礼恰好也在沈阳。

时隔六年的见面,时光还没有改变我们的容颜,也没给我们增添任何的尴尬。我们坐在一桌老同学中间,给新人祝福,之后就是吃饭、喝酒、闲聊,好像刚刚还在高中的课桌边。

婚礼之后,我们和嘉伟告别,陆明送我去培训的地点,我们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晚春的风吹过车窗,拂过我们的面颊,他说:“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人没有结婚了。”

“是啊。”我附和道,也许因为喝了些酒,我又说道,“想到以后你也会结婚,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去参加你婚礼呢。”

“那你也不能不来呀?”

“看心情吧!”

“说不定你先结婚了。”

“那你来不来?”

“看心情吧!”

3

2015年的公务员我没有考上,但我还是回到小城。那时候我一个人住在河边的一所房子里,东西朝向的房子,是个二居室。找了一份私企的工作,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散步,生活依旧,偶尔写点儿文字。

只是小城真的太小了,不久我便在街头遇到了高中的室友周敏,高中时,我们的关系一般,可长大后的我们再相见,却亲如姐妹地在咖啡馆里聊天。无非是说说曾经的老同学,互相关心了彼此的近况。后来她忽然问我:“何欣就在北街的移动公司工作,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我当然不知道,我刻意地与大家都断了联系,也不过是不想知道任何人的消息。

她又说:“她已经结婚了,孩子也一岁多了。”

我说:“哦。”

她可能看出我并不关心何欣的近况,又同我聊了些别的,过一会儿又问我:“陆明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大家不是都知道吗,他是我哥呀。”

“不止如此吧,大家当年也都知道。”我没答话,然后她又说:“我听说你们后来在一起了呀!”

我摆摆手,半笑着说:“从没有过。”

是真的。从没有过。

4

陆明也回到小城。是几个月后的事,他打电话给我,说:我回来了,有时间一起吃饭啊。

我说好。

当年我们天各一方,如今我们相继地回到了小城,兜兜转转,有时候甚至会让人觉得是命运的安排。甚至于嘉伟不止一次地对我们说:“你们两个以前不是挺好的,你们在一起不就得了,皆大欢喜,连份子钱我都省了一份。”

其实我们都知道,那样的话只能当作玩笑来听了。

而人又是顶奇怪的动物,远的时候天天说有机会见面喝酒啊,但真的近的时候,又不会真的见面。回到小城的我们联系得更加少了,也没有一起吃饭,甚至也没有见上一面。我们中间像是隔了一层透明的纸,彼此不敢戳破。

没多久,我们都迫于压力,但也很积极地投入到了相亲的队伍,偶尔会在微信上聊几句近况,说到相亲,还总要互相嘲笑一番。但也不过是几句话而已。

小城的日子缓慢,日子有时候是很难打发的,我买了些书,朋友又送了把吉他,每晚练习一小时吉他,然后再读些书,有时候去楼下的河边散步。于嘉伟婚后被调去西北工作,我和陆明偶尔聊天时才发现两个人都在读《尘埃落定》,他说:“我们这两粒尘埃总想去外面漂泊,最后又不得不回到这里,反倒是嘉伟一直在外。”

“落定”这个词可能要到某个年纪才能理解,而我们还是太年轻。

5

我们唯一的一次见面在去年十月的秋天,大家都过得不太顺心,看了那么多男女依旧没有找到可以相爱的人,做了那么多工作还在无尽地被压榨,我们两个归乡的人依旧过得有些落魄,就一起约着喝了些酒。那天他下午先是和同事喝了一场,再和我吃晚饭的时候,没几杯就已经喝得大醉了,我还清醒些,搀扶着他送去他小姨家。到了他却怎么也找不到楼,后来我索性把他带回我的住处,正好西面的屋子也闲着。

到我住的那幢楼下时,陆明忽然说:“这么多年,就只有你还在我身边,就只有你最好了。”

说完他紧紧地抱着我,在深秋午夜的街头,是我们第一次拥抱,我知道他是喝醉了,我拍着他的背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他住西边的房间,我在东边的房间,东北的深秋已经很冷,一夜都在半醒半睡之间。早上醒来之后,我们在各自的床上,隔着过道的两道门讲话,聊很久的以前,再也不会发生的以前。

我们聊了很久,聊了很多,可是关于那个发生在街头的拥抱,我们只字未提。

6

今年四月是我第一次去他家里,市区不远处的一个小村庄。如无数的北方村庄一样,四月的天气里,只有杨树、柳树、榆树这样生命力顽强的植物才挂上绿色。

是去参加他的婚礼。

三月时,我收到他的微信,只有几个字:“我决定结婚了。”

他们是相亲认识的,三个月后互相感觉不错,就开始筹备婚礼。

在婚礼前一个礼拜,他给我打电话,说:“父母等不起了,我不能再为自己而活着了,我得结婚了。”

我说:“恭喜。”

他说:“下礼拜,到时候早点儿来。”

我说:“好。”

上午十点,我们几个同学到他家的时候,不大的农家院子里已经坐满了乡亲们,我们几个人只好站在屋子外面的矮墙边,等着婚礼的开始。婚庆公司的人还在布置现场,农家的院子没有太多的空间,舞台就搭在了房子前面,上面挂着他们的照片。

我和我的同学们站在角落里,他们热切地聊着天,可是我却仿佛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这一切,我想到我在2013年看的电影《初恋未满》。那时我一个人去看电影,像对青春的独自回望,在某个镜头,男主角回头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陆明,他曾经也那样回头看我,对我笑,然后我就哭了,可如今我再也哭不出来了。

婚礼快要开始时,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我和周敏一边聊天一边站在一旁观礼,等婚礼开始时,我们两个已经被孩子们挤到了主舞台的侧边。

婚礼简单仓促,主持人喊夫妻共饮交杯酒的时候,却没有人递上去,大家都在用目光寻找酒杯,而大家所找的两只酒杯就在我旁边的椅子上,我好像该拿起酒杯递过去,于是我拿起来递了过去,陆明接过去又赶忙回到舞台完成仪式。在他喝掉那杯酒的时候,有一刻我们也曾四目相对,隔着无数的时光,恍然还是当年的我们在教室里的相视一笑,也只是恍然。

婚礼结束后,大家渐渐散去,我们几个同学也打算离开,几个同学在一边借着酒劲儿握着彼此的手,依依不舍地诉说着同学情,我一个人靠在屋檐下躲太阳,陆明从同学中抽身过来时,他们依然沉浸在回忆中,不时地互相拍打着肩膀,表示理解和亲密。

他靠在我身边,喝了许多酒,在这样的场合里,以这样的身份。

他问我,真的又要去南方了吗?

我点点头,说嗯。

他说,不要走了,你走了我怎么办?

他说话时侧头看着我,我知道,可是我望着门口的方向,那里有人正在收散了气的彩虹门,那上面印着新郎和新娘的名字。

我转头对他说:“你已经有了可以相伴的人呀。”

我说的是事实,可是却好像让我们很难堪一样,我们只好都沉默着,望着彼此。但没有用,他的眼神我从来都读不懂。没有人真的可以读懂另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看了你写的文章。”

我曾经用别的笔名写过我们几个人之间错综复杂的故事,我的第一感觉是他看到的是那个连载,有一种心虚的感觉,一时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奇迹》那一篇,不是很失落嘛。”

我刚松了一口气,但想到那篇里把自己写得有些花痴,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由自主地胡乱摆着手:“哪有失落啊,都是故事情节需要啦。”

他伸手拍了下我肩膀:“别灰心呀,以后还会遇到更好的人。”

我只好说嗯。

“那边是真的不冷吗?”

“嗯。”我说,“不冷。”

而后同学们告别,离开。

于嘉伟在车上问我:“怎么都没听到你祝福陆明?”

“是你没听到。”我答道。

“是吗?单独的敬酒好像也没听到啊……”

我没再说话,只是望着车窗外,车窗外的阳光是那么的好,照得整个世界都在闪闪发亮。祝福,我早就祝福过了,在很多年前,在麒麟山上的那个夜晚,我早就在那时许了愿,那天我在心里默念着:希望我们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