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千雪往事
“下一个,路引文书拿出来……”
“可以了,进城吧。”
北齐国的皇城东大门入口处,慕莲将手中的路引随手塞入袖中,她回看了一眼城外排成长龙等待进城的队伍,然后迈着慢悠悠的步子开始在皇城中闲逛起来。
还记得她第一次来皇城,那时还是踩着夕阳的余晖,赶在城门关闭前进的城。进城后的几天都在忙着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她每天都是绞尽脑汁想办法打响天下无双派的名头。
后来,她开了一家三才书坊。再后来,国君派人查封她的书坊,为了保护书坊,她选择站出来一战。等到太上皇李刚出场,两人斗过一场,还一起演了一场戏。之后,国君于次日下诏,封三才书坊为“天下第一书坊”,还给了她一封允许自己参加秋闱之试的密诏。
再然后,她便离开皇城,回到门派中,并为前往镇南城参加考试做准备。
却不曾想,不久后,她在镇南城中竟意外遇到了带着光鸣和大黑的仇千雪。
仇千雪告诉她,因为三才书坊带来的利益太令人眼红,所以在她离开皇都后,就有不少势力在暗中准备吞掉这块肥肉。
而天海城遭遇天火焚城,灭慕计划的展开,更是成了激发这些人贪欲的导火索。
很快,在众多幕后黑手的助推下,三才书坊先是被武空侯之女武穆亲自带人彻底劫掠一空,就连负责守店的何平也被抓走了,至今人也没有被放出来。
接着当朝丞相毕英就当众宣称,言三才书坊挣得是不义之财,给书坊泼上了污名,并主张将那些“不义之财”分送给城中的各大书坊。有了这位北齐国的文人领袖背书,三才书坊的衰落也就无人问津了。
慕莲一边回想着仇千雪那时告诉她的话,一边暗自反省。如今想来,她到底还是不够谨慎,不够小心。那时的她高估了三才书坊的安全性,低估了皇城中某些人的贪婪。最保险的做法,应该是将书坊中的一切和何平他们全都一齐带走,而不是留在皇城这处险地。
她临走之前,给过何平保命之物,那件东西到现在也没有被触发,想来何平的性命应该是无虞的。
武穆、毕英、林家、绣女坊、白夜楼、明月楼……
慕莲掰着手指头,一一算着这些个跟她有过节的人和组织,一遍下来,发现自己的十根手指头已经不够用了。
她仰头看了眼皇城上空湛蓝的天空,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地方,敌人有点多啊!
眼下正是上午时分,皇城的小街小巷中都是人来人往,一派繁忙景象。
慕莲快速穿过人群,很快就来到了书院街。
三才书坊距离被武穆带人洗劫过已有一段时间了,等慕莲来到书坊门口的时候,书坊的大门依旧半敞着,里面空无一人。
几个蹲在街角处晒太阳的闲汉,一见慕莲直接往书坊方向走去,一个个都抖擞精神站了起来。再到亲眼看着那高个女子踏进书坊,还将大门合上了,这几个闲汉站不住了,立即四下散去,急着要将有人进入了三才书坊的消息散播出去。
书坊中,一排排空荡荡的书架上,铺上了一层层厚厚的灰尘。以前挂在店内墙壁上的刺绣画们也都不见了踪影。
慕莲抬起左手,衣袖间鼓起圣力,大手一挥,将此间的灰尘全部涤荡干净。从前屋进到后院,院中杂草已有半人高了,至于卧房里,更是蛛网丛生。
慕莲也不嫌麻烦,直接用圣力将院子里和卧房里的卫生清扫了个干净。
做完这些事后,她才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正方形的物什,掐了几个法诀,将容嬷嬷、仇千雪、光鸣和大黑从折叠空间里解放出来。
这三人一狗落地后,略微有些不适应,站了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大黑适应的最快,它鼻子一嗅,很快就认出来这里是它曾经的家,立马欢快的摇着尾巴开始在院子里撒欢儿。
“我们这是,回到了皇城?”仇千雪看了看周围,她认出了这里是三才书坊。
“不错,接下来我们可能要在这里暂住上一些时日了。”慕莲说着又看向容嬷嬷和光鸣两人,“嬷嬷,等下你让光鸣带着你先熟悉一下皇城的环境。然后我们需要在城内买一片能够重新安置门派的地皮或是山头,若是城内没有,城外的也可以。此外还需要购置大量的食物和日常用品。至于银钱,光鸣那里存有不少银票,若是不够,你可再问我要。”
光鸣听着连连点头道,“不错,先前书坊里挣的银票,何大哥全都交给我保管的。”
慕莲接着又将她从天鹰圣人那儿捡来的储物袋交给容嬷嬷,让她用来放置买来的东西。要知道被收在折叠空间里的门派,如今已没有落凰山和周围城镇的补给,所以她必须要从外面给大家买进大量的吃穿用度,毕竟这些东西没办法凭空变出来。
容嬷嬷心下领会慕莲的意思,她从后者手上接过储物袋后,略微在书坊里逛了一圈,就让光鸣领着自己出门了。
“千雪,你想出门逛逛吗?”
慕莲知道仇家也是皇城世家之一,看千雪的心性和行事作风,猜想她与家族之间的关系可能比较复杂,不过她从未打听过这些事情,如果千雪愿意告诉她,自然会有知道的那一天。
仇千雪的俏脸上露出有些复杂的情绪,事实上,从她离开皇都去镇南城找慕莲的那一天起,她就没想过会再回皇城。
“仇千雪!你到底要冥顽不灵到什么时候?回到仇家继续做你的仇家大小姐不好吗?为什么你非要和家主过不去?难道你娘死了,他再娶我娘不对吗?他有什么错吗?”
那一天的巷子里,那位她名义上的妹妹,愤恨说出的这番话,始终像迷雾一般萦绕在她心头,至今都无法散去。
“慕掌门,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男人,他娶了一个他发誓会爱护其一生一世并矢志不渝的女人。
那个女人相信了他并且嫁给他。
他们成婚后,彼此之间非常恩爱,很快就有了一个女儿。
有一次,那个男人被他的敌人暗算,中了一种无比阴险的蛊毒,这种蛊毒无法消灭,只能紧急转移。可是能够当作蛊毒转移载体的人,需要拥有非常特殊的体质,而那个女人就是这种体质……”
仇千雪说的很平静,她的脸上也没有露出悲伤的神色。
慕莲沉默不语,她想她已经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当那个女人知道,只有她能救自己的丈夫的时候,她主动站了出来,成了那个载体。要知道她只是个普通人,当蛊毒进入她身体里,啃噬她的脏器的时候,没有人能想象她是有多么痛苦。后来,男人的家族中找来了不少宝药,为女人压制体内的毒性,还安抚她说,这种病总是会治好的。但是从转移蛊毒的那一天起,那个从前爱笑爱出门走动的女人,就再没离开过病榻。”
“而那个女人每天最期盼的事情啊,就是她那位忙碌的夫君能抽空来看看她。这样枯燥的日子,她却乐在其中的过了一年又一年。
她一直天真的以为,他的夫君还是一如既往的爱她。直到有一天,那个男人来到她床前,亲口告诉她,他将要再娶一位妻子,只因为——他仇家的家主夫人,不能是一个病榻缠身的女人。”
仇千雪说着侧过了身子,慕莲也将头撇向另一侧,不去看对方发红的眼眶。
“千雪,可以了,不要再说了。”
“那知道自己将要被抛弃的女人,拼命的恳求男人,求他不要离开自己,可男人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那天晚上,女人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从病榻上下来,将自己从头到脚收拾得干干净净,换上她出嫁时穿的那套凤冠霞帔,然后——吞金自杀了。”
“你说,为何明明是那个男人答应女人的事情,他却做不到?他为何做不到?”
两行清泪顺着仇千雪的脸颊,无声流下。
若是他做到了,她的娘亲便还能自欺欺人,每日守着那微薄如丝、卑微如丝的希望继续活下去,何至于……可是那个男人,竟连敷衍她也不愿继续下去了。
“爱时似疯如狂,弃时似如敝履。若是这般,我便是杀尽天下负心人,又有何不可?”她说着说着,右手下意识的紧握腰间的剑鞘,浑身散发出一股冰寒的肃杀剑意。
慕莲听罢,幽幽叹息了一声,“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焉知磐石是否无转移?若问世间情为何为物,可叫人生死相许,但也有那夫妻鸟儿,大难临头各自飞。人心人性,难以琢磨如斯。千雪,怨恨并不能遮蔽你的眼,只是你甘愿被它蒙蔽罢了。你若是能够将心头怨恨先彻底放下,再回过头去看看故事里的那对夫妻,也许就能找到答案了。”
仇千雪以袖擦干脸上的泪迹,右手微松开手中的剑鞘,清了一下嗓子道,“方才话多,让你见笑了。今日还未练剑,等下我就不出门了。”
“也好。有些地方,正好适合一个人上门拜访。”慕莲点了点头,又将书坊里的情况与仇千雪交代了几句。有她在这里守着,自己出门还是很放心的。
至于那只躺在墙根底下,懒洋洋的晒着太阳的大黑狗,且随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