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老鼠们要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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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了,过去了

有时候,他会遇到自己。他迈着轻柔的步伐,斜着肩膀朝自己走来,他的头发非常长,盖住了一只耳朵。他向自己伸出手,不是很有力,他说:你好。

你好。你是谁?

你。

我?

对。

然后,他对自己说:你为什么有时候大喊大叫?

是动物在叫。

动物?

叫饥饿的动物。

然后他问自己:你为什么经常哭?

动物!动物!

动物?

叫乡愁的动物。它在哭。叫饥饿的动物,它在叫。我这只动物——逃跑。

逃到哪里?

逃到虚空里。没有一个可以躲避的山谷。不管在哪里,我都能遇到自己。最经常在夜里。但是我会继续逃。那个叫爱的动物会伸手抓人,但是那个叫恐惧的动物在窗前吠叫,窗户后面是姑娘和床。然后,门把手偷偷笑了,我逃走了。我总是落在自己后面。肚子里是那个叫饥饿的动物,那个叫乡愁的动物在心里。但是,没有一个可以躲避的山谷。我总是会遇到自己。到处。我躲不开自己。

有时候,他会遇到自己。但是,他立刻又逃走了。吹着口哨从窗户下经过,咳嗽着沿着门走过。有时候,会有一颗心留住他过夜,或者一只手。或者一件衬衫,一件从肩膀上、从胸口、从一个姑娘身上滑下的衬衫。有时候,会有一个姑娘留住他过夜。于是,如果有个姑娘全心为他,他会在亲吻中忘记另外那个人,那个是他自己的人。他笑。他痛苦。如果有个姑娘在身边,真的不错,一个长发飘飘、穿着浅色内衣的姑娘。或者是浅底色、上面有鲜花图案的内衣。如果她还有口红的话,就更好了。那就会鲜艳了。在黑暗中,如果身边有个姑娘,会更好,黑暗就会显得没那么黑暗。黑暗也会显得没那么冰冷。那一小块口红就能把她的嘴变成一个小火炉。火炉会燃烧。在黑暗中,这样真好。还有内衣,其实是看不见的。但是只有他自己。

他曾经认识了一个姑娘,夏天,她的皮肤就像野蔷薇果。古铜色。她的头发像吉普赛人,不是黑色,而是蓝色。像森林一样:迷乱。她的胳膊上浅色的汗毛,像小雏鸡的绒毛,她的声音很诱人,像码头上站街拉客的姑娘。而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叫卡琳。

还有一个叫阿丽,她黄油色的头发像海边的沙子一样亮。笑的时候,她会把鼻子皱起来,她爱咬人。不过后来来了个男人,是她丈夫。

在一扇门前,站着一个越来越矮的男人,灰暗、干瘦,说:好了,我的小伙子。后来他知道:那个人是我父亲。

那个姑娘,她的两条腿像鼓槌一样不安分,她叫卡罗拉,像小鹿的腿,有点神经质。她的眼睛能让人发疯。她的门牙有些分开。这个姑娘他也认识。

那个老男人夜里有时候说:好了,我的小伙子。

有个姑娘屁股很大,他去过她那里。她身上有股奶味。她的名字很可爱——不过他忘记了。过去了。清晨,黄鹂鸟有时候会吃惊地唱歌——但是,他的母亲在很远的地方,那个灰暗、干瘦的男人一声不吭。因为没有人经过。

他躯干下面的两条腿自己在走:过去了,过去了。

黄鹂鸟已经知道在清晨唱:过去了,过去了。

电话线哼唱着:过去了,过去了。那个老男人不再说:过去了,过去了。

姑娘们晚上把手放在充满渴望的皮肤上:过去了,过去了。

腿在自己走:过去了,过去了。

他曾经有个兄弟。他跟他是朋友。但是,后来,一块金属片,就像一个嗡嗡叫着的可恶昆虫一样,轰隆隆地从天而降,砸到了兄弟。因为是战争。那块金属,就像一个雨滴,“啪”的一声落在了人的皮肤上:然后,鲜血就像虞美人花一样在雪地里绽放。天空是青石板做成的,但是那声呼喊它听不见。他喊出的最后一声呼喊,不是祖国。也不是妈妈,不是上帝。他的最后一声呼喊是酸的辣的,它是:醋德语中“醋”有“完蛋了”的意思。。他只是小声咒骂了一句:完蛋了。这声呼喊,把他的嘴合上了。永远。过去了。

那个干瘦灰暗的男人,他的父亲,再也不说:好了,我的小伙子。再也不说。因为一切一切都过去了。

任卫东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