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国社会建设理论
“社”在中国古代典籍里指的是祭祀的场所,《诗经·小雅》中有“以社以方”。后人注疏道:“社,五土之神,能生万物者,以古之有大功者配之。共工氏有子句龙为后土,能平九州,故祀以为社。后土,土官之名,故世人谓社为后土。杜预曰:在家则主中霤,在野则为社。”《白虎通》中有:“人非土不立,封土立社,示有土也。”《礼·祭法》中有:“王为羣姓立社曰大社,王自为立社曰王社,诸侯为百姓立社曰国社,诸侯自为立社曰侯社,大夫以下成羣立社曰置社。”《礼记·郊特牲》中有:“社祭土,而主阴气也。天子大社,必受霜露风雨,以达天地之气也。”“会”则是聚集之意,《广雅·释诂三》中有:“会,聚也。”可见“社”“会”在中国古文化中表示原始的宗教活动。
学术界自觉关注群体关系和社会问题,应该始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周易》《诗经》《尚书》等文献,其中以儒家经典最为突出。儒家民贵君轻、先富后教、明德慎罚、济荒治乱的社会思想对后世统治阶级维持社会稳定影响很大。
孔子天才地描绘了理想社会的蓝图:“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与孔子的理想主义不同,孟子则直接关注缓和社会矛盾的途径,他指出:“民事不可缓也。《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己。”《孟子·滕文公上》中有:“天下有善养老,则仁人以为己归矣。五亩之宅,树墙下以桑,匹妇蚕之,则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鸡,二母彘,无失其时,老者足以无失肉矣。百亩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无饥矣。所谓西伯善养老者,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导其妻子使养其老。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不暖不饱,谓之冻馁。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此之谓也。”孟子曰:“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可胜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至足矣。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祖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孟子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
在儒家思想影响下,历代开明的统治阶级都会在民生建设方面有所关注。比如隋朝开皇五年,根据度支尚书长孙平的建议,“令诸州百姓及军人,劝课当社,共立义仓。收获之日,随其所得,劝课出粟及麦,于当社造仓窖贮之。即委社司,执帐检校……当社有饥馑者,即以此谷赈给”,建立义仓,预备灾荒。后来,义仓由当社移至郡县,管理亦属官方,义仓谷物的来源也不再拘泥于“劝课”,而改为三等定额的赋税,但其赈济灾荒的职能未变。义仓的建立,是我国古代备荒仓廪制度史上的重大事件,表明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人们备荒救荒水平也在不断提高,也表明封建国家对保障自耕农生产与生活的重要性有了进一步认识。唐代仓廪制度更加成熟,已形成太仓、正仓、转运仓、军仓、常平仓、义仓六大基本类型,基本职能大体有兵饷、官禄、平准籴粜、赈济赈贷四项。在诸仓中,平准籴粜由常平仓负责,赈济赈贷则是义仓的职能。两宋时期,中央政府专门设立“福田院”“居养院”“养济院”“广惠院”等一系列具有公共性质的救济机构,扶危济困。
近代以后,社会建设概念初步引入,社会建设思想迅速发展,严复、康有为、梁启超都有精辟的理论分析。梁启超在《中国之社会主义》一文中指出:“社会主义者,近百年来世界之特产物也。概括其最要之义,不过曰土地归公,资本归公,专以劳力为百物价值之源泉。麦喀士曰:‘现今之经济社会,实少数人掠夺多数人之土地而组成之者也。’拉士梭尔曰:‘凡田主与资本家皆窃也、盗也。’此等言论,颇耸听闻。虽然,吾中国固夙有之。”[16]
孙中山是民主革命的先驱,尽管社会建设实践收效甚微,但他有丰富的民生主义思想。他说:“建设之首要在民生。故对于全国人民之食、衣、住、行四大需要,政府当与人民协力,共谋农业之发展,以足民食;共谋织造之发展,以裕民衣;建筑大计划之各式屋舍,以乐民居;修治道路、运河,以利民行。”“民生就是人民的生活——社会的生存,国民的生计,群众的生命便是。我现在就是用‘民生’二字,来讲外国近百十年来所发生的一个最大问题,这个问题就是社会问题。故民生主义就是社会主义,又名共产主义,即是大同主义。”“社会主义中的最大问题,就是社会经济问题。这种问题,就是一般人的生活问题。因为机器发明以后,大部分人的工作都是被机器夺去了,一般工人不能够生存,便发生社会问题。所以社会问题之发生,原来是要解决人民的生活问题。故专就这一部分的道理讲,社会问题便是民生问题,所以民生主义便可说是社会主义的本题。”“人与人争,究竟是争什么呢?就是争面包,争饭碗,到了共产时代,大家都有面包和饭吃,便不至于争,便可以免去人同人争。所以共产主义就是用最高的理想来解决社会问题的。我们国民党所提倡的民生主义,不但是最高的理想,而且是社会的原动力,是一切历史活动的重心。民生主义能够实行,社会问题才可以解决;社会问题能够解决,人类才可以享很大的幸福。我今天来分别共产主义和民生主义,可以说共产主义是民生的理想,民生主义是共产的实行;所以两种主义没有什么分别,要分别的还是在方法。”民生问题既然如此重要,那怎么解决呢?孙中山指出:“余所以主张民生主义制度者,盖欲用一种制度,使国民对于国事发生直接之兴趣,愿全国人民皆享受其生产之结果。余更愿国家对于直接管辖之税源,得到其所产利益之全部。凡铁路、电车、电灯、瓦斯、自来水、运河、森林各业,均应收归国有。地产收入与矿产收入,为国家收入之渊源。按国家之收入共分三种:第一,为地价税,此最易施行于中国。第二,为铁路收入。因此种铁路,将由政府直接管辖,故其全额收入,将供政府之使用。第三,为矿业收入。以上之三种收入,大抵可以即时征收,且极便利。其他尚待开发之税源,则有各种公共兴办之事业如自来水、电厂、瓦斯、森林是也。综上述之各种收入(地价税、铁路收入、矿业收入),将供给国家政费之需要而有余,然后举其余额,以兴办教育及最要之慈善事业,如养老恩俸、收养残废跛瞎之人。吾人应注意青年之养育与衰老羸弱之安抚。”[17]“尝考社会主义之派别为:一、共产社会主义,二、集产社会主义,三、国家社会主义,四、无政府社会主义。”“自予观之,则所谓社会主义者仅可区分为二派:一即集产社会主义,一即共产社会主义。夫所谓集产云者,凡生利各事业,若土地、铁路、邮政、电气、矿产、森林皆为国有。共产云者,即人在社会之中,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社会主义者,人道主义也。人道主义,主张博爱、平等、自由,社会主义之真髓,亦不外此三者,实为人类之福音。”“我国古代若尧舜之博施济众,孔丘尚仁,墨翟兼爱,有近似博爱者,然则狭义之博爱,其爱不能普及于人人。”“社会主义之博爱,广义之博爱也。社会主义为人类谋幸福,普遍普及,地尽五洲,时历万世,蒸蒸芸芸,莫不被其泽惠。”[18]“鄙人对于社会主义,实欢迎其为利国福民之神圣,本社会之真理,集种种生物之物产,归为公有,而收其利。实行社会主义之日,即我民幼有所教,老有所养,分业操作,各得其所。”[19]在这个基础上,他提出平均地权和节制资本的主张。他认为,“只要照这两个办法,便可以解决中国的民生问题。”对于平均地权,孙中山指出:“政府照地价收税和照地价收买。究竟地价是什么样定法呢?依我的主张,地价应该由地主自己去定。比方广州长堤的地价,有值十万元一亩的,有值一万元一亩的,都是由地主自己报告到政府。至于各国土地的税法,大概都是值百抽一:地价值一百元的抽税一元,值十万元的便抽一千元,这是各国通行的地价税。我们现在所定的办法,也是照这种税率来抽税。地价都是由地主报到政府,政府照他所报的地价来抽税。许多人以为地价由地主任意报告,他们以多报少,政府岂不是吃亏吗?譬如地主把十万元的地皮,到政府只报告一万元,照十万元的地价,政府应该抽一千元,照地主所报一万元的地价来抽税,政府只抽一百元,在抽税机关一方面,自然要吃亏九百元。但是政府如果定了两种条例,一方面照价抽税,一方面又可以照价收买。那么地主把十万元的地皮,只报一万元,他骗了政府九百元的税,自然是占便宜;如果政府照一万元的价钱去收买那块地皮,他便要失去九万元的土地,这就是大大的吃亏了。”“地价定了之后,我们更有一种法律的规定。这种规定是什么呢?就是从定价那年之后,那块地皮的价格再行涨高,各国都要另外加税,但是我们的办法,就要以后所加之价完全归为公有。因为地价涨高,是由于社会改良和工商业进步”,是由众人的力量经营而来的,应该归之大众,不应该归之私人。这种把以后涨高的地价收归众人公有的办法,才是国民党主张的平均地权,才是民生主义。这种民生主义就是共产主义。对于节制资本,孙中山的本意是节制私人资本而扩大国有资本,他指出:“殊不知民生主义,并非均贫富之主义,乃以国家之力,发达天然实利,防资本家之专制。”“美、英各国皆受资本家专制之害,总统岁俸不过十万,而资本家之一法律顾问岁俸至三十万,可知资本家之势力矣。至议员又多为资本家所收买。中国十年以后,必至有十万人以上之大资本家,此时杜渐防微,惟有提倡国家社会主义,此则兄弟提倡国家社会主义之微意也已。兄弟欲办铁路,每主张铁路国有,是国家社会主义,为民国富强之基。”[20]
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以晏阳初、梁漱溟、李景汉、黄炎培为代表的乡村建设思想和乡村建设运动如火如荼,影响很大、意义深远。这些人试图在不触动既定生产资料所有制和土地关系的前提下,通过发展教育、医疗、治安等事业,来建设农村、复兴农村。梁漱溟认为中国是个伦理本位和职业分立的社会,应该从事以恢复法制礼俗和维持社会秩序为任务的乡村建设运动,避免武力。他自1929年起在河南辉县开办村治学院,1931年在山东邹平、菏泽等地创办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和实验区,融伦理、经济、文化、教育、科技、政治、治安于一体(“政、教、富、卫”合一论),实验行政机关教育机关化;乡学、村学,既是乡村自治机关,也是乡村教育机关;由乡村学校统一政治、经济和武装事业,提倡组织各种合作社,并从事农产物优良品种的推广,但结果收效甚微。晏阳初指出,中国落后的根本原因是农民的“愚、贫、弱、私”,主张用教育手段改造社会,即以文艺教育救“愚”,以生计教育救“贫”,以卫生教育救“弱”,以公民教育救“私”。他于1923年在北京建立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1926年选定河北定县为实验区。经过四年准备,1930年正式进入实验期,采用学校、社会和家庭三种教育方式,大力推行上述文艺、生计、卫生、公民教育,但也没有太大起色。到1937年前后,乡村建设运动基本失败,证明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和平手段并非拯救农民的治世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