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交通文化论丛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神农“连山”名义推索

神农氏和炎帝的活动,是远古传说时代显现颇多疑点的文化迹象。相关现象的考察,应当有助于对早期文明萌生阶段的探索。而分析有关神农、炎帝和“连山”之关系的文化信息,为破解若干疑团,有开拓思路的意义。

一 “神农”与“炎帝”神学形象的合一

神农与炎帝在先秦信仰体系中,曾经是分立的崇拜对象。

司马迁《史记》卷二八《封禅书》说到“古者”祭祀传统中最隆重的封禅典礼,先例凡七十二事。其中“神农”、“炎帝”并说:

秦缪公即位九年,齐桓公既霸,会诸侯于葵丘,而欲封禅。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昔无怀氏封泰山,禅云云;虙羲封泰山,禅云云;神农封泰山,禅云云;炎帝封泰山,禅云云;黄帝封泰山,禅亭亭;颛顼封泰山,禅云云;帝俈封泰山,禅云云;尧封泰山,禅云云;舜封泰山,禅云云;禹封泰山,禅会稽;汤封泰山,禅云云;周成王封泰山,禅社首:皆受命然后得封禅。”

其中“神农封泰山,禅云云;炎帝封泰山,禅云云”,均在“黄帝封泰山”之前。“神农”是“神农”,“炎帝”是“炎帝”,分别二事。关于“炎帝”,司马贞《索隐》写道:

邓展云:“神农后子孙亦称炎帝而登封者。”《律历志》:“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岂黄帝与神农身战乎?皇甫谧云炎帝传位八代也。

“岂黄帝与神农身战乎”疑问的生成,与阪泉之战的传说有关。

司马迁在《史记》卷一《五帝本纪》中记述“黄帝”事迹:“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而蚩尤最为暴,莫能伐。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天下有不顺者,黄帝从而征之,平者去之,披山通道,未尝宁居。”是“神农氏世衰”,不能征抚相互“侵伐”的诸侯,方才有轩辕兴起。“诸侯咸归轩辕”,轩辕战胜炎帝、蚩尤,“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黄帝是神农氏的继承者,而炎帝是黄帝的竞争者。

也有学者因此认为“炎帝”与“神农”无关。如徐旭生就曾经强调:“炎帝绝不是神农。”[1]然而他在关注古族源的考察时,依然将有关“神农”的遗迹同姜姓的“炎帝”联系起来。[2]我们以为仍以汉代学者高诱为《吕氏春秋·季夏纪》作注时的说法为妥,即:“昔炎帝神农能殖嘉谷,神而化之,号为‘神农’,后世因名其官为‘神农’。”

其实,自秦至于汉,“五帝”传说逐渐成熟。[3]而其中“炎帝”传说对于社会已经有十分深刻而广泛的影响。[4]考察汉代社会的信仰世界,可以发现“神农”和“炎帝”的神学形象已经逐渐合一。[5]《史记》卷一《五帝本纪》裴骃《集解》:“皇甫谧曰:‘《易》称庖牺氏没,神农氏作,是为炎帝。’班固曰:‘教民耕农,故号曰神农。’”司马贞《索隐》:“‘世衰’,谓神农氏后代子孙道德衰薄,非指炎帝之身,即班固所谓‘参卢’,皇甫谧所云‘帝榆罔’是也。”

也许将“神农”与“炎帝”视作一个神话族系的认识是符合远古宗族秩序及其名号形成的实际状况的。因此司马贞《索隐》引录皇甫谧云“炎帝传位八代”以及邓展云“神农后子孙亦称炎帝”的说法值得我们重视。

二 关于“连山”名义

我们看到,炎帝又有“连山氏”称号。

《史记》卷一《五帝本纪》张守节《正义》:

《帝王世纪》云:“神农氏,姜姓也。母曰任姒,有氏女,登为少典妃,游华阳,有神龙首,感生炎帝。人身牛首,长于姜水。有圣德,以火德王,故号炎帝。初都陈,又徙鲁。又曰‘魁隗氏’,又曰‘连山氏’,又曰‘列山氏’。”《括地志》云:“厉山在随州随县北百里,山东有石穴。昔神农生于厉乡,所谓‘列山氏’也。春秋时为厉国。”

“又曰‘连山氏’”之说,标示炎帝又一名号。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早期易学亦有称作《连山》或《连山易》的文献。

《礼记·祭义》有“易抱龟南面”非说法。郑玄注:“‘易’,官名,《周礼》曰‘大卜’。大卜主三兆、三易、三梦之占。”李学勤《周易溯源》就“三兆”、“三梦”各有讨论,他说,“所谓三兆之法,孙诒让《周礼正义》认为是三种卜法的占书,是有道理的。”“三梦之法,可能也是三种梦占的书。”“三易”,则是《连山》、《归藏》、《周易》。李学勤说:“《连山》、《归藏》、《周易》,和三兆、三梦一样,是三种不同的占书。”[6]孙诒让注《周礼》,曾经对《连山》等有所讨论:“《连山》、《归藏》二易,《汉书·艺文志》未载,而《北堂书钞》艺文部引桓谭《新论》云:‘《连山》藏于兰台,《归藏》藏于太卜。’又《御览》学部引《新论》亦云:‘《连山》八万言,《归藏》四千三百言。’则汉时实有此二易。《汉志》本《七略》,或偶失箸录耳。《隋经籍志》载《归藏》十三卷,晋太尉参军薛贞注云:‘《归藏》汉初已亡,案晋《中经》有之,唯载卜筮,不似圣人之旨。’《左传》襄九年疏,亦斥为伪妄之书。……《唐书·艺文志》又有《连山》十卷,司马膺注,今亦不传。大抵晋、唐时所传二易皆后人委托,既非古经,今不具论。”[7]元人胡一桂《周易启蒙翼传》中篇“连山易”条写道:“《连山》十卷,见《唐艺文志》,司马膺注。自唐以前并无其书。《隋儒林传》云:牛洪奏求天下遗逸之书,何用、刘光伯遂造伪书百余卷,题为《连山易》、《鲁史记》等,录上送官,取赏而去。后有人讼之,坐除名。则唐之《连山》,似隋世伪书。”所谓“唐之《连山》,似隋世伪书”的说法或许是成立的,但是断言“自唐以前并无其书”,则可能是简单化绝对化的判断,不免武断之嫌。历代学者有探寻《连山》“遗意”“遗法”的努力[8],有些或许可以为易学研究者提供相关考察的有益思路。

人们自然会考虑到将“又曰‘连山氏’”的炎帝与《连山》一书的著作权联系起来。

《论衡·正说》:“古者烈山氏之王得《河图》,夏后因之,曰《连山》。”宋人朱震《汉上易传》卷八《系辞下传》引姚信云:“连山氏得《河图》,夏人因之,曰《连山》。”《初学记》卷二一引《帝王世纪》曰:“庖牺氏作八卦,神农重之,为六十四卦,黄帝尧舜引而伸之,分为二易。至夏人因炎帝曰《连山》,殷人因黄帝曰《归藏》,文王广六十四卦,著九六之爻,谓之《周易》。”传统《易》学知识传递体系中,于是有“神农《连山》”的说法。如刘纶《经解》写道:“《易》以卜筮,不废于秦矣。而神农《连山》以首艮得名,夏用之。黄帝《归藏》以首坤得名,殷用之。若周人之《易》,虽主宓牺小成,而太卜所掌二《易》,盖并列焉。”[9]

那么,“连山”名号意义何在呢?

一种说法,以为与山地形势景观有关。《周礼》郑玄注:“名曰‘连山’,似山出内气也。”贾公彦疏:“名曰‘连山’,似山出内气也者,此《连山易》,其卦以纯艮为首,艮为山,山上山下,是名‘连山’,云气出内于山,故名《易》为《连山》。”《周易郑康成注》:“夏曰《连山》,殷曰《归藏》,周曰《周易》。‘连山’者,象山之出云连连不绝,‘归藏’者,莫不归藏于其中,‘周易’者,言易道周普,无所不备。”又说“‘连山’者,象山之出云连连不绝”。对于“连山”“云气”之说,宋人李过《西溪易说》已经提出异议:“郑元所释《连山易》、《归藏易》、《周易》之义,又皆无据,恐未足凭也。”“郑氏所释三易之义固可以牵合,然以三坟卦名考之,如崇山君伏山臣,岂有象山出云连连不绝之意?”汪中《述学》也有“郑注望文生义”的说法。

另一种意见,以为前说“望文生义”,“连山”实即“厉山”、“列山”、“烈山”音转。宋人王应麟《汉艺文志考证》卷一写道:“姚信谓‘连山氏得《河图》,夏人因之,曰《连山》;归藏氏得《河图》,殷人因之,曰《归藏》;伏羲氏得《河图》,周人因之,曰《周易》’。《世谱》:神农一曰‘连山氏’、‘列山氏’,黄帝一曰‘归藏氏’。”汪中《述学》:“‘连山’即‘烈山’,语之转耳。”孙诒让《周礼正义》:“考《祭法》云‘厉山氏有天下’,《左》昭二十九年及《国语·鲁语》并作‘烈山氏’。郑《祭法》注云:‘厉山氏,炎帝也,起于厉山。’《左传》孔疏引贾逵、刘炫及《鲁语》韦注,说‘烈山氏’并同。《易疏》引《世谱》,又作‘列山氏’。‘连’‘厉’‘烈’‘列’,一声之转。”[10]黄晖就此也指出:“‘烈’、‘连’,一声之转。”[11]“连山氏”称谓更早见于《帝王世纪》。“连与烈”的通假有证:“《左传·昭公二十九年》:‘烈山氏。’《帝王世纪》作‘连山氏’。”[12]

这样又出现一个问题,是由“厉山”、“列山”、“烈山”音转为“连山”呢,还是相反,由“连山”音转为“厉山”、“列山”、“烈山”呢?

第二种可能性,现在看来未可排除。

古人“神农一曰‘连山氏’、‘列山氏’,黄帝一曰‘归藏氏’”的说法,暗示“三易”即《连山》、《归藏》、《周易》作为“三种不同的占书”,其最初发生,有源自不同远古部族联盟的区域史与氏族史相交错的文化背景。

有学者提出,炎帝“又曰‘连山氏’”以及《连山》这部易学著作,应当与湖南会同“连山”地名有关。[13]或说贵州水族地区发现的水语称作“连木桑”的手抄本古书就是“古之《连山易》”的遗存。并以为据此遗存,可以讨论《连山易》原创于湘西地区的可能性。[14]这样的意见,显然是值得重视的。

三 “连”与早期交通

也许“连山”原义是指山势本身“连连不绝”,而与“云气”即“山之出云”、“山出内气”无关。有学者指出“连”和“联”可以通假。如《周礼·天官·太宰》:“三曰官联。”郑玄注:“郑司农云:‘联读为连。’古书连作联。”[15]这样说来,“连山”似可理解为经历山地交通实践时心理感受的一种记忆。

“连山”的“连”字,其实原本就有与交通相关的意义。《说文·辵部》:“连,贠连也。”段玉裁以为“贠连”应正之为“负车”。以为“连”即古文“辇”也。段玉裁注:“《周礼·乡师》‘辇’,故书‘辇’作‘连’。大郑读为‘辇’。‘巾车连车’,本亦作‘辇车’。”指出“连”与“辇”的关系的,还有高亨《古字通假会典》。其中凡举四例,除《周礼·地官·乡师》“正治其徒役,与其辇”,郑玄注:“故书‘辇’作‘连’,郑司农云:‘连读为辇’”之外,又有三例:

1.《周礼·春官·巾车》:“辇车组。”《释文》:“‘辇’本作‘连’。”

2.《战国策·赵策四》:“老妇恃辇而行。”汉帛书本“辇”作“连”。

3.《庄子·让王》:“民相连而从之。”《释文》:“司马云:‘连读曰辇。’”[16]

“连”字“从辵车”,《说文》归于《车部》。段玉裁说,“‘联’‘连’为古今字,‘连’‘辇’为古今字,假‘连’为‘联’,乃专用‘辇’为‘连’。大郑当云‘连’今之‘辇’字,而云读为‘辇’者,以今字易古字,令学者易晓也。许不于《车部》曰‘连’古文‘辇’,而入之于《辵部》者,小篆‘连’与‘辇’殊用。故云‘联,连也’者,今义也;云‘连,负车也’者,古义也。”[17]所谓“‘连,负车也’者,古义也”,使人联想到“连山”名号出现的时代,很可能如黄帝传说“抚万民,度四方”,“披山通道,未尝宁居”[18]等情形同样,经历着辛苦的交通实践。黄帝部族因“轩辕氏”显示的早期交通史的信息[19],可能反映了同一历史时期各个部族或者部族联盟共同的活动特征。

屈原《远游》:“指炎神而直驰兮,吾将往乎南疑。览方外之荒忽兮,沛瀁而自浮。祝融戒而跸御兮,腾告鸾鸟迎宓妃。”“直驰”句,王逸《楚辞章句》卷五解释说:“将候祝融以谘谋也。南方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南疑”句,王逸《楚辞章句》卷五解释说:“过衡山而观九疑也。”[20]所谓“指炎神而直驰兮”,一作“指炎帝而直驰兮”。[21]屈原笔下“炎帝”或者“炎神”“直驰”,“往乎南疑”而“览方外之荒忽”,正是远古先王交通行为的映象。

四 “江水”区域背景的神农“连山”

炎帝在南方活动的传说,又有《礼记·月令》:“孟夏之月……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吕氏春秋·孟夏纪》也说:“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又如《淮南子·天文》:

南方曰炎天。[22]……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佐朱明,执衡而治夏。其神为荧惑,其兽朱鸟,其音征,其日丙丁。

高诱注:“炎帝,少典子也,以火德王天下,号曰‘神农’,死托祀于南方之帝。”又《淮南子·时则》:

南方之极,自北户孙之外,贯颛顼之国,南至委火炎风之野,赤帝、祝融之所司者,万二千里。

高诱注:“赤帝,炎帝,少典之子,号为‘神农’,南方火德之帝也。”看来,在南方考察炎帝传说发生的文化基点,是有历史合理性的。李学勤指出:“炎帝和黄帝分别居住在不同的地区。”“黄帝的区域比较清楚,大家知道,传说他都于新郑。黄帝亦号有熊氏,新郑号称为有熊氏之墟,也就是黄帝居处的故址。这个地点刚好在中原的中央,所以黄帝可以代表中原地区是很清楚的。”“《山海经》说炎帝之后有祝融,祝融之后有共工,是南方的系统。所以我们看到,黄帝、炎帝代表了两个不同的地区,一个是中原的传统,一个是南方的传统。这种地区的观念对我们研究古史传说颇有意义。”[23]

前引屈原《远游》说“炎神”“直驰”,“祝融戒而跸御”,清人蒋骥《山带阁注楚辞》卷五说:“此游于南方也。”[24]据《礼记·月令》和《淮南子·时则》,炎帝和祝融的密切关系又有其他表现。或说祝融乃炎帝之裔。[25]《山海经·海外南经》:“南方祝融,兽身人面,乘两龙。”有学者以为:“祝融者,南方天帝炎帝之佐也。”[26]《山海经·海内经》:“炎帝之妻,赤水之子听生炎居,炎居生节并,节并生戏器,戏器生祝融,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共工生术器,术器首方颠,是复土穰,以处江水。”所谓“降处于江水”,“以处江水”,也指示其主要活动地域在南方。《初学记》卷九引《帝王世纪》也说:“(炎帝)以火承木,位在南方,主夏,故谓之‘炎帝’。”又《路史·后纪三》注引《世纪》:“炎帝葬茶陵。”[27]也可以理解为说明炎帝部族或部族联盟后期活动区域空间定位的有意义的信息。

《墨子·节葬下》:“楚之南有炎人国者,其亲戚死,朽其肉而弃之,然后埋其骨,乃成为孝子。”[28]说的是二次葬习俗。“炎人国”未必与“炎帝”直接相关,但是以“炎”名民、以“炎”名国的文化实体所处方位在“楚之南”的指向,也可以为我们理解“炎帝”主要活动地域提供具有参考意义的信息。

《艺文类聚》卷一○引《帝王世纪》:“神龙感女,登于常羊,生炎帝。”《初学记》卷九引《帝王世纪》:“有乔氏之女名女登,游于华阳,有神龙首感女登,于尚羊生炎帝,人身牛首。”《山海经·大荒西经》:“有大巫山、有金之山。西南,大荒之中隅,有偏句、常羊之山。”郝懿行《山海经笺疏》:“《淮南·地形训》云:‘西南方曰编驹之山。’编驹疑及偏句。《吕氏春秋·谕大》篇云:‘地大则有常祥、不庭。’疑常祥即常羊也。”[29]有学者发现,“会同连山境内有‘常羊山’,附近还有‘有金山’和‘大巫山’”,以为可以说明炎帝活动地域与“古会同地区”的关系。[30]这样的探索,给予研究者重要的启示,是有值得肯定的学术意义的。

五 里耶“祠先农”简的启示

湖南龙山里耶秦简的发现,对于推进秦史研究意义重大。其中有关“祠先农”的简文,亦有益于考察当时神农崇拜的热忱。

被研究者列入“祠先农简”者计22枚。发掘报告写道:“1—7号简为准备物品以供祭祀,8—21号简为祭祀结束后分胙,23号简书写随意,应是练习写字后留下。简文记载了秦始皇三十二年三月二十日这一天,仓库管理者是和助手狗和监督者尚从库房中调出物资供祭祀先农,又于当天完成‘分胙’,工作简单而高效。至于先农是神农氏还是后稷,祭祀的仪式和主持的人员是哪些人则没有给我们提供任何线索。‘以祠先农’简中祭祀用米、盐、牂等;卖于城旦赫等的‘彻’有羊、豚、肉、肉汁、酒、食等,可知祠先农用的是少牢。”论者指出,“其祭祀规格与《汉书·郊祀志》‘汉高祖十年春,有司请令县常以春二月及腊祠稷以羊彘’之祠稷相同[31],而与‘春始东耕于藉田,官祠先农,以一太牢,百官皆从。先农,神农也’[32]之以太牢礼祠先农不合,但皇室的祭祀规格肯定高于县乡,两者有差异是自然的。”论者又说,“《后汉书·礼仪志》注引《汉旧仪》:‘春始东耕于藉田,官祀先农,先农即神农炎帝也。’里耶秦简为我们提供了很多新的信息,但又带出了更多疑问,至于先农是神农还是稷或其他神祇,非我所能详考,暂以为先农是神农。”[33]看来,“先农是神农”的判断,应当是正确的。而据祭品的规格“是少牢”与“祠稷以羊彘”比照,可能并不妥当。

《后汉书》卷二《明帝纪》李贤注引《续汉志》云:“正月始耕,既事,告祠先农。”又引《汉旧仪》曰:“先农即神农炎帝也。祠以太牢,百官皆从。”《太平御览》卷五三二引《汉旧仪志》曰:“春日东耕于籍田官,祠先农。先农即神农炎帝矣。”《后汉书》卷六一《黄琼传》说到“先农之礼”。《续汉书·礼仪志上》说到“告祠先农”仪式。刘昭《注补》引贺循《藉田仪》曰:“汉耕日,以太牢祭先农于田所。”又引《汉书仪》曰:“春始东耕于藉田,官祠先农。先农即神农炎帝也。”现在看来,秦汉时期“先农即神农炎帝”,大致是没有问题的。而《续汉书·祭祀志下》又曾经明确说到县邑祭祀先农的规格:

县邑常以乙未日祠先农于乙地,以丙戌日祠风伯于戌地,以己丑日祠雨师于丑地,用羊豕。

“县邑”“祠先农”的祭祀仪程,果然是“用羊豕”,如此则里耶秦简的发现和史籍记录“以太牢祭先农”的矛盾得以解决。看来确实如《里耶发掘报告》执笔者所说,“皇室的祭祀规格肯定高于县乡,两者有差异是自然的。”

里耶同样处于湘西。里耶秦简关于“祠先农”早期形式的记录,可以与会同“连山”的发现联系起来分析。里耶秦简“祠先农”制度礼俗的发现,为考察湘西地方神农炎帝传说时代悠久的发生和传播,提供了新的重要的相关研究资料。看来这一地区的神农炎帝崇拜有相当久远的历史渊源。


[1] 《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增订本),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第124页。

[2] 徐旭生写道:“姜姓起源于陕西西部黄土原上的意见,自从我于1934年到宝鸡斗鸡台作田野发掘的时候就已经深切感觉到。由于前面所说到的姜城堡、清姜河、神农庙、磻溪水、姜氏城诸遗迹的指引,就觉得姬、姜两姓的关系从来已久,绝不能分属两族。以后研究古史,才注意到炎、黄二帝氏族均从少典氏族分出。”《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增订本),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第122页。今按:传说中炎帝在“陕西西部黄土原”的遗迹,以渭水以北与雍水流域关系密切的地方更为集中,渭水以南的“姜城堡、清姜河、神农庙、磻溪水、姜氏城”,可以另作研究。

[3] 参看徐旭生《五帝起源说》,《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增订本),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

[4] 参看宋超《战国秦汉时期炎帝传说的演变》,《炎帝文化与21世纪中国社会发展》,岳麓书社2002年版。

[5] 参看王子今《论秦汉雍地诸畤中的炎帝之祠》,《文博》2005年第6期;《炎帝与民族复兴》,陕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6] 李学勤:《周易经传溯源》,长春出版社1992年版,第30—37页;《周易溯源》,长春出版社2006年版,第40—47页。

[7] 孙诒让:《周礼正义》卷四七,中华书局1987年版,王文锦等点校,第7册,第1931—1932页。

[8] 如宋人郑樵《六经奥论》卷一《易经·三易》:“《易》之艮卦,乃昔之《连山》之遗意也,所谓‘兼山艮’是也。”《经义考》卷二引金履祥曰:“《连山》、《归藏》,其辞不复可考。学者谓邵氏互体既济卦诸图,即《连山》之遗法也;后世纳甲归魂之法,即《归藏》之遗法也。”明人何乔新《椒邱文集》卷一《策府十科摘要·经科·六经》:“《隋艺文志》有《归藏》十三卷,出于刘光伯所上,意甚浅陋。《唐艺文志》有《连山》十卷,出于长孙无忌次述,文多阙误。则二书之不传久矣。然尝求之《周易》,尚有可言者,所谓‘兼山艮’,即《连山》之遗意也。”

[9] 《皇清文颖》卷一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0] 孙诒让:《周礼正义》卷四七,中华书局1987年版,王文锦等点校,第7册,第1931页。

[11] 黄晖:《论衡校释》第4册,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1134页。

[12] 高亨:《古字通假会典》,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212页。

[13] 阳国胜:《华夏共连山——炎帝故里会同新说》,“全国首届会同炎帝故里文化研讨会”会议资料,2009年5月,会同。研究者注意到,“根据古今地名查证,全国共有9处‘连山’甚至更多”。我们看到,《嘉庆重修一统志》中出现的,就有绍兴府“连山”、饶州府“连山”、宝庆府“连山”、成都府“连山”、阿噜科尔沁“连山”、乌喇特“连山”、“连山直隶厅”,以及靖州“连山堡”、锦州府“连山河”、奉天府“连山关”等。《嘉庆重修一统志》,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5册“索引”,第734页。看来甄别考察是必要的。

[14] 阳国胜、陈东明、姚丙烈:《水书〈连山易〉真伪考》,《贵州大学学报》2008年第5期。

[15] 高亨:《古字通假会典》,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212页。

[16] 高亨:《古字通假会典》,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212页。

[17] 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73页。

[18] 《史记》卷一《五帝本纪》。

[19] 参看王子今《轩辕传说与早期交通的发展》,《炎黄文化研究》第8期(《炎黄春秋》增刊,2001年9月),《黄陵文典·黄帝研究卷》,陕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20] 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1] (宋)朱熹:《楚辞集注》卷五,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又(明)陈第:《屈宋古音义》卷一、卷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2] 刘文典写道:“《文选》颜延年《夏夜呈从兄散骑车长沙诗》注引高注:‘南方五月建午,火之中也。火性炎上,故曰炎天。’”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87页。

[23] 李学勤:《论古代文明》,《走出疑古时代》,辽宁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42—43页。

[24] 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5] 袁珂编《中国神话大词典》:“祝融,神名,炎帝裔。”“祝融乃炎帝之裔。”四川辞书出版社1998年版,第427页。袁珂《山海经校注》:“祝融乃炎帝之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206页。

[26] 袁珂:《山海经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206页。

[27] 徐宗元辑:《帝王世纪辑存》,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14页。

[28] 又《列子·汤问》:“楚之南有炎人之国,其亲戚死,朽其肉而弃,然后埋其骨,乃成为孝子。”

[29] 转见袁珂《山海经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417页。

[30] 阳国胜:《简论“炎帝故里在会同”》,“全国首届会同炎帝故里文化研讨会”论文,2009年5月,会同。

[31] 今按:原文见于《史记》卷二八《封禅书》:“高祖十年春,有司请令县常以春二月及腊祠社稷以羊豕,民里社各自财以祠。制曰:‘可。’”

[32] 原注:“杜佑《通典》卷四十一。”

[33] 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里耶发掘报告》,岳麓书社2007年版,第194—19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