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乡北斗
“乡”通“向（向）”，即为面对、朝向之含义。[53]《集韵·漾韵》训曰：“乡，面也。或从向。”[54]《左传·僖公三十三年》云：“秦伯素服郊次，乡师而哭。”[55]放马滩秦简所言“乡北斗”意指面向北斗的方向（即北方）。[56]这与秦汉出土文献中反复出现的“北乡（向）”具有相同的含义。[57]北斗在中国人心目中始终占据了崇高的地位，古代先民很早就形成了崇祀北斗的信仰，并不断地赋予其丰富的象征含义。[58]如《史记·天官书》中言北斗为帝车、统御四乡，如谓：“斗为帝车，运于中央，临制四乡。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斗。”[59]《汉书·艺文志》亦云：“阴阳者，顺时而发，推刑德，随斗击，因五胜，假鬼神而为助者也。”[60]值得注意的是，《汉书·息夫躬传》谈到息氏施术“祝盗方”时就是择夜间面朝北斗祝祷：“以桑东南指枝为匕，画北斗七星其上，躬夜自被发，立中庭，向北斗，持匕招指祝盗。”[61]不过，放马滩秦简《日书》“行不得择日”篇中出行时“乡北斗、质画地”显然不会是在晚上，而应是指白天的北方或北斗的指向。诚如夏德安所言：“我估计读者或用者不须等天黑看星星。周家台日书用‘求斗术’算日夜北斗指向，连白天可以按照‘求斗术’的算法进行‘出行’仪式。”[62]
“禹步”与“北斗”有很深的渊源关系。约成书于12世纪的日本阴阳道文献《小反闭作法并护身法》以图文并茂的形式详细介绍了“禹步”的步法（图3），文字曰：“次禹步：谨请天逢、天内、天冲、天辅、天禽、天心、天柱、天任、天英。”[63]随后绘制了十一个脚印，其中画面底端绘有并排的左右二足印，并标注“左”、“右”字样（代表左足、右足），借此表示禹步开始前、双脚平行站立；其后九个脚印则代表“三步九迹”，九个脚印中分别标注“一”至“九”字数，借此表示步伐的前后次序；九个脚印依次旁注“天蓬”至“天英”星宿神名，指明了每一步所召请北斗九宸中的哪一个星宿，同时表示乃系漫步于北斗星辰的神圣空间中（藉此获得神祇的佑护和神秘的力量）。整个画面形象地再现了《抱朴子内篇·仙药》所言“禹步”的步法：“禹步法：前举左，右过左，左就右。次举右，左过右，右就左。次举右，右过左，左就右。”[64]值得注意的是，《抱朴子内篇·杂应》云：“又思作七星北斗，以魁覆其头，以罡指前。”[65]所谓“罡”是指位于“杓”的柄状三星——玉衡、开阳、瑶光，“魁”则是指组成“斗”的前端四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66]后世道士秉承了此一传统，行禹步及踏斗时根据天罡的指向来判明方位。此外，《小反闭作法并护身法》还谈到踏“禹步”完毕后，需站立念诵一段咒语：“次禹步立留呪曰：‘南斗、北斗、三台、玉女，左青龙避万兵，右白虎避不祥，前朱雀避口舌，后玄武避万鬼，前后辅翼，急急如律令。’”[67]显然，这与道书中所见每踏一步均需念诵咒语的情况不同。
图3 禹步图及咒文[68]
将禹步与北斗九星（古人认为北斗不只是七颗星，而计有“七明二隐”九颗星）结合起来，这其实是道教“步罡（纲）踏斗”中“踏斗”的拟象化。余欣认为“（《小反闭作法并护身法》所绘禹步图）其步法与《抱朴子内篇·登涉》相同（守诚按：其步法乃与《仙药》篇相同而非《登涉》篇），但每步均以道教的九星命名，则不见于任何中国典籍或出土文献。”[69]这个结论下得过于草率和武断。其实，中国道教早已将禹步与罡斗结合起来，将三步九迹与北斗（七星或九星）配合演行乃系唐宋以降道门科仪之传统，[70]并且不断地精细化而析分出顺、逆两种踏斗步法：即从天蓬到天英为顺行，从天英到天蓬为逆行。如元末明初编纂的《道法会元》[71]卷一七二《元应太皇府玉册·赞皇猷篇》“禹步”条所云：“册曰：玄斗之妙，在乎十二辰，契大化之数，秉三明以历九宫，齐七政以随（一作循）八门也，出生制逆皆应。推之坎卦，三元起甲子日，时天蓬顺行出天英也；离卦，三元起甲子日，时自天英出天蓬也。……筌曰：右禹步玄斗者，言北斗九宸应化分精而为九神也。九神者，天蓬、天任、天冲、天辅、天英、天内、天柱、天心、天禽也。”[72]此外，部分道门文献则根据纪日天干划分出阳日和阴日，并据此排定踏罡的步法及顺序。如《黄帝太一八门入式秘诀》云：“甲、丙、戊、庚、壬，阳日（先立天英）：天内，左足八；天柱，左足三；天心，两足旋左足践四；天英，左足起一；天禽，左足五；天蓬，右足天蓬出；天辅，左足左跷六；天冲，左足七；天任，左足二。乙、丁、己、辛、癸，阴日（先立天蓬）：天内，右足二；天柱，左足七；天心，右足六；天英，左足九；天禽，左足五；天蓬，左足一；天辅，左足四；天卫，左足三；天任，右足八。”[73]概言之，阳日踏斗采用逆行原则（即从天英到天蓬），阴日踏斗则遵循顺行规律（即从天蓬到天英），乃系基于阴阳和合之意（逆行踏斗步法详见图4）。
图4 逆行步罡踏斗图（阳日）[74]
图5 禹步罡、直符[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