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西岗村稀缺性的多重身份
岩岗与来神两个行政村撤并为西岗村,时间在2007年10月,与全县的撤并浪潮同一个节拍。村庄归属卧虎镇,土地大部分被征收,工业园区居中,村落东西并峙。选举过度竞争,元气大伤,不再有竞争力,定格在看客的席位。旁若无人,强者更强,晚辈有心挑战,却无力行动,长袖善舞是商品社会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一)加时赛冠军又流产
2009年5月25日,在来神村寻找78岁的金道本。我的调查方式改变,由随机到定向,随机性的缺陷在于不能“私闯民宅”,见人才可接近,目标难寻,精英少见,时间浪费多。定向集中在老干部与健谈者,信息量大,报出居住者姓名可以闯私宅,接受度高。金道本的名字在邻村遴选,老干部墙内开花墙外也红,熟人社会的名录簿上排行在先,找到一位老干部就能打开一个村庄的局面。
金道本不在家,邻居告知在菜地,我找去,他立即回家。他说来神村老妇女主任有谈功,我登门拜访。
5月28日,第二次到达柳光新家,仍是院子大门紧锁,向邻居打听,指明菜地方位。这位81岁的人,身体强健,举止不失为老干部风度,回到家中,不回避儿子柳盛章的话题。此时有客来访,我转向章华明家,很幸运,第二次登门能够见到他,这位62岁的老人拉开话题。
转入柳林川家,好事多磨,第二次终于找到他。他65岁,十分健谈。他担任村长、书记多届,如果没有年龄限制,还要竞选村长,认为心里有把握,上届做不好的事会办成。
交谈结束,赶到王雅通家,又不在,他的外甥从田里把他找回,78岁的人,村情十分了解。他带我到一位老书记家,听取这位79岁老人的说法。
金道本作开场白:“柳盛章是我的老邻居,2002年担任书记,2005年改选,他打来电话,告诉我不准备再任,在他的企业里也这样讲,和对镇上的讲法相同,还说选上也不当。我发表自己的看法,不必要那样做,选上就当。第二天到我家,试探我的倾向性,我没有表示助一臂之力。选举结果,方生安最高票,上届村长徐新本第二名,徐新本当书记。”
柳光新解释:“2005年选支部委员,柳盛章劝厂里13位党员别投自己,结果比徐新本少一票。”
金道本又说:“方生安在外宣传,决定不竞选村长,后来改变主意。”
柳林川知底:“方生安第二届竞选村长,没有过半,选上村委,失去面子,外出当会计。2005年选上支部委员,不甘心,又竞选村长。”
来神村老妇女主任说:“2002年这届书记与村长不和,2005年徐新本推出方生安竞选村长,柳盛章要争。我两个儿子,在外省,分别办厂、经销,我帮助,徐新本来电话,催我投票,如不便,派车接回。”
章华明说:“方生安原是村会计,当过村长,时间在我前。我担任12年书记、村长,传给柳盛章。2005年选举,出现一张疑问票,放在一边,将重新审理,唱票没有中止。疑问票封住,由镇查验,但没有再审。应该方生安选上,却做他工作,要他写自愿退出书,让柳盛章当选,百姓不满,冷落他。”
王雅通也说:“第一轮柳盛章多60票,当天夜里,方生安、徐新本拼命拉票,整夜不睡,第二轮持平。双方在无效票上做文章,一方要再验,另一方坚持不必要,村民要求组织第三轮选举,镇考虑个把月,才作出决定。”
章华明拉近时间:“2008年选举,我劝方生安不要再申报。”
王雅通补充:“2008年柳林川竭力推举方生安,合并后的书记伍来吉说:‘明天选举,今天还这样乱。’方生安没有进入支部。”
柳林川观察:“方生安没上‘支委’,情绪消极。”
王雅通又说:“他杀心太重,没有群众基础。”
79岁老书记也说:“他不得人心,会上发言,这边讲,那边不听。”
王雅通继续说:“柳盛章出事以后,柳银土代理村长,2008年任支部委员,他没有派性,有同情心。我问他为什么不申报村长,他答派性太重,烦躁。他是我村的首富,销路自己跑。”
(二)流产后面没好戏
金道本指着100米外的地方说:“这畈田20亩,审批13亩,支付补偿款19万元。土地归属两个小组,一个小组断路,另一个圈围墙,现在抛荒。”
柳林川是上访人,抓住此事不放:“13亩卖给一位老板,1万元/亩,中途放弃,托柳盛章处理。实占20亩,柳盛章付村19万元,是13亩以外的土地款,用‘收款收据’,假的。我到各部门核查,上级批示复耕。”
王雅通抓住要害:“买地的老板放弃,柳盛章介绍给第二位老板,柳林川死告,那位老板被拘留过。柳林川小组挖破厂的围墙,厂房停造。柳盛章嘴硬,没被告倒。
“柳林川曾经向柳盛章借两万元钱,没有得到。
“我村第一任书记威望高,调到企业,柳林川想接班。他吃喝嫖赌齐全,老书记看不起,另外选人。那人又调到企业,他才当上,三届没有成绩。他与方生安共届,拉上寄拜亲关系,仍然不和,与任何人都难相处。村里形成三个派别,柳盛章、柳林川、徐新本各自为派,后二派走得近。
“方生安2005年村长没有当成,他姐姐捅出事端,柳林川、方生安拼命告状。”
金道本谈原委:“四人合办公司,柳盛章是其中之一,为扩大注册资本,调用留在园区的村土地款800万元。”
柳光新说明:“他担任书记,知道上届卖地过于便宜,不想推翻,但面积要重量,多出一倍,在买地的七八位村民中种下刺。
“公司出纳是方生安姐夫,调用资金与夫人谈起过,传给方生安。调用事,通过两个村干部,他俩在我面前讲实话,开庭时却说不知道。初审判两年徒刑,他们不服,告到市‘人大’说重刑轻判。律师告诉我,向园区调剂,不是村款,合不上挪用;发票上笔迹应该查验。我不必出烟给他,坐赢。儿子要我停止,不要扩大化。我气,说不再来看望他,他却认为不去为好。
“五年徒刑,两年半释放,头发变白。有糖尿病,不能吃饭,吃就加重病情。”
王雅通说:“出纳认为,调用事已三年,判刑后告状人还死缠不放,责备自己,想不通,跳楼。他六兄弟,有教师,还有检察院的。他老婆说跳楼是被柳盛章逼迫,应判15—20年,兄弟了解事实,不能诬告。他老婆娶儿媳妇,办酒席,不通知他们,现在不走动,怪他们不为出纳放哨。”
(三)多元社会的酋长制
2009年6月16日,在岩岗村东头寻找54岁的洪邦来,村民说他在工地,我到工地不见他,得到手机号码,拨通电话,得知他已回家,我赶去,他与我聊开。
6月17日,进入村东另一自然村,拜访66岁的陈于功,他有村主任的经历,掌握一定的话语权。再赶到村西自然村,进入帅中人家,他60岁,没有出门,有机会听到他的声音。
6月18日,拜访老生产队长汪志木,61岁,很知情。帅中人提到柳阿土曾经有竞选村主任的意向,我赶到他的工厂,门卫说已回家,追到家,夫人电话联系,告诉我在厂,又折回,在办公室听取这位企业家的一席话语。他的手机响起,催促进午餐,我告辞而出。下午,到余来土家,60多岁的人,午睡刚结束,谈话挺有精神。
6月19日,在工业园区办公室与关夏水交谈。
来神村1250人,岩岗村1520人,权力集中在半村一人。
陈于功展开话题:“2002年,伍来吉打电话给我,说人家竞争,他也报个名怎样?我回话,肯定成功,但提醒他太吃力。他答,吃力就吃力吧,年轻时不干就没有机会。
“这届没人与他竞争,2005年也一样。”
余来土谈底细:“2005年柳阿土竞选,要演讲,他说,何必,老大来,轮不到。”
柳阿土自陈:“我2002—2006年承包砖瓦厂,担任行业协会副会长,整顿行风,砖头提到0.3元/块;改进设施,提高产量,其他人跟上。2005年镇干部哄我竞选村长,村书记关夏水也催我,我想砖瓦厂业务稳定,当就当。曾请一桌人吃饭,要求朋友关照;另外四五人也想一试。听到伍来吉出场,我们退出。他经济实力强,社会关系好,那时他没占有厂外的土地。”
洪邦来说:“上届书记关夏水,2008年想连任,伍来吉也想占这个位置,关夏水让出。”
余来土知底:“镇的在任与前任领导来做关夏水的工作,劝他别参选,工作另有安排。关夏水一向老好好,培养的党员多,得票肯定多。”
关夏水的谈话证实余来土的说法,他还告诉我,原来在工业园区就有位置,报个名到村上班。
陈于功又说:“2008年伍来吉当上书记,劝他不要兼任村长。老干部早已放空气,村长伍来吉当,两个村合并,没有能人摆不平。我当村长时书记事不多,有村长顶着,他可多点精力办厂。”
帅中人认为:“书记又竞选村长,镇的主张,村民想法相同,大村没有能人治不了。他有名气,其他人上,你长我短。没有并村时,书记听村长的;2008年如另选村长,反而矛盾增多。”
汪志木叙述:“我是选举委员会成员,申报截止到下午5点,催他才来报名。村长要招恶,身体不太好,东痛西痛。”
柳阿土分析:“2008年,他朋友中的人也想竞选村长,但他不肯分散权力。让一个没有企业的人当村长,等于自己当,有事要向他请示。权力一人抓,万一摆不平,没有退路。即使为个人利益考虑,也应让别人当村长。身兼两职,可能接受来神村的教训,可以捂住以前的账目。”
“你2005年竞选村长,现在年纪更成熟,经济条件更强,住宅全村第一,为什么2008年不申报?”我提问。
他答:“已经没有这种念头,两个村合并,太大。办好自己的企业,已不容易。”
洪邦来认为:“伍来吉当上书记后没有人敢竞争村长,即使当选也没有权。”
王雅通另有说法:“在村中到处走动,听到村民议论,反正干部不办事,让伍来吉一人当算了。”
(四)英雄往往气短
5月25日,入厂采访徐善本,他63岁,担任过纸厂负责人。
5月30日,在岩岗村拜访77岁的汪松木。
钱道本目睹伍来吉的成长:“年轻时不干活,跟在老婆后面。”
帅中人说:“他年轻时出尽风头,村里第一台手扶拖拉机他开,第一辆东风牌汽车也是他开。他尊重老人,出现不孝,要骂。”
洪邦来也说:“伍来吉走红,人民代表、党代表都是他。”
陈于功谈另一方面:“伍来吉大老粗,文化程度不高。”
余来土了解他的个性:“打老K,小鬼高兴,眼花,牌子早被人家看到。赢钱,大家分。麻将,场场输。小儿子像他,骂骂人,大儿子内向。”
汪松木说:“我当书记15年,传给伍来吉,再传一人,然后到关夏水。1973年四村联合办纸厂,1986年办分厂——复合纸厂,伍来吉任书记,1992年纸厂书记退休,伍来吉接任,1995年改制。”
余来土对改制比较熟悉:“几个投标人竞争,领导出面做工作,底价400万元,一次叫定,伍来吉420万元中标。”
王雅通获悉:“合股的四个村书记得到一套商品房,不摆平,下面要闹。”
汪志木了解到:“园区道路穿过纸厂,拆迁补偿400多万元。”
徐善本回忆:“20世纪80年代,纸厂利润400万元,县财政总量6000万元,纸厂的地位可想而知。”
柳阿土从行业的角度分析:“伍来吉经营不善,借贷5000多万元。后起的同行洽谈收购,查看资料,不敢接收,一二千万元也不要,负债率太高。”
帅中人说:“管理人员培养出来就离开了,厂无人才。转资后红三四年,就滑坡。”
汪志木的评价相同:“厂里怕能人,不敢用。”
陈于功说:“改制时,前厂长强调,村民的老年金不能少,60岁以上每年给80元,80岁以上100元,2008年没给。”
洪邦来说:“纸厂占地100亩,向北扩展100亩,出租。”
余来土补充:“部分土地已转让,村办公楼东面还有10多亩。”
与汪志木交谈结束,他带我去看西部纸厂南面的土地:“10亩以上,也是他户下的。”
(五)乱麻少快刀
6月18日,采访原岩岗村妇女主任,另有收获。
柳阿土说:“原来纸厂可解决劳动力,还有老年金,转资后没有保障,厂用地变为问题。我们一、二组60亩用于办纸厂,后来给1万元/亩,百姓要求与其他土地一样,补足4.5万元/亩,还要安排‘留用地’,包括穿过厂区的新开道路用地。”
余来土说:“第一组的田2000年已经征收完毕,补偿费太低,后来讲定要补足4.5万元/亩。镇政府倒挂两亿元,一直没补。第一组不选小组长,以此催办‘失地农民基本生活保障’,2008年5月办成,组长才选出。近两届,一组的地方他没有踏到。”
汪志木也谈土地:“‘留用地’没有落实,村与园区都说给钱,现在不见田,也不见钱,两空。茶山补偿款数百万元,原决定分给村民1000 元/人,没有分,也没有下落。跟不上形势,村庄建设老样子。”
陈于功谈到身边事:“我自然村浇水泥路,账目不公布,组长解释工程款是他争取来的。新任组长要查清,伍来吉支持,得知背景硬,又劝别查。”
章华明夫人提到环境问题:“自来水总管已到村,分管要村民出钱,没有铺成。用井水,水源污染,我肠道发病,另一人生肠癌。田水发痒,生疮,要穿高帮雨鞋。”
原岩岗村妇女主任也说:“我的自然村处于工业园区的夹心层,有家企业在夜里排放废水,石头变黑;气味重,厂家建六米高的铁皮,让气体向上冲,减少地面的气味。肝胆病人增加,肉色发黑,后来变黄,发现两三个月就不能医治,包括伍来吉母亲,过去没有经历过这种病。
“2002年,伍来吉有热情,打算迁移,但村民意见不统一。有些人家出租30间房子,年收入5万多元,靠这笔钱生活。50多岁以上的打工没市场,不想离开这块‘宝地’。”
徐善本与伍来吉长期共事,谈话具有总结性:“岩岗村不可能管我来神村,我村也不可能管他村,下届不会是他当村长,没有强大的经济后盾,威信要下降。”
2011年5月4日,重访汪志木,他说:“伍来吉已放弃村长,仍没人报名,没权的,动员人报才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