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日利亚成为非洲第一大经济体：争论与趋势
刘青海
［内容摘要］2014年4月，尼日利亚发布了重新确定基准年后的最新国民收入统计报告。根据这个报告，尼日利亚跃升为非洲第一大经济体。对此结论，国际社会有多种质疑与争议。本报告梳理了尼日利亚政府调整国民收入统计的背景、原因、特点，并对尼日利亚统计报告的可信度进行了考察。总体上看，尼日利亚成为非洲第一大经济体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但也存在许多问题与挑战。
［关键词］尼日利亚 非洲 国内生产总值 第一大经济体
近年来，西非大国尼日利亚经济快速发展，日益受到国际社会的重视（如李克强总理近日的访非行程，尼日利亚是其中重要的一站）。在对尼日利亚的众多关注中，其最新发布的国民收入统计报告可以说是今年国际社会关注的焦点：2014年4月6日，尼日利亚国家统计局对外发布重新确定基准年（2010年）计算的国内生产总值（GDP）数据，其中，2013年尼GDP总额达5 099亿美元，大幅超过同年南非的3 703亿美元，从这个数据来看，尼日利亚跃升为非洲第一大经济体，世界第26大经济体。[1]
尼日利亚真的成为非洲第一大经济体？这个统计数据可信吗？又将给尼日利亚的经济、政治和社会生活带来什么影响？这也成为国际国内所关心的焦点话题。本报告拟对这些问题予以考察。
一 尼日利亚新统计结果的可信度探察
（一）尼GDP基准年调整的历史背景
1950年，受殖民政府的委派，尼日利亚（下文简称为尼）经济学家普鲁斯特（Prest）和斯特瓦特（Stewart）基于1950—1951年的数据最早开始统计尼的GDP，并于1953年出版了统计结果。50年代末60年代初，杰克逊（Jackson）和奥克格伯（Okigbo）对尼GDP的统计方法做了一些调整，使其能够更为准确地反映尼经济的现实，成为尼统计史上的里程碑，其方法一直沿用了十余年。70年代，Aboyade教授受尼政府的委托，制定了一系列规范尼统计过程的统计制度（如基准年的选择、统计方法的确定等），为尼国家统计的准确性奠定了基础。1985年，尼把GDP统计的基准年从1977—1978调整为1986，这个基准年沿用了8年之后，1993年尼又把基准年调整为1990年，为与当时的国际标准产业分类（ISIC 2.0）一致，尼还把原有的17个行业扩大为33个。2011年，尼政府委托凯尔（Kale）博士对当时的GDP统计进行评估，发现了不少问题，为适应尼变化了的现实及与世界统计制度一致，尼政府委任凯尔为联邦统计局局长，开始了新一轮的GDP统计。
可见，在尼国民收入统计50余年的发展演变过程中，其基准年曾历经调整，行业也屡经变化，可以说均是尼统计部门为适应国内外形势发展的需要，确保统计数据的可靠性与准确性而进行的正常统计工作。
（二）尼此次基准年调整的主要原因
为了进一步说明尼此次基准年调整的主要原因，我们可从GDP的核算方法着手。众所周知，GDP是指一国一年内所生产的最终产品（包括产品与劳务）市场价值的总和，主要有收入法、支出法以及部门法三种计算方法。由于三种方法得出的结果常常不一致，一般以支出法为准，即从产品的使用出发，把一年内购买的各种最终产品的支出加总计算。
如果用Q1，Q2…Qn代表各种最终产品的产量，P1，P2…Pn代表各种最终产品的价格，n代表产品的种类，则使用支出法计算GDP的公式为：GDP=Q1P1+Q2P1+…+QnPn。可见产品价格越高，种类越多，GDP则越高。由于经济在本质上是动态的，会增长或缩减，会产生新部门、新技术，消费者的消费行为和爱好也会发生变化。相应地，不同年份产品的价格和种类也会发生变化。如果每年都用当年的价格来计算该年的GDP，虽然能够反映当年的真实情况，但又会使不同年份的GDP失去可比性，因此有必要固定某一年作为计算的基点，也就是所谓的基准年（这样算出来的GDP被称为真实的GDP）。另一方面，如果多年都用以往的某一年作为基准年来计算GDP，就难以反映变化了的产品价格与种类，这就使调整基准年，也就是用新的、更近的年份来取代旧的基准年成为必需。
实际上，为了使统计数据能够反映经济的真实情况，许多国家都会调整基准年份来计算GDP（国际惯例是每5年左右调整一次基准年份），由此引起GDP的变化。例如，布隆迪从1996年调整为2005年后GDP增加了40.3%，刚果（金）从2000年调整为2005年后GDP增加了66.4%，尼加拉瓜从1980年调整为1994年后GDP增加了70%。也有调整了基准年份后GDP减少的，如阿根廷把基准年份从1986年调整为1993年后GDP减少了8.2%，博茨瓦纳把基准年份从1993年调整为2006年后GDP减少了10%。
一直以来，尼以1990年为基准年计算其GDP，没有将通信、信息技术、网上销售、航空、影视音乐制作等多个1990年后出现的新行业纳入或全面纳入统计当中。然而，近年来，尼服务业发展迅猛：通信业由过去仅有3 000条线路、1家电信运营商发展到目前拥有在网用户1.69亿、活跃用户1.27亿、10余家电信运营商的蓬勃产业，尼年产电影超过1 000部，成为继美国和印度之后的第三大电影生产基地，2013年产值达到51亿美元。显然，1990年的标准导致这些迅速发展的行业被排除在GDP核算范围之外，已经不能反映尼经济的真实情况，这就使调整基准年成为必然。
基准年从1990年调整为2010年后，尼GDP2010—2013年分别比调整前增加了59.5%、69.10%、75.58%、89.22%，增加幅度很大，从实践上验证了原有基准年确实已经不能反映尼真实的经济状况，调整基准年，重新进行统计确实是必要的。
（三）尼此次统计的主要特点
第一，在尼经济快速增长的背景下进行。近5年来，尼经济年均增长率达7.1%，远高于世界平均水平的3.1%和撒哈拉以南非洲的4.8%。与此同时，尼经济多元化特征更加明显：ＧＤＰ对石油行业的依赖度进一步下降，制造业和服务业快速增长。因为尼经济增长的突出表现，包括许多国际知名品牌在内的外国直接投资（FDI）纷纷涌入，仅2012年尼吸引的外资就达到了70亿美元（南非为45.7亿美元），占全非洲的近七分之一。[2]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2014年3月对尼经济做出的预测评估也认为尼以农业、贸易及服务业为代表的非油气行业已经成为拉动尼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3]正因为其经济的突出表现，尼日利亚与墨西哥、印度尼西亚和土耳其一起被合称为“薄荷四国”，被视为将发挥重要作用的新一代发展中经济体。
第二，采用国际通用的最新标准。尼此次统计采用国际通行的国民经济核算体系2008版（SNA 2008），第4版国际标准产业分类（ISIC 4.0），第2版的联合国中心产品分类目录（CPC 2.0），代替原来使用的SNA 1993、ISIC 3.1和CPC 1.1，对以往已经得到的数据进行重新分类，以适应目前有关国民经济核算的国际统计指导准则。
第三，增加了经济活动覆盖面。尼此次统计将纳入计算的行业从33个增加到46个，将管理和支持服务、动画、出版、艺术、娱乐休闲、专业科技服务、通信、信息技术、音乐、网上销售、航空、影视制作等多个之前未列入的行业纳入到新GDP统计当中以适应尼的经济现状。在具体行业中包含的细目也更多。例如，农业统计覆盖了更多的农作物，提供了69种农作物数量、价格、投入成本的数据，远比调整前的种类要多。又如信息通信业，调整前只包括有效线路，调整后加进了网络服务、数据包、电子商务、手机及配件等。
第四，数据来源更为广泛。尼的最新统计除了来源于联邦和州政府（36个州均有参与）的相关机构和部门以外（如政府支出数据来源于联邦和地方政府总会计师办公室，金融保险数据来源于尼日利亚中央银行和国家保险委员会，还有部分来自联邦税务服务办公室）。数据还来源于对家户和企业的调查报告且调查的覆盖面更广。例如，石油天然气的产出数据调整前来源于尼国家石油公司（NNPC）的年度报告，调整后在此基础上又加进了其他公司，如中间产品的数据通过石油生产公司如Exxon Mobil Co，Japaul and Oando的年度报告来估计。包括2010和谐尼日利亚生活标准调查（Nigerian Living Standard Survey）、2010国家人力资源与就业创造调查（National Manpower and Employment Generation Survey）、14个行业调查等。从调查部门得到的数据被添加到行政管理部门得到的数据中形成新的GDP估计。
第五，得到国际组织的协助、监督和认可。为了保证数据的质量，尼除了在内部进行确认之外（例如组织相关者召开研讨会以确认包括产出数量在内的信息），外部组织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和非洲发展银行也参与了确认过程，并对其结果表示认可。
总的来看，由于此次统计采用国际通用的最新标准，数据来源更为广泛，加之多年编纂的历史、经济快速发展的背景及国际、国内相关组织的参与、监督和认可，人为使尼GDP增加以达到非洲第一的可能性不大，尼此次的统计数据具有相当的可信性。
二 从尼新统计得出的结论
既然统计本身不存在太大的问题，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一）尼日利亚取代南非成为非洲第一大经济体
根据尼的最新统计，2011—2013年尼的GDP分别达4 088、4 539、5 099亿美元，远远超过南非的4 018、3 843、3 703亿美元，由于GDP常被公认为衡量国家经济状况的最佳指标，这表明尼日利亚正式取代南非成为非洲的第一大经济体，同时也是世界第26大经济体。[4]
（二）尼经济快速增长
根据尼的最新统计，2011—2013尼增长率分别达5.09%、6.66%、7.41%，三年平均增长率达6.39%。其中服务业增长最快，平均增长率达7.72%，工业其次，为7.19%，而农业为2.61%。
（三）尼经济结构趋于多样化
调整基准年后，尼产业部门从33个增加到46个，农业占GDP的比例下降而服务业上升，其中卫生与社会服务，信息通信，职业、科学和技术服务占比明显增加，占GDP70%的经济活动由以往的3个产业增加到7个产业（种植业、贸易、石油和天然气、电讯和信息服务、房地产、食物饮料和烟草行业）。其中，尼种植业占GDP的比例为21.5%，贸易占16.4%，均大于石油天然气占GDP的比例15.6%。此外，信息通讯业占11%，房地产业占7%，制造业占6.6%，娱乐、科技服务、专利和版权等新产业不断涌现，表明尼产业结构日趋多样化。
（四）尼服务业对GDP的贡献十分瞩目
从新统计报告可知，尼农业占GDP比例为24%，工业为25.8%，而服务业增加到了50.2%（其中信息通讯业占比最高，其次是批发零售业），不仅超过了工业，且超过了一半，如此高的服务业占比对尼日利亚这样一个人均GDP尚处于较低水平的国家来说，是比较超前的，这可能反映了尼消费结构的不断升级，以及产业结构调整政策的部分效果，标志着尼经济或将迈入“服务化”时代。
（五）尼仍然存在严重的失业与贫富悬殊问题
根据新统计，尼日利亚经济总量列世界第26位，在阿根廷、比利时和波兰之后，但在奥地利、南非、委内瑞拉和哥伦比亚之前。但是，尼的人类发展指数（HDI）远在这些新同伴之后，2012年人类发展指数（HDI）仅0.471，在186个国家中位居153位。同时，尼的贫富差距严重，2011年基尼系数达0.43，大约63%的人口生活在1美元每天的贫困线以下，其中西北部和东北部贫困率这个比例更是分别高达86%和78%。[5]失业率21.1%，其中15—24岁的年轻人为35.9%，地区中的约贝州（Yobe）高达39%。
三 尼日利亚成为非洲第一大经济体的影响分析
（一）对尼经济增长的影响
这可以从四个方面加以分析。首先，从精神层面来说，尼成为非洲第一大经济体的事实可能激发人民的民族自豪感，增加工作的动力，也使政府的凝聚力得到增强，降低内耗。其次，可使国内外投资者对尼日利亚经济的规模、结构、组成和增长机会有一个更为清晰的了解，有助于增加部分投资者对尼日利亚经济的信心，对尼市场作出一个乐观的预期而增加投资，由此促进尼经济的增长。最后，尼GDP的扩大使尼债务占GDP的比例变小（如2012年尼债务占GDP的比例从19%降低到11%），从而增加了尼获得外部借款的可能性导致货币供应的增加，资本市场的指标可能得以改善，有助于提高尼日利亚金融市场的评级，促进其经济的增长。
（二）对尼贫困和失业状况的影响
GDP的增长并不等同于发展，也并不必然带来贫困与失业率的减少。调整GDP并不能改变贫富差距的状况，它不会在一夜之间改变尼日利亚的经济，也不会使得贫穷与失业一夜之间消失。实际上，成为非洲第一大经济体并没有改变尼的经济，只不过使得统计数据更为准确地反映其经济的真实情况，因而短期内对尼日利亚人民的生活并不会产生直接的影响。从中长期来看，一方面，我们可以发现，引起尼GDP扩大的关键因素是资本密集型产业，而不是劳动密集型产业，意味着技术和资本的引入只是扩大了产出，但未能够创造足够的就业机会，未能够解决导致贫穷与失业的主要原因，因此，如果尼经济延续这种产业导向，可能并不会改善失业和贫富差距状况。另一方面，首先，由于尼的最新统计更为准确地反映了其经济的真实状况，从而有助于尼政府采取更有针对性的措施来减少贫困和改善人民的福利，也有助于投资者做出更好的决策，创造更高的利润，因此从中长期来看将有助于尼失业和贫富差距的减少。
（三）对G20成员国组成的影响
20国集团（G20）的经济总量约占全世界的85%，人口则将近世界总人口的2/3，被认为是国际经济体系最重要的管理机制，其成员国除了9个发达国家之外，其余均为具有广泛代表性的发展中国家。[6]那么，尼日利亚可否成为G20成员国？从目前来看，尼日利亚极有可能取代其中的阿根廷进入G20。这是因为，第一，尼日利亚的GDP总量和人口规模均超过了阿根廷。阿根廷是G20中除南非之外GDP最小的成员国，是G20中最容易被其他发展中国家取代的国家。2012年，阿根廷GDP为4 755亿美元（南非为3 843亿美元），人口为4 109万，均被尼日利亚超过，人口更是如此。[7]第二，非洲有54个国家而目前只有唯一的成员国南非，反观南美洲，12个国家却有阿根廷与巴西两个成员国。从代表性来说，G20显然有必要增加一个非洲成员国，而尼显然是最有代表性的候选国家。第三，近年来阿根廷采取了一系列严重违背G20良治原则的政策，例如国有化外资企业而不进行任何补偿、严重低报国内通货膨胀率、对能源进行价格操纵等，引起了G20其他成员国的严重不满，其产权投资市场已经从新兴市场等级被降低到与SSA国家相同级别的风险更高的边境市场。
（四）对南非非洲“领头羊”地位的影响
目前学术界对地区“领头羊”所需具备的条件尚没有统一的看法。刘青海（2013）在综合各代表性理论的基础上，构建了一个较为全面的“地区领导国家”的理论框架，认为成为地区领导国家需要具备有利的地理位置、较大的市场规模、技术领先、较多在全球或地区价值链上处于高端地位的企业、较强的地区公共产品供应能力和网络能力等五个基本条件。[8]首先来看地理位置，相较于南非，尼地理位置偏向非洲中部，距离南北部都不是很远，易于对其他国家施加影响。从技术水平来看，尼远落后于南非，其技术水平较低，制造业落后，成人识字率仅61.3%，而南非科技发达，不仅在非洲处于领先地位，有些领域（如矿石开采与冶炼、核能和煤转换油、农业和生物技术、医学等）还居世界前列，其成人识字率达93%（2012），可见尼技术水平远落后于南非。再从企业实力来看，尼对外直接投资存量为7 407百万美元，而南非达到82 367百万美元，是尼的11倍（2012年）还多。[9]从公共产品供应和网络能力来看，南非为IMF的重要成员、G20的唯一非洲成员、“金砖国家”合作机制成员，这些为南非更好地代表非洲国家利益，在国际舞台上谋取更大的合作空间创造了条件。而尼只是联合国经社理事会成员国（2012—2014年），联合国安理会非常任理事国（2014—2015）、联合国维和行动主要出兵国。可见，相较而言，尼日利亚在市场规模、地理位置指标上略胜南非一筹，在技术水平、跨国企业、提供地区公共产品的能力及网络能力等方面均远落后于南非。显然，尼日利亚要想取代南非成为非洲的“领头羊”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不过，由于尼日利亚目前正被全球投资者视为重要的潜在市场（2012尼吸引的FDI已超过南非24亿多美元），最有潜力成为G20新成员国的发展中国家，正如10年前的南非。如果尼日利亚能够在经济多元化、政府良治、基础设施、安全、贫富差距、资源管理等方面取得较大进展，假以时日，尼日利亚也有极大的可能超越南非，成为非洲的领头羊。
作者简介
刘青海，女，经济学博士，浙江师范大学非洲研究院助理研究员，主要从事非洲经济、国际对非投资研究。
[1] 本文尼日利亚有关数据除标明外，均来源于National Bureau of Statistics Nigeria，http：//nigerianstat.gov.ng/。
[2] UNCTAD《world investment report》2013，pp242，245.
[3] 驻尼日利亚经商参处：《IMF预测2014年尼日利亚经济好于2013年，增速将达7.3%》，2014—03—16.
[4] 南非数据来自世界银行数据库，http：//devdata.worldbank.org/AAG/zaf_aag.pdf。
[5] African Development Bank group.COUNTRY STRATEGY PAPER，FEDERAL REPUBLIC OF NIGERIA，2013-2017，p.15.
[6] 目前G20的成员包括，美国、日本、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加拿大、俄罗斯、作为实体的欧盟、澳大利亚、中国以及具有广泛代表性的发展中国家：南非、阿根廷、巴西、印度、印度尼西亚、墨西哥、沙特阿拉伯、韩国和土耳其。
[7] 世界银行数据库：http：//data.worldbank.org/country/argentina。
[8] 刘青海：《南非如何能成为非洲大陆的领导者》，《金砖国家研究》第1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9] UNCTAD，“world investment report”2013，p.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