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因至善而自由地圆满——为会永《施莱尔马赫至善学说研究》序
陈春文
在自由的概念下,他是神学的,而在神学概念下,他又是自由的。这不只是施莱尔马赫的历史区间,更是他的思想张力所在,也是一个思想家创造性的证据所在。他的神学教育并没有把他放在哪个框框里,自由意志的思想之花在不断绽放,并使这种绽放逐渐完形于至善的形式中,完形于至善与自然生成的交融中。这是那个时代德语思想的整体气度所在,也是德语思想家开拓近代思想的绝对形式高度与弥合欧洲近代主体建构与希腊传统的裂痕的动态生成的一部分。毫无疑问,施莱尔马赫是其中留下了思想座标的人物。
施莱尔马赫是被康德催生出来的,但一经催生出来,他就独自成为德语思想的另一股源头。这是施莱尔马赫思想版图的奥妙所在。这意味着,读不懂康德,也自然读不懂施莱尔马赫,“只按照你同时能够意愿它成为一个普遍法则的那个准则去行动”,让普遍法则和准则出现在同时能够意愿的范围内,这是何等气吞山河的思想抱负,康德就是这样的思想抱负,而施莱尔马赫就是在这种思想抱负中被催生出来的,他当然构成了与康德同一思想层次的思想对手,他的至善思想正是与康德对峙并在康德水平上阐发出来的。
用今天的眼光看,施莱尔马赫固然是哲学解释学的源头之一,但他更是神学家,而不是开拓近代世界图景的哲学家,他虽然与康德等深,但他的思想世界是向后弥合的,而康德的思想世界则是从根本上完成近代世界图景中人的主体建构的。康德的思想是横切面的逻辑构建,而施莱尔马赫的思想则是有历史纵深的。这就意味着,施莱尔马赫的至善思想不仅有康德的激发性渊源,也有希腊思想尤其是柏拉图至善思想的原发性渊源,至善不仅要在道德法则的纯形式建构和幸福的经验性质料之间做出区分,而且要在至善的显现中消弭这种区分,共同成为至善完成的一部分。这是哲学的,是哲学的希腊性规定中所固有的深度,施莱尔马赫没有脱离这个深度。
如此深度的思想家,在中国的研究是非常不充分的,这既与中国神学研究水平有关,也与狄尔泰对施莱尔马赫解释的时代性垄断有关,更与现代思想的实证风气有关。对施莱尔马赫思想的深层次忽略,是理解德国浪漫主义运动表象系统的巨大损失,既失去了它的完整性,也损害了它的纵深。从这个角度看,会永的《施莱尔马赫至善学说研究》在这条弥补遗憾的道路上迈出了可喜的一步。
会永在千禧年那年毕业于兰州大学哲学系,这一届学生中涌现出很多学术上的好苗子,会永就是其中之一。毕业前他告诉我要考伦理学的研究生,我听后心里一惊,不觉有些担忧。当了这么多年的哲学教师,我深知,国人天生偏爱伦理之学问,我们的宗法养成和伦理感也把我们的文化特性烘托到了极致。记得我当时跟他说,但愿你不是在告诉我,你想做一个好人,关键是理解好的座标在哪里,好如何向善递归,善之为善的哲学规定在哪里。出于礼貌,他唯唯。但并没有真正免除我内心的忧虑。
转眼13年过去了。今年夏天我去厦门大学参加那里的博士论文答辩,才知道他在厦门大学工作。师生见面,感慨万千,聊了很多,也很温暖,那副中原特有的厚道像依然如故。两个月后我到酷热的杭州写作,会永打来电话,嘱我为他的这本书写一篇序,我说,你这本书的序从专业角度想还是请安庆兄写好,他告诉我,邓安庆老师生病了。安庆兄生病,我只好代劳,虽在专业领域我有所迟疑,但感情无法推托。
仔细翻阅这本书后,心里十分欢喜,我当年的担忧一扫而空,不仅没有国人写作中惯有的伦理道德浑然不分,而且做到了与哲学同源等深地探讨伦理学问题,哲学地追问,辨析地区分,几何学般设定的精准。不仅如此,德语哲学的进路也令我满意。作者在康德哲学的理解上下了苦工夫,对施莱尔马赫文献的梳理上下了工夫,学术姿态上已经是有模有样的学者了。哲学的希腊性,近代哲学的德国性,这两者,抓住任何一个做深做透,都足以成就严格的思想,会永在这两个源头上都初尝了思想的甜头,只要更加注意细节上互相区别的有机逻辑,而不是盲信未加严格区分的重大命题,更大的学术气象乃至思想气象是可以期待的。
谨为序
2013年9月5日于兰州大学古草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