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八卦教创成的历史传说
中国除了有一部源远流长、经过真实记录的历史以外，还有一部传说的“历史”。从三皇五帝的创世，尧舜禹的禅让，到历代帝王的雄才大略，高僧名道、神仙佛祖的行迹，莫不如此。这种风习流及近代，也染及名不见经传的明清时代的民间结社和宗教。从罗祖教、青帮、天地会到八卦教都有两部内容往往相左的“历史”。传说和现实记载纠缠不清，以至一些研究者难免弄得鱼目混珠，不得要领。
对历史上的传说一概否定，无疑不妥。因为传说往往孕育了部分真实，包涵着某些事物的最初形态；然而传说又不等于历史。有些传说经过多少代人的口授，早就与本来面目相距甚远。对爱之所及的事物多溢美，多神化；对憎之至深的事物，又多加贬辞。正确的方法只能是以真实纪录的历史为基础，对传说的历史采取去伪存真的态度进行参照，力求对历史的描述接近事物的原貌。
清末民国初年，时局动荡。清政权及军阀割据势力已无暇顾及民间宗教和会党的活动，遂使这种力量越发不可收拾。顺应宗教徒对教义的需求，社会出现了各类劝善书局，翻印了大量曾经遭禁的民间宗教“宝卷”，及劝善书本。其间，有关先天教即八卦教创成及流衍的传说亦倡行于世。这类传说在日伪统治时期，又被编入《华北宗教年鉴》，正式出版发行。遂使八卦教创成的传说谬种流传。
在我收集的宝卷类书中有两本涉及了有关传说：一是手抄本的《浩然纲鉴》，一本是北平普济佛教总会刊印的《未来保命注解说明真经》。此外李世瑜氏在其著《现在华北秘密宗教》一书中，亦从《请鉴慈天尊先天祖训徒归正训》中引证了一段类似内容。
传说中的八卦教是怎样创立的呢？它的创教祖师又系何人？据《浩然纲鉴》云，其教创始人系明末清初人李亭玉：
……李祖生在大明天启二年乙末，河南归德府白阳县乐民庄，姓李名亭玉，父乐天，母唐氏，上无兄，下无弟，根源唐代之后。到了十二岁，得了董老师的指教，存心行善，敬奉天地，孝顺父母，逢善则进，遇恶则退，知之劝人行善。不料村中出了大恶人，造风受害，十五岁逃外，在曹县访造，并无遇着一人。后游在归德府牧家集村，此年乃是崇祯六年，无生老母临凡，手托金箸银碗，大口讨饭，点化李祖。在此村南，以土为炉，插草为香，金童引进，玉女代保，禀香过愿，赐与它真传实授。又传与内外灵文，叫他收度八大头绪。走了几处，访不善门所度；后至姬家楼村，与姬姓当了农人。崇祯十年收下姬秀林、郭玉清、张哲光。崇祯十二年收下王济世、陈义贤。十五年收下郜皇载。十六年，柳芳生、邱廉惠。十八年批下千经万卷，留下家谱金囊万留全，又批下灵文九道，按宫卦传授。
再据《浩然纲鉴》所云，其教始倡分八卦：姬秀林掌乾卦、郭玉清掌坎卦、张哲先掌良卦、王济世掌震卦、陈义贤掌巽卦、郜皇载掌离卦、柳芳生掌坤卦、邱廉惠掌兑卦。“李玉亭掌中元九宫教主。”每宫卦各赐灵文句数不等。“按干支十步功，见性明心。姬、郭、张、王、陈、郜、柳、邱，九宫师徒，携手办道，教化世界。”[19]
《未来保命注解说明真经》也有一段关于李亭玉的传说：
前天灵（文），何人传留？姓李名亭玉，家住河南白阳县大宝庄凤凰山凌云阁，降生贫寒之家，所传的前天灵文：真空家乡，无生父母。
据《浩然纲鉴》所云，李亭玉创教后的清顺治初年，“吴王领兵困住顺天，大清无人抵挡，顺治出榜选贤。……李祖知道天意，揭榜要为先锋”。之后，李亭玉于子夜“透出元神”，一人独往见吴三桂，向吴说明清朝气数未尽，还有二百年江山。清灭后，“才该你再下红尘”，吴三桂信服，拜李亭玉为师，退兵而去。顺治皇帝大喜过望，对李氏加官进爵，并愿拜其为师。李亭玉谢恩离京，“从此大道振起，天子庶民依从”。
但到了康熙初年，皇叔掌权，欲拿问李亭玉九人。“康熙皇帝曰：李亭玉有功于朝，只知修炼性命，不贪名利，恐有后患。又加先帝所封，皇叔所奏不敢从命。大公曰：虽然如此，现在道传满天，俱为他心腹，倘若有变，追悔何及？说的康熙无言可答，立逼出旨，请九宫师徒，说法亭赴宴。可叹天道自此暗也，酒里边暗下毒药。”李亭玉预知朝廷加害，上天宫去见无生父母。无生父母告诫说：“该你们师徒归位，独留下郜皇载一人收元。”康熙六年，李亭玉师徒在说法亭饮酒身亡，只有郜皇载“分身法逃出去，暗把道传。……从此后传的是南方离卦，暗传的未来佛真正法言”[20]。
据《浩然纲鉴》传说：南方离卦教传了一代又一代，“才传与刘祖执掌法船，刘祖乃系山东清河县北王观村人氏”。刘祖又传与张祖，而后田祖、吴祖、杨祖、刘祖、潘祖、周祖、……王祖，代代相传，“只是暗传大道，谁敢明传度人？呜呼，道教衰微，自八大公始也”[21]。
《未来保命注解说明真经》也有关于八卦教传承的部分传说：
怀揣日月明真理，八九真人在里边。
姬郭张王陈柳邱，郜家犯了五辈难。
乾坎艮震巽离兑，自有坤卦把九搬。
九宫真人九天性，纪郭张李李李张。
刘李穿宫成九九，九魂出窍显真人。[22]
其中有些暗示已难知晓，但八卦教仅留郜姓离卦一支，而郜姓离卦又屡遭劫难的内容已明显地表示出来。
大概基于这些内容，日伪时出版的《华北宗教年鉴》特此总其说：
先天道者，以儒释道三者为基础，而以道教为正宗。虽称托始于上古羲皇之世，实则创自明末清初。时有李延玉者，河南河南府人，生于明崇祯（1628—1644）间，适逢国家变乱，人民流离失所，秩序荡然。乃以济世之心，遍游各地，宏布道法，劝人为善，……从者甚多，如山东之曹州，河南之开封、归德等地，莫不有其足迹。清顺治（1644一1662）时出榜招贤，延玉以率弟子姬，郭，张，王，陈，部，柳，邱八姓，投效有功，授为先天道九宫真人，郭姓等八人，授为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真人。……其道法亦以此而流布干燕，晋，鲁，豫各省矣。
至清康熙间（1662一l723），李廷玉等为仇人所陷，徒众多数殉道，公开布道，遽以停止；然一线之延，尚余南方离卦真人郜皇代一人。彼特先天道统，即由郜祖管理，因受此番搓折，公开布道之事，随即停止。嗣后会大人多，各传各道，各立支派，如白阳教，后天道，圣贤道，太上道，八卦道，九官道，一贯道，皈一道，其名虽殊，而其派则一也。[23]
上述关于八卦教创成及流衍的传说，内容肴杂，多为鄙俚不经的妄造。而且基本史实、年代舛错不一，已为治史者难置一辞。至于附会皇权，谬托神话，与明清时代关于罗祖教及其以后的青帮、天地会的传说多大同小异。实质为后世八卦教徒光大教门的一种手段。但荒诞的传说中毕竟有值得注意的几点内容：
（一）八卦教创始人李亭玉（或李廷玉），其父乐天，系河南人。李廷玉传教足迹遍布山东曹县、河南归德县。
（二）李廷玉曾得董老师指教，“存心行善，敬奉天地，孝顺父母，逢善则进，遇恶则退”。其教宗旨在于“修炼性命”。
（三）八卦教以后遭难，仅余离卦郜姓一支，郜姓又传于直隶清河县刘姓。
（四）震卦教教主姓王。
（五）李廷玉之教后分成白阳教、后天道、圣贤道、太上道、八卦道、九宫道、一贯道、皈一道。“其名虽殊，而其派则一也。”
上述内容，在清代档案，特别是嘉庆、道光等朝奏折、口供等史料中都有或多或少的反映，可见并非完全虚妄，可以作为研究八卦教刨成及发展的参考性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