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述
历史人物之所以伟大,不仅在于其在特立独行的创造活动中所呈现出来的不同于其他人物所提供的精神现象,更在于其将思想扇面徐徐打开之后对民族的后续历史所带来的精神辐射,源源不断地与后来上路的思想者发生着无穷的精神缠绕。在糅合着心灵真实的体验与书写中,以前所未有的表达方式诉诸历史和关注历史的人们,显现其独有的丰美与深刻。鲁迅就是这样一位时代界碑式的人物,他以异常深刻的思想洞视着经验之海的幽微深邃,揭示着人生事象的常态与变态,以猫头鹰式的另类“恶”声收束着“好的故事”,毫不容情地打破既定的陈规与秩序,在浑融交织的虚妄和绝望之中坚持着生命意志的反抗。同时,始终以深沉而炽热的感情关注着民族的命运,关注着民众中弱小无告的群体。“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1]正如著名文学批评家杨义先生所言:“鲁迅,是我国革命由旧民主主义转换到新民主主义的历史关头,用文学、用小说来思考时代的要求,记录时代的步音,参与和鼎助时代发展的旷代巨人。”[2]在这个中国文学史上绝无仅有的作家身上,寄寓并连带着整个20世纪的“中国经验”,蕴涵着文化转型时代中国知识分子心灵探索的“秘史”。不同年代不同文化背景的读者都不能无视这样一个精神存在,在叠加着真诚与理性、利用与扭曲、尊崇与认同、污蔑与讥讽等纷纭繁杂的声音中,有关鲁迅的思想论争和精神碰撞从来没有停止过。即使在他曾经的反对者那里,也有这样意味深长的赞叹:“骂他的人和被他骂的人实在没有一个在任何方面与他同等的。”“我们一面能看出他的心境的苦闷和空虚,一面却不能不感觉他正面的热情。他的思想里时而闪烁着伟大的希望,时而凝固着韧性的反抗,在梦和怒之间是他文字最美满的境界。”[3]关于鲁迅的存在和对他的反响的言说俨然是一条汇入历史之河的涓流,近百年来,亲证着不同历史时期精神文化现象呈现出来的多样形态,在多元立体的鲁迅映像的汇集中,同步着多灾多难的古老中国走向现代、走向世界的沧桑巨变之旅。
与鲁迅研究其他领域的发展和突破相比,都市语境下的鲁迅研究一直没有得到学界足够的重视和认真的梳理。作为极具标本意义的研究对象,鲁迅在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迎来了他的“黄金时代”,也促使笔者将鲁迅与上海之间的共生关系作为着力讨论的对象,在更为切近的文化语境中,敞开或“照亮”不多加以言明但实质上存在的意义关联。其中最根本的理论预设是将鲁迅看作多重文化语境下多元创生并加以审视的对象,在社会历史动态变迁的源流上,加强鲁迅与上海之间或遇合或牴牾微观细部的考察,寻找一位职业作家融入都市所需面对的所有历史情境,深入探讨以都市空间、殖民境遇、文化环境为代表的上海都市语境对作家的都市写作、文化思考、精神选择的影响,深入挖掘鲁迅后期创作在思想内涵和形式艺术等方面的特殊价值,在鲁迅所提供的非主流都市文学的分析和探讨中,凸显出鲁迅作为“边缘知识分子”永不停伫而又独立不依的精神质素。本书以都市语境为背景,以鲁迅上海时期的身份转变、职业转型、生存境遇、文体意识、创作新变、文化姿态、文化选择等内部及外部关系作为切入点进行综合分析,意在说明,在鲁迅的创作和思想的扇面上,都市是一个不可或缺的精神存在,尽管它对鲁迅的影响是非决定性的,但它无疑在很多方面丰富了鲁迅,激发了鲁迅,也造就了鲁迅。它为鲁迅提供着赖以生存的物质场域,发言为声的“思想市场”,精神搏击的“壕战之所”,同时也是鲁迅后期思想的灵感来源,都市写作和反抗的对象,为鲁迅的后期创作带来了新的质素和质的递推,是鲁迅反思和反抗的思想触角不断延续和深度抵达的角隅。
[1] 鲁迅:《且介亭杂文末编·这也是生活》,《鲁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601页。
[2] 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上),《杨义文存》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57页。
[3] 叶公超:《关于非战士的鲁迅》,《天津益世报》1936年1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