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吕后《二年律令》中的“云梦”
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是张家山二四七号汉墓出土全部律令的总称,包括27种律和1种令,内容涉及西汉初年政治、经济、军事、地理、社会生活等多方面。由于其发布施行的时间为汉初吕后二年(前186年),故有此称。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有一篇《津关令》,其中有这样一段话:
相国上南郡守书言:云梦附窦园一所,在朐忍界中,任徒治园者出入扜关,故巫为传,今不得,请以园印为传。扜关听……[3]
对于这段内容中关键的“云梦附窦园一所”,上述张家山汉简的整理者并没有进行解释。张家山汉简整理者之所以没有对“云梦附窦园一所”进行解释,大概是因为看来简单的几个字实在不容易解释:传统认识中的云梦在江汉平原,何以附属于云梦的窦园会放在数百里外的朐忍县(今重庆云阳西)?从这一点上来说,其治学态度是严谨的。但另有研究者却尝试进行解释,即以“云梦”为《汉书·地理志》中提及的江汉平原地区几处“云梦”,而疑“附窦园”为云梦苑囿所附属的一处别苑,在朐忍县境内;至于这一段文字的意思是说,“因巫县无法(不知何因)给‘任徒治园者’核发通过扜关的传,而由南郡守向中央朝廷奏请用‘治园’官印来替代传作为凭信,可能因为涉及到皇家苑囿而需向上级请示”。[4]显然,研究者这样的解释并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附属于江汉平原云梦的窦园要置于数百里外的朐忍县境内?
那么,这段话的准确意思是什么?毫无疑问,要解释这段话,我们必须要了解“云梦”到底是什么意思。笔者以为,云梦并不是唐以来学者所指的湖泊水体专名或游猎区专名,而是一个普通名词。因为,在先秦至汉晋时代,传统的楚地区域,可考的云梦之地有多个。试举四例如下。
(1)江汉平原东北的地“云梦”。《左传·宣公四年(前605年)》记载有这样一个故事:
初,若敖娶于,生鬭伯比。若敖卒,从其母畜于,淫于子之女,生子文焉。夫人使弃诸梦中。虎乳之。子田,见之,惧而归。夫人以告,遂使收之。
故事中的若敖为西周末年楚国国君,前790—前764年在位,此间的楚人主要活动于南条荆山地区(今湖北荆山山脉一带),势力还没有大规模进入江汉平原。[5]“”或可写作“郧”[6],也就是指西周至春秋时期的郧国。郧国为西周分封于汉东的方国之一,嬴姓。郧国具体位置何在?晋初杜预注之曰:“梦,泽名。江夏安陆县城东南有云梦城。”[7]此云梦城或曰郧城[8],也就是古郧国国都所在。《汉书·地理志》江夏郡下有郧乡县,谓为“楚郧公邑”,意指该县在楚国时为郧县范围。唐颜师古注《汉书·地理志》江夏郡云杜县条,引东汉应劭之言曰:“《左传》‘若敖取于’,今亭是也。”按汉安陆、郧乡、云杜三县县域当今湖北安陆、云梦、应城、汉川、仙桃、京山、潜江等县(市)一带,则古郧国地域当包含有江汉平原北部的广阔区域。
那么,所谓地之“梦”又在什么地方?据《史记正义》引《括地志》云:“云梦泽在安州安陆县东南五十里。”[9]唐李吉甫亦云:云梦泽在安州“(安陆)县南五十里。”[10]1975年,云梦县睡虎地秦简《大事记》的出土,使我们知道秦安陆县本治今云梦县城[11],自汉以降,安陆县才北移治于今安陆市区的。因此,此云梦泽的位置即在后魏以来的云梦县城一带。李吉甫又说,“云梦县,本汉安陆县地,后魏大统末于云梦古城置云梦县;云梦泽,在(云梦)县西七里。”[12]上述杜预所说的晋时“江夏(郡)安陆县城东南”的云梦城,其实也就是汉代的江夏郡首邑西陵县所在。李吉甫还说:“故汉所理江夏郡,前书多言在安陆;其云梦县东南四里,涢水之北,有江夏古城,(后)周所理;据山川言之,此城南近汉水,余址宽大,则前汉江夏郡所理也。”[13]也就是说,周秦以来,今云梦县(治)所在地的历史身份曾有过如下变化:
(郧,国都)→郧(县治,楚)→安陆(县治,秦)→西陵(县治兼江夏郡治,西汉)→亭(东汉)→云梦(县治,后魏以降)
按《汉书·地理志》江夏郡下有载:“西陵,有云梦官。”云梦官之置早在汉以前已有,因为,今出土的秦封泥中就存有一枚“左云梦丞”封泥[14]。既然有“左云梦丞”,自然还当有“右云梦丞”与之对应。云梦龙岗出土的秦简即有“诸假两云梦印玺及有到云梦禁中者得取灌□□……”(278简)[15]的记载。西陵的这个云梦官,当沿袭自秦时的“左云梦”官。云梦官的设置自然应与西陵附近周楚以来存在的“云梦”相关。汉代的江夏郡城西陵,确实如上录李吉甫所言,就是后魏所称的“云梦古城”、后周所称的“江夏古城”,也就是位于今云梦县城关的“楚王城”。据楚王城考古发掘简报[16],该城平面呈“”形,由一条城垣分割的大城和小城组成,城址总面积约1.9平方公里,夯土城墙总长约9700米,现东、南、北三面及中部尚有高出地面2—4米的土垣,东西长约1900米、南北宽约1000米,城外有宽40余米的护城河环绕,四周分布着近10个大型墓地,东北角有一座烽火台;从出土器物推测,该城约始建于战国中晚期,约在西汉初期兴建中城垣,至东汉早期废弃。西汉初期之所以兴建中城垣,或许是为了区别江夏郡与西陵县同治一地的情形:大城为郡治,小城为县治。显然,这与上引文献记载中云梦县的历史政区变化情况是相当吻合的。从文献记载看,今云梦县附近历史上称为“云梦泽”的水体先后有两处,一在县西七里(如上引《元和郡县图志》载),一在县南,县西的云梦泽不知何时消失,而南近的云梦泽至迟到明代已经淤平。[17]可见,云梦城附近被唐以后人称为云梦泽的水体面积必定不大,否则,不至于今天完全淤塞不存。今楚王城遗址附近只有东面存在一片不大的湖泊水体——曲阳湖。
由于这里是古郧国都城所在,且是出现云梦称呼的地方,估计很早就已置有管理云梦的官员,自然,对云梦的管理也最为完善。云梦睡虎地秦简《大事记》的出土,使我们知道秦始皇三十七年“十一月,行至云梦”[18]的云梦,就在今天的湖北省云梦县,而云梦龙岗秦简《禁苑律》的出土,更使我们清楚地知道当时对云梦的管理确实已制定有较详细的制度[19]。大约正是因为这里管理较好,所以,东汉时期先后南巡的和帝、桓帝,在章陵(今湖北枣阳南)祭祀刘氏先祖之后,都有幸云梦、临汉水的行程[20]。二帝所幸之云梦,从其行程先云梦后汉水的次序考察,应为今云梦县一带无疑。
(2)江汉平原西部的沮水“云梦”。沮水发源于鄂西北山区,在今湖北枝江注入长江。鄂西沮(漳)水流域是前689年楚武王从荆山山区进入江汉平原地区后的楚国统治中心鄩郢所在。[21]史籍中关于“云梦”二字的联称,即见于楚庄王时(前613—前591年)令尹孙叔敖治理沮水的事迹。孙叔敖是以治水而名垂史册的。据裴骃《史记集解·循吏列传》所引《皇览》,孙叔敖的主要治水事迹之一即为“激沮水作云梦大泽之池也”。一直以来,这句话被后世学者解读为孙叔敖开凿了一条沟通长江的运河。[22]笔者以为不然,因为沮水与漳水汇合后本来就是南注大江的,孙叔敖实无必要多此一举“拦截沮水与漳水作大泽,泽水南通大江”。按《说文》云:“激,水碍衺疾波也……一曰半遮也。”以此,《皇览》这句话的正确含义,应该是指孙叔敖通过在沮水河中修筑堤堰之类的障碍物,使沮水分流而入附近的相对低洼地区,形成一个自然—人工湖泊,即所谓“云梦”或“大泽之池”。也就是说,《皇览》这句话应该句读作“激沮水作云梦,大泽之池也”,“大泽之池”是对云梦的解释,意即靠近大泽的面积较小的壅水之地(参见后)。春秋战国间,由于这个“云梦”就在楚国都城鄩郢、栽郢(纪南城)附近[23],地位自然十分重要,以至于后来也需要设置专门的“云梦官”来对它进行管理。现存传世文献中,沮水流域的云梦官先见于《汉书·地理志》南郡编县条下,再见于《晋书·地理志下》荆州编县条下。按晋编县治今湖北当阳东北[24],而编县旧城,亦即汉编县城,既在晋编县城西南“百四十里”,则其位置约在今当阳东南沮漳二水交汇一带,很可能就是三国时因关羽败走而著称于后世的“麦城”[25]遗址(今当阳两河镇麦城村)。根据汉编县的位置和附近的地形条件,此云梦的具体位置与范围,大体是在今当阳东南部的沮漳河西一带。晚至明代,由于沮漳河下流“水合势盛”,尚被当地人称为“沱江”。[26]这个名字有可能是从楚国时期流传下来的,因为上古沱、池一字[27],沱江也就是池江,其取意或与沮漳河下流经过“大泽之池”有关。
由于沮漳河下游的“云梦”与汉晋时期编县二者地理位置相近,因而,编县云梦官的管理对象为附近的这个“云梦”无疑。上述的西陵云梦官和此编县云梦官分居江汉平原东、西,或是分别继承秦左、右云梦丞的职置而来。我们知道,按秦汉时期职官制度,一般行政机构中,丞为副职,守、令、长为正职。如此,则云梦丞之上,或许还有“云梦守”“云梦令”或“云梦长”之名目。由云梦官(尤其是编县云梦官)一职延续时间颇长的情况,亦可推想该职置管理职责的重要。
(3)长江以南的江南“云梦”。关于江南之云、梦的材料,首见于《左传·昭公三年(前539年)》,其文曰:“十月,郑伯如楚,子产相。楚子享之,赋《吉日》。既享,子产乃具田备,王以田江南之梦。”这说的显然是楚王与郑伯等人一道去“江南之梦”地区游猎。而时隔不久,许国国君来楚,楚王、郑伯与许国国君等人又一次去江南之梦地区田猎。《左传·昭公四年(前538年)》云:“王正月,许男如楚,楚子止之,遂止郑伯,复田江南,许男与焉。”按此时楚国国都(鄩郢)位于今沮漳河流域的当阳季家湖古城遗址[28],因此,这两次楚王等人去游猎的江南之梦,应该不会离当时的楚都太远。1969年,湖北枝江百里洲镇八亩滩王家岗一带曾出土过八件春秋早期的青铜器(三鼎、二簠、一方壶、一盘、一匜),这批铜器的组合、形制、纹饰,都与河南郏县出土的春秋铜器相似。[29]我们知道,今郏县地离许国(都今河南许昌)、郑国(都今河南新郑)皆近,在春秋早中期不是属于许国就是属于郑国。百里洲发现的春秋铜器,抑或与来江南之梦地区田猎过的许国国君或郑国国君有关。
还有一件与江南之梦有关的事情,就是20余年后吴军攻破楚都郢,楚昭王出逃所经过的“云”地。《左传·定公四年(前506年)》曰:
(冬十有一月)庚辰,吴入郢……楚子涉雎,济江,入于云中。王寝,盗攻之,以戈击王。
这里的“郢”已不是指鄩郢,而是指新的郢都江陵纪南城;雎即沮水,江即长江。因此,楚昭王“济江,入于云中”,显然是来到了长江以南的“云”地之中。[30]这个江南的云地当时也可被称为“云梦”。《战国策·楚策一》有曰:“吴与楚战于柏举,三战入郢。君王身出,大夫悉属,百姓离散。蒙谷……以浮于江,逃于云梦之中。”可见,上述江南之梦、江南之云、江南云梦实为一处。那么,此江南云梦的具体位置何在?按西晋初杜预称“南郡枝江县西有云梦城”[31],这里的云梦城,当即因江南之云梦而得名,其位置自然就在江南云梦附近。根据《水经·江水注》中的相关记载考察,晋初的这个云梦城其实就是汉代的枝江县治,东晋南朝时期所称的“上明城”或“三明城”[32],宋代所称的“郧城”[33],也就是今湖北松滋旧治老城镇。因此,楚国的这个江南云梦即在今松滋、枝江(江南部分)一带。宋时枝江百里洲一带尚有水体被称为“沱”[34],明时松滋境内另有“郧城”[35]之名。后世该区、郧之类的地名,当是春秋楚江南之“云”名称的直接遗存(参见后)。春秋时这里之所以被称为“江南之梦”,自然是相对于江北的云梦而言的。
(4)淮河以北的陈地“云梦”。《史记·高祖本纪》中记载有这样一个著名事件:
(汉六年,前201年)十二月,人有上变事告楚王(韩)信谋反,上问左右,左右争欲击之。用陈平计,乃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楚王信迎,即因执之。
该事件在《史记》卷56《陈丞相世家》中有更详细的记载。过去,学者皆据裴骃《史记集解》引韦昭之言,以此云梦“在南郡华容县”。其实,这样的说法是完全错误的。因为,其一,汉初之陈地当今河南淮阳一带,距南郡华容所在的今湖北潜江南直线距离在450公里以上。高祖刘邦此行的目的是想通过“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而拘执韩信,显然,高祖从驻地关中东去陈地,实在没有必要往南方绕一个大圈;退一步说,即使刘邦愿意往南方绕上一大圈,在仅约半个月的时间里[36],以当时的交通条件,除非不顾劳顿日夜兼程[37],否则,是很难完成关中→南郡→陈一线千百公里的旅程的。其二,汉初封予韩信的楚国,封域包括秦东郡、会稽、泗水、陈郡、薛郡等[38],与今两湖平原一带无涉。如果汉高祖所游的云梦不在陈地附近,都下邳(治今江苏睢宁北)的韩信自然没有必要专程来陈地迎接高祖。[39]因此,汉高祖所“伪游”的云梦,理应就在陈地左近。考陈之西南商水县(治今河南商水)一带,中古时期确实还有楚时“云梦”遗迹存在。一是有较大面积的楚时所作陂塘水体。《太平寰宇记》卷10《河南道·陈州》“商水县”条有云:“驿马沟,在县西南十三里。古老传云:楚相孙叔敖截汝坟之水作塘,下有柘塘陂九百顷,遂乃凿此沟。”柘塘陂到明代仍然存在,不过名字已改作“北池湖”。顾祖禹引当地《志》书说:北池湖“在(商水)县北十五里,汇上游诸水而成,方四十里,又东合于颍水。”[40]二是用于游憩、观光的楚时所筑章华台。“商水县”条又云:“章华台,在县西北三里。……《春秋后语》:‘楚襄王二十年(前287年),为秦将白起所逼,北保于陈,更筑此台。’”《春秋后语》为晋孔衍所撰,其说当有依据。显然,商水附近这样的水体环境与人工建筑,差不多是前述江汉平原沮水云梦、华容云梦有关内容的翻版。顺便说,商水县在宋以前称溵水县,以县境有溵水(约当今沙河)而名。溵水,或写作濦水、水。《说文》:“濦,水,出颍川阳城少室山,东入颍。”《集韵·欣韵》云:“濦……或作殷。”殷,上古影母文部,与后文所论“云”“雝(雍)”等字的读音极近,疑为通假字。可见,云梦之名很可能是前287年楚都郢由纪南城迁陈时楚顷襄王等带到陈地的。随着楚都的再迁,楚国的灭亡,陈地楚贵族的流散,云梦这个由楚贵族带来陈地的名称,也就慢慢被人遗忘了。不过,陈地的云梦名称至迟到南北朝时应还存在。因为,太平真君十一年(450年)二月,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曾“欲猎于云梦,发使告(宋文帝刘)义隆,勿相猜阻”,为此,宋魏之间在颍水流域陈地附近一带进行了一系列军事行动[41]。这个云梦就是指的陈地云梦。
由上例可见,“云梦”确实不是传统认识中的专有名称。知道了此点,上述《津关令》中的“云梦”内容就很容易解释了。
笔者以为,汉初时,朐忍、巫二县应为邻县(两县之间尚无后来的鱼复县之置),只不过朐忍为巴郡所辖,巫为南郡所辖[42],治地分别为今重庆云阳县双江镇旧县坪和巫山县城;扜关,传世文献如《史记·张仪列传》《华阳国志·巴志》《水经注·江水》中皆写作“扞关”(扞关应为扜关之误[43]),属于战国秦汉时期置于峡江上的著名水关(当今奉节县城东瞿塘峡一带),正好位于汉初巴、南二郡郡界附近。这段话的大概意思应是说:云梦附建有窦园一所,在巴郡朐忍县境内,修建园林的工匠来自南郡巫县,需要经扜关出入,通行证以前由巫县颁发,但现在巫县不发了,请用窦园的印信作为通行证;扜关的守关者遵令执行。由此文意可知,在今云阳县境,其时必定有一个云梦存在。那么这个云梦何在?
根据近年的考古发现证据[44]可知,汉朐忍县即治今云阳县旧县坪可以说是确定无疑的。旧县坪遗址今离三峡大坝蓄水前江面的高度为20—70米。[45]可是,阚骃《十三州志》却说:“朐忍地下湿,多朐忍虫,故以为名。”[46]这说明,南北朝及其以前,朐忍所在的今云阳县一带长江河段的江面高度,至少要较蓄水前的江面高度高20米(高水位)至70米(低水位)以上(即江面海拔达到145米以上),才谈得上“地下湿”。而上引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津关令》中朐忍云梦的记载,证明此三峡江段当时确实是有较高水位的壅水的。刘逵所谓“巴东有泽水,人谓有神龙,不可鸣鼓,鸣鼓其傍,即便雨也”[47],即是说的这种情况。巴东,晋郡名,辖朐忍、奉节、南浦等县。大约到北周后期,今云阳、奉节县一带的三峡江段壅水才基本消退,因为,朐忍县治之所以东迁位于汤溪口的旧云阳县城(云阳镇),可能就是由于一方面朐忍城位置高悬,已经不便水上交通;而另一方面,汤溪口一带却有大片平地出露,且靠近江面,很是便于水运。[48]朐忍云梦的位置,很有可能就是指经过朐忍县的江段。司马相如所见之云梦,有所谓“缘以大江,限以巫山”[49]之说,且后来“云阳”之得名,很可能就是因为在“云”之北面。楚地方言中本是把具有水体意义的薮称为“云”的。楚昭王时(前515—前488年)楚大夫王孙圉使晋对晋大夫赵简子即如是说:
楚之所宝者……又有薮曰云,连徒洲,金、木、竹箭之所生也。龟、珠、角、齿、皮、革、羽、毛,所以备赋,以戒不虞者也;所以共币帛,以宾享于诸侯者也。[50]
从附近的地貌情况结合历史文献记载分析,今云阳县东龙洞乡很可能是朐忍云梦及其附属窦园的所在(见图3—1)。所谓窦园,既然为云梦之附,自然应该靠近朐忍云梦。《说文》云:“窦,空也。”今云阳、奉节一代属喀斯特地貌分布区,有石灰岩溶洞发育。窦园应就是朐忍云梦附近的一处以洞穴景观为主的官府园林。试看属于朐忍(奉节)县境的两处文献记载。
(1)《水经·江水注》:江之左岸有巴乡村,村人善酿,故俗称巴乡清,郡出名酒。村侧有溪,溪中多灵寿木。中有鱼,其头似羊,丰肉少骨,美于余鱼。溪水伏流,径平头山,内通南浦故县陂湖。
(2)《太平寰宇记》卷148《夔州·奉节县》:“龙洞溪,在州西一百里。《舆地志》云:永安宫前有南乡峡,峡西八十里有溪,溪中有灵寿木。此即是龙洞溪,即善酿酒之村也。”
《水经·江水注》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溪水伏流”四字:这说明古龙洞溪是通过地下河而南注峡江的,所谓“内通南浦故县(在峡江南)陂湖”是时人的误识。窦园,可能就是因龙洞伏流而得名。而现在这段伏流早已成为地上河。有水草、山林、洞穴之地,自当是一处难得的游憩之区,较符合“云梦”所要求的基本条件。很可能楚王在巡视巫县(参见下)以后,还来朐忍一带巡视过。司马相如《子虚赋》中即有名“云阳之台”的建筑。[51]
由上论可知,《二年律令·津关令》中的云梦,就是在今三峡地区的云阳、奉节一带。但是,朐忍云梦并不是三峡地区最早的云梦,在先汉时期,云梦之名其实就已经在三峡地区出现。这事实上也可以反证《二年律令·津关令》中的云梦就在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