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震惊”与转变中的美国外交
崔立如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高级顾问
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结果揭晓,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的胜出在美国引发强烈的震惊,同时也造成国际社会的广泛震动。“特朗普震惊”将成为美国总统选举历史上一个特异的记录。
这是2008年以来美国发生的深刻社会和政治分化进入极端状态,一场前所未有的政治恶斗结出一颗奇异的果实。实质性的较量是在两大力量之间展开:一方是以白人中下阶层劳工为主体,由特朗普所代言的,持强烈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内外政策主张,高举反权势、反精英政治大旗,誓言从根本上要改变现状的力量。另一方是传统的权势集团和精英阶层,要竭力维护既得的权力和政治规范,力图将反建制的民粹主义政治势力控制在现行的政治和社会框架中,以便用较为温和的改良方式缓解业已极度激化的政治和社会矛盾。
结果,权势集团完全失去控制,代表民粹主义和激进民族主义的力量取得胜利。对很多人来说,这一结果与其说是太出乎意外,还不如说是太不想看到。这是对美国现存政治秩序和社会规范的颠覆,实际上是一场政治危机。所谓特朗普震惊,在很大程度上更是主流政治势力和社会精英的恐慌。
选举的结果使民主党“多数联盟”几近名存实亡,两党政治版图发生重大改变。共和党不但夺取了白宫的宝座,继续保持对于国会参众两院的掌控,还进一步扩大了在州一级立法和行政权力的多数优势。这意味着奥巴马政府苦心经营八年,极力推进的经济和社会改革进程将面临被全盘逆转的命运。美国的政治平衡变得更加倾斜,社会的撕裂将长期难以弥合。
无论是特朗普本人,还是把他推举上台的广大选民和有关的政治势力,他们要改变美国内政外交现状的强烈愿望是不容怀疑的。改朝换代的后果就是,在未来的岁月中,美国的经济,政治和社会的变革议程,肯定将与奥巴马时期大相径庭。但其主轴究竟是特朗普议程,还是共和党议程,抑或是特朗普与共和党的混合议程,仍在未定之中。
人们对特朗普作为未来白宫掌门人的担心,一个主要方面是他的个人气质问题。此人是自我中心主义与实用主义的混合,不受主流意识形态和政治正确原则的束缚,骨子里隐含着白人至上主义;他认定这仍是一个丛林法则大行其道的世界,崇尚霍布斯主义和成者为王的信条;刚愎自用、我行我素的强悍个性,要求下属对其高度效忠和服从;为达到目的可不择手段,同时又不乏善于权变的灵活性。未来几年,美国政治与外交的一个大看点,将是特朗普团队与华盛顿的建制派和精英之间冲突与妥协的“纸牌屋”如何上演。
与其国内政策相比,特朗普的对外政策更让美国的传统权势集团和西方盟国感到忧虑。若以特朗普在竞选时就美国对外经贸和安全政策以及一些重大问题所发表的言论为依据,用布鲁金斯著名学者卡根的话说,人们将会看到一个只注重狭隘的所谓美国优先的利益,放弃维护国际秩序义务,退回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的孤立主义的美国。真要如此,特朗普给未来的国际关系带来的变化是难以估量的。
现在,人们满怀好奇和不安,注视着正在华盛顿紧锣密鼓进行的权力交接,在特朗普的人事任命和言行举措中寻找可能预示着美国未来内政外交的蛛丝马迹。这一段的情况发展来看,特朗普已经开始对自己竞选时一些令人关注的说法改变腔调,并着手做政治上的弥合、修补工作。由此可见,特朗普不会也做不到像他在竞选时夸口的那样,断然改变美国外交与全球战略的基本路线,或在一些重大方针政策上轻易反其道而行之。
决定美国外交和全球战略的基本方针和总体态势的,从来不是哪个总统个人,而是代表华盛顿权势的主导力量和美国综合实力地位。20世纪以来,美国的外交从孤立主义转向国际主义,其政策出发点和落脚点从来没有脱离过美国优先的原则。在不同时期,不同的美国领导人外交政策主张的区别,只是如何来推进所谓美国的“国家利益”的途径和方式问题。二战后,国际派主导美国全球外交,背后起决定作用的因素是,战后美国所拥有的史无前例的超强实力地位。后冷战时期近二十年间,推动美国充当世界警察,维护以美国为主导的国际秩序和鼓吹全球化的基础和主要动力,还是美国一超独大的实力地位和工业与金融资本扩张的利益。
然而,深陷伊拉克和阿富汗两场战争的泥潭令美国政治经济日益不堪重负,2008年爆发的金融危机更使美国的实力地位从顶峰跌落。在此背景下,打着变革旗号当选总统的奥巴马,其推行的外交战略调整实质就是收缩美国全球力量布局,将对外经贸和战略重点转向亚太地区。特朗普所谈的美国外交收缩同样是迫于这一系列的变化趋势。而他高调宣称“美国优先”原则,强调美国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大包大揽,则政治上更加迎合美国国内民族主义情绪,并可借以提高对盟国收取保护费的要价。
特朗普需要经历一个从商人角色向总统角色的转化,即学习如何做美国总统的过程。不久前,当选总统特朗普召见了美国权势集团最资深的和最有威望的外交顾问基辛格先生,听取他的意见。事后,基辛格说他看好新总统的战略决断力,让外界不要抓住特朗普竞选时的一些言论不放,要给他一些时间。这是相当令人玩味的评论。随着白宫新主人的入住,华盛顿的内外权力机构的旋转门将迎来一批踌躇满志的新人,而其中相当一部分将是人们所不熟悉的面孔。当前美国外交面临的一些重大议题,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各主管岗位上官员的外交思想、政策主张和专业知识与经验。
总之,特朗普当选是一场政治大地震,必有一些老旧脆弱的东西被摧毁、被新的东西取代,而那些坚固的东西会保留下来继续发挥作用,还有一些东西受到这样那样的损坏,需要修补,这大体也是我们在未来要面对的转变时期的美国政治和外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