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特鲁里亚古城塔尔奎尼亚海港的格拉维斯卡希腊贸易站：苏里与卡娃塔圣所的最新发掘

卢奇奥·费奥里尼（意大利佩鲁贾大学）

格拉维斯卡贸易站是古代最重要的海港之一，是公元前7世纪末至罗马时期地中海东西部间商品、理念和人群往来的交叉口。格拉维斯卡海港距离塔尔奎尼亚（古称塔尔克纳，Tarkna）约10公里，后者是伊特鲁里亚最重要的城市之一，坐落于发端自博尔塞纳湖的马尔塔河谷地，数百年来一直是主要的政治权力中心。长期以来，格拉维斯卡的确切位置一直是个谜，直至1969年，马里奥·托雷利和南伊特鲁里亚考古局开始系统发掘工作，先是发现了建于公元前181年罗马殖民时期的一些重要遗存，一年后发现了一座希腊圣所。

希腊圣所的发现，说明格拉维斯卡贸易站极可能拥有自己的圣所，与埃及以丰富遗存和文书闻名于世的瑙克拉提斯相似。格拉维斯卡海港比瑙克拉提斯早一个世纪，它实际上是一片保护区——在神的庇护下，来自遥远地中海东岸的希腊商人得以在伊特鲁里亚地区进行贸易。因此，在该海港建造希腊圣所是有特殊意义的：一方面，一个安全的环境有利于贸易活动的顺利进行；另一方面，它也被当作供奉场所，拜谒者携礼而至，久而久之，这些贡物成为伊特鲁里亚剑士的财物。

考古发掘研究成果表明，在公元前6世纪，格拉维斯卡的建设进程出现了转变；与此同时，商人活动也发生巨大变化，这两者之间应有密切联系。公元前580年，来自福西亚（位于今土耳其北部）的希腊商人建立了格拉维斯卡贸易站，并在此建造了第一座供奉阿芙洛狄忒的祭拜小庙。奠基之时，福西亚人给女神供奉了丰富的祭品，祭祀仪式非常独特，在祭拜小庙后来的仪式庆典中无有过者。祭品中有三件珍品，年代可追溯至公元前7世纪末至前6世纪初：一件是所谓伊奥利亚式彩绘野山羊纹球腹碗，样式奢华，产地可能在福西亚；一件是珍贵的铜罐，上饰精致的透雕格里芬正面头像；一件是手持矛、盾的阿芙洛狄忒铜像，产地可能在拉科尼亚，被认为是礼拜用像。

在这个祭拜小庙周围的最新考古发现是20多个用于熔化铜、铁的冶炼炉。这项重要发现是理解以下问题的关键：圣所贸易的性质，用伊特鲁里亚铁器交换希腊奢侈品，以及希腊人选择阿芙洛狄忒作为贸易站守护神的原因。对希腊人而言，阿芙洛狄忒就是赫菲斯托斯的妻子，而不是想象而已。赫菲斯托斯发明了“融合”一字，既包括异性的交融，也包括合金的成分混合。

萨摩斯是爱琴海东部的一个希腊岛屿。公元前550年，来自萨摩斯的商人也来到了格拉维斯卡，建造了一座大一些祭拜阿芙洛狄忒的神庙。考古发掘揭露的一座建筑可能是祭拜赫拉的神庙，它与祭拜阿芙洛狄忒的神庙基本同时。这时的希腊贸易站进入了发展期：来自地中海各个中心的、琳琅满目的财货汇聚于此，又在神的庇护下由此转运至塔尔奎尼亚及其领地。这里有科林斯式的精致手工艺品，有尼罗河三角洲能工巧匠们加工的贵重物品，有造型简洁的陶器，特别是来自希腊东部的陶器和爱奥尼亚的杯子。在公元前6世纪中期的后半段，格拉维斯卡的贸易量呈指数增长，阿提卡（即雅典地区）产品大量涌入，在数量上达到伊特鲁里亚历史之最。上述贸易的中间商包括塔尔奎尼亚贵族派遣的伊特鲁里亚奴隶，希腊东部豪族派遣的代理人（主要成员也是奴隶），到公元前6世纪末又有爱琴海诸岛富商。在众多希腊和伊特鲁里亚的贡品中（目前已知60余种希腊贡品），其中一件表面保留着“帕克提耶斯”之名——帕克提耶斯是克罗伊斯的财政官，希罗多德对其生平有所记载。另一件贡品上书“埃依纳的索斯特拉特”，此人向埃依纳的阿波罗奉献了一只刻有铭文的大理石锚。希罗多德也记载了索斯特拉特的事迹，并称据他所知，索斯特拉特是最富有的希腊商人。

希腊贸易站的出现很快便吸引了当地人的目光。随着人口集聚，伊特鲁里亚的格拉维斯卡城在海港北侧逐渐成形。公元前520年前后，在以前的圣所稍北，人们建造了一座新的圣所，供奉伊特鲁里亚冥界的两位地府神祇——卡娃塔和苏里。

这座圣所位于佩鲁贾大学和伊特鲁里亚南部考古局的最新发掘区域。圣所原以赭色海洋沉积岩制成的厚石板铺就，分为两片神域，其中有两座祭坛：祭坛δ尺寸较大，约为7.10×5.90米，平面呈长方形，如今只剩下三个石堆；祭坛ε较前者小，尺寸为2.26×3.26米，也是基座朝南、呈长方形。两座祭坛旁各有一座火坛，但建造年代比祭坛早，说明至少在公元前6世纪中期，该处已被奉为圣所。由于没有发现贡品，这里之前祭祀的是何种神灵还难以确定，但1994—1995年在新圣所北缘窖藏中发现的一批用品和还愿物，提供了一些线索。贡物研究确认圣所内供奉着两位神祇，其中一位是男性，接受金属祀物，另一位是女性，这一点可通过赤土陶器一眼辨识出来。此庙与皮尔基南部圣所有许多相似之处，皮尔基发现的大量奉献铭文都指向一对神祇：男神名苏里，大概相当于希腊的阿波罗神；女神名卡娃塔，相当于冥界之后珀尔塞福涅。如果这一比较成立，格拉维斯卡北部圣所供奉的应当也是这两位本地神灵，卡娃塔和她的男性配偶苏里。伊特鲁里亚人和希腊商人可能都视他们为崇拜对象，先是珀尔塞福涅，后来是以冥界形象出现的希腊阿波罗神。这两位神祇掌管外国人与当地社会的融合。

公元前480/470年之后，格拉维斯卡走向没落。其衰败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公元前474年，伊特鲁里亚人在库迈海战失利，遭受重创；第二，商业活动越来越多地集中在塔尔奎尼亚城内：这是一项针对希腊的、彻底收缩进口贸易的重要举措。在古风时期和后古风时期，伊特鲁里亚社会采取各种形式对进口活动实施限制，希腊人逐渐失去立足之地，即便是暂住也十分困难。与此同时，作为反映人口流动和地区关系的重要指标，格拉维斯卡不同信仰之间的互动似乎也随之中断。

从公元前480/470年至公元前420年，格拉维斯卡的建设活动陷于停滞。公元前420年，一个变革期出现了，格拉维斯卡整个祭祀区的面貌焕然一新。之前的沼泽地和不宜居住的区域，现在被规划成新区，一条主道连接海港和新区，将祭祀区划分成几个部分，每一部分献给不同的神祇：东部有祭祀赫拉和阿芙洛狄忒的圣所γ、祭祀阿多尼斯的圣所∆；西部有祭祀德墨忒尔（相当于伊特鲁里亚神维阿）的圣所β、祭祀阿波罗（相当于伊特鲁里亚神苏里）的圣所α；还有所谓的北部圣所，祭祀卡娃塔。在修建新区之前，原来砌筑祭坛的石砖和古风时期北部圣所的铺地石板都被彻底而有序地拆除（现在只能通过盗贼所挖的沟渠来推测古风时期北部圣所的形制，其中一些正是在原有沟渠的基础上挖成）。新祭祀区在海港的早期祭祀区上重建起来，此时仅被伊特鲁里亚人频繁使用，就像其他与健康和丰收相关的伊特鲁里亚和意大利圣所一样。

公元前4世纪，圣所又经过两次改建。第一次改建可能是因洪水时常泛滥而修建了排水系统，第二次改建为公元前4世纪末期，此时距其毁亡已不远——公元前281年，罗马大军占领了塔尔奎尼亚及其领地，破坏了整个圣所。

本文简要介绍了格拉维斯卡的历史，近年的发掘工作让我们有机会一窥其奥。从考古学角度研究祭祀区的演变，有助于更好地理解伊特鲁里亚地区的经济和社会变动。在考察这一广大地域的地理地质情况时，我们运用了新的地物勘探手段和无人机（UAV）、航拍等先进技术，并使用传统传感器和现代红外传感器（RGB）来获得归一化差分植被指数（NDVI）。为了达到既定目标，只有以科学细致的考古理论与方法来指导发掘，才能在祭祀区遭彻底毁坏、现只残存少量墙体的情况下，复原北部祭祀区在公元前6世纪末时的原初形制，还原其发展演变序列。

项目负责人简介

卢奇奥·费奥里尼是意大利考古学家，佩鲁贾大学考古研究方法助理教授。从2006年起，他担任塔尔奎尼亚格拉维斯卡祭祀区发掘项目的学术指导，该项研究的目的在于了解遗址的地理特征，探讨物质遗存及其背后的经济、文化、社会和宗教属性。除此之外，费奥里尼还担任过其他重要的伊特鲁里亚与罗马遗址的发掘领队，如切尔韦泰里（2003—2004年）、古比奥（2003—2005年）和科拉左内（佩鲁贾附近的一个罗马遗址，2012—2013年），并在发掘过程中应用了最先进的现代技术。他的研究兴趣包括：田野考古技术、古代冶金产业及其与意识形态的联系，古代图像、象征学及其与希腊彩绘人物瓶和伊特鲁里亚绘画的关系。他参与过几个展览的组织策划，同时身兼学术顾问、研究文章和考古图录的撰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