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端倪
昭阳本想回正德殿,略一思索,转头去了永寿宫。
永寿宫中明亮如昼,一片祥和安宁。朱红的大圆桌上摆满了精致可口的菜式,可不管是昭阳还是皇太后都没什么心情用膳,随意吃了一些就放下了筷子。
“睿阳王余孽真是太可恨了!”皇太后眉头紧蹙,啪地一拍桌子,恨恨地道,“不,不能这么简单就让他们死了。”
“还好有惊无险。”昭阳默了会儿,问道,“只是朕有个疑问,那些刺客真的是睿阳王余孽吗?”
“你的意思是?”
“我们的人一直在民间散布不利于谢云迟的消息,在百姓心中播下怀疑的种子,譬如谢云迟在宫变那日里扮演什么角色,是真的救驾来迟还是别有用心。”昭阳说,“怀疑的种子只要埋下就会生根发芽,就算谢云迟真的清白,这事也会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你的意思是,今天这一出是谢云迟安排的?”
“有可能,他需要一件事洗清自己,证明点什么。”
若非如此,她想不出来别的理由。明明见死不救才是谢云迟最好的选择,他再也不用担心弑君的罪名。或许,他发现了某些隐秘的事情,认为救她是最好的选择?但这一种推测,让她来更胆战心惊。
昭阳闭了闭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
但愿是她多想了。
“今日吓着了吧?”皇太后心疼地看着她,拉过她的手,轻声安抚道,“你且忍一忍,这种心惊胆战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到时候,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皇太后温和的声音像春风一般,令她联想到了一些美好的事情。她弯唇一笑,轻声呢喃:“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就意味着随心所欲,昭阳时常会想,这个尘世间真的有这种人吗?
譬如说,普通百姓无法对抗权贵,权贵们顾忌着皇帝,而皇帝呢……像她这般也憋屈得很呢。
月上枝头,夜风冰凉。昭阳心事重重地离开了永寿宫,走到半路想起了一件事情,又折了回去。她立在宫殿门口,望着那暖入心头的灯光,好一会儿才举步进门。
宋嬷嬷守在殿门口,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太后已经睡下了,是否要去叫醒……”
“不必了。”昭阳轻声说,“等母后醒来,你告诉她,谢云迟这两日里的举动有些奇怪,朕担心他看出了什么。”
宋嬷嬷满脸疑惑,显然不懂个中缘由,刚想发问就见昭阳抬了抬手,顿时明白这事有忌讳,自己不能知道更多了。
“你告诉母后,她就明白。”
“是,陛下。”
她没有证据,很多事情也不需要证据。讨厌一个人,或者中意一个人,不需要他做什么、说什么,也许只是一个眼神就能定论。
昭阳相信直觉这种东西,若什么事情都等确切证据,真正事发了,只能处于被动的地位。
回到正德殿时,已是戌时三刻,昭阳挥手屏退了所有人,立刻将无名和空青叫了出来,问道:“事情办好了吗?”
“回陛下,已经处理好了。”
遇刺之后,昭阳一离开谢云迟的视线就下了命令,她需要赶在谢云迟审问之前,把刺客全部处理了。
“做得很好。”
“陛下谬赞。”一直寡言的空青说,“按照陛下的吩咐,暗卫扮作睿阳王余孽去杀人灭口,他们定然会以为这是余孽们担忧牵扯出更多的人。此次行动突然,也算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当时情急,只能这么做了。不过朕后来想了一下,若这件事是谢云迟为了试探而来……那朕派人杀人灭口,不就坐实了他的某些猜测吗?”
空青道:“那种情况下,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昭阳喝了一口热茶,将茶杯捧在手中:“是这么回事,下去吧。”
无名和空青刚要离开,又被昭阳给叫住了。
“今日朕遇刺,你们怎么没有及时出现?”
两人沉默。
“谢云迟早就来了,在那里观望,而你们顾及着他,选择等待?”
“是。”无名回答。
昭阳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目光缓缓从他们的脸上扫过。两人不愧训练有素,未曾有半分忐忑紧张。
“你们忠于的是我吗?”
“是,属下永远忠于陛下。”
其实她知道,这个问题问了也是白问。
昭阳嫌弃地摆了摆手,赶苍蝇一样:“行了,退下吧。”
两人转眼就消失在了殿中。
昭阳冷笑了一声,哪个皇帝没有几个暗卫?他们竟然为了不让谢云迟发现而不出现,这难道不是失职吗?
看来这两个人,也信不过啊。
就寝时,殿内灯火不熄,昭阳半睁着眼睛,思绪万千。她不断想起傍晚的情景,还有那双温柔的眼睛。那一刻,她恨不得就此沉溺进去。但每当有这种想法,她又心生无限嘲讽。
这一晚,她梦见了宫变时的情景,视线被鲜血染红,遍地尸骸。她满身狼狈,在护卫的拥簇下走了出来,走到了谢云迟的面前。
他骑着高头大马,单手执着银枪,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那银枪又细又长,将她的视线冰冷地一分为二。她顺着那银枪往上,故作镇定地抬起头来,喊道:“谢卿。”
谢云迟沉默片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翻身下马,掀起衣袍跪在了她的面前:“臣救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昭阳如释重负,刚要上前将他扶起来,他的眸中却骤然结冰。
下一刻,她的胸口被银枪贯穿——
昭阳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才惊觉这只是一场梦。
这场梦太过真实,令她疲惫压抑,身子也分外沉重。
宫女在铜质的盆子里拧着毛巾,发出哗哗的水声,窗外虫鸣鸟叫。昭阳清醒过来,看天色已经大亮了,一边张开手臂让人更衣,一边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陛下,已经辰时了。”
“早朝已经过了,怎么没叫醒朕?”
“是太后的意思。”咏荷说,“信国公世子来了,一直等在偏殿里,陛下是否要宣他进来?”
昭阳闻言眉头微微一动,淡淡一笑:“宣吧,他来了,正好陪朕用早膳。说起来,朕有很长时间没见到祐安了。”
不一会儿,出去宣召的何川就回来了。
何川不敢看昭阳的目光,硬着头皮说:“李世子已经离开了。”
昭阳的眉头皱起,随即一叹:“也罢。”
“陛下,可要奴才去信国公府宣召?”
在何川看来,只要皇帝想见某个人,便是不在京城都能宣召,所以就多嘴问了一句。但在说出这句话后,他骤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昭阳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满脸写着“你不懂事”几个字,摇头说:“改日吧,让他来回奔波,他回头又得埋怨朕,更何况朕今日还有事与镇南王商议。”
“是。”何川退下了。
昭阳“闷闷不乐”地继续用早膳,竟然还比平日里多吃了小半碗饭,谁知道刚放下筷子,何川又走了进来,一脸喜色地道:“陛下,镇南王和李世子求见。”
昭阳:“……”
“陛下?”
昭阳努力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温声道:“祐安不是回府了吗?”
何川为皇帝感到高兴,语调轻快:“王爷说是在半路上见着了李世子,正好有点事情,便邀李世子一同过来了。”
昭阳硬生生地挤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
她笑着说:“让他们去御书房,朕随后就到。”
“是。”
何川看着皇帝转入内殿,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莫名觉得有些凉飕飕的。难道他说错了什么话?嗯,天威难测啊!
昭阳走进御书房。
年轻男子临窗而坐,神色悠然,他侧对着门边,墨发如瀑落至腰间,鼻梁若雪峰,肤白如美玉,令人想到世间最美好的词汇。然而这种美并不带女气,反而透着一种肆意洒脱之感,令人心旷神怡。
世人追捧美好的事物,送给李祐安第一公子的名头委实不虚。昭阳时常会收到一些消息,譬如,李祐安外出云游数月,一回来,京城里的姑娘齐齐涌到了城门口,扔掷瓜果鲜花表达爱慕。
昭阳偶尔会为他担忧,前有晋朝的“看杀卫玠”,她不希望李祐安成为卫玠第二。
昭阳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过去,双眼亮晶晶的,完全是一副见着意中人的神情。只是她身为“男性”,又是皇帝,这般做派落入别人的眼中就值得玩味了。不少人看向李祐安的目光,皆是暗藏惋惜。
李祐安的手指微微收紧,神色冷淡起来。
昭阳笑眯眯的,一瞬间心里想了许多。之前她赐给了他几匹蓝锦,还特意夸他穿蓝锦最好看,他今日前来觐见却偏偏着天青,委实不错。
李祐安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敷衍地行了个礼:“臣见过陛下。”
“祐安,不用多礼。”昭阳笑眯眯地抬手,“朕早说过,你与旁人不同,行事大可随意,不必拘谨。”
“陛下这么说,臣可就当真了。”
“谢卿呢?”
不用他回答,昭阳已经看见谢云迟了。他正背对着他们在书架上寻找什么,修长的手指从整齐排列的书籍之上划过,一本一本仔细地查看着。
这两个男人都长得很好看,若单看相貌,谢云迟是不如李祐安的,可是谢云迟身上有一种气场,就算是长了世间最普通的面孔,也同样能强势地侵占人们的目光。
谢云迟这般做派,若换成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大概已经将他杖毙了。
昭阳将胸口那口气憋了回去,走到主位坐下,一边道:“祐安你也……”坐吧。
李祐安已经坐下了。
昭阳:“……”
“谢陛下。”他补充了一句。
昭阳笑容满溢,任谁都难以想到她心中的不耐烦。
“陛下昨日受惊了,臣甚是忧心。”
“有惊无险,这都多亏了谢卿及时赶来。有谢卿在,朕心甚安。”
“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李祐安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臣心里记挂陛下,只可惜几次求见,来得都不是时候。”
记挂?昭阳心里不屑,面上却温和地道:“这次完全是意外,祐安不必忧心。说起来,谢卿已经救了朕两回,朕真不知道该赏他些什么了。”
谢云迟拿了一卷书走了过来,微微一笑:“陛下还烦恼这个?不如臣自个儿求个赏赐吧。”
“谢卿想要什么?”
“据说今年刚到了一些上好的雨前龙井,陛下就赐给臣一些吧。”
李祐安极爱雨前龙井,进贡的茶叶几乎都送入了信国公府,这件事宫里的人心照不宣。
谢云迟见昭阳迟疑,揶揄道:“陛下不会将雨前龙井都送去信国公府了吧?”
这让她怎么回答呢?昭阳轻咳了一声,吩咐道:“何川,一会儿去朕的内库拿上一些,送到镇南王府去。”
“多谢陛下。”
“谢卿跟朕客气什么?这都是小事。”
谢云迟瞥了一眼昭阳那忍痛之色,不由得笑道:“既然今日臣做了这夺人所爱之事,那臣回报一些什么吧。听说李世子一直在寻找《神女传》的最后三卷,这本便是。臣估摸着,连陛下也忘记书房里有这本书了吧?”
昭阳随手翻了翻,将书递过去:“还真是,祐安一会儿就带回去吧。”
李祐安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也不伸手接,只是敷衍地答了一句:“谢陛下。”
何川见此,连忙接过书给李祐安送了过去,给昭阳找了个台阶下。何川偷偷瞄了少年皇帝一眼,见他脸上并无怒色,心中又暗自唾骂了李祐安几十遍。
谢云迟看了一出戏,嘴角微动,刚要说什么,前来禀告公事的谢城打断了他的思路。他一边走到一旁侧耳倾听,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那两人。
“朕记得以往祐安喜欢诗词歌赋,没想到现在变了口味。”昭阳弯着眼睛,讨好道,“朕一会儿就下令,让人给你搜罗类似的神话故事,好不好?”
“口味是会变的,臣以前喜欢诗词歌赋,前段时间喜欢神话故事,如今两个都不喜欢了。”
“那你喜欢什么?”昭阳有些不高兴了,嘟囔道,“朕之前赐给你的蓝锦,也没见你用上。”
“用上了啊。”
李祐安半眯着眼睛,抬了抬脚,露出了一双蓝锦做的鞋子来。
昭阳脸色微僵,笑容渐渐褪去。
“陛下好像不太高兴,是臣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
“这么好的蓝锦的确不该踩在脚底下,不过谁让臣喜欢呢。”
昭阳沉默着。
这位少年皇帝还跟做皇子的时候一模一样,高兴和不高兴都摆在脸上。李祐安清楚他的心思,故意视而不见,过了一会儿就起身道:“陛下,臣府中今日还要宴请客人,就先行离开了。”
“嗯,那就去吧。”
昭阳亲自将李祐安送出了大殿。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烦恼的不是蓝锦。
这两个月,昭阳都对李祐安避而不见,原本这算不得什么,可今日李祐安被谢云迟亲自带来……总之,什么事情只要沾上谢云迟,她就不得不深想。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脱离了原本的路线,朝着她看不见的方向而去。
昭阳眉心紧皱。
还好因为方才之事,她不用再故作轻松,不然真是累得慌。
许久,昭阳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转头就吩咐何川:“你去让人看看,今日信国公府是否真的宴客。”
“是,陛下。”何川心里暗道不好。他以前不在御前伺候,所以真不知道皇帝和李祐安是这么个情况。不过从方才李祐安的敷衍和皇帝的包容来看,就算李祐安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大概也不会被责怪。怕只怕皇帝心里有疙瘩,到时候遭殃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
李祐安乃先帝钦点的状元,满腹经纶,只可惜招惹上了昭阳,背上了断袖和禁脔两个词,声誉跌到了泥地里,注定被人明里暗里指指点点,做什么事儿都顺心不了。
谢云迟坐的那个位置,恰好能将外面的情形尽收眼底,见昭阳情绪低落,他嘲弄地勾起了嘴角。
以前谢云迟从不在意这些事情,如今换个角度看,才发现有许多被他忽略的细节,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昭阳回到御书房。
谢云迟明知故问:“陛下为何不高兴?”
昭阳端起茶水,发泄似的猛灌了一口,重重地将茶杯摔在桌上,洒出的茶水顺着桌沿滴落。她闷闷不乐:“朕以为,只要把他喜欢的东西捧到他面前,他总会高兴一些的,可原来他根本不在意。”
何止是不在意,简直是故意作对。
“陛下何须在意这么多?这天下都是你的,李祐安还能跑了不成?”
“说得对,也不对……”
昭阳又陷入了纠结,愁眉苦脸。
“陛下果然看重李祐安啊。”
“那……当然,他是朕唯一的朋友。”
“那臣呢?臣是什么?”
昭阳受惊般抬起眼睛,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神色,干巴巴地道:“谢卿……谢卿是朝廷柱石,是朕的左膀右臂,是……”
“臣倒是很想做陛下的朋友。”
“谢卿对朕来说,像是宽厚的兄长。”
“臣受宠若惊。”
谢云迟笑了笑,缓缓喝了口茶。
昭阳对李祐安是什么样的感情,他从来没有深究过,以前是不屑,直接无视了此人,如今看来,这是否也是昭阳恨他的一个理由呢?
“陛下。”谢云迟垂眸低笑,“为人臣子,理应为君排忧解难,不如臣跟陛下说一些高兴的事情吧。”
昭阳愣了一下:“什么事?”
“昨天抓的那些刺客,原本想严加审问一番,好将余孽一网打尽,谁知道刚押入地牢里就有人来杀人灭口了。”
谢云迟轻描淡写,昭阳的心却提了起来,也顾不得继续装失落了,抬手就一拍桌子,愤怒地道:“太猖狂了!朕的这个皇宫里,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睿阳王的暗桩?到底还能不能安生?!”
“陛下莫急。”谢云迟轻声安抚,“臣早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在那些人赶来杀人灭口之前,偷梁换柱,把那些犯人换掉了。”
昭阳怔住了。
“所以他们啊,”他意味深长地说,“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那就好,这件事,谢卿真是办得不错。”昭阳舒了一口气,袖中的五指却暗自收紧,狠狠地掐入掌心,“这样朕就放心了。”
“为君解忧是臣的职责所在。”
“既然那些刺客都还活着,朕就去看看他们的骨头到底有多硬。谢卿,你陪朕一道去天牢走一遭吧。”事已至此,她要亲自听审才能放心,“你审,朕听着就是了。”
谢云迟挑了挑眉:“天牢那种地方阴暗潮湿,味道也不好,陛下乃万乘之尊,怕是不妥。”
“谢卿你都去得,朕有什么去不得的?”
“那么午膳后再前往,可好?”
“不了,现在就去吧。”昭阳摸了摸鼻子,“朕怕膳后会吐出来。”
谢云迟笑了笑,并没有提醒她,看过之后可能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君臣并未同车,昭阳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猜测刺客会招出些什么。想着想着,她居然抱着软枕睡了过去。
车轮碾过青石板,马车微微摇晃。朦朦胧胧中,昭阳竟像回到了小时候,她躺在摇篮里面,那轻轻摇摆的摇篮和轻轻摇晃的马车渐渐重合……这是她记忆中最温暖的时光。
似有人拿着拨浪鼓,轻声唤她:“红莲,小红莲……”
她咯咯笑出声来。
“陛下,到了。”何川轻声提醒道。
昭阳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定了定神,咏荷扶着她下了马车。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天牢周围似乎比其他地方更阴冷几分,她将双手缩进了袖子里,又想起自己还要皇帝威仪,又将仪态规整了一番。
谢云迟立在马车旁,如墨的玄衣被风扬起,仿佛敛尽世间夜色。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陛下这边走。”
天牢里分外阴森,阶梯往下,墙壁上的油灯一个个蔓延到阴暗深处。空旷的牢房中回响着脚步声,一声声仿佛击打在心头。
昭阳以为自己在发抖,随即才发现发抖的不是自己,而是咏荷。咏荷的脸色很苍白,显然对这里有某些可怕的联想,也不怨她胆小,但凡姑娘家来这种地方,都会紧张。
“咏荷在外面等,何川跟朕一道进去。”昭阳吩咐完,负手继续往里走,看起来从容淡定。她大概忘记了,负在身后的手正紧紧握着,而这一幕被谢云迟尽收眼底。
他的眸中浮出一些笑意。
就在这时,昭阳一个没留神,趔趄了一下,所幸旁边的何川反应迅速,扶住了她。
谢云迟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握成拳又松开,走上前道:“陛下仔细一些,地牢阴暗,地面也颇湿滑。”
“不碍事。”昭阳摆手,抬了抬下巴,“那些刺客关押在哪里?”
“就在前面了。”
凄厉的惨叫声隐隐传来,昭阳感觉头皮发麻,胡乱点了点头就继续往前走。
那是一间摆满了刑具的牢房,颇为宽敞,地上血迹斑驳,经年累月的血腥味和霉味混杂在一起,让人作呕。人犯被绑在木桩之上,鲜血淋漓,身上看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肉。
昭阳只看了一眼,就吓得作呕,慌忙垂下眼帘。谢云迟往前走了一步,恰巧遮住了她的视线:“陛下,你就别进去了,在旁边的牢房里听审即可。”
昭阳白着脸,摇头道:“不必了,这些人那般可恨,朕要亲眼看着。”语毕,她提步走了进去。
狱卒在一旁准备好了干净的桌椅,灯挂椅上垫了柔软的靠垫,桌上备了热茶,旁边还竖了一个木质屏风,若是有什么血腥场面,随时能够把屏风拉过来挡住。
昭阳将热茶捧在手里,垂下眼睑,吹了吹茶叶。
这些刺客原本是分开审问的,谢云迟进来之后做了一番吩咐,提来了两个犯人,一个被拷问,另一个则待在一边全程观看,等到同伴一个个支撑不住死了就轮到他了。
鞭子破空的声音、惨叫声、谩骂声,还有水声交织到一起,一旁的火盆里面放着烧红的烙铁,狱卒拿着铁钳将其中一个夹了起来,咝的一声,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你都知道些什么?说出来!”谢云迟微微一笑,那悠闲的模样仿佛正在山清水秀之处品茗赏花,“你是个硬骨头,可是本王最不缺的就是对付硬骨头的法子。现在招供的话,本王可以开恩给你一个痛快。”
刺客咬着牙:“没有了,王爷的人……就剩下我们几个了。”
谢云迟道:“继续审。”
他起身走向旁边的刀疤刺客,刀疤刺客旁观了许久的拷问,看着各种刑具俱上,知道这些东西最终都会落到自己身上,浑身紧绷,不停地发抖。
有时候等待苦难,比经历苦难更可怖,就算行刺之前抱着必死的决心,也抵不过一层层累积起来的恐惧,而谢云迟深谙此道。
“你知道他接下来会面临什么吗?狱卒会用小刀将他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本王请了大夫在旁边候着,快不行了就给他用药,吊着那口气。”
刀疤刺客颤抖得越发激烈。
受刑的刺客昏了过去,怎么泼水都醒不了,大夫当真被请进来,给他扎针用药。不一会儿,又一个刺客被带了进来,绑在木桩上,开始受刑。
谢云迟笑睨着刀疤刺客,缓缓道:“他不识时务,所以现在轮到他了,你呢?本王最后一次问你。”
昭阳抬起头瞄了一眼。
刀疤刺客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说:“我……”
刀疤刺客刚说出一个字,那个正在受刑的刺客就大叫着挣扎起来,狱卒眼疾手快地堵住了他的嘴,将他拖了出去。
“说吧。”谢云迟笑容可掬,“你说了,本王就饶你一命。”
“有一份名单……”刀疤刺客深吸了一口气,只要一开口,后面的话就变得简单起来。他把知道的都给招了,就连朝中的官员也牵扯出了几个,都是之前没有被人注意到的人物:“都在名单上,还有一些人往来的书信,藏在卫城一个庄子里面。”
昭阳看了那刺客一眼,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刀疤刺客又说了一些其他事,来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实的。
“没想到漏网之鱼还不少。”
“就这些了。”
谢云迟有些失望,这个刺客知道的东西有限。
“谢卿,真的要放过这个刺客?”昭阳神色踌躇,担忧地道,“虽然出尔反尔不太好,可是朕更不希望放虎归山。近来宫里不太平,朕连个觉都睡不好,总担心有人又行刺杀之事。”
这模样,活脱脱受了委屈找兄长告状诉苦的少年,神色间全是信任和依赖,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刀疤刺客顿时慌了,他没想到一国之君竟然说反悔就反悔,急道:“王爷,王爷你刚刚答应过我的!”
昭阳不以为意:“谢卿答应了,可朕未曾点头。难道朕这个一国之主,处置一个小小刺客还要看别人的眼色?还是你根本就没把朕放在眼里?就这一条,都足够你死一百遍了!”
刀疤刺客原本以为谢云迟会为难一番,谁知他半分犹豫都无,语气温和地道:“陛下放心,斩草除根的道理臣还是懂的,但是臣若不让他活着,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他若有所指:“臣会放出他招供的消息,那些人为了不让他说出更多,自然会来灭他的口。到时候,臣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还是谢卿想得周到。”昭阳心里凉飕飕的。
那刀疤刺客见活命无望,还落入这种境地,顿时破口大骂起来:“谢云迟你这个阴险小人!你们狼狈为奸!狗皇帝真是命大,我亲眼看见你身中数箭落入漓江,你怎么就是死不了呢?啊——”
骂都骂完了,狱卒才迟迟堵上刀疤刺客的嘴。
昭阳早有预料,并不如何惊慌,胸口的大石反而落下。
谢云迟扬了扬眉毛,颇为惊讶。
他记得很清楚,那日他率兵突围,前去营救,昭阳虽狼狈了一些,却未曾受伤,衣裳上连一丁点的血迹都没有。
“没想到当时陛下受伤了……”谢云迟轻声诱哄,“疼不疼?”
昭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盯着刀疤刺客,冷冷地说:“朕是落水不假,可何时中过箭?你们想要朕死,都想得产生幻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