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荣耀
肖澄嫣这次上战场，就代表她反叛了。狄攸那边多少还是受到了影响，那些人里有不少将领是跟着肖猛出生入死数载甚至数十载的，肖猛被擒已经让他们难以接受，如今肖澄嫣背叛，在他们眼里，都是因为狄攸。
冬天了，天气阴沉好几天，看着要有暴风雪，两方都在加紧储备粮草。慕容修已经回了狄攸的奏章，给了他密旨，尽快把肖猛押解回京。百里卿尘让张狩借机放出去消息，说慕容修给狄攸下密旨，把肖猛押解回京，生死不论。肖猛的旧部开始摇摆不定了，狄攸收到密旨，他们所有将领都知道，狄攸只是说慕容修让人押解肖猛回去，当时大部分人还是决定效命朝廷，因为他们的家眷都在大都。
放在平时，他们也知道，就算慕容修再寡情弑杀，也不会在两军交战的时候，斩杀将领。但是东渚王、雍阳王的结果让他们怀疑，还有现在与慕容羡战事焦灼，民间流言一边倒，慕容修积怒已久，对肖猛下手，似乎也很合理，而且本来就是下的密旨，除了狄攸所有人都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狄攸读完以后已经奉命焚了密旨，连证据都没有。
终于，肖猛的旧部中有三个人主动联系肖澄嫣，说要劫狱。在一个大雪的傍晚，百里卿尘带着几个人，准备按着肖猛旧部给的地图潜入青罡岭，肖澄嫣发现了，非要跟着。百里卿尘没有拒绝。他们在城门口一个小茶馆等着，只要肖猛旧部顺利出城门就好。肖澄嫣表面上看着挺平静，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百里卿尘看出她紧张害怕，伸手握住她不停摆弄茶杯的手，肖澄嫣看着他一笑。不得不说，肖澄嫣生的特别清秀好看，有时候百里卿尘看着她露出忧伤的表情，还是有些内疚。“来了。”在前面望风的士兵轻声说，百里卿尘迅速起身过去，看到一个中年人拉着肖猛往这边跑，后面还有追兵。
“爹爹……”肖澄嫣也跟着跑过去，城楼上的追兵已经拉开了弓，百里卿尘一把拉住她，让士兵带着她躲到安全的地方，一个人跑了过去。带肖猛出来的人，被乱箭射死了，肖猛提着满是血的剑，挡着箭，看到百里卿尘过来，还是心存芥蒂的。
“将军，她在等你。”百里卿尘拉下毛裘，扔给肖猛，漫天大雪，昏沉沉的天，肖猛赤着脚、穿着单薄的囚服。肖猛来不及多思量，接了毛裘披上，两人用最快的速度往拐角跑。“只有我一个人出来了。”在拐角处，肖猛停下脚步说，那几个为他而死的兄弟，因为劫狱，肯定是连子嗣家眷都要被牵连。
“所以将军要把他们那一份也活了。”百里卿尘把缰绳递给他，肖猛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爹爹，我们先回去再说。”另一边已经在马上的肖澄嫣着急的喊，一会儿追兵来了，这样的天气并不好逃。几个人快马加鞭的跑，跑进树林里面缓坡的时候，肖澄嫣的马在雪地跌倒了，她和马滚了下去，肖猛要去追，百里卿尘已经跳下马，跌跌撞撞跑过去，肖澄嫣眼看着要撞进荆棘丛，百里卿尘飞身过去抱住她，又翻滚几圈便停下了。
“没受伤吧？”百里卿尘撑起身，肖澄嫣看到他整个后背都被荆棘刺到了，还未开口，百里卿尘就说，“我没事，快走吧。”
百里卿尘拉肖澄嫣起来，这里积雪很厚，在树林里骑马很危险，百里卿尘让肖猛他们先回去，现在追兵也跟不上来，肖澄嫣的马瘫在雪地里挣扎着，是不能再跑了，百里卿尘把大红给她骑，他牵着回去。
两人回去的时候，肖猛已经换了干净衣服，在军营大门口等着，肖澄嫣一下马就抱住肖猛哭起来。“爹爹，对不起，都是嫣儿误会爹爹，才让爹爹受了那么多苦。”肖澄嫣哭着说，肖猛笑着拍拍她的背，看到后面被士兵搀扶的百里卿尘，放开肖澄嫣说：“嫣儿不哭了，先谢谢恩人吧。”
“将军客气了，天寒地冻的，我们进去说吧。”百里卿尘笑着，冬天衣服厚实，那点荆棘刺的伤，还没有到让人搀扶的地步。“我无碍，先把大红牵过去吧。”百里卿尘拍了拍大红的脖颈，大红兴奋的吭哧两声，跟着士兵走了。
此时肖猛已经恨急了狄攸，还有慕容修。百里卿尘先去清理伤口了，肖澄嫣陪着肖猛，把这几个月的事都细说了，肖猛气的拍案而起，狄攸一直左右他的思想，他也是碍于狄攸的名号，还有慕容修的信任，给足了狄攸面子，只想守好关隘，哪里想到，肖澄嫣被俘后，狄攸以救人为名，派人杀肖澄嫣。肖猛虽然知道自己是不理智的，但是他不能失去肖澄嫣。
如今又加上他几个部将的性命，这次越狱，狄攸派人来追，可是处处显露杀机，那就是慕容修的命令了，他的亲外甥，他抛头颅洒热血保护的人，竟然到了这一步。“父亲，你愿意留下吗？”肖澄嫣看着不知何时已经苍老的父亲，轻声问。
肖猛看着她，事到如今，这个世上，他的亲人恐怕只剩下这个女儿了，慕容修对亲兄弟尚且残忍，那在他被软禁的时候，他的家眷，应该就凶多吉少了。他肖猛英雄一世，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忠心半世，终于是君逼臣反了吗？也是，若慕容羡败了，慕容修也容不下他，功高震主，他曾经多少个夜晚睡不着的原因。
“若他对你是真心的，我自然要留下，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肖猛抱住肖澄嫣，他的几个儿子都是庶出，没有大出息，肖澄嫣若不是女儿，就是他的接班人。两人叙了父女情，又去看了百里卿尘。肖猛虽然心里十分清楚，所有的诱因都是因为百里卿尘俘虏肖澄嫣，但是现在看清楚慕容修的秉性，也不是坏事，若慕容修大事成了，自己也不过是个死，或者也是逃不过株连。
百里卿尘对肖猛客气又不疏离，张狩那边带着副将乐的不行，肖猛倒戈，青罡岭是收入囊中半个了。狄攸再足智多谋，奈何肖猛更了解青罡岭，又是个无双的武将。本来狄攸来了，保青罡岭是万无一失的，奈何肖猛这个变数，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别人都道肖猛勇猛又有谋，偏偏一个女儿是弱点，百里卿尘这双眼睛，很是毒辣。
张狩去信给慕容羡，想着慕容修知道这个消息，怕是会气的吐血。两军再开战，肖猛被张狩尊重的放在长将军位，肖猛更是对他们刮目相看。本来青罡岭被久攻不下，肖猛以为他的对手还是乌合之众，特别是肖澄嫣被偷袭俘虏，他觉得这些人是小人，眼下看着，莫不是这就是塞翁失马？
狄攸看到肖猛的时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心里却是恨不得早早擅自杀了他。但是狄攸到底是一个冷静的人，一时的冲动很快就压下去了，对肖猛为肖澄嫣而倒戈的做法，嗤之以鼻。慕容修是没有下令杀肖猛，也仅仅是因为现在的局势。狄攸以为，那么轻易叛主的人，谁敢留？现在也不过是慕容羡的一颗棋子。
“肖猛，你有没有想过，你今日叛主，来日他人功成名就，你也逃不了卖主求荣的恶名？”狄攸对肖猛喊，肖猛大笑，回说：“狄攸，你我二人意见不合，我念你清名，处处敬你，你呢？跟我说救出我女儿，背地里竟然下毒要杀她！你以为我不知道，嫣儿私自出城，是你让放行，你一早就打算好找机会杀了她，只是你没有想到，百里将军以命相护。狄攸，你我曾共事一主，知道东渚王和雍阳王的下场，也清楚南越王离宫不忘保全王脉。如今我肖猛也是觉得，我那个外甥啊，真真可怕！”
肖猛的话，让他原先部将感触颇深，他们都知道，但是他们又不想变成叛徒。狄攸看着军心有所动，转身大喝：“将士们，我们从军为国，为黎民苍生，国覆则家亡，如今肖猛因一己私欲，卖主求荣，人人得而诛之！慕容羡保护王脉，实则是以此为令，吾王顾及血脉之情，至今与叛军对垒，否则以我南黎勇士之力，如何破不了区区叛军？”
“狄攸，你不要只告诉将士们这些，说说那些在战场上卖命的将军们，他们想不想自己的家眷，那些被控制在大都的人，是否愿意自己的儿子，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父亲，以这样的方式效命一个暴戾的君王！南黎本是一家，现在是为什么陷入战火？是为了谁的欲壑难平？”百里卿尘端正的骑在马背上，言辞激昂的说，看着青罡岭的人。许多人面面相觑，肖猛看着他的旧部，有些无奈，有些惋惜。
“战场上刀剑无情，我曾经浴血杀敌的弟兄们，我希望你们对我，不要手下留情。”肖猛握紧手中长枪，大喝一声，向他曾经守卫的地方冲去。他知道作为一个勇士的骄傲，骂名，他一个人背就够了，他们要守护自己的执念，那是最后的尊严。
两军交战，血染山河。苦战一个月，青罡岭终于攻下了。那一天，将士们欢呼庆祝，篝火狂欢持续到早上。
肖猛一个人躲开了，狄攸被他亲手斩于城楼上，而他的旧部都死了，许多人临死前，是笑着的。他的荣耀，是用他弟兄们的命换来的。
肖澄嫣要去找肖猛，百里卿尘拦住了，他说他去，肖澄嫣半信半疑的看着他，肖猛现在脾气有点暴躁，百里卿尘并不了解他，如何劝说还是个问题。但是百里卿尘胸有成竹的模样，她选择相信他。
“将军，你看，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城楼上，百里卿尘指着东方的大都方向，肖猛也看着那个方向，沉默不语。
“我来军中一年有余，从一个只知道读书习武，无事就带着妹妹顽闹的人，变成了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经历过死亡和绝望，还是靠着信念活了下来。起初我只想保护我的父亲和妹妹，最多也就是守护那座城，但是到了战场上我想保护更多的人，虽然一切归于平静之后，我还是最想保护我的父亲和妹妹，如果要我为他们背叛所有人，我是愿意的，就算恶名昭彰，也无怨无悔。”
肖猛回头看着百里卿尘，微微一笑，他知道百里卿尘的意思，虽然说家国天下，有国才有家，但是若他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报国。百里卿尘叹了口气，继续说：“最初我也是没有办法，一心想利用澄嫣来牵制你，我知道我赌对了，只是没想到狄攸敢对你下手。我的妹妹，今年十四岁了，也是这般模样，明明这一切都不关她的事，但是她努力学着坚强。而我们，作为她们的依靠，任何时候都不能倒下，不能失去方向。”
“嫣儿告诉我，在这里，她因为你才活下来。请受肖某一拜。”肖猛对着百里卿尘抱拳，听他说这些，感觉心里舒服多了。若他愿意，肖澄嫣有这样的依靠，是件好事。
“将军，晚辈受不起，本来就是晚辈先不义俘虏澄嫣，现在又是因为将军坐镇而大胜，照顾澄嫣就当还将军的人情，希望将军原谅我的鲁莽自私。”百里卿尘单膝跪地，肖猛扶他起来，两人站在城楼上说着以前的琐事，肖猛说的最多的就是肖澄嫣的成长经历。
青罡岭攻下了，慕容修那边受打击不小，慕容羡也轻松了。二月份的时候，慕容羡说已经派人接到了江林和江月，比预计时间晚了几个月，让百里卿尘不要见怪。百里卿尘得知两人安全，很是欢喜，江月长大了，只是他并没有那么开心。她现在不需要他处处保护了，接下来，她的一生都要和慕容羡在一起，很好的结果，他却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年末，肖猛、张狩和百里卿尘带着人马攻到了大都，和慕容羡两边合围大都，慕容修知道大限已到，竟然先杀了雍阳王和大都所有的王族，然后自尽了。打扫大都的时候，鲜血染红了护城河，慕容羡看着残垣断壁，发誓再也不要让南黎经受这样的事。
次年二月，慕容羡即位，江月封妃，江林被封内臣，百里卿尘为护国将军，张狩骁骑将军，肖猛为护国公，等等，所有人都例行封赏了，所有罪犯也处罚了，这场内战结束了，南黎需要先休养生息，然后扫平外患。
这段时间里，冰狼族和破月族占据了不少南黎的边地，只是慕容羡无暇顾及。
一日天气晴朗，肖猛来找百里卿尘，两人聊了一下当前局势，慕容羡很受百姓尊崇，国本已固，冰狼和破月族的事要从长计议。两人都对冰狼族了解多一些，但是冰狼族比破月族，威胁小了一点，因为冰狼王还在闭关，没有几年时间，是不会出来的。冰狼族半妖，冰狼王想突破禁锢，成为人间妖王。
破月族是一个神秘的种族，善使巫术，冰狼族也忌惮几分，南黎是不能先和冰狼族斗的两败俱伤，让破月族独大。收复破月族侵占领土的计划，最迟也是年末。
“如今战事暂缓，你最近有何打算？”肖猛看着百里卿尘，问。百里卿尘还不满十六岁，按说婚事是不用急的，只是肖澄嫣已经快十七岁，再不嫁就要惹人闲话了。
百里卿尘知道肖猛的意思，只是他没想过成亲，最开始是利用肖澄嫣，即使后来发现她是个不错的女孩，他还是不想误她一生。“国事已定，卿尘想游走四方，也好看看破月，是个什么地方。”
“如今还有许多事务待处理，恐怕君王未必应允。”肖猛知道，百里卿尘这是没想好，不过肖猛知道这是有原因的。虽然慕容羡与人和善，厚待功臣，现在包括张狩，他们三人功绩颇高，位极人臣，若他再和百里卿尘有姻亲，对江家和肖氏，都是危险的。功高震主这个词，是所有君王都忌讳的。
“左右还有张将军与国公，卿尘资历浅，还有许多事情要学习。不过若是国公应允，澄嫣随我一起也好。”百里卿尘怕太冷了肖猛的心，肖澄嫣离开肖猛一段时间也好，在别人眼里，肖猛终究是慕容修的亲舅舅，有些人未必真心待肖猛。至于肖澄嫣，最近有些人想攀皇亲，提亲的踏破了国公府门槛，肖猛没有正当理由拒绝，百里卿尘和肖澄嫣的传闻从青罡岭到大都，也惹了不少闲话。若这几个月，他想清楚，就成婚。
当然，百里卿尘还有他最大的秘密，他想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破月族的巫术，或许有和修仙之术相通的地方。不过他还是决定先见一次江月，从她到慕容羡身边，两人几乎没见面，百里卿尘担心闲言碎语，毕竟他只是江林的义子。
见江月还是很顺利的，两人略聊了几句，百里卿尘看着江月越发柔美，看样子，慕容羡待她很好。江月是赞同百里卿尘和肖澄嫣的，那些犹豫，百里卿尘不会跟她说，她觉得好就好。
江月说先替他问问慕容羡，百里卿尘想游走四方的请求，百里卿尘谢了她，江月说他变的生分了。百里卿尘笑了，终究是成了家就不一样了，他懂得了越来越多的人情世故，也得到了许多，却再也没有儿时的快乐了。
离开大都，慕容羡亲自设宴给他践行，很多文武官员也来了，江林嘱咐他许多，百里卿尘也是从心底里感激他。江月站在慕容羡旁边，就望着他笑，肖猛偷偷告诉他，肖澄嫣已经准备好了，在城门口等着。张狩喝了好几杯酒，他说有点舍不得，慕容羡劝他莫要伤怀，百里卿尘只是去游历，又不是生离死别。
临走的时候，百里卿尘向所有人抱拳俯身，骑上大红走了。肖澄嫣的马车就在城门口，肖澄嫣在马车旁边看到他，踮起脚挥挥手。“今日风大，还是坐马车吧。”肖澄嫣摸着大红，大红也把头贴近了她。百里卿尘看看天，虽然是春风，还是有些凉，出城门还要走很长一段距离的官道，马车安稳舒适，是好很多。
肖澄嫣目光柔情似水，百里卿尘低头微笑，下马陪她上了车。车夫是肖猛信得过的高手，战时，他本来随慕容修守大都，知道肖猛的事后，毅然决定追随肖猛。慕容羡即位后，他便隐匿了。因为他追随的是肖猛，这在君王看来，是有谋逆嫌疑的。
国公府的马车很大，里面有桌子软榻，衣服被褥放在车尾的箱子里，还有很多吃食，百里卿尘不看也知道，钱也带了不少。“睡一会儿吧，日中的时候我叫醒你。”两人一直沉默着，显得有些尴尬，百里卿尘看肖澄嫣有些倦色，自己往边上挪了，让她躺软榻上睡。
肖澄嫣是欣喜的一夜未眠，早上洗漱好就迫不及待的出来等着他。之前她带着人去青罡岭找肖猛的时候，也是这样，很兴奋。躺在软榻上，百里卿尘把薄毛裘给她盖上，肖澄嫣尽量靠近他睡着，百里卿尘低头看着她，小的时候，他经常这样看着江月。
她睡着的模样，恬静美好。
日中的时候，车夫刘叔到了一家小饭馆门口，先解开拉车的马儿，带着大红一并去了马厩，先喂马整顿，百里卿尘唤醒肖澄嫣，她睡眼朦胧的坐起来，头发有些松散了，百里卿尘轻轻整理着，两人收拾好，去点好了三人的饭菜，像极了出游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