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约见
张宇彬微微侧躺在床上,曲着胳膊垫着脑门,刚闭上的双眼倏然睁开,他静静地聆听着周围的声音,深邃的瞳仁盯着灰白的天花板,恍惚间被那遥不可及的一团白,卷着绞进一个不可触的未来中,晕眩得让人窒息。
估计是过于疲倦,强迫自己翻了个身,阖紧眼帘。顿时一片黑暗,可耳边的声音越发清晰,秋风卷着纱幔,扑哧扑哧地响,他能明显地感觉那凉意更甚的风丝丝地透进他裸漏在外的毛孔,直钻进内心。就仿佛他看见张雨卿面对付子杰那自然而然表现出来的少女该有的羞赧。别说他没见过,恐怕张雨卿也不曾见过这样,柔情透过隐忍克制露出条缝的自己吧。
他眉心凝重着,闭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硬是憋在胸口没有吐出来,就想憋住那胸中的不快,犹如正在纳气的皮球,想让这一口气将着极限冲破,而后是一吐出来的酣畅。
就在最后,他一跃而起,坐了起来,睁着血丝的双眸,沮丧地疲倦地,木木地坐了几分钟。而后掀开半盖在身上的丝绒被,昏暗中的皮肤是偏麦子色的光洁,套了件白色的睡袍,走到酒柜前,翻出存放的一支波尔红酒,倒了一杯,晃悠了几下,未待酒醒是否,一饮而尽,竟皱了皱眉。平时他总会慢条斯理,今日却倒是慌了神。
他瞧了瞧半昏半亮的这200平方的房子,却觉得逼仄得让自己有种窒息感,他讷讷地坐在沙发上,孤倦的身影,有这么一刻,最善情绪管理的他也有崩坏的时候,坏的情绪汹涌而来。
放在大理石桌子上的手机开始震动,铃声响了好一会,他才慵懒地起身,靠近,看着光亮的屏幕上显示着的是个来自琉城的陌生号码。
他的目光迅速点亮,快速拿起手机拨通,哑着声音,说:“喂,您好”?
对方大致顿了几秒,才答复:“您好,请问是张医生吗?我是.......”,一个脆生的女子声音响起,而后是哗哗的一阵杂音。
后半句的话他没听清,然后再重复问了一句:“不好意思,刚刚可能幸好不好,我是张医生,你哪位呢”?
“张医生,您好,我是诸葛宛馨”,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
“额,宛馨,是你”,音色饱满起来,他问。
“额额......那个是这样的,我爷爷让我跟你说一声,约你周三上午10点到我们琉城的南华寺的北望亭见面,你一个人来。“诸葛宛馨声音平柔。
“周三.......就是后天,嗯,好的,我一定准时到”,他迅速地应到。
“好,那我们后天见”
挂了电话,张宇彬神情色悦地迈开步伐,走向电脑前,查看了后天的病人预约情况,拨了个电话,说到:“晓晓,帮我将周三的预约都推后。“
”对,我有急事要处理,你看看怎么调法。“
“好,谢谢“,张宇彬说完便挂了电话。
诸葛老打一开始让诸葛馨打这个电话,就一直在旁边看似漫不经心地泡着自己的茶,实则,竖着个耳朵,窃笑着听着她的通话,那神态就是一只俯首贴耳的狐狸。这得意于诸葛夫人的枕边风,说这个宝贝孙女如何钟情那个张宇彬的小伙,那小伙如何一表人才,讲得那个心花怒放。他倒是把这些话听进了心里,当然要为这两个年轻人撮合一番。
他眉眼瞥见了诸葛宛馨简单的几句话,满脸却憋得通红,话语都开始皱皱巴巴起来,心里乐呵呵着,嘀咕着:”看来这小伙确实是入了Y头的法眼,看这皱巴巴的样子,哪还是平日里的风风火火样子。也好,找个人谈谈恋爱,磨一磨这臭丫头粗放生野的性格“。
诸葛宛馨挂了电话,神情怔愣,似乎还在回味刚刚的那一通电话,张宇彬温润而坚定的声音。
“小鬼头,小鬼头......“诸葛老连唤了她几声,她才缓过神来。
他意味深长地笑着,说:“你这周三就陪爷爷一起去,去会会那个叫张,张什么来着的小伙子。“
”张宇彬,爷爷“,诸葛宛馨羞赧着回应到。
”我可以去吗?“她匍匐在他的跟前,兴奋地问。
”呃,哪还有假“。他笑着定定地说,除了为这Y头制造见面的机会外,也是为了来个障眼法躲开付天衡安在诸葛府外的眼线,一举两得。
”嗯哇“,诸葛宛馨兴奋地在他光溜如镜面的额顶,重重地亲了一下。她刚刚还在为难不知如何开口让他允许自己跟去,没想到这下可合了她的意。
”欸欸,你这小鬼头,爷爷这头估计就是被你亲秃的。“他虽嘴里这么说着,那声音是遮不住的喜悦,从小到大,这Y头只要一高兴就会亲他这个位子一下,这么多年从未改过。
他总觉得要将这一辈子的疼爱倾注在这孙女身上,算是弥补自己亏欠她父母无法诉说的情。
将手机轻搁弧形面白色合金桌面,张宇彬脸上的困倦一扫而去,眉角堆了些笑意,从昨天到现在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倒是放了下来。但不知为何总隐约觉得这位诸葛老先生跟自己的母亲有种冥冥中的某些牵连。他抬起右手,拇指与食指合拢,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顿时整个屋子的亮堂起来,房间的设计是现代欧美式,家具,桌子,之类的仿佛就是整个屋子伸出来的一部分,呈现出不同的几何构造。他踱步到办公桌前,俯身从书桌连体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赭红色檀木的盒子,边角斑驳脱落的旧痕,让这个盒子看似古老破旧,但它面镂刻的凤凰花纹在灯光的辉映下十分的逼真,如同岁月中沉淀的醇酒。
他宝贝似地轻放到桌面上,就像童年的时候,如获珍宝般拽在怀里,他的母亲从旁眯着眼,呵呵地笑着说:“这个盒子装着妈妈满满的一颗心,小宇彬可要好好地藏起来”。
”嗯,好“,他天真地点头应到。小时的自己当然不明白母亲的这番话,可大了,也就明白这盒子里装的为何是满满的一颗心。
翻开盒盖,里面却不是什么价值不菲的稀世珍宝,而是一张张在空气里氧化而泛了黄的被用透明塑料材质塑封了的写满清秀字眼的纸条。他一把抓起放到掌心,一张张地摊开在眼前,眼眸柔和深邃如碧潭。
“今天,我的宇彬长了第一颗小牙,他在我们的怀里笑得好开心。写于2020年1月10日”
“我的小宇彬今天叫了我一声妈妈,我感觉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妈妈。写于2020年9月8日”
“小宇彬吵闹着不肯上学,哭着说其他小朋友嘲笑他是个野孩子,没有爸爸。我的心像摔碎一般,痛得无法呼吸。写于2024年秋”
……
每次阅起母亲的字迹,他似乎总感觉到周围无声无息欸乃着的空气里,温暖舒服宛若还夹带着母亲身上的芳香,如同她就在自己的身边从未离开过。这些文字,总能排解他的烦恼和孤独。他总想,母亲若还能活着,必肯定像那小区内湖边广场上,扭动因发福而肥硕身资的老太太一样,乐呵呵地扭着秧歌舞。
西沉的斜阳,正拼命地用尽全力将自己的余晖抛向着天地人间,宛若一位迟暮的母亲,在弥留之际,用尽最后的力气用剩下的余温温存着自己的孩子,或许这就是人世间最伟大的情感,母亲对孩子的爱无私到,毫不保留,而哪个孩子对父母的爱友能尽如此。
他的目光倏然停留在最后一张,带着桃花印底的方形卡片上那密密仄仄的字,仿佛这张卡片的分量也异常的沉重。这是他的母亲用尽最后一口气,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段文字,右下角的落款被泪水模糊的散了墨,但还是依稀能辨认出:“深爱你的妈妈”。
“我的小宇彬,当你看到妈妈写的这张字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变成茫茫宇宙中那颗最闪亮的星星正在天上照看着你。请原谅妈妈的自私好吗?这么多年也没带你去找你的父亲,终有一天你会理解妈妈的,如果有一天你们相见了,或者那时的他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但请你念在他给予了你生命,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答应我好吗。
深爱你的妈妈
写于2028年1月6日
张宇彬紧紧地拽着这张卡片,再也抑不住咔在喉间的深重的思念与悲痛,泪流不止,肩胛骨随着抽噎上下抖动起伏。积压于胸腔的万千言语,对于母亲至死都挂念的那个负心之人的愤恨和对母亲的怜悲化作那一重又一重的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弹的却是抗在肩上的重重责任,是隐忍在心底无人诉说的压力与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