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精神病院抗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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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初来乍到,请多关照!

1.规定

初来乍到时,我特意去看了病房的窗户,终于亲自证实了“精神病院的窗户是不能开的”这个说法。

此外,还有很多在普通医院里闻所未闻的规定:

刀类、打火机、化学物品等危险类的用具不用说,悉数没收;

吃饭不允许用筷子(当我听到这条规定的时候,震惊地以为这里吃饭要统一用手扒……忘记了勺子的存在);

塑料袋用不了;

手机充电线也会被没收,所以每次充电,你只能屁颠屁颠地跑到护士站去充;

就连我的两个纯良无公害的帆布包也被护士姐姐“监管”了。

总之,遵循的一切原则就是:防止你自行了断。但我也不是十分懂,没收充电线是个什么道理,难道会有人拿它上吊?

关于充电线的臆想

2.监狱

一旦住院,就意味着你从此失去了人身自由。“病人不能出去”这个规矩,我是进来以后才知道的,这让我一瞬间就有了进监狱的真实感。

陪护和探病的时间也有严格规定。

甚至啥时候洗衣服、晒衣服、起床、睡觉都有时间表。

我爸说:“你就权当来疗养。”

但我内心想的是:“我分明就是来受罪的!”

3.妄念

不客气地说,形形色色的精神病真是挺多的。(当然我自己也是。)

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的人会让你觉得他似乎要跟你分享“清代藏宝图”这样惊人的秘密;

时刻都很紧张、很焦躁,把医生都问烦了的焦虑症,问的都是些“晚上磨牙怎么办”“流口水怎么办”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不停地自说自话,时哭时笑,脱了鞋在走廊来来回回走的不知道是什么病;

一直在各个地方来回穿梭、面带微笑、满脸佛性、走路僵硬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症……

——到处都是匪夷所思的举动,散乱着大家放飞自我的妄念。

你时时刻刻都觉得处在水深火热当中,又觉得一圈看下来,自己分明就是最正常的那个,还有点莫名的得意。

4.管理

管理异常严格。

但最令人抓狂的是作息时间:

早上6点起床,晚上8点睡觉。

完全的老年人节奏。

每天的安排都由广播广而告之:

“起床啦,可以吃早饭了,请各位病友到大厅吃早饭!”

“早上活动时间,请病友出来跳操!”

“请病友出来吃药!”

…………

—— 一天的时间给你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最让人听了想打人的是,广播毫不避讳大家的大名,每天我都能听到“×床×××出来接受治疗!”无数遍。

我觉得这严重侵害了病人的隐私,我的监护人我爸也对此颇有微词。

但我后来发现,其实在疾病面前,所有人都是赤裸的,就像赤条条被晾晒在沙滩上的咸鱼。什么羞耻啊、遮掩啊、自尊啊,是完全不存在的。反正大家都是精神病,谁也别嫌弃谁。

总之,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快点好起来。

在疾病面前,所有人都是赤裸的,就像赤条条被晾晒在沙滩上的咸鱼

5.药物

可能越来越多的抑郁病患者自杀事件,让大家对抑郁症有了一点懵懂的认识,甚至把抑郁症和死亡画上了等号。

但其实在得病之前,我和普罗大众一样,单纯地以为抑郁症只是单纯的“心情不好”。

然而事实上,抑郁症是死神的唾液,它能溶解掉你所有的精力与希望,让你在肮脏、黏稠的泥淖中沦为绝望感的囚奴。

得了抑郁症是要吃药的。

我每天都吃两种药,早晚各一次。

药片由护士统一派发,大家排队拿药,在药片旁边准备着小水杯,护士姐姐会亲眼看着你吃下去,并要求张嘴检查。

6.插孔

我爸这个老贼精,嫌每天跑护士站充电太麻烦,躲过护士的盘查偷带进来一根充电线。结果一插,发现整个病房的插孔都是没有电的……

Excuse me?!(你在逗我吗?)纯观赏性插孔?!

诸如此类的神奇事件每天都在发生,我也在努力一天天习惯着。

7.串门

病院里的娱乐活动并不多,当然事实上,绝大多数的病友也对所谓的娱乐毫无兴致。

大多数时间都是这样的画面:一间病房,三个人,呆呆的,发着呆。这样寂静又可笑的画面可以一直持续到广播呼唤大家去吃饭、跳操或者接受治疗。

串门成了最重要的日常活动之一。

我们病区所有的活动范围就是一条走廊加一个大厅。所有进出的门都被锁死。所以每个人看着每个人都面熟,甚至很多人都成了并肩抗病的挚友。

我情况好些的时候,就往病院的“大通铺”跑。因为我进来的时候没有病房,就睡在十几个人一间的“大通铺”,一下午呼朋引伴,认识了好多朋友。

可能很多人觉得,精神病人难以理喻甚至有点可怕,但我后来慢慢发现,在精神上有障碍的人,往往都是不愿意伤害别人,而宁愿选择伤害自己的人,他们都是温暖而善良的好人。

8.挣扎

早上是我的“重灾区”,常常产生一种恨不得自绝于此的冲动。当病友陆续起床活动,我一个人闷着被子一动不动,像已经被风干的木乃伊。

广播呼唤大家去吃药,这在我听来,简直是巨大的噩耗。我是尸体,失去了行动能力。

我使唤我爸帮我去护士站拿药,但护士说,必须本人来吃。我的内心和肉体像受了清朝十大酷刑般的煎熬,挣扎着爬起来,挣扎着穿衣,挣扎着穿过走廊,挣扎着吃药。护士姐姐说:“张嘴。舌头底下看一下。”我挣扎着言听计从。啊,一切都是挣扎。

9.哭泣

我躺在病床上,常常会听到远处传来的哭泣声。

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晚上。

我爸和我说,有一次凌晨,他看到一个老婆婆蹲在角落哭。(当时我很想跟他说:“说不定这个人只有你一个人能看到。”)

以前觉得,精神病院的哭泣声莫名透露着一股阴森。

现在只觉得,人生在世,真是众生皆苦。

因为我自己也哭。

人生在世,众生皆苦

10.爆仓

今年冬天的精神病人爆了仓。

听说几千张床铺全住满了人,到处都可以听到精神病老前辈的怨声载道:“今年怎么这么多人?!”“从来没看过那么多人!!”

每天声嘶力竭呼唤病人的老护工也累吐了血,天天都在疑惑:“今年冬天的精神病人怎么会这么多?!”

医院也在不断扩建。我从中看到了巨大的市场,对我爸说:“抑郁症的市场潜力巨大有没有?!”

他说:“对啊,看得见的住在这里,有一些住不进来,更多的还在外面死撑。以后你就是专家了。”

11.统称

岁月在这里是没有偏见的。

下至13岁的豆蔻少女,上至70岁的古稀老人,都在这里诠释着生命的奥义。

不知道是不是中老年阿姨更“压力山大”,中老年阿姨占了半壁江山。

而因为女性思虑往往更重,所以男女比例大概呈3∶7分布。

在这里的人们,无论职业、层次、经济基础,统称为“精神病人”。

12.主治

我佩服那些成天在走廊来回踱步的老阿姨。

绝大多数时间,我都蜷缩在床上发呆。因此,我几乎每天都被我的主治医生骂一顿。

他说:“每次进来就看到你躺着。”

我说:“好。下次等你走了我再躺。”

不得不说,我的主治医生真是个讨人厌的小年轻。说话傲慢,态度轻佻,口气嘲讽,让人按捺不住想打他的冲动。

所以每次他一进来,我就毫不客气地转过身去。他的问话,我也“嗯”“嗯”“哦”“哦”地敷衍了事。

医术不高明,人还丑,无法原谅。

丑主治

13.初雪

我住院以后,对初雪进行了重新定义:我今年亲眼看到的第一场雪。

连绵半月的阴雨打湿了所有人的情绪,而我的心绪也愈发潮湿。不知道是不是药物开始发挥作用的缘故,我病症“昼重夜轻”的“节律性”被打破了。

发病开始变得突如其来。所以我每次的平和都隐隐带着不安的预感。

突然加速的心跳发出预告,升腾而起的绝望感从胸口贯穿大脑。与世界的隔离感骤然降临,恶狠狠地切断你与事物的所有联系,把你打成离群索居、茕茕孑立的无助小孩,逼着你对抗着全世界汹涌而来的恶意。

我又不行了。我转身抱住我爸。他紧紧抱住我,轻抚着,呢喃着,宽解着。

突然,他的音调上扬,和我说:“小左,哇,你看窗外,下雪了!”

我转身,看到粉末状的小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地在空中胡乱飞舞着。南方的雪永远这样,给满心欢喜等待雪花的南方人意思一下。我喃喃着:“是啊,下雪了。”两行热泪就滑落下来。

我爸说:“看到雪花,你想到什么呢?”

我低声道:“雪花是自由的。而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