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八路:李心田经典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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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粮食被烧掉的第二天,伪军中队长田仑赶到刘集来了。田仑是田保长的叔伯兄弟,排行老三。因为他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老是斜着眼睛看人,大伙儿背地里又都叫他田三斜子。

田三斜子气得像一只疯狗,一摇一晃地闯进田保长家的大门,一脚把地上的那面破锣踢得老远。田保长正在屋里抽大烟,听见外面“当啷”一声,欠身向外骂道:“妈的!谁呀?”抬头一看,见进来的是田仑,他急忙站起来,换了一副笑脸说:“吓吓,是老三哪!快坐下,快坐下。”

田仑一屁股坐了下来,溅着唾沫星子恼怒地说道:“大哥,你管的这个地面太不像话了!粮食放在你家里都会被烧掉,真太不像话了!”

田保长苦笑着摊开两只手:“老三哪,这不能怨我呀!你们的弟兄不也在这里吗?”

“全都是他妈的饭桶!”

田三斜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田保长赔着笑脸,两手捧起大烟枪说:“老三,老远跑来,先抽上两口再说。”

田三斜子毫不客气,往床上一躺,接过大烟枪,凑在烟灯上,一边抽,一边说:“日本人吩咐下来啦,要在这里修一座炮楼。”

“修炮楼?”田保长刚躺下,急忙又坐了起来。

“嗯,这是日本人的命令,五天之内必须把炮楼修好。”

“哎呀,我说老三哪!”田瘸子抓了抓脖子,“这个事不好办哪!人工、材料,都不好张罗。再说,炮楼一修起来,以后咱这个地方,仗可就打得更多了。”

田瘸子就是这号人,他甘心给日本鬼子当走狗,可是他是一条癞皮狗,只指望仗着日本人的势力搜刮几个钱就行了。他害怕打仗,怕一打起来,刘集就可能解放,连他吃饭的狗盆也会给打翻了。

田三斜子的眼睛更斜了:“那没有办法,日本人叫修就得修。谁叫你不把粮食看管好,让八路给烧了!日本人在这里修炮楼,也是为了保护你呀!要是八路军一来,咱们脖子上这个,也不牢靠哩!”田三斜子说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瓜。

田瘸子想起被斧头砍死的伪军班长,心里一阵哆嗦,舔了舔嘴唇说:“好吧,修就修吧!”

当天晚上,保长派保丁通知各甲甲长,叫每户派一个人到刘集北头去修炮楼。第二天吃过早饭,没有一个人去上工。保丁挨户催,可是很多人都下地干活儿去了。没下地的人,也都躺在床上装病。结果也没有叫去几个人。

第三天,田三斜子调来十几个伪军,一早就跑到各家去,用枪硬逼着出工。锄地的也不让下地,割草的也不让上坡,连有病的也要从床上拉起来,一律要去替日本鬼子修炮楼。修了七天炮楼,才只有半截高。

这天晚上,刘大娘搬张凳子坐在门口做针线活儿,眼珠却溜溜转地来回张望着。在后面的小草屋里,几个人围着老靳在开会。

老靳说:“区里有指示,敌人的炮楼,无论如何不能让它修成。刘集这个地方,是咱们活动的必经之地。要是安上炮楼,住上敌人,咱们的活动就要大受限制。”

刘大爷说:“可是不修不行啊!大伙儿也反抗过。二鬼子挨门挨户逼着,谁不去也不行。”

孙大兴插嘴说:“就让他们修,等鬼子住上了,叫咱队伍来把他们端了,不就完了吗!”

老靳摇摇头说:“不行,敌人住上了,再打就麻烦了。”

“怎么办呢?”大伙儿都期待老靳出个主意。

老靳沉思了一会儿,说:“我再到区里去请示一下。目前,大家尽量磨洋工,绝不能让敌人把炮楼修好。”

第二天,孙大兴又跟大伙儿一起去修炮楼。他和一个青年农民抬着一块石头,嘴里哼着“哎唷,哎唷”,从山上走下来。两个人左晃右摆,走两步退一步。监工的伪军一背过脸去,孙大兴便说:“搁下,搁下。”两个人把石头放下,把扁担放在石头上,坐在扁担上歇气。孙大兴瞅着那快要修好的炮楼说:“妈的,快要修起来了。”

青年说:“炮楼修起来,一住上二鬼子,以后就更受罪啦!”

他向孙大兴做了个鬼脸,说,“你坐好,我拉屎去。”

“你去吧!”孙大兴小声笑着唱起来,“磨洋工,磨洋工,拉屎撒尿三点钟。”

青年耸耸肩,向远处一个篱笆厕所跑去。

一个老头儿挑着两块石头从山上下来,孙大兴便喊道:“王大爷,够累的喽,来,歇一会儿吧!”

老头儿摆摆手,递了个眼色,小声地说:“田三斜子来了。”

孙大兴一转脸,果然看见田三斜子和田保长一起走过来了。这田三斜子正在发脾气哩!

“你还想吃不想吃这碗保长饭呀?”田仑冲着田保长说,“日本人限五天修好,今天都八天了,还没修起来。你叫我怎么向日本人交代?”

田保长指着快修好的炮楼说:“这不就快了吗?只差尺把高了,今天晚上准能完成。”

两个人来到孙大兴跟前。孙大兴还是悠闲自在地坐在那儿。田仑斜楞着眼向保长说:“你瞧,净来这么些半大的孩子,还滑得跟油似的,能干活儿吗?”说着扬起鞭子向孙大兴抽过来,“你他妈的不快抬,还坐在这儿享福!”

孙大兴向旁边一躲,皱起眉头说:“那个人拉屎去了。”

“真他妈的是懒驴上磨屎尿多!”田仑愤愤地和保长一起向炮楼走去了。

孙大兴朝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狗汉奸羔子!”

为了这天一定要把炮楼修好,田仑亲自在工地上督工。他命令伪军逼着大伙儿加紧干。一直干到天黑,把炮楼修好了,田仑才让收工。他看着修好的炮楼,得意地想:这一回又能在日本人跟前领赏了。因为有了上次烧粮的教训,他临走的时候命令:晚上要派个岗哨在炮楼跟前看守。

老乡们疲倦地离开工地。他们一面往回走,一面回过头来看那才修起的炮楼。那炮楼就像一座山,压在大家的心头。

孙大兴也不断回头来看那新修起的炮楼。他恨不得立刻把它拔掉!回到家门口,他看见靳大叔背着工具箱刚好从外边回来了。那工具箱沉甸甸的,里面像是装了什么东西。两个人走进屋里,老靳就低声向大兴说:“快去把小武找来。”

孙大兴知道有事,连忙跑到刘大爷家,把小武拉了来。老靳把门掩上,让靳大婶在前面的屋里看着,自己领着两个孩子走进后面的小屋里。小屋里没有点灯,月牙的微光从窗外射进来。孙大兴和武建华心里都很紧张,不断交换着眼色。老靳叫他们俩坐下,小声地说:“现在有一个重要任务,需要咱们一起去完成。”

“什么任务?”两个孩子一齐问。

老靳看着他们俩,声音放得更低、更有力地说:“去把敌人刚修好的炮楼炸掉。”

“炸炮楼!”两个小鬼的心“突突”地跳起来。

“什么时候?”孙大兴问。

“就在今天夜里。”老靳说。

孙大兴高兴极了。他忽然想起烧粮的事,忍不住问道:“这不怕暴露吗?”

老靳赞许地说:“大兴,你这个问题提得好!不过,这一回不是怕暴露的问题了。第一,敌人已经怀疑刘集有咱们的组织。修这个碉堡,就是想加一把锁,来钳制咱们的活动。咱们必须抢在敌人下锁之前,把这把锁砸掉。第二,斗争还有策略,我们炸了碉堡,再布置个迷魂阵,让敌人摸不透是谁干的。”

两个孩子听得眉飞色舞。

老靳又说:“砸掉这把锁,还关系到我们部队的活动。你们想,敌人在刘集一安上据点,碍手碍脚,我们的部队行动就不便了。所以我们必须搬掉这块绊脚石。”

“对!”两个孩子觉得老靳说得真有道理。

老靳又说:“斗争有时候是软的,有时候是硬的。敌人伸出拳头打咱们,咱们既然不能躲,就不能白挨打,而是要把他的拳头砍掉。”

“对,炸掉它。”武建华说,“叫二鬼子知道点儿厉害。”

老靳说:“区委十分重视这个任务。在武器弹药很缺乏的情况下,还拨给了我们一包炸药和一个大地雷。我们一定要很好地去完成。”

“炸药!”大兴高兴得几乎拍起手来。他知道炸药是很稀罕的,不到节骨眼儿上,是舍不得用的。

老靳接着说:“区里原来还要派两个人来,后来考虑到他们出来进去都不方便;二来呢,”老靳故意停下来,微笑地看着两个孩子说,“大叔相信你们俩能够协助我胜利完成这个任务。政委不是说过吗,不能让你们闲着,那就到实际斗争中练练翅膀吧!”

“大叔,现在就去吗?”孙大兴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说。

“别忙,”老靳说,“还有准备工作要做呢!坐下来吧!”老靳把活动计划向两个孩子做了交代。这时候,月牙已经西斜,小屋里显得更黑了。

“锵!锵!”街上更锣敲了两响,已经是二更天了。

新修起的炮楼,在月光下投下了长长的影子。一个伪军持着上刺刀的枪,在炮楼下面看守着。

“啪!”离炮楼不远的地方,不知什么响了一声。站岗的伪军竖起了耳朵听。

“啪!”又响了一声,分明是从炮楼的左边发出的。

“谁?”伪军警觉地向炮楼左边走去,走了大约一百来步,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他刚想往回走,“啪”,前面又响了一声,还看见几点迸出来的火星子。伪军急忙向冒火星子的地方跑去,原来是一个小孩儿,蹲在那里放爆竹。伪军火了,大骂道:“妈的!扰乱治安,找死吗?”孩子一听见骂声,马上站起来就跑,可是跑了不远,又蹲下来放起爆竹来。伪军更火了,气呼呼地追上去。

放爆竹的孩子是武建华。伪军一离开炮楼,老靳和孙大兴就从炮楼旁边闪了出来。老靳拿着张开机头的匣子枪,站在炮楼外面对孙大兴说:“快去吧!”孙大兴抱着一包炸药和一个大地雷,迅速地摸进了炮楼。他放下炸药和地雷,用小铁铲在地上挖了个坑,把地雷放进坑内,又把炸药包放在碉堡内壁的一个方洞里。这一切他做得非常准确迅速。老靳探头进来看了一下,又到外面放哨去了。

孙大兴刚收拾好,老靳又探头进来小声问:“好了吗?”

“好了。”

“动手吧!”老靳说完退了出去。

孙大兴擦着火柴点燃了炸药包上的导火绳,立即钻出了炮楼。老靳看见大兴出来了,摸出一张纸来,贴在离炮楼不远的一所房屋的墙上,然后拉着孙大兴,一口气跑出了好远。

伪军追武建华没追上,怕炮楼里出事,急忙跑了回来。跑到炮楼跟前,忽然“轰隆”一声巨响,那伪军随着破砖碎石一起被炸得飞到空中去了。

伪军中队长田仑听见“轰隆”一声,已经心惊肉跳,一听说是碉堡被炸,马上带着一队伪军,赶来现场察看,只见硝烟弥漫,新修起的炮楼变成一堆烂石头。田仑又怕又气,浑身一个劲儿地打战。

一个伪军跑来说:“报告中队长,那边墙上有一张布告。”

田仑的腿有点儿发软,他走到墙跟前,让伪军打着手电筒,看那纸上写道:

上次烧粮,今天炸堡,再不悔悟,狗命难逃!

四区区中队

“呀!是八路军的武工队!”田仑浑身哆嗦得更厉害了,一手把布告撕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