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上掉下个黑凤凰
01.天降乌鸦
盛夏时节,暴雨骤来。
夏锦年刚从超市里出来,就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给浇了个透湿,她怔立了两秒,紧了紧怀里抱的东西,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反正都已经湿了,再跑还是湿的,就当露天冲了个凉好了。
她家在超市不远处的一条老街上,穿过一条狭窄幽深的巷子就到,是一座独栋的、带院子和阁楼的老屋,破败的石粉墙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上面爬满了青苔和半荣半枯的茑萝。
很难想象在现代的都市里还有这样古老的居处。不知什么原因,这一片老街在拆迁大队的扫荡中保存了下来,对比身旁的高楼大厦,充满了浓浓的旧派与沧桑气息。
黑夜,暴雨,窄巷,路过的行人都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夏锦年穿过那条巷子时,附近空无一人。
轰隆隆——
漆黑的夜空中雷鸣翻滚而过,闪电随即擦亮了半边天空,紧接着,一道黑影从空中直坠而下,好巧不巧地,啪一下砸在她头上。
好痛!夏锦年捂住脑袋,低头,借着远处巷口黯淡的路灯光亮,看见自己脚边躺着一只黑漆漆的——乌鸦!
雨夜,天上掉乌鸦……真晦气!
她怔立了两秒,绕过那只乌鸦,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行,谁想光裸在外的小腿上忽然一紧一痛,垂眼就看见那只乌鸦极其无赖地挂在她的腿上,两只鸟爪揪得死紧。
夏锦年使劲跺了跺脚,想把乌鸦抖落下去,没用。她再拿手去拨拉,乌鸦揪得太紧,根本拨拉不走,她恼起来,直接一把捉住乌鸦想甩它出去,不想乌鸦如啄米一般,拿尖锐的喙疯狂地啄着她的腿。
疼疼疼疼疼!
莫非她认错了,这不是一只乌鸦,而是啄木鸟?她的腿可不是那种坚硬的木桩,经不起摧残啊……
闪电一道紧过一道,雨势也愈急起来,打在她脸上的雨水彻底模糊了她的视线,她顾不上再去理会乌鸦,将怀里抱的东西往头上一顶,踩着水花就奔跑起来。
一路噼里啪啦地奔回家,刚进屋关上房门,她便感觉小腿上一松,那只可恶的乌鸦居然放脱了她,连蹦带跳蹿到了她家的沙发上。
“我的沙发!”夏锦年惊呼一声,扑上去抢救。
乌鸦甩头抖身,飞扬的水花溅了她一头一脸,紧接着将身往下一倒,放肆地在沙发上打起滚来。纯棉的沙发布顿时脏湿了一片,靠垫散落在地,夏锦年搁在沙发上还没完成的手工编织被搅成了一团乱线。
深呼吸,深呼吸……夏锦年试图将自己的怒气强压下去,但是三秒过后,她还是憋不住吼了出来:“滚!滚!你给我马上滚出去!”
乌鸦蓦然停止了翻滚,一双黑亮的豆子眼紧紧地瞅着她。夏锦年一怔,她竟从这只鸟的目光里瞧出了傲慢与讥笑。
错觉!一定是错觉!一只乌鸦而已,怎么可能流露出如此人性化的目光。
她再伸手去捞时,这只死鸟已经拍着半干的翅膀,飞蹿到了她的桌子上。
“我的菜!”“我的水杯!”“我的吊兰!”“我的……”
乌鸦满房间里飞,弄得遍地狼藉,夏锦年怎么都逮不住它,累得瘫倒在地,连打了两个喷嚏,索性放弃,去洗澡换衣服了。
她擦着头发从改造过的浴室里出来,看见那只死鸟金鸡独立在冰箱上面,也没心劲儿再搭理它了,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面,端到桌上吃起来。
片刻后,脚上微痛,她低头一看,乌鸦在轻轻地啄着她的脚背。
夏锦年顺脚一踢,乌鸦身手敏捷地躲开,过了片刻,绕到她另一只脚背上轻啄,看那样子,像是意有所求。
她心念一动,挑起一根面条,在半空中晃悠了两下,试探道:“你想吃面?”
乌鸦竟然极通人性地点点头。
夏锦年得意起来:“就不给……”话未说完,那只死鸟已经飞起来,一口叼走了那根面条,躲到桌下三两口吃个干净。
喵了个咪的!她咬咬牙,转头,继续吃面。
可是乌鸦尝到了甜头,又疯狂啄起她的脚背来,大有不给面条就啄死你的架势,夏锦年无奈,只得捞了点面条搁进小碟里推给它。
乌鸦一头扎进小碟,大口吞食。夏锦年这时才有机会仔细看清楚它,它一身鸟羽被火烧过一样焦了一半,露出半截光秃秃的屁股,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煳味,那模样真是比没看清时还要丑上三分!
怎么就捡了这么一只鸟回来!
她顿时没了吃面的胃口,推开碗整理被搞乱的房间。等到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她转身一看,又是目瞪口呆——
留在桌上的大半碗面,如今只剩一只空碗,连面汤都涓滴不剩,那只死鸟闭着眼仰天倒在桌上,挺着圆鼓鼓的肚子。
该不会是撑死了吧?夏锦年伸指轻戳了戳乌鸦的肚子,乌鸦蓦然睁开了眼睛,吓得她往后退了两步,碰翻了身后的椅子。
“嘎——”乌鸦张开了嘴,发出了近似嘲笑的声音。
夏锦年同它大眼瞪小眼,彼此对瞪了半天,最后她面色平静下来,转身关灯:“睡吧,明天你就给我滚出去。”
她可没有时间和精力养一只鸟,尤其是一只丑到掉渣,破坏力堪比定时炸弹,还满肚子坏水的乌鸦!
老宅的阁楼上有一扇朝南开的窗,冬日有暖阳满室,夏夜可以望见星光。
兴许是自幼丧父丧母的缘故,夏锦年偏爱狭小的房间,每一样东西都搁在手边,要取用的时候一伸手就能够着,这令她产生一种满足的安全感,因此多年来她一直睡在阁楼上。
阁楼是偏矮的斜顶,她的床没有架子,不过是地上的厚床垫。睡到半夜,忽然感觉有什么带着点微凉的东西爬进了她的毯子里,她试图睁开眼睛,然而太困倦,眼皮就像被胶涩住了一般,怎么都牵扯不开,最后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清晨,雨过天晴,窗外鸟鸣啾啾。
夏锦年醒过来的时候,被强烈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顺手就扯高了毯子,遮挡在了眼睛上,然而——
一瞬间,她看清了一双带着惺忪睡意的眼。
夏锦年迷惘地与这双眼睛对望,她的床上为什么会有人!“啊——”伴随着尖叫,夏锦年又惊又怕地从床垫上一蹦而起。
“大清早的你吵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一名年约十八九岁的少年,裹着她的毯子,只露出半张脸,用带着困意和极为不满神情的眼斜睨着她,声音微哑,带着懒洋洋的倦意。
夏锦年怔了足有十来秒,壮起胆色,气势汹汹地指住那少年的鼻子:“你谁啊!为什么闯进我的家,睡在我的床上?”
少年微偏了偏头,困惑地望着她:“不是你带我回来的吗?”
这是她今年听过最冷的笑话。夏锦年冷笑起来:“少蒙人,我压根就不认识你,怎么可能带你回家!”
“这样啊。”少年点点头,扯过毯子遮着头脸再次躺下,“要没别的事,那我继续睡觉了,你家楼梯太老,踩上去嘎吱嘎吱乱响,你下楼的时候记得放轻脚步,别吵到我睡觉。”
怎么会有这种厚颜无耻、强横霸道之人,莫名其妙跑到她家,睡到她床上,还好意思让她不要吵他睡觉!
夏锦年涵养再好也忍不住了,伸手就去拽毯子:“起来起来……”话到一半,她看见被拽起的毯子下面,少年露出瓷玉一般的精致琐骨。
他似乎没有穿衣服……
夏锦年火烧一样丢开手里的毯子,脸上迅速飞上了一层红晕。
少年满不在乎地将她丢开的毯子拽了回去,露出半张脸道:“忘记说了,我没有衣服穿,你记得替我准备两套。”
夏锦年抽了抽唇角,木然转身,木然下楼,木然坐到了沙发上,捧着脸努力思考起来。想了半天,她也没想起自己什么时候带过此人回家,只有昨天夜里,她在小巷里捡到过一只乌鸦……
对了,乌鸦!夏锦年从沙发上一蹦而起,满房间找寻那只该死的鸟,结果从厅堂找到浴室,再从浴室找到院子里,什么都没有找见,乌鸦就仿佛消失在了空气里,无影无踪。
难道雨停了,那只死鸟自己飞走了?
她转瞬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不可能!昨夜暴雨,所有的窗户都是紧紧关闭的,一只乌鸦怎么可能自己开窗,然后飞走?
蓦然间,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闯入了她的脑子里。
雨夜,乌鸦,少年……这其中该不会有什么莫名的联系吧?夏锦年瞠目结舌,这种聊斋里才会出现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科技昌明的现代,发生在她这个普普通通,既没有灵异能力又没生阴阳眼的人身上?
不行,她要去问个清楚!说不定这只是个恶毒的玩笑!
夏锦年气势汹汹杀上了阁楼,光脚踩得楼梯嘎吱嘎吱乱响,仿佛立刻就要塌掉一般。
“吵死了,吵死了!”少年语带抱怨,在床上打了一个滚。
夏锦年没理他,从门边的壁橱里捡出一件白衬衣,一条牛仔裤,扔到他的身上:“起来!我有话要问你!”
少年吼回去:“等我睡醒了再说!”
“不行!你现在就给我起来,要不我立刻拿菜刀砍你出去!”
“女人就是麻烦!”少年嘀咕了一句,很不情愿地翻身坐起,“赶紧问,问完了我接着睡。”
夏锦年深吸了一口气:“说!你是不是昨天晚上被我捡回来的那只乌鸦?”
“乌鸦?”少年仿佛受辱般涨红了脸,“怎么可能!我浑身上下到底哪里长得像那种丑鸟啊!”
夏锦年斜着眼打量他,少年眉如长锋,凤眼飞采,清俊好看得仿佛夜空朗星,既不黑漆漆,更和丑陋二字毫不沾边,然而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他很可疑。少年的头发很长,乌黑亮泽,但是有半边仿佛被火烧过一样,焦了一半,活像昨晚那只焦毛鸦。
她微皱眉头:“那你是谁?”
“我?”少年高扬下巴,神情倨傲,“我自然是天下少有,举世无双,身份高贵,风仪绝代的凤凰!反正同乌鸦这种丑鸟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他每说一个词,夏锦年的头就往下耷拉一点,最后满面黑线:“够了!我活了十七年,就没见过你这种厚颜无耻的主儿!”
少年的眼睛顿时星亮:“那你现在见到了!都说了,我是天下少有,举世无双……喂,你去哪里?等等,你这衣服太小,我穿不上……”
夏锦年压根不搭理他的大呼小叫,头也不回地噔噔噔下楼去了。
02.赶不走的鸟人
菜刀在案板上剁得叮叮当当直响。
少年光着脚,穿着紧窄的白衬衣和牛仔裤,走到了冰箱前面。
他打开冰箱,弯下腰去的那一刻,夏锦年听见了很清晰的“刺啦”一响,那是白衬衣在彻底崩裂前发出的垂死尖叫。
夏锦年嘴角一抽,面无表情,继续剁菜。
少年冲着厨房喊:“你家怎么什么吃的都没有?”
夏锦年面无表情,继续剁菜。
少年捡了冰箱里最后一个苹果,也不擦洗,搁到嘴边就“咔嚓”咬了一大口,边嚼边踱到厨房,探头往案板上看了看:“青菜啊,我不喜欢吃青菜。我喜欢吃肉。”
咚一声,菜刀斜飞进了案板里,映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寒芒四射。夏锦年整个人也有如一柄菜刀,面无表情,在暑热的天气里散发出森冷的寒意:“你喜欢吃什么关我何事啊!拜托,你已经睡醒了,该上哪上哪,别赖在我家烦我行不行?”
少年悻悻:“你带我回来的,怎么好意思赶我走?”
夏锦年从牙缝里憋出字来:“我只带回一只乌鸦!”
少年啃着苹果,转身回到厅堂。
片刻后,夏锦年听见电视里人物的对白声传来,暗叹一口气,捉起菜刀,继续剁菜,仿佛要同那电视比比,究竟是谁发出的声音比较响。
中午吃的是素馅饺子,夏锦年只煮了自己那一份,端着碗走进厅堂。少年很没形象地四仰八叉躺在沙发里,低头研究着遥控器,最后抬眼瞧见她……哦,不对,是瞧见她手里端的饺子,一双带着点懒散意态的眼眸,顿时神采湛然。
夏锦年眼前一花,都没瞧清怎么回事,她手里的碗就莫名其妙地跑到少年手里去了,这家伙一边吃还一边发出不满的挑剔声。
“太素了,居然全是菜!”
“啊啊!这是我吃过的最难吃的饺子了!”
“怎么就这么一点,根本吃不饱嘛!”
……
什么也别说了!
夏锦年转身回厨房,继续剁菜包饺子,这次煮够了量,免得自己饿肚子。
两人坐在旧木桌前。
夏锦年说:“吃完你可以走了吧?”
少年想了想:“去哪里?”
夏锦年有点抓狂:“这种问题需要问我吗?你打哪来就回哪去!”
少年忽然露出了忧伤的神色:“回不去了……”
夏锦年黑线起来:“你回不去关我什么事?总之不可以赖在我家里不走!”
“嗯嗯。”少年吃了个饺子,点着头道,“你这里是很糟糕。房子要塌不塌的还一股霉湿味,床太小,睡着不舒服,还有你这个人很小气,脾气又不好……”
夏锦年咬着牙:“没错!那么……”既然这里如此不好,那就赶紧滚吧!
谁知少年话锋一转:“可是我没地方去了,这里再不好,只要有吃有喝,我也就将就一下算了。”
喵了个咪的!就算是圣人也没法忍了,夏锦年甩了脸再摔筷子:“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少年看了她一眼,竟然乖乖立起身,默声不响地走出了门。
夏锦年不禁怔住,好半晌才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把这尊瘟神给送走了。
可是……她转念想到,少年离去时穿着破掉的白衬衣,还光着脚,就这样被赶出门去还挺可怜的,早知道他肯合作,她其实不介意替他找身尺码大点的衣服,再送他一双鞋的……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该不会是他又回来了吧?夏锦年迟疑了一会儿才走去开门。她将门只拉开小小的一道缝,万一情况不对,好立刻拍上门板。
门缝里塞进来一封快递,门外有人说:“签个字。”
夏锦年收了快递关上门,刚要拆了看,又是咚咚咚三下敲门声。这一回,她没多防备,转身就拉开了门:“还有什么事……”
话到一半她就噎住了。门外站的是那光着脚的少年,带着一脸纯美灿烂的笑容,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在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边,让他看上去简直就像坠入凡间的天使。
天使一把推开她,毫不客气地夺门而入,晃着手里提的一挂猪肉兴奋道:“晚上有肉吃了!”
夏锦年克制住了撞门自残的冲动,跟在他身后哀哀道:“你不是走了吗?”
少年笑得阳光:“对啊!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了,可你没说不可以回来。”
棋差一着,功亏一篑!夏锦年狐疑地问他:“猪肉哪里来的?”
少年答得爽快:“买的。”
“买?”夏锦年才不信,“你连衣服都没有,哪里有钱买肉!”
少年根本就不回答,把猪肉往她手里一撂,打着呵欠就往楼上爬:“好困啊,吃饱了应该去睡个午觉。”
他这种逃避的反应让夏锦年更添疑窦,立在原地怔了一会儿,往搁在电视机上的猪扑满冲了过去——
扑满里空空如也,她攒了一夏天的零钱,全都不翼而飞!
死定了!这次你死定了!夏锦年冲到厨房,扔下猪肉,操了菜刀杀气腾腾地往阁楼冲去!
哐——门板砸到墙上来回晃动,夏锦年蓦然睁大了眼,手里的菜刀差点掉下去砸中自己的脚背。
阁楼里没有少年的影踪,只有散落一地的白衬衣、牛仔裤,还有一只嘴里叼着纸币,正使劲往床垫底下乱塞的乌鸦……
夏锦年僵滞地盯着乌鸦:“你你你……”
乌鸦口里的钱早就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一双豆子眼紧盯着她:“你你你,你什么呀!”
它说话了!它说人话了!大白天的,需不需要这样惊悚!
夏锦年捏紧手里的菜刀,考虑要不要趁此机会将这妖孽一刀斩杀。
乌鸦没有发现她的邪恶意图,高昂着鸟头,极其傲慢地瞧了她一眼,晃了晃它那光秃秃的鸟屁股:“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是天下少有,举世无双,身份高贵,风仪绝代的凤凰!你用不着这么惊艳。”
夏锦年抖了抖,抑制不住扑哧一声,捧着肚子前仰后合:“你说你是凤凰……哈哈哈,笑死我了……哪有你这种比乌鸦还丑的凤凰……”
乌鸦气炸了,飞扑过来猛啄她的脚背。
夏锦年等的就是这一刻!她飞快俯身,捉住乌鸦的脚爪倒提起来,开窗,将它使劲往窗外扔了出去——
“我管你是鸟是人还是鸟人,总之不要赖在我家里!”
扔完,关窗,锁死,夏锦年深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紧张得手心里攥了一把冷汗。
惴惴不安站立了半天,她才想起先前收了快递,连忙下楼拆看。不出所料,是S学园寄来的录取通知书,算算日子,再有半个月就该去学校报到了,于是她找出行李箱,上楼去收拾衣物。
看见散落在地的白衬衣和牛仔裤时,她犹豫了一会儿,统统扔到墙角,随后从床垫下面挖出一大把零散的纸币。
不用问,肯定是那只死鸟偷藏在这里的,可是钱既然没有花出去,那么厨房里那挂猪肉是从哪里来的?
夏锦年拒绝去想这个问题,反正与她无关!已经将死鸟扔出去了,她应该将这件事彻底忘记,让生活恢复到正常的模样。
才这么想着,就听见窗户上“叮叮咚咚”响成一片,她抬眼一看,顿时黑线,那只乌鸦悬飞在窗户外头,正在使劲啄着阁楼的窗。
这还有完没完了!夏锦年冲过去就将窗帘一把拉上,紧接着,楼下厨房里的窗又叮叮咚咚响了起来,她再冲到楼下,把百叶帘拉上,然后就是门板上开始叮叮咚咚……
没听见!坚决假装没有听见!
可是那接连不断的叮叮咚咚声实在扰人,她心烦意乱,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只好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到最大。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噪音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啪啪啪的大力拍门声,夏锦年想到那乌鸦变身少年时的模样,不由得一窘,正犹豫要不要扔两件衣服出去,就听见外头一个尖利的声音喊起来:“开门开门!”
这声音……好像是住在隔壁的许家妈妈,这条老街上有名的泼辣人物,能够站在家门口骂街,连骂三个小时都不带喘气的。
夏锦年心惊胆战,跳起来开门。
许妈妈双手叉腰站在她家门口,扬声大骂:“有没有搞错!大中午的你家又敲又打,还把电视音量调这么大,存心不想让人午睡了是不是?”
夏锦年连忙点头哈腰:“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什么!下次!你还有下次啊!”许家妈妈嚷起来,“现在就赶快把电视关掉,那个声音啊,吵得我脑门疼!大夏天的,天气本来就热,再被你这一吵……”
夏锦年连忙跑回房间把电视关掉,又说了一箩筐好话,保证绝不再犯,才把这位祖宗给彻底送走。
再关门转身,她就看见乌鸦得意洋洋地金鸡独立在她家的冰箱上面,不由伸手扶额,悲愤莫名地喊了一声:“天哪!”
03.带着乌鸦上学去!
夏锦年手提行李,头顶着乌鸦,立在S学园女生宿舍门口,身上聚焦着无数诡异的目光。
半个月来,她一直在百折不挠地同乌鸦做斗争。譬如晓以利诱,将它拐到花鸟市场上去卖掉;或者挟以威迫,连坐十来站公车把它扔到荒僻的郊野。总之能够想到的一切办法她都尝试过了,无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只死鸟就是跟她彻底卯上了,扔出去一次,滚回来一次,除了让许妈妈拍她家门时愈来愈狂暴外,没有半点效用。
夏锦年再也没有气力同这只可恶的死鸟做斗争了,只能由着它得意洋洋地立在她的头顶上,带它前往学校报到。
她本来指望老师会觉得上学带乌鸦违反校规,帮她把乌鸦赶走,哪知道S学园的校风开放,老师们一脸淡定地给她办手续,好像没看见她头顶的乌鸦一样。
夏锦年忍不住指着自己的头顶主动问:“我,我带着它上学,没关系吗?”
系主任翻开签到簿,笑眯眯地说:“学校规定,不能养猫狗之类的宠物,但是对禽鸟没有规定,所以应该没关系吧……”说着,还喂了乌鸦一块肉干,“很精神嘛,要多给它吃肉,毛才会更油亮。”
乌鸦满意地拍拍翅膀,在夏锦年的头顶啄了一口,仿佛在说:“你听清楚了没有?!”
夏锦年黑线着去舍监室签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吵嚷声。她把门推开一条缝,看见三个女生正围着舍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我不要住在308宿舍,听说那地方很不吉利!”
“对啊,一进去就看见门后面贴着好多符,我妈脸色顿时就变了,死拖活拽把我拉出来,不许我住在那里。”
“而且还和那个考古系的夏锦年同一个宿舍,她学的专业够邪门了,上学居然还带了一只乌鸦,天知道是什么样的怪人,肯定会影响我们正常休息。”
……
舍监是名三十来岁的中年女性,看上去很严厉:“这是学校的安排,由不得你们挑三捡四,都回去都回去,该住哪就住哪!”
那三名女生也十分强硬:“不行!不给我们换宿舍,我们就不走!”
“我们是来学校念书的,如果连个安稳休息的地方都没有,让我们怎么专心学业?”
“对嘛,明摆着欺负我们新生,怎么没见安排那些学姐住在308宿舍?”
……
她们七嘴八舌吵成一团,舍监很头痛地往外看了一眼,就看见了夏锦年,不由皱起眉头:“你干什么?”
夏锦年照实说:“签到,领钥匙。”
三名女生目光怪异地上下打量着她,视线集中在她头顶那只乌鸦身上。
舍监问:“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宿舍?”
“夏锦年,308宿舍。”
室内顿时一片寂然,舍监拿出308的钥匙给她。夏锦年接过钥匙刚提着行李走出去,就听见身后继续吵闹起来。
“就是她啊!她就是夏锦年啊!”
“看见那只乌鸦凶悍的目光了没有?舍监,我要换宿舍啊,我们不要跟她住在一起!”
……
夏锦年提着行李往三楼走去。
对同学的排斥,她倒不怎么在意,她心里居然还在想,还好,同学们的思维还是比较正常的。
夏锦年打开了308宿舍的门。
瞬间,一股积年陈灰的气息扑面而来。夏锦年捏住鼻子四下打量。地板床板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窗户好像几百年没擦过,门后密密麻麻贴满了黄符。
夏锦年花了整整三个小时,才把宿舍清理干净,洗手间疏通。收拾宿舍时,她听见了走廊上其他宿舍女生的抱怨,知道舍监迫于压力,已经将那三名吵闹的女生安插去了别的宿舍,这就代表308宿舍目前只有她一个人住了。
好吧,一个人住也很不错。
她挑了靠窗的床位,将行李箱中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笔记本电脑抱到窗前的桌上,装着爸妈合影的相框摆在旁边,还有一只脏旧无比,却是她自小到大要抱着睡的兔子布偶扔在床上……
东西不多,她很快就收拾好了,窗外的微风掀起窗帘荡进来,带着点花草气息的凉爽感觉很美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窗帘,她盯着看了半天,决定改天去街上转转,挑块合适的花布回来自己缝。
待她把床铺好,乌鸦才从她头上跳下来,矜持地跳到枕头上,喋喋不休:“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居然个个都喊我乌鸦!”
夏锦年失笑:“你本来就是啊!”
乌鸦跳起来啄她,夏锦年飞快地扯了枕头做武器,一把将它拍开。
“拜托!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动不动就把人当木头啄。你要想跟着我,我也赶不走你,我看我们先约法三章好了,要能做到,你就留下来吧。”
乌鸦瞪她:“你说。”
夏锦年想了想:“第一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你不能随便说话,会把人吓坏的。”
“还有呢?”
“第二条,你只能待在这个宿舍里,不能跟着我去上课,也不能到处乱飞,实在闷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可以出去活动一下筋骨,但白天最好乖乖待着,也不要让同学们看见你,我不想被排挤。”
乌鸦想都不想就拒绝:“不行,这也太没有人权,要闷死鸟了。”
夏锦年嗤笑出声:“你还知道你是鸟啊!一只鸟要什么人权?”
乌鸦很无奈地盯着她:“我可以隐身。”
夏锦年怔了一怔:“那随便你,反正只要不被人看见就好,我可不想每天带着一只乌鸦在校园里乱晃,会被人笑死的。”
乌鸦的豆子眼里精光四射:“可是隐身比幻化人形还费法力,我身上的伤还没全好,要想施展隐身法,就要多吃肉!”
夏锦年一枕头拍过去:“想都别想!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条,从今往后你只许吃菜,不许吃肉,因为我养不起你这只肥鸦!”
“凤凰!”
“乌鸦!”
“凤凰!”
“乌鸦!”
……
乌鸦瞪着它的豆子眼,忽然拍着翅膀飞起来,墨黑的身体上有金芒隐动。
夏锦年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抡着枕头就过去拍它:“停停停!你不可以在这里变身!快停下!”
乌鸦被彻底拍倒在地,只露出两只小细爪子在枕头外头抽动:“闷……闷死鸟了……你快松手……”
夏锦年没松手,但松了一口气,死压着它,恶狠狠道:“现在要加第四条!你不可以在没有同我打招呼的情况下突然变身人形,答不答应?”
乌鸦抽着两只小细爪子在做抵死挣扎:“不……不答应……”
夏锦年才不同它客气,笑得很温柔很温柔:“我不会逼迫你的,给你时间慢慢想哦,不着急。”
“死女人!恶毒女人!快放开我!这么凶,这么肥,诅咒你将来嫁不出去!”
夏锦年面无表情,不理它。
“没爱心,欺负凤凰的混蛋!丧心病狂,连鸟都要谋杀的刽子手!”
乌鸦骂到词穷,可惜夏锦年连眉头都不抬一下,它最后只能无奈地妥协:“好吧,我答应你,你快放我出来!”
夏锦年终于吭声了:“四条都答应,违反你就滚蛋?”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啦!”
“这还差不多!”
她说着就立起身来,搬开枕头。
乌鸦憋了半天就等这一刻,小细爪子一蹬,拍了翅膀跟离弦的箭一样冲向她,可惜夏锦年与它交手多次,早有防备,手里枕头死劲一抡——
乌鸦被一把拍到墙上,停了一瞬,顺着墙壁滑落下来,吧唧一下摔在地上,哼哼唧唧地爬不起来。
夏锦年扔下枕头就走到桌前打开她的电脑,上网去查询她的网店里有没有新到的订单,从现在开始,她要努力赚钱了,不单要养自己,还要养一只每天要吃五六顿,从早吃到晚,怎么都吃不饱的死乌鸦!
早在两年前,夏锦年就在X宝网开了一家小网店,卖自己做的手工制品。起初生意很差,后来陆陆续续接了些订单,顾客评价都很高,生意才渐渐有了起色。只是纯手工的东西做起来耗时耗力,她又要念书,不能把全部的时间精力都放在经营网店上,因此唯有那些只追求品质和特色,不在乎速度的顾客才会常来光顾,订单绝对不多。
好在她根本没想过要靠做这个来发财,维持温饱而已,所以看到有七八个订单,做完足够她一个月的生活费,就心满意足地将单上所需的一些材料抄录了下来,准备回头去市场上一次性采购回来。
正捉着笔龙飞凤舞呢,忽然有人敲门,她一怔,回头就去看那只还躺在墙角装死的乌鸦。
乌鸦很乖觉,懒懒地动了动翅膀,忽然就消失了身影。
夏锦年这才微微一笑,走去开门。
敲门的是一名容貌明媚的女生,长发披肩,衣着时尚,不等她问就说:“你是夏锦年吧?”
“对。”夏锦年有些纳闷,“你是?”
“我叫谢依曦。”那女生一笑,“历史系二年级学生,就住在你楼上408宿舍。”
夏锦年喊了声学姐好,把她让进宿舍,谢依曦四下看了看:“不错嘛!这地方被你一整理,看上去阴气就没那么重了。”
夏锦年有些黑线:“这里本来就没什么阴气……”
“你是新生,有些事情还不知道。”谢依曦摇头,待看见门后空落落的,面色立刻变了,“你怎么把那些符都撕了?”
夏锦年疑惑:“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谢依曦不满道,“这宿舍本来就在聚阴位上,而且还出过事……”
说到这里,她忽然收住了话头,看看夏锦年:“没吓到你吧?”
老实说,房间没吓到她,谢依曦神神叨叨的样子倒是有些吓到她,夏锦年无奈地摇摇头,问她:“这宿舍出过什么事?”
“呃……”谢依曦欲言又止,“算了,这事早就过去了,你不知道也好,要不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会有心理压力的。”
夏锦年哭笑不得,姐姐,你这不是正在给我施加心理压力吗。
谢依曦目光一转,看见了桌上搁的笔记本电脑,便微笑起来,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一只移动硬盘:“好巧,我这里有梵唱的各种佛经音乐,还有木鱼念诵版的佛经原文,都拷给你吧,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就放出来听听。”
夏锦年还没来得及拒绝,谢依曦就已经将移动硬盘接到了她的电脑上,一边拷贝还一边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摞纸符、一串木珠,递给她道:“这些也给你,纸符贴到门背后或是床前都行,珠子是开过光的,给你护身用。”
夏锦年有点吃不消,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这些东西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谢依曦瞟了她一眼:“你不信这些是吧?”
夏锦年老实说:“是不太信……”
“大多数人都不信,像你这种学考古的可能更不信了。”谢依曦一脸的无所谓,“但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宿舍那么邪门,你又是一个人住,有点东西防身总是好的。”她说着就将纸符和木珠搁到了桌上,“我稍稍有点灵异方面的天赋,感觉比一般人敏锐一些,今后你要有什么事别客气,尽管来找我。”
送走了这位学姐后,夏锦年的脊背还真有点凉飕飕起来,看着那堆纸符和木珠,感觉很不舒服。
墙角的乌鸦渐渐显露了身影,豆子眼里闪着点促狭的光:“怎么,你怕了?”
夏锦年扫它一眼,面无表情:“还好。”
乌鸦有意在宿舍里兜着圈,嗯嗯啊啊道:“没错没错,这地方是有点古怪,我已经开始感觉不舒服了。”
“用不着吓我。”夏锦年没好气地道,“其实我挺希望这世上真有鬼魂之类的存在,可惜我爸妈去世这么久,魂魄从来不入梦。再说这世上都有你这种妖孽了,再添两个孤魂野鬼也不奇怪。”
她说着就将桌上的纸符和木珠扔到抽屉里去了,有些东西,眼不见为净。
乌鸦见吓不着她倒有些悻悻,又兜了两圈就喊起饿来。
夏锦年一看时间都快中午了,她正好也要去食堂吃饭,而且入学第一天,大事没有,琐碎的小事挺多,她也得抽时间慢慢做完,就让乌鸦隐了身,带着它一块去了食堂。
夏锦年站在食堂打菜的窗口边发怔。
打菜师傅不耐烦地敲着勺子:“到底要哪个菜?”
“我……”夏锦年十分艰难地将目光从左边那一堆正凭空迅速减少的红烧丸子上挪开,望着打菜师傅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要豆芽和茄丝。”
打菜师傅被她笑得一头雾水,但是样貌清纯可人的女生要是露出甜甜的笑容,没有人不会对之心生好感。他左一勺右一勺,舀了比正常多一倍的菜量到她的饭盒里,还关切地说:“小姑娘别光顾着减肥,适当地也要吃点肉。”
“啊,对对!”夏锦年心都快揪起来了,仍然看见他一勺子往红烧丸子那边舀去。
“你是新生吧?入学第一天,给你优惠,多加几颗丸子……”话到一半,打菜师傅看着勺子里滴溜溜乱滚的一颗红烧丸子发怔。
夏锦年身后的一名女生蓦地尖叫起来:“啊,整盘的红烧丸子凭空消失了!”
身周的学生全体轰乱起来,都挤过来围观玻璃窗后边那空荡荡的铁盘子。
有人问:“喂,你没看错吧?”
那女生还在尖叫:“怎么可能看错!菜才刚刚端上来,转眼就不见了!”
嗡嗡的议论声仿佛成千上万只苍蝇集体飞过,迅速地向人群外头扩散蔓延。趁着混乱,夏锦年慌忙抢过自己的饭盒,刷了卡迅速闪人。
贼乌鸦,你这次死定了!
308宿舍。
一名身着纯白T恤,下穿牛仔中裤的少年正翘着脚躺在夏锦年对铺的床位上,惬意地闭着眼睛,享受窗外透进的阳光和微风。
夏锦年闪身进了宿舍,见此情形,怒气冲天而起,摔上了门道:“起来起来!”
少年有点心虚:“又怎么了?”
“你说呢!”
少年:“……”
夏锦年正要发飙,忽然听见有人敲门,顿时哑声。少年飞快地隐去了身形。
夏锦年带着还没发泄彻底的怒气冲过去开门,看见门外站着一名长相甜美的圆脸女孩,手里提着沐浴露洗发水润发膏之类的东西,顿时想起今天女生宿舍外有许多人在发推销传单和样品,不禁扬了眉说:“对不起,我沐浴用品还没用完,不需要买。”
女孩明显尴尬了一下,脸红起来:“我不是来推销东西的,只是想问问你宿舍里……”
夏锦年连忙说:“谢谢关心,我这里没有出现奇怪的人,也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话说完,她自己囧了一下,这算不算此地无银三百两?
女孩脸更红了,小小声道:“我想,你误会了……我宿舍里住的人多,洗澡要轮流排队,知道你这里是一个人住,所以就想问一下,方不方便借我用一下浴室。”
夏锦年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慌忙拉开了门:“请进请进。”
她将那圆脸女孩带入浴室,回过身来,看见鼠标在动,还发出嗒嗒轻响,顿时满脸黑线。
她张着嘴比画口型:“有人在的时候,你能不能靠谱一点!”
一支笔忽然临空飞起,在白纸上唰唰地书写起来:“看不懂你在说什么。”
字迹倒是隽秀遒丽,让夏锦年暗暗佩服,可是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写字全用繁体哎,还是从右到左竖排,真是稀奇稀奇。
她一把抢过笔来,续上银勾铁划的一行字:“不许你再动任何东西!”
笔被抢了回去,在空中晃了一会,纸上出现一行字:“好吧好吧,女人真麻烦,破笔真难用!”
浴室里流水声哗哗响起,夏锦年不再搭理少年,坐到桌前,开始吃她那已经冰冷的饭菜,吃着吃着,想想气不忿,捉起笔来在纸上添了一句:“从今往后,不许你再偷吃东西,更不许在大庭广众之下偷吃学校食堂里的饭菜!”
少年回得简洁:“那你买肉给我吃?”
夏锦年瞪了面前的空气一眼:“青菜管饱。”
“就知道,小气!”
“废话,钱是我赚的,怎么花我说了算。”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笔斗激烈,浑没发现那圆脸女孩湿着头发从浴室里探出脸问:“我忘了带梳子,可不可以借……”
话语蓦止,尖叫声扬起。
“鬼!有鬼——”圆脸女孩裹着浴巾,哭着冲出了308宿舍。
夏锦年愣了许久,再看看还兀自悬在半空中不动的笔,忧郁地听见走廊上传来的嘈杂和那女孩止不住的骇哭声。
惨了,这次浑身长嘴也解释不清了!
夏锦年看见女孩遗落在浴室的东西,越发头痛,该怎么把东西送回去?
几分钟后,门开了,谢依曦一脸兴奋地冲了进来,捉着她问:“听说你这里刚才闹鬼了,是不是真的?”
夏锦年囧囧:“假的。”
“302那女孩说看见没人握的笔悬在半空中写字呢!”谢依曦说着就转头四下里寻找,结果扫见搁在桌上还没收起来的纸笔,眼睛顿时亮了。
夏锦年抢在她之前将那张写满了对话的纸藏在了身后,尴尬地对她笑笑:“其实……我……我在请笔仙……”
“你蒙我的吧?”谢依曦扬了眉,“就算是请笔仙,也需要有人握着笔啊!”
“我是握着笔,她眼花看错了。”夏锦年不由分说,捡了浴室里那女孩留下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塞进她手里,“学姐,她现在恐怕不敢看见我,请你帮我把她这些东西还回去吧。”
谢依曦抱了东西出去,走到门口还有点不放心地回过头来问:“真没什么事吧?你把我送的珠串戴上,万一有什么事,别忘了喊我。”
“好好好,我知道了,谢谢学姐。”
终于顺利将谢依曦这灵异爱好者送出了门,夏锦年背靠在宿舍门上无力地吁出一口气。
夏锦年将纸和笔往桌上重重一拍,恶狠狠地盯着床上的少年:“来,给我写封保证书!”
少年一脸茫然:“保证书是什么?”
夏锦年咬牙切齿地说:“就是写在纸上的契约书和誓言,保证你以后不会随随便便出现在我的同学面前,保证你不再做偷肉丸那种没品的事情。”
少年委屈地说:“要是你舍得花钱给我买肉,我就不会去偷了,其实那肉丸一点都不好吃,都是面粉,没多少肉末。”
夏锦年一把抡起枕头:“你写不写?”
“好吧,好吧,本大仙不和你一般见识!”少年嘀咕着抓起笔,运笔如飞。
夏锦年拿过他写好的保证书来看,顿时满头黑线。
只见纸上写着——
吾立誓,吾再也不将帅得惊天动地、惨绝鸟寰的凤凰之姿轻示于无知的凡人,免得他们因争相膜拜吾的绝世风采而癫狂混乱。吾再也不屈尊品尝加了很多面粉的,名曰红烧肉丸的低劣食物,将它们留赐给卑微的凡夫俗子们……
看了一半,夏锦年就险些绝倒在床,指着少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到底有没有半点文学素养啊?保证书也能写成自卖自夸!”
少年抽了抽鼻子,没好气道:“我只是实事求是。”
夏锦年嘴角抽了再抽,终于一头栽倒在床上,拍着枕头喊了一声:“天哪!来道雷劈死我吧!”
少年从善如流,顺口就接:“轰隆隆——”
……
夏锦年直接把脸埋进枕头里,干脆闷死算了!
04.明澈少年
新生入学免不了军训,S学园的军训还特别严格,不在校内,而是在郊野外驻扎的军营里接受正规训练。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新生们哀鸿遍野,知道军训伙食不堪下咽,大多数人都忙着囤积零食去了。唯有夏锦年对吃好吃坏不太在意,只准备了一个背包,里头放了两身换洗衣服,带了点零钱、防晒霜、驱蚊水等简单的生活用品和常备药物。
这些简单的随身行李里面,自然不包括乌鸦这等累赘物。
乌鸦绕在夏锦年的头顶一圈一圈飞,大声抱怨:“我这两天又没有做错事,凭什么!凭什么不带上我?!”
夏锦年淡淡地说:“军训要住集体宿舍,都是七八个人一个房间,你去了没地方睡,也不方便。”
乌鸦蛮不讲理,一个劲儿地嚷着:“我不管!带我去!带我去!”
夏锦年检查了一下随身的东西,发现包里还有空位就随手塞了一本书和两件没做完的手工活计进去,漫不经心道:“带你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你想好了,去那里都要集体吃饭,而且没有什么好菜。我呢,最多悄悄省一个半个馒头给你,你能满足吗?”
乌鸦是十足的吃货一个,听见这话顿时蔫了:“你蒙我的吧?”
“信不信由你!”
“那我留在这里也没有东西吃啊!你又不许我偷!”
“饭卡留给你,里面还有三百块钱,你自己变身去食堂买吃的,只要小心点别让人发现真实身份就行。”
“你要去多久?”
“两周吧,一晃眼就过去了,你要闲着无聊,也可以玩一下我的电脑,不过——”夏锦年咬牙切齿道,“请你敲键盘的时候用手,不要用嘴去一个劲儿地猛啄!键盘都快被你啄坏了!”
“哦。”乌鸦有点情绪低落,飞停在桌上,“那你早去早回。”
夏锦年看了它一眼,拎起她的背包,转身就走。
集合分配上车时,夏锦年遇到了一点不大不小的尴尬,308宿舍原本就鬼名在外,外带那圆脸女生遇到的诡异事情已经传遍了整幢女生楼,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敢靠近她周身三尺。
偏偏车上的座位是计算好的,不坐就只能站着,一名教官上车来清点人数,发现夏锦年身旁空着一个座位,就问那站着的女生:“怎么不坐?”
女生看了夏锦年一眼:“我不要跟她坐一起。”
教官纳闷:“为什么?”
原因很难说出口,女生沉默不语。夏锦年微微一笑,将脸转向窗外,却意外地看见远处有一名少年飞奔过来。他身上穿的那身衣服,她再眼熟不过了,除了乌鸦,还能是谁呢?
他来干什么?!夏锦年顿时黑线起来。
女生还在与教官对峙,少年已飞跑至车门,两步跨将上来,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四下里一扫,整个车厢顿时安静下来。
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
简朗明澈,仿佛流火的季节里闪烁成碎金一般的阳光,每一个对上他那清亮目光的女生,都不由自主地心跳了两下,微屏了呼吸。
“喂!”少年飞扬自若,浑没在意所有人都盯着他看,终于在满车的人里找见了夏锦年,随手将一只水壶往她那边抛了过去,“你忘了带这个。”
他的声音同他的人一样干净明朗,不含半点杂质。
车厢里仍然一片寂静,静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夏锦年接住水壶的表情,已经不能用窘迫来形容了,完全是无地自容。
好吧,她承认自己同他很熟,已经熟到同一个宿舍居住、共用同一个饭盒吃饭的地步,但是她知道他的底细,而其他人统统都不知道!那他现在用这种熟稔到随便的语气同她说话,让她今后怎么做人啊!
丢人丢人丢人!
就知道这只乌鸦从来不干半点好事!
夏锦年郁闷到连他什么时候下车离去都不知道,只盯着手里那只水壶一个劲儿地猛瞧,明明都检查过两三遍行装了,居然还有东西落下,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今后遇到这种事,还是勤快点拿笔记下好了……
念想间,她忽然觉得身边光线一暗,转眼看时,发现那个拒绝坐在她身旁的女生已经带着一脸的勉强坐了下来。
夏锦年没多在意,将水壶装好后,车就启动了。
静默了许久的车厢内,终于有人陆陆续续地开始说话,多半是在同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声音压得极低,因此夏锦年不可能听见她们议论的内容,她只从背包里抽出一本书,闲翻了起来。
也幸好她听不见,否则感觉会比刚才还要窘。
那些女生都在悄悄地打听刚才那名男生姓甚名谁,是同样新入学要参加军训的新生,还是高学级的学长,读哪个院系,同夏锦年这个怪人是什么关系。
奇怪的是那少年如此出众,绝对是校草级人物,满车厢内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半点情况,而唯一知情的夏锦年,刚才备受她们的冷落与戒备,一时间根本没有人敢上前去找她打听消息,都只能将疑问搁在心里,准备回头再留着神慢慢打听。
军训生活大同小异,教官们全是外表魔鬼的家伙,内心里的风趣与温和从不轻易展现,因此这群往常生活悠闲懒散的学生,才到军营就被整得人仰马翻。
内务整顿和大太阳底下站军姿其实都算轻松事了,最苦的是体能训练和夜间紧急训练。三天下来,每到休息时间,集体宿舍里就是一片哭爹喊娘的声响,女生们全体倒在床上,一边抱怨着这种地狱一般的生活,一边相互分吃着带来的零食。
夏锦年没什么可抱怨的,也没有人可以听她抱怨,因此这种时候她总是显得特别沉静,坐在自己的铺位上低头编织她的手串,简简单单的几根仿皮绳,到了她手里就仿佛活了一样,十指翻飞间就能变出许多花样来。
她这样安静恬然,倒教那些听信了传闻,对她极为惧怕的女生们稍稍松懈了戒备。再过几天,发现与她同处一室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那戒备的心思就更淡了,反而渐渐对她生出一种强烈的好奇来,总是犹豫在要不要上前去同她搭话的矛盾中。
这天中午午休时,终于有人主动出击了,睡在夏锦年上铺的王颖探头下来:“你编的手串真好看,能教教我吗?”
夏锦年微怔,淡然一笑:“好。”
王颖立刻就抱着一盒巧克力从上铺爬下来,坐到她床上去了。
编手串其实很简单,多记几种绳结的花式打法就好了,她有意放缓了速度让王颖看清,不想刚教了酢浆草结的打法,她身边就围上了五六个女生,边吃零食,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啊啊,看起来好复杂啊!打死我都学不会。”
“藻井结怎么打,可不可以教我?”
“能不能帮我的手机打一条挂绳链?”
……
夏锦年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话,打完一个花结后,王颖递给她一块巧克力,苦恼道:“我还是没学会,你再打一次行不行?”
“我不太吃甜食,谢谢。”夏锦年谢绝后,给了她一条仿皮绳,“光看是学不会的,你试着多打几次就熟练了。”
见气氛和谐,有两名女生就你推我,我推你,最后其中一人终于微红着脸开口了:“锦年,你有男友了吗?”
夏锦年微怔:“没有。”
闻言欣喜的不单是问话的女生,另有几个女生也微羞地低下了头去,心里泛起了些希冀,只是不好意思直接打听那男生的名姓院系,唯有旁敲侧击。
“那……那天上车给你送水壶的男生,你们从前是同学?”
“看你们很熟的样子,还以为他是你的那一位呢!”
“应该是学长吧,这两天军训就没有看见过他。”
……
当然也有一两个直白些的,当即就坐下勾住了她的胳膊:“锦年,改天介绍他给我认识好不好?”
“还有我还有我!”
……
夏锦年既不好接,又不好答,只能在心里把乌鸦抽了十七八遍。该死!他每一回在人前露面,不管是人形还是鸟形,总会替她招惹事端。
她被追得答不出话来,就有人笑着来打岔了:“你们不要这样热情奔放行不行,说不定锦年与那个男生早就暗暗相互喜欢了,只是还没有挑明关系,你们这样不是为难她吗?”
一句话出,整个集体宿舍中住了二十名女生,其中有十五名把目光紧锁在了她的脸上。
夏锦年憋得不行,真想实话实说——不要迷恋他,他只是一只乌鸦……
然而,她没有这个机会了,也幸好没有这个机会。
咚咚咚——突然有人敲门。
经常有隔壁女生过来串门,谁也没太在意,只有离门近的女生问了句谁,走过去开门。不想门一打开,教官背着手,面沉如水地立在外面,往宿舍内扫了一眼,目光里分明带出了点小得意。
夏锦年心里一沉,知道糟糕。果然,教官简短有力的暴喝声立刻响起:“突击检查!”
不用问,那些被拿出来的零食统统都被没收了,而且不管是谁,只要在铺位上查到有零食的,统统被罚出去跑两公里。
夏锦年没有逃脱掉这次惩罚,因为王颖的那盒巧克力还搁在她的床上。
当然她可以声辩,但王颖体质很弱,这几天军训已经被整趴好几回,突击检查时又一直可怜兮兮地巴望着她,再说教官严厉,声辩未必有用,说不定还会被当成狡辩,被罚多跑两圈,于是她就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认命地出去跑步。
炎炎烈阳下两公里跑下来,活活累死人。
弯着腰大口大口喘息的时候,夏锦年还在骂乌鸦害人,不过倒也暗自松了口气,要没有这一出,她还真不知道如何应付那些女生的追问。可是军训还没结束呢,她躲得了一回,躲不了第二回,万一晚上她们再次问起,她该怎么办才好……
为了逃避担忧的事情,夏锦年晚上冲凉时有意拖延,磨蹭着洗到了最后,出来穿衣服的时候她还在苦恼,犹豫着要不要扮个冷脸,干脆果断地将那些女生的追问都堵回去。
可是要是扮了冷脸的话,刚刚升温的人际关系恐怕又要跌到零度以下,又不会有人和她做朋友了。
夏锦年正在纠结,她面前的墙壁上仿佛有什么光亮一闪。
她怔了一怔,仔细看过去,发现有对豆子般大小的眼睛眨了那么一下。
“呀——”
夏锦年及时捂住了嘴,把惊呼声压住。她气极了,伸指就往那双豆子眼戳过去。
豆子眼倏然消失不见,随即就听见一声闷哼:“疯女人!你好过分,差点戳瞎我的眼睛!”
喵了个咪的,到底是谁过分啊!
幸好,身上的棉布T恤很长,夏锦年又慌忙将裙子穿上,怒喝一声:“出来!”
砰一声,仿佛空气轻微爆破的声音过后,一只乌鸦悬飞在了半空中,一边拍打着翅膀,一边还在骂骂咧咧:“好痛啊!过分!你真是太恶毒了!”
夏锦年面如寒霜,目光冷冽得仿佛要杀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乌鸦很委屈:“我来找你啊!”
夏锦年咬牙切齿道:“找到浴室里来?”
“我怎么知道这里是浴室啊!”乌鸦连声叫屈,“我一间一间找过去都没有看见你,刚找到这里要跟你打声招呼,你就戳我眼睛!啊!我明白了,妒忌!你一定是妒忌我眼睛长得漂亮……”
啪!它话没说完,就被夏锦年用湿毛巾抽到了地上:“说!你看见什么了?”
乌鸦也怒了,再飞起来时,墨黑的身体上有金芒隐动。夏锦年惊恐地飞扑上去:“不许变身!不许变身!”
“怕什么啊?”乌鸦忽然幻身成了少年,只是身上好端端地穿着齐整的衣服。
夏锦年一怔:“你的衣服……”
少年得意洋洋:“我的伤势好了一点,可以用法术幻化衣服了。怎么样,比你给我的衣服好看吧?”
好看个鬼!不知道这些天他待在校园里都学了点什么,居然一身痞气打扮,看着一点都不顺眼。
夏锦年只评价了一个字:“丑!”
“你的审美观一定有问题!”少年沮丧地回了一句,但还是将一身的衣服变回了牛仔裤,白T恤。
这个样子看上去清爽明朗多了,夏锦年才点了点头,可是——
她立刻想起了他刚才没答的问题:“快说!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少年一怔,微偏了脑袋仿佛在回忆,片刻后,脸忽然微红了起来:“没……什么都没有看见……”
夏锦年狐疑:“真的?”
“真的……”
“哼!”夏锦年冷着脸,收拾起换下的衣服就往外走。
少年跟在她身后低声嘀咕:“我又不是有意的……”
初秋的天气,白天炎热,夜晚却已经比夏季凉爽很多。走到外面被凉风一吹,夏锦年的情绪这才平静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少年已经隐了身,她低声问:“出什么事了,你来这里干吗?”
静默了片刻,空气里才有声音响起:“你那宿舍里连鬼都没有半只,我待得很无聊,出来玩,顺便过来看看你。”
这家伙,还嫌给她添的乱不够多吗?夏锦年头痛道:“你赶紧回去吧,这里人多,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的。”
乌鸦有点心不在焉:“啊,当然,我肯定要走的,一会就走……”
这时外头有人陆续从夏锦年身旁路过,她没敢再说话,就沉默了起来,很快走到宿舍门口,她顿了顿脚步:“我要进去了。”
沉默,她的身边只有沉默的空气,还有掠过脸颊的微风。
他已经走了么?夏锦年忽然有点失落,在门口站了片刻才伸手要去推门。
就在这时,她手腕上忽然一紧,被人握住。夏锦年讶然:“你还没走?”
乌鸦却没有答话,只拖着她往一个方向奔跑。
“喂!”夏锦年有点急了,“你要拉我去哪里……”
话未问完,她忽然看见远处有一名男生停下了脚步望向她,一脸惊奇。
夏锦年这才窘迫地发现自己身体前倾,斜伸着右手奔跑的姿势有多奇怪,连忙紧赶了两步追平了乌鸦的速度,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在跑步的样子。
很快跑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眼看四下无人,乌鸦总算停住了脚步,在夜色里显露出了少年的身影。
夏锦年越发纳闷:“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没……没什么……”少年似乎有点尴尬,忽然将手里凭空出现的一只袋子塞给了她,“喏,这个给你。”
“是什么啊?”夏锦年拉开袋子往里瞧,发现里面装的不过是只饭盒。
饭盒沉甸甸的,拿在手里还有些微热的余温,她掀开盒盖就看见了满盒的红烧丸子,不禁愣住了:“这……好端端的怎么买这个送过来?”
少年扭过脸去眼望四周:“啊,今天去吃饭,看见有红烧丸子就顺便替你买了一份,那个……你上回说这里的伙食不好,所以……反正花的是你的钱,你用不着太感动……”
他一番话断断续续地说出来,说到后来颇有一点掩耳盗铃的意味。
夏锦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心里却不禁一暖,真的有点感动起来。
不管少年送她东西的理由是什么,送的东西有多么的可笑,这都是她自父母去世后,收到的为数不多的礼物之一。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这样惦记她了……
看见她盯着红烧丸子发呆,少年好像越发无措起来:“啊,对了……”他指尖微动,就有一双筷子凭空出现在手里。
夏锦年囧囧,原来乌鸦也可以是哆啦A梦……
少年将筷子塞进她手里:“快点吃啦,等一下冷掉了会很难吃。”
“嗯。”这种有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夏锦年心里又是一暖,生怕自己失态,连忙垂下了眼,用筷子夹了一颗丸子慢慢地送进嘴里。
“味道不错吧!”少年得意地笑起来,“这两天我尝遍了你们食堂里的菜,吃来吃去,发现还是红烧丸子最好吃,虽然里面加的面太多。”
夏锦年诧异地抬起眼:“你都吃遍了?”
少年还没发现不对,笑道:“是啊!”
夏锦年盯着他,微眯起了眼睛:“我留下的那张饭卡,似乎经不起你这么饕餮大吃吧?”
失言!失言!少年扭过脸去顾左右而言其他:“今晚天气不错,嗯,星星很多……”
胡扯!今晚根本就没有星星!夏锦年暗叹了口气,也不再揭穿他,只将筷子往他手里一送:“一起吃吧,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
夜色温柔,微风轻漾,空气里带着一点湿润的泥草清香。
这本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但是两名少男少女躲在角落里分吃一饭盒红烧肉丸的情形,似乎没有什么美感……
“呃,好饱。”从来没有一次性吃过这么多肉,夏锦年被撑住了。
少年却舔了舔嘴角,有些意犹未尽:“要是再有一盒就好了。”
夏锦年顿时黑线:“你是乌鸦,不是猪!”
这一下触了逆鳞,少年恼道:“凤凰!”
“行行行,凤凰!”夏锦年扯了扯嘴角,“可是凤凰也不可能吃这么多啊!”
少年不满道:“你知道什么?我身上有伤,当然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养伤。”
……不跟他争。
夏锦年把饭盒塞回给他:“很晚了,再不回去会被发现。”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心里念叨乌鸦两字念叨多了,她神奇地乌鸦嘴了。
话音才落,远处就有一声严厉的喝问传来:“谁在那边?”
紧接着,一道强烈的手电光芒打了过来。
慌乱中,夏锦年抬手遮挡住那道刺眼的光芒,少年急隐了身形,但是地上却遗下了一只饭盒,还有一双筷子……
手电光芒晃动着靠近,严厉的喝问声就响在夏锦年头顶:“你在这里干什么?”
“报……报告教官,没干什么。”
夏锦年一边回话,一边黑线地看着脚下的饭盒凭空消失,紧接着那双筷子也彻底不见。
手电的光芒四下里一照:“刚才谁跟你在一起?”
他看见了?夏锦年大惊,但是打死也不承认:“没有人,就我一个……”
教官显然不信,他发现夏锦年在这里就是因为听见了隐约的说话声,还看见了一道白色身影,可是他这会儿打着手电在附近兜寻一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难道是自己耳鸣眼花?不太可能!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夏锦年脚下那盛着沐浴用品和衣服的脸盆,又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已经过了就寝时间。”
夏锦年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只能避重就轻:“我没带表,不知道时间。”
“然后呢?”教官一扬眉,“你就一个人散步散到这么晚?”
“呃,是啊。”夏锦年干脆承认下来,“不习惯这么早睡,就随便走走……”
“很好。”教官温和地点了点头,“失眠对不对?”
“嗯……”
教官的声音蓦然严厉起来:“去跑两公里。”
“啊?”
“啊什么啊?”教官的声音中气十足,响得好似雷鸣,“跑!”
夏锦年被他喝得一哆嗦,哪里还敢强嘴,只好哭丧着脸,转身去跑步。
这是今天第二回被罚了,她只感觉自己的双腿沉得像灌了铅似的又酸又痛。两公里,好漫长的距离……
她正沮丧,耳边就有低语声响起:“喂,你行不行啊?”
夏锦年一囧,脚步顿时加快,直跑得再也看不见那教官,才郁闷道:“你怎么还没有走?”
少年不答反问:“刚才那个人好凶,要不要我去帮你戏弄他?”
他这是嫌她还不够倒霉?夏锦年咬牙切齿:“快走!再给我添乱,我就杀了你炖一锅鸟汤!”
身旁再没有声音,但是很奇怪的,她的身体仿佛被风托住了一样,蓦然一轻,再感觉不到半点空气的阻力,而且奔跑的速度也凭空快了一倍。
这……是他施了法术在帮她吗?好神奇!
夏锦年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感觉自己化身成了一缕清风,不禁闭上了眼睛,用心去体会这份畅然自由的空灵意境。
少年的笑声响起:“怎么样,感觉不错吧?”
“嗯。”夏锦年这才发现身旁有只灵异乌鸦,原来并不是一件太讨厌的事情,没准能时常让她体验到一些普通人体验不到的事情呢!
有了少年的法术帮忙,两公里跑下来简直就是小意思,不过六分钟,她就跑回了那教官面前,脸不红气不喘:“报告教官,两公里跑完了。”
教官抬手看了看表,一张脸顿时黑了下来:“再跑两公里!”
夏锦年一怔:“为什么?”
教官根本不解释,只喝一声:“跑!”
夏锦年被他喝得倒退一步,想了想,转身跑了。
不过五分钟,她又再次跑回了教官面前:“报告教官,两公里跑完了。”
从来没见过这种敢明目张胆捉弄教官的学生!教官的脸紧绷得仿佛万年寒冰,静了半分钟,觉得对她施加了足够的压力,这才暴喝一声:“再跑!”
这人好不讲理!夏锦年看了看他,心里的倔强升起,偏偏同他卯上了,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再跑起来,不过作弊归作弊,她也不敢太离谱,磨蹭了五分多钟才再次跑回来,仍然心不跳气不喘。
这一回,轮到教官无措了,他刚才跟到集训场去看她跑了,的确没有偷懒耍滑,认真地跑完了两公里,可是一个女生怎么可能用这么快的速度连跑了六公里还连气都不带喘的?他自认自己都没有这种本事,于是一张脸越发黑起来,要不是夜色太深,甚至能从那黑里看出紫来。
夏锦年偏偏火上浇油:“请问教官,是不是还要再跑?”
教官看着她无语,她盯着教官,眼睛眨也不眨。良久,教官终于喝道:“回去睡觉!”
夏锦年心里一松,忽然感觉有点过意不去,刚想说点什么来安抚一下教官那明显受伤的心灵,就看见他身躯挺拔如松,步伐坚定地转身离去,每一步都没有声音发出,却又仿佛带着铿锵的节奏,显露出一种军人特有的硬朗气质,不禁让她越发后悔起来。
其实错的是她,罚她也没有什么不应该,刚才要不赌那口气就好了,因为她的确是作弊了……
她正纠结呢,少年的身影却在空气里渐渐显露出来,目光里流露出一种孩气的、等着被夸奖的神色:“怎么样,我厉害吧?”
夏锦年看了看他,有点沮丧道:“你快回去吧,最好不要再过来了。”
她说完端起脚下的脸盆就走。少年一头雾水,不懂她情绪怎么转变得如此之快,悻悻地站了一会儿,变成乌鸦冲天而去,只丢下一句嘀咕:“女人真奇怪。”
两周军训,漫长而煎熬,可是一转眼却发现竟然已经过去。
踏上归途的时候,夏锦年的心情很迫切。
308宿舍不是她的家,但是那里住着一只令人操心的乌鸦。从最初讨厌它的出现到现在有些记挂,一个人心境的转变还真是莫测。
不过让她急切地想告别军训生活,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些女生已经快将她磨缠疯了!她无数次地推说自己其实同那男生不太熟悉,只是说过两次话,甚至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读哪个学科,可就是没有人相信她……
夏锦年叹口气,从兜里摸出钥匙去开门,不想手搁到门上,门却应手而开,她纳闷地往房内看了一眼,结果却被看到的情形给怔住了。
她的宿舍里竟然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夏锦年回过神来的头一个反应就是喝问:“你们在干什么?”
宿舍内三人停止了翻箱倒柜,转过身。她讶然地发现其中一人竟是舍监,不由更是纳闷:“出什么事了?”
“回来了?”舍监冲她点点头,平静道,“有人反映你这个宿舍里有些问题,所以我带人过来查查看。”
夏锦年扬起眉,有种被侵犯的不悦:“老师,究竟是什么情况,哪位同学反映的,为什么要翻查我的私人物品呢?”
舍监看看她,不答反问:“你在这里住过两天,当时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夏锦年越发不悦:“没有。”
“是这样。”舍监点了点头,“有学生说你这宿舍里经常发出奇怪的声音,昨天晚上还有好几个人都看见窗户和门缝里往外透出金光。本来这种事情多半是学生们疑神疑鬼,我们不会管的,但是鉴于你去军训了,宿舍里没人,我怕有什么小偷混进来,所以还是来看一下妥当点。”
奇怪的声音,奇怪的金光……夏锦年心里一跳,这一定是那只死乌鸦搞的鬼!但是这事情没法告诉人,她只好问:“那现在查完了,没有什么问题吧?”
舍监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旁边一名学生会的学生开口问夏锦年:“你走的时候,电脑关了吧?”
“当然关了。”夏锦年还没想,话就冲口而出,然而答完,她看见桌上的电脑呈开启状态,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果然,那名学生会的学生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我们进来的时候电脑是开着的。”
死乌鸦!夏锦年头痛至极,只能含含糊糊地敷衍着:“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没关也不一定。”
那人神情越发古怪:“电脑还开着一款网络游戏,我们进来的三分钟前,游戏里人物出了一条聊天信息,都有记录的。”
夏锦年无话可说,只能睁眼说瞎话:“那一定是有人偷溜进我的宿舍了!舍监,我要求换门锁!”
舍监点头道:“这个事情是有可能的,为了安全起见,我下午就让人过来换锁,不过你住在这里的时候当心点,要是发现什么问题,最好及时来向我反映。”
“好的好的。”夏锦年连声应着,巴不得赶紧轰走他们。
谁知走到门口,舍监忽然停住了脚步:“不行,我看还是给你调两名舍友来吧,人多了热闹,也安全一点。”
不要啊……来了舍友,她的破绽会越露越多!夏锦年连忙谢绝:“不用了不用了,我一个人住挺好的……”
舍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目光犀利,就仿佛窥知了她有什么隐藏的秘密一样。夏锦年立刻亡羊补牢:“呃,我的意思是就算您想安排人过来住,别人也不一定愿意,到时候还要找您吵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反正我从小胆子大,没有什么害怕的事,真发现有什么不对,也会立刻找您。”
舍监想了想,也对,那些女生听见308宿舍几个字就大呼小叫的,还真没人愿意住进来,她只好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带着另两人离去。
关上门,夏锦年倚靠在门背上深呼吸,再呼吸,最后压低了嗓门喝一声:“死乌鸦,你还不赶紧给我滚出来!”
宿舍里没有人出现,但有反驳声响起:“凤凰!”
“乌鸦!”
“凤凰!”
“乌鸦!”
……
砰!仿佛空气轻微爆破的声音过后,一只鸟渐渐显露出了身形。
夏锦年彻底被震惊住了。
“你——”
她下意识地想要退步,却退无可退,只能背抵着门,目瞪口呆地盯着面前那只昂首傲立的鸟儿。
这,这是她捡来的那只乌鸦?
不……不可能吧……
面前那只鸟儿足有六尺来高,体姿优雅,双眼宛如上佳的墨玉雕就,顾盼间神采睥睨,而且浑身都覆着光莹润泽的墨羽,根根纤丽,即便立在椅子上,长长的尾羽还是拖曳在地,仿佛精致华美的裙袂,上面还带着美丽的天然花纹。
最重要的是鸟儿黑归黑,羽尖上却有无数细小的金芒在熠熠闪烁。那隐然流转的光芒华丽不可方物,真有一种绝世的清贵风姿,出尘的仙灵之气。
夏锦年暗抽一口冷气,使劲地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痛!那就不是在做梦!
可是眼前的鸟儿只能令她想象到传说中的百鸟之王——凤凰!尽管这是一只与众不同的黑凤凰,但还真如少年从前说的那样天下少有,举世无双,身份高贵,风仪绝代……
反正看上去同乌鸦那种丑陋鸟类,绝对绝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乌鸦变凤凰,乌鸦变凤凰,乌鸦变凤凰……
太意外了!
夏锦年有种做梦的感觉,之前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么丑的乌鸦能摇身一变,华美清贵起来。
凤凰还在她面前仪态睥睨地昂首迈步,长长的尾羽拖曳在地,带出梦影流虹般的光彩,须臾,见她没反应,抖了抖身上纤长的羽毛,抖得金芒乱蹦,这才傲然开口:“怎么样,被我惊艳到了吧?”
好冷!夏锦年回过神来,仰脸轻哼了一声:“你好,孔雀!”
就算变成了凤凰,这鸟仍是死性不敢,听见孔雀两字就跟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就一头往她身上撞过来:“是凤凰凤凰!”
夏锦年一甩沉重的背包,抽拍过去:“外表是像凤凰了,内心却是骚包卖弄的孔雀!”
这家伙恢复原貌后死沉死沉的,居然没有被拍飞,只是小小地趔趄了一下,照旧冲了上来啄她。
好在夏锦年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了它的尾羽,威胁道:“落毛凤凰不如鸡,你要再敢攻击我,我就拔光你的毛!”
凤凰顿时蔫了:“还以为给了你一个意外惊喜……”
“是啊!”夏锦年指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我真是又惊又喜!”
凤凰更蔫了,昂然的头都低了下去:“我闲得无聊就玩了个游戏,怎么知道那些人会突然冲进来翻你房间。”
“对!你不知道!那你告诉我,他们说的奇怪的声音和奇怪的金光是怎么回事!”
凤凰身上腾起淡淡的金光,化作了人形:“那有什么奇怪,我是光芒万丈的凤凰啊!伤好了,恢复原形的时候当然会有异象出现,刚好那天是晚上,也不知道被谁看见了房间里的光,就去打了小报告。”
“是啊是啊,反正说来说去,你都一点错也没有!”
摊上这只死鸟,夏锦年也只能无力地抱怨两句了,不过听见他伤好了,她还是有点小喜悦,亮了眼探问他:“那你,伤好了,可以走了?”
凤凰瞅她一眼,不知打哪里摸出一包薯片来,一边拆一边歪靠到床上:“这里很好啊,有吃有住,我为什么要走?”
……
就知道这货是个无赖!
夏锦年泄气至极,闷声不响地开始整理东西。片刻后,拆了封的薯片被递过来:“要不要吃?”
算你还有一点点良心!
“要!”夏锦年直接整包抢过来,边摸薯片边问他,“一直忘了问你,你怎么受的伤?”
凤凰垂下长睫,漫不经心道:“长得太帅老天爷都妒忌,拿雷劈我了呗。”
噗,怪不得身上的毛焦灼了一大半。
“那你这种妖怪有没有名字啊?”
凤凰没答,找了纸笔,写了龙飞凤舞的两个字给她看——
墨凤!
夏锦年的评价是四个字:“鸟如其名!”
墨凤斜睨了她:“这是夸我?”
夏锦年突然盯住手里的薯片,答非所问:“黑鸟,你这包薯片是哪里来的,我记得我的饭卡不能用来刷买零嘴吧?”
……
片刻后,有三名经过308宿舍的女生,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奇怪的拍打声,还有人在大喊:“死鸟!你又偷东西!过来给我写二十份检查!”
三名女生胆战心惊,面面相觑,只见宿舍的门从内打开,夏锦年一阵风似的卷了出来,看见她们囧了一下:“不好意思,看电影声音开太大,下次我会注意。”
说完,她赶紧匆匆跑开,丢下那三名女生继续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