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虎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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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梦中人

1

罗劲晕乎乎地上了一辆出租车,车上开着空调,冷气的刺激让他清醒了很多。

有点醉了。罗劲本来是不会醉的,都怪那个莫名其妙的李富贵,在最后关头偏偏要和他干一杯。这家伙肯定是喝多了,整个晚上他除了王副厅长逮着谁就和谁干,一开始还能掌握点分寸,知道罗劲和自己一个单位的,对付的都是外人,可到最后连自己人也分不清了,非要跟罗劲干杯。罗劲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看着桌上的人基本都趴下了,也就没留后手。富贵的后招让他很痛恨,这个王八蛋小人,或者说蠢不拉几的傻蛋,究竟是喝晕了乱搞还是故意暗下杀招想让他出丑?罗劲恼怒之下,本来可以不给他面子的,但想想自己新晋处长不久,又有王副厅长和其他场面上的人在侧,不能不表现点胸怀和气量,也就咬咬牙一口干了。

李富贵似乎很高兴,伸手过来拍他的肩,想和他称兄道弟,他毫不客气地把他的手甩开了,心里暗骂:操,你算个什么东西!

在罗劲的眼里富贵就是个蠢不拉几的傻大兵一个,文化不高干不了别的,就知道惟命是从给领导卖死力气讨好,除了公务,平时领导们家里有什么私事,比如搬家跑腿甚至买小菜,他都争着去干,让领导们都觉得他是个最可靠最实用又勤奋的老实人,靠着这,让领导们觉得不提拨他都过意不去。可提来提去,当个行政处副处长也就到头了,现在领导干部都年轻化知识化,他富贵边都挨不上。再说,领导们现在家务活也不多了,打煤球修家具掏下水道的活基本都没有了,他的长处都没发挥的余地,而有知识含量的活他又完全做不来。

罗劲对富贵是有些宿怨的。六年前罗劲调到省厅还是个普通的办事员,虽然他在县局的办公室做了好几年主任了,可级别也就是个股级,连副科都不是。但他的材料写的好,不仅让县里得到了省厅的高度重视,而且自己本人也得到了省厅的高度重视,厅长正想办公室里有这么个出色的笔杆子,一句话就把他调来了。

刚来时罗劲很是兴奋了一阵子,但不久就被打回了原形,而给他当头一棒的就是李富贵。

虽然罗劲的主要工作是起草文件和材料,但办公室的工作很庞杂,包括领导们的公务出行安排等等,所以罗劲首先要打交道的就是行政处。罗劲最多的交道就是找李富贵安排领导用车,李富贵没把这新来的小子放在眼里,只要领导要车,他都心里有数,哪用得着他来指手画脚,就说:知道了。可罗劲很认真,偏偏要问清楚是哪台车哪个司机。富贵不耐烦了:你哪那么多废话?罗劲被噎个半死,以致每次要找富贵安排车都成了心病。他心里恨恨的:不就是个司机班班长吗?总有一天,老子让你也没好气受!

几年后富贵做了行政处副处长,而罗劲也做了办公室副主任,两人平起平坐,富贵也就对他客气了许多,说话的语气也就明显带着商量了。但明里平衡的两人暗里却很不对称起来,一是年龄,富贵年近五十,官运是到头了,最大的可能也就是弄个正处级退休;而罗劲三十才出头,前途无量,官运才刚刚开始;二是两人在领导心目中的分量大不一样,一个管行政后勤的副处长哪能和一个管领导报告决策的办公室副主任比?虽然如此,罗劲觉得还没到和富贵较劲的时候,毕竟自己年轻,资历还不够厚重。而富贵倒是很知趣,见了他一口一个罗主任,事无巨细都报告请示,弄得他反倒不好意思来,但心里很是受用。

很快这种潜在的不对称就摆到了明处。前不久老厅长退居二线,从外面来了个新厅长。新官上任一般都要来三把火的,这第一把火,当然是人事调整。所谓人事调整,是官场众所周知的显规则,也就是普通老百姓都知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新官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上任,面对一摊子完全不熟悉的人和事,如果想迅速打开局面,最好的办法就是从调整人事入手,个中的好处与奥妙,实在是其乐无穷。

新官初来乍到,除了要熟悉具体工作内容,最头疼的如何理清盘根错节的人事关系,用对人。如何用人和用什么人是最能体现领导水平的,用对了,关系顺,上下通气不咳嗽,工作开展也随之顺利;用不对,那就隐患重重,难免四处梗阻,甚至威信扫地。

你会说,前任不是有个现成完整的人事摊子吗,拿来就用岂不省事?这样做就是没本事没作为的表现了。就算前任是个有作为的好官,一任四年干下来,下面的官员难免怠惰,积弊不少,不动动摊子,怎么能一扫暮气,振奋精神,开创出一番新局面来呢?更重要的是,这些官都是前任提拔和重用的,所有的恩德都是别人的,你不施恩,威从何来?就算表面听从调遣,内里难免念着旧好,时时拿前任和你作比较,稍不顺心,就是你的不是;万一来个集体抵制,把你架成个空头司令,还怎么干事?何况一般情况下,前任留下的多是一副关系盘根错节、隐患矛盾丛生的烂摊子,或许大家就期盼着你来改变一下局面和命运,你这么做,一点没有雷厉风行的开拓精神,难免让部众失望寒心,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得动动。动动的好处多了。

首先,把动动的风放出去,可以振奋精神,每个部众的神经都会为之绷紧。这正是看大家表现的时候,工作作风工作能力工作热情工作方法,以及为人处事等等,都会得到极限发挥,每个人都会像上足发条的机器超水平运转,甚至连平时懒散的脚步都会节奏加快。于是,一种新官上任面貌一新的景象,以及新官的气势和威严都出来了。

其次,不用扬鞭自奋蹄,每个人都在积极扫除原来懈怠的工作同时,还会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对本部门未来发展提出新方案新设想新思路,以最大限度显示自己的能力水平和主动性。新官通过他们的工作汇报,不仅可以轻易了解各部门的工作内容和性质,已及未来的发展趋势和思路,而且无需耗时费力,就能明了局部,把握全盘,外行很快就变成内行了;还因为身处全局的高度,站得高看着远,随便说句话都比那些部门负责人显得大气高明,领导的水平和风采一出来,大家不得不心悦诚服。

第三是最微妙也是最根本的好处,就是通过上述过程来识人用人。事在人为,说事就得说人,而谈论同僚和下属是最能体现一个人的胸怀气度涵养人情练达程度以及为人处事经验优劣的,人品高下也就一目了然。新官甚至可以从他们的语气表情乃至某个不经意的细微动作来明察秋毫,即便大家对同一个人有褒有贬,但总能得出自己的判断,做到心中有本帐,知人善用就不难了。

所以,调整人事是上任新官的杀手锏,可以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

罗劲应该说是全机关最得天独厚的调整对象了,他无需处心积虑找时机钻营图表现,因为新厅长一到任,办公室就得围着转,而他这个副主任又是干具体事的,每项工作几乎都是表现个人能力的机会,以罗劲的水平和经验,不难博得厅长的好感。他只在一次随意的聊天中让厅长知道,自己办公室副主任位子上干了三年了,想尝试下别的工作,好锻炼提高自己,言下之意是该挪动挪动了,转个正。而这样的要求对年富力强的罗劲来说一点也不过分。

但这回人事调整不同以往,新厅长决定采取公开竞聘的方式来调整岗位,以示公允,虽然只局限在厅机关范围内,由大家投票打分,但这一来平日人际关系好坏就成了重要筹码。罗劲一贯谦逊低调赢得的良好口碑,使他在竞聘中毫无悬念地赢得了法规处处长职位,可谓众望所归,而落败的竟然是觊觎这个位置的另外两名资历声望都不在其下的老处长。

最闲的无聊的要数李富贵了,行政处副处长是个无关紧要的职位,拿不到台面上来竞聘,没人抢他的饭碗。但按照以往的经验,新厅长上任富贵还是有点想法的,指望能提一提,哪怕提个正处级也好。但他根本挨不上新厅长的边。厅长的家属在本市,既不需要搬家安置打杂买小菜,甚至用不着他派车服务,因为厅长带了自己的专职司机过来,完全没他什么事。富贵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家热闹竞聘,尤其是原来被他吆来喝去罗劲一下成了正处长,他也只能感叹唏嘘一下,但心里很快就平静了,毕竟年代不同了,他李富贵该知足。他主动跑去向罗劲祝贺,罗劲很谦逊,说:“我们老哥们了,不说那么多,都是靠大家关照的。”

罗劲说这话时很诚恳,他早把李富贵给他气受的事抛到了脑后,对他只有一种应该礼贤下士的感觉。

2

但今天李富贵的表现让罗劲心里很不舒服。奶奶的,老虎不发威,你以为我是病猫啊?几杯酒下肚,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罗劲想想又好笑,到底就是个傻大兵,一点城府都没有,这种人和他计较也太没意思。

“去哪?”出租司机问。

罗劲这才想起自己坐的是出租,本来饭后李富贵死缠着要送他们的,没想到王副厅长要自由行动,让富贵自己回去;而罗劲一开始就打算独自开溜的,但王副厅长在,他不好走,只能捱到席终人散,而这过程中,他的手机就一直振动着,他的心也早就飞到那个娇媚可人的叶红身边去了。这女人也真能等,大半个晚上就一直在蓝调咖啡那间雅致的包间等着他,等得让他心痛,唉,要不是这种无聊的应酬,他怎么忍心让那么个美人儿孤单一人在那浪费呢!所以一散席,他就迫不及待地跑了,连招呼都没怎么打,只说有事少陪了,出门时还差点摔一跤,他娘的,不多喝了李富贵那杯,哪会这么狼狈,这笔账就记在他头上了。

“去蓝调咖啡。”他说。

出租车启动,向蓝调咖啡吧驶去。罗劲感觉到自己离叶红越来越近,他似乎看到了她白皙可人的面庞,明亮的眼眸,诱人的红唇;嗅到了她身上薰衣草的香味;触摸到了她柔软的腰肢、丰满的臀部;听到了她热烈火辣而又清脆迷人的声音……这一切,简直太美妙了,他醉意朦胧恍如梦中。

叶红的出现,对罗劲来说完全是个奇迹。这个奇迹就是,自己梦寐以求多年的那个梦中人居然存在并且终于出现了,她来得那么意外,那么突如其来,那么真切。这个梦中人从罗劲青春期开始就朦胧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时候罗劲刚上大学,满脑子都是梦想,而其中最让他激动的就是这个梦中女人。小时候他听过父亲的劝导: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黄金屋好理解,颜如玉是个什么东西,他不甚了了,直到后来才知道是女人,是个颜如美玉的女人。而对罗劲来说,黄金屋远不如颜如玉充满诱惑,他发奋学习,积极上进,每一个脚印都是在向她靠近,每靠近一步他都会在脑子里把她细细描摹一遍,每描摹一遍她就清晰具体一次,到他大学毕业走向社会时,这个女人已经在他脑海里清晰到了每根发丝,甚至一颦一笑,简直呼之欲出。他向往着拥有她的美好时刻,他甚至想,他一踏出校门,就能把她从梦里、从想象中拽出来,变成活生生的爱人,和她相守终生。

但现实却和罗劲开了个很大的玩笑,而且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罗劲的毕业分配简直就是个从天堂到地狱的过程。本来以他的成绩和表现,完全有希望留在省城,可是留省城的名额却完全不按成绩和表现来定。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其中的奥秘:他没有任何可以留在省城的社会背景。上溯祖宗八代,横看四乡八邻,都是和黄土打交道的人,他们都和这座城市没有任何瓜葛。和省城没关系倒也罢了,市里总能留住吧?可市里偏偏不要人,只能回县里,县里说,新毕业的大学生,去基层锻炼吧。就这样,他的人生轨迹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地,回到了他曾经发誓要离开的老家那个乡镇,在那里做了个小技术员。罗劲心有不甘,在这里,他的所有梦想都将成为泡影,包括那个日思夜想的梦中人。

没有别的出路,离开是唯一的选择。

一次,郝副县长来乡里视察,发现了罗劲这个人才。这小伙子一表人才,而且是正牌本科生,将来前途无量,放在乡下埋没了可惜。郝县长跟乡长多问了几句罗劲的情况,乡长马上就理解了郝县长的意图,然后就找罗劲谈话了。

“郝县长有个女儿,比你小两岁,在局里做办事员。看得出郝县长很喜欢你。你考虑下,如果和郝县长的女儿谈上了,你也不用天天在这和泥巴打交道了。我可是有心做这个媒的。”乡长关心地说。

罗劲没见过郝县长的千金,不知道她和那个梦中人是否符合,也就不置可否。如果感觉不错,那当然求之不得。

可不久罗劲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有天乡里来了辆吉普车,从车上下来个咋咋呼呼的女孩,年纪不大,架子却不小,连乡长都赶忙上前接驾,其他工作人员就更加敬仰有加了。罗劲看了心里不舒服,什么人啊,比郝县长还张扬,值得吗!?

乡里在家的干部都陪着女孩吃饭,乡长特意介绍给罗劲这就是郝副县长的千金郝雪,又把罗劲郑重其事地介绍给郝千金。这一来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郝雪斜睨着眼睛看了看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那目光让罗劲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猴子。他不喜欢这女人,她和那个梦中人相距太远了。他的梦中人应该是个温婉和善、纯洁透明的清丽女孩,有着一双清澈透明的大眼睛,脸上无时不有灿烂的微笑,说话温柔甜美,行止高雅大方。郝千金虽然长得不难看,也说不出有什么太大的缺陷,但罗劲总觉得什么地方很别扭,别的不说,她那斜睨的目光就让他感到莫名的厌恶和恐惧:居高临下、阴鸷冷漠、深不可测。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有着很强控制欲和征服欲、富于心计和城府的霸道女人,如果加上她张扬的做派,哪个男人找了她,那简直就是个噩梦。

郝千金和在座的各位干酒,一群男人都让她干翻了,大家无不佩服,到底是县长千金啊,酒量绝对是遗传了的。郝雪很得意,要和罗劲喝。罗劲本来能喝一点,但没给她面子,只说不喝酒,弄得郝雪讪讪的。

这以后郝千金就经常往乡里跑,每次都有别的借口,但实际上都是冲罗劲来的。罗劲很清楚她的来意,只要一听到那咋咋呼呼的声音,就赶快躲开了。有时候实在躲不开,就硬着头皮和她点个头,好在人家是县长千金,不至于死缠烂打,和乡长喝顿酒也就走了。

本来罗劲以为这么不冷不热几次,郝千金就该收敛了,没想到郝雪来得更勤了。后来还让乡长把罗劲找来,一副领导单独谈话的架势。罗劲更加反感,操,你算哪门子领导啊?但乡长叫了,他只能顺从。那郝千金也谈不了什么话,顶多说几句她爸爸怎么怎么,对罗劲印象不错,没话了就让他陪着下跳子棋。罗劲还是很冷淡,可是一来二去,大家都说他在和县长千金谈恋爱,很快就要做县长的乘龙快婿了。罗劲很生气,和好几个同事翻了脸,为此乡长还很很批评了他几次:“你傲什么傲啊?大家都是为你好,羡慕你呢!”又换个口气对他说:“你看你,和县长女儿谈恋爱,很多人做梦都想呢。人家县长和小郝能看中你,还一次一次跑来看你,是你小子的福分,做人要知趣啊,你尾巴还翘到天上去了!”

“我没和她谈恋爱。她不是我要找的人,你就别操这份心了。”罗劲说,把乡长脸都气紫了。

这么别别扭扭过了两年后,罗劲终于被郝雪征服了。后来罗劲最后悔的就是自己的软弱和屈服,可他又能怎么样呢?两年多的乡间生活已经彻底消磨了他的锐气,他看不到自己的前途和希望,也许自己满腹才华,就一辈子埋没在这黄土泥巴里了,他不甘心;此外,和县长千金谈爱的传闻,让所有女孩都对他敬而远之,好像他命中注定非她莫娶了;最致命的是,他最终不能不屈服于辛辛苦苦供养他上大学的家人。

罗劲的弟弟在家闲着无事,父亲让他给弟弟弄个招工的指标,说家里就这么个弟弟,父母没别的要求,就指望他把弟弟弄个公家人,毕竟家里就他出息了。罗劲想自己一个乡技术员,这叫什么出息啊?他到哪里弄招工指标去?但看着老父亲一脸的期待,他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罗劲在乡里混了几年,最大的官也就是混熟了个乡长,乡长说你这事得找县里,指标都在劳动局捏着呢。能让劳动局放指标的起码也得县长啊。话绕了一圈,又绕到了他最不愿意提到的郝县长身上。

“郝县长就分管劳动局呢!你不是他的准女婿吗,这还不好办?”乡长说。

“别把我和他们扯在一起!”罗劲梗着脖子,还是那副德性。

“你这人啊,让我怎么说你!”乡长说,“放着这么好的姻缘不谈,说白了就是贱。你想想啊,攀了这门亲,还不是一步登天了?唉,那郝雪可是真喜欢上你了,很多比你条件好的她都不答应,两年了都没找对象,这样痴情的女人难得啊!弄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和郝县长交代了。”

乡长的话让罗劲有了触动,女人专一痴情毕竟是个大优点。想想自己这处境,混得人不是人的,人家还这么看重他,也是难得。不过罗劲还是不愿接受这个和自己理想相差太远的女人。

也许是乡长透露了信息,郝雪及时出现在罗劲面前:“你弟弟的事,我跟我爸说了,我爸给下面企业打了招呼,你弟弟也不是外人,就安排在氮肥厂吧。我爸可是头一次给人开后门。”

“……”罗劲说不出话来,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该懊恼。不过,老父亲交代的事情总算有了个着落,他想拒绝都开不了口。

这以后罗劲就顺理成章地和郝雪走完了从普通人到夫妻的人生过程,并且有了孩子。他的爱情死了,梦中人成了泡影,他已经完全不去奢望。他成了郝雪颐指气使的奴隶,她的千金脾气在婚后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他难以忍受。但他把这些当做自己必须付出的代价,这些付出换来的不仅是弟弟的工作,还有自己的升迁:不久后他就调到了县局当了办公室主任,还有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家。

人生就是这样,有所得必有所失。

但罗劲觉得自己失去的太多了。对那个家,罗劲感觉就像囚笼,似乎生活在黑暗中,感到无比压抑和窒息,尤其在他面对郝雪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强烈。他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爱情和希望,一个没有幻想和爱情的人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活着就是一个完成死亡最终仪式的过程。

每天罗劲最不愿意的就是下班回家。他害怕听到郝雪男人般的高声大嗓,见到她那张阴晴无定的脸,以及面对家中无法预知的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状况。下班回家的路并不长,小县城就那么大,几分钟就能到家,而罗劲总是尽可能地磨蹭。对他来说,这段路程十分漫长和艰难。但他可以磨蹭的时间并不多,如果超过半小时还没到家,那肯定就是灾难。

郝雪已经习惯了给他脸色看,罗劲也已经习惯了出门看天色、进屋观颜色,如果郝雪那张脸阴云密布,那他就一段时间内注定没好日子过。最难受的是,他根本无从知道她脸上的阴云缘何而来,只能心怀忐忑惶恐不安地胡乱猜测,来来回回把这几天的言行进行反思,如果发现了自己明显的过失还好,可以想办法补救,但更多的时候,他完全找不着原因,只能在无边的黑暗中饱受煎熬。那种暗无天日的感觉让他在压抑窒息中惶惶不可终日。家成了地狱,就算能暂时逃离,他也只能无望地仰望铅一般灰暗沉重的天空,艰难地喘气和呻吟。

那是罗劲人生过程中一段最黑暗的日子。在郝雪居高临下阴冷的目光睥睨下,他感觉自己完全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晚上躺在一张床上,他可怜地瑟缩着,身边躺着的那个女人让他感到寒彻骨髓。刚开始出现冷战的状况,他除了语言上极尽讨好谄媚之事(毕竟是夫妻啊,顾不得男人的尊严了),还试图通过肌肤相亲来化解矛盾,但很快这些方式都证明是徒劳。他的好言好语换来的是郝雪的不屑和冷嘲热讽:低三下四油腔滑调厚颜无耻不要脸没出息等等,直到耗尽他最后一丝尊严,他想讨好也做不出来了;在床上遭遇更惨,他刚把手伸过去接触她的身体,就被她狠狠地甩了回来,每个进攻的动作都会遭遇到猛烈十倍的抵抗,多次下来,他觉得很无趣,只好心灰意冷地萎靡着,以至于后来他怀疑自己患了功能障碍。那时候的罗劲年轻,旺盛的生理需求被阴暗冰冷的心理压抑着,犹如厚重冰层下覆盖下的涌动的岩浆,让他身心遭到重创。他无望地躺在一个叫妻子的女人身边,试图通过自慰来调整,但连个意淫的对象都找不到,满脑子只有痛苦和绝望。

终于他意识到这是郝雪故意惩罚和折磨他的一种手段,他开始反抗。这个女人极端膨胀的自私与控制欲已经远远超出了夫妻间的意气用事,其蓄意的手段残忍恶毒。既然这样,罗劲就没必要顾及什么情分和理智了。这是一种对压迫的反抗,一对仇人之间的战争,因为不反抗的结果就是自己的沦亡。罗劲心底的怒火被点燃了,他不再沉默和驯服。

他把床变成了反击的战场。郝雪在猝不及防下被罗劲轻松地击败了,她没料到绵羊一样温顺的罗劲会突然变成一头狮子。罗劲在没有丝毫预兆的情况下把郝雪压在身下,让她动弹不得,想反抗都来不及了。他是有预谋的。当他放下对郝雪夫妻恩爱的幻想,把对方当成一个实施报复的仇人时,立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原本萎靡的肉体和功能立即变得雄纠纠气昂昂了,男人的豪气和威严仿佛幽灵附体那样又回到了他身上。他一把撕扯下郝雪身上的内衣,就像宰杀一只青蛙那样把她剥得赤条条的,然后不容抗拒毫无保留地把她生吞活剥掉。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淋漓尽致的畅快感,这种快感更多的源于心头压抑已久的愤怒火山般地喷发宣泄,而不仅仅是生理上的释放。

这招奏效后,他总算找到了一个反击的办法,但郝雪不是省油的灯,想一再得逞就没那么轻而易举了,于是战火从床上蔓延到地下,直至整个家。后来,郝雪来了个绝佳的对付办法,那就是彻底放弃抵抗,木头一样任其摆布。罗劲的征服欲很快丧失了,就如一只雄狮面对一团死肉,怎么也激发不起斗志和豪情来了。他很快萎靡掉,又回到当初那种行尸走肉的状态。

理性回归的罗劲冷静下来后,常常陷入一种深深的悲哀:他觉得自己的行为下作、卑鄙,为自己所不耻。可这一切能怪谁呢?他左思右想,归根结底得怪自己没出息。郝雪之所以能如此嚣张的藐视、轻薄自己,还不是因为自己要依附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有改变自己的处境,什么时候让她仰仗依附于自己了,那就是他灾难的结束。

3

罗劲终于等来了这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他的一份专题材料受到省里的关注,并作为全省工作大会会议材料转发学习,他所在的县局也因此受到省厅的重视和表彰。恰在这时,省厅厅长来县里考察,罗劲陪同几天,给厅长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很快,一份商调函就发到局里,要调罗劲去省厅工作。罗劲一下成了人物,连退居二线的郝雪爸爸郝副县长都引以为荣,说自己当初没看错这个女婿。罗劲终于扬眉吐气,他来不及享受郝雪喜出望外对他恩赐的家庭温暖,就赴省厅上任了。

一年后,在组织和厅长的关怀下,郝雪也调到了省城,被安排在下属单位做财务。一切都被恰到好处地调整过来,罗劲和郝雪的家庭角色错位总算摆正了。

志得意满的罗劲以为从此可以扬眉吐气了,他的厅长秘书工作也很顺心,两年后就被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事业前途无量。人一顺精神就爽,一表人才的罗劲一扫当年的萎靡和颓废,变得更加意气风发风流倜傥,难免让女人们爽心悦目心往神驰。罗劲心里得意,但外表张弛有度,一副中规中矩的温文尔雅。他很明白自己的得意人生才刚刚开始,来日方长,而且越是谦恭越富吸引力。他赢得了省厅上下男女老少的一致好感,大家都看好他不可估量的远大前程。

他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回到家中,即便再晚郝雪也不敢给他脸色看。那时候郝雪刚刚调过来不久,虽然她不是很满意自己的工作,那个下属单位偏远,做财务又必须按时坐班,远不如在县里那份闲差逍遥自在,但也只能委屈自己,以她的学历和水平在省城能有份这样的工作已经很不错了,而且有罗劲在厅里罩着,如果空出个闲职,随时都可以调整。很多官太太不都是这样安置在下属单位吗?这些家属虽然在下属单位领份闲职,但谁也不敢怠慢,万一得罪了,回家吹吹枕边风,就够单位领导受的,甚至连官位也保不住了。虽然郝雪刚调来,因为罗劲的原因,领导对她很客气,所以郝雪再委屈也不会委屈到哪里去。

郝雪深知这个曾经被自己轻慢的丈夫对自己切身利益的重要性,而且省城天地比县城大哪去了,县里有老爸郝副县长一手遮天,她可以肆无忌惮,但在省城,唯一可以依仗的就只有丈夫罗劲了。自从来到省城,她完全变了个人,在罗劲面前,以往的高声大嗓早就换成了低声细语,脾气似乎也温顺了很多。每天下班回家,她必须操持大小家务,管教孩子,因为罗劲几乎没时间顾家,即便回来也是往沙发上一坐就不动了。郝雪不敢发作,只能任劳任怨,有时候罗劲很晚回家,看到郝雪还没做晚饭,孩子哇哇喊饿,就冷着脸说没看到孩子饿着吗?正在拖地的郝雪不敢回嘴,只好放下拖了一半的地去做饭。这在县里是不敢想象的,敢给我脸色看,早把你一脚踢出去了!而现在,世界完全颠倒过来了。

两人床上的那点事也有了很大的改观,罗劲一上床就死猪似的开始呼噜,倒是郝雪变得很主动。郝雪凭着女人的直觉知道罗劲今非昔比,春风得意的罗劲周围潜伏着不少比她手段更狠的女人们,在县里没人可以挑战她,但在省城谁都可以和她叫板。明目张胆的高压手段肯定是不灵了,她只能来软的,调动她本来就贫乏的柔情来控制他,但她体贴的举动不知是过于生硬还是罗劲故意不领情,很多时候都不到位。罗劲甩开她的手,说声累了,继续呼呼大睡,把她凉在一边感受冷落的滋味,继而感受到某种潜在的危机和威胁。她不甘心,苦苦思索着对策,毕竟罗劲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大树了,她无论如何不能失去。

罗劲对郝雪的冷淡一开始出于无意,有时候是自己确实累了,做秘书是个累差,脑子和腿脚都不能闲着,回到家里还得计划第二天繁杂的公务;有时候觉得和郝雪的关系反正顺了,以后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亲热不亲热没什么要紧,就越发意兴阑珊。倒是郝雪的主动让他从奇怪变得警觉,她的亲热举动似乎隐藏着某种企图和心机,这让他厌恶和反感。想起过去的那段黑暗日子,他觉得她的用心和手段太明显太可怕了。他只有毫不犹豫地加以拒绝,否则就是中了她的圈套和陷阱。他和郝雪的夫妻关系完全变了味,同床异梦、互相防范、充满着心机和阴谋。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后来他总算想明白了,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们的婚姻没有爱情,而且从她给他弟弟张罗招工开始,就是一场利益的交易。这时候,那个曾经化为泡影的梦中情人又开始在他的脑海里浮现,让他死水一潭的心底里开始春波荡漾。

不过,这个梦中人直到几年后叶红出现,才真正从他的脑海里走出来,成为他生命和生活里的重要部分。

4

罗劲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法规处处长后,他才真正感觉到了这个位置的分量和好处。当初他不过是希望自己转个正,做个部门一把手,什么处无所谓。原以为法规处也就是务虚,管管政策法律嘛,没什么具体事务,没想到这部门还真不是吃干饭的,很显然厅长是在有意重任他。

罗劲这个处负责几部国家大法和大大小小近十个地方法规的贯彻执行,以及诸多临时性政策的制定和施行。这些看似干巴巴的条文其实涉及本系统和诸多相关部门的实际利益。罗劲本来以为条文就是条文,一切按条文办事,没想到亲自接触后才知道,原来这些条文都是弹性的,回旋的余地很大。比如说触犯了某条法律,可“根据情节轻重”处以某某至某某处罚,情节特别严重的可移交司法机关处理。这其中某某至某某和“情节严重”程度,那就是自己灵活发挥的空间,至于移交司法机关,只要不闹得台面上过不去,都可以从轻某某掉,这里边的猫腻大呢。罗劲一开始没发现这中间的奥妙,还一味责怪下边办事不力,因为法规处下面还有个执法监督大队,这些执法监督检查处罚的具体事务都是由他们负责的,法规处只是归口管理,没想到那些被执法处罚了的对象都跑到法规处来喊冤说情。罗劲一上任,办公室就被这些人挤满了,一开始他还满腔热枕,一副勤政廉明的作派,但没多久就发现,如果不采取些虚与委蛇的手段,那简直就无法工作下去。

罗劲恼火之下,先是把执法监督大队队长叫来问情况,很多明明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干嘛要推诿不办。队长老袁五十七八岁,一看就是个办事四平八稳的老好人。他笑眯眯地耐心地等着罗劲发完牢骚,这才不紧不慢地说:“罗处长,你新来乍到,还不了解情况。你说的这些事,职下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罗劲感觉到这家伙在耍滑头,快退休的人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干事就是缺少锐气;而且到了这个年纪,什么都不在乎了,难免不把他这晚辈上司放在眼里。他针锋相对地反诘道:“什么不能,是不为吧?怕得罪人?”

“处长言重了,”老袁还是笑眯眯的,“我都要退休了,还怕什么怕。”

“那你什么都往我这推?所有处罚决定哪怕一百块钱的罚款都得我签字?”

“这可不是我决定的,”老袁说,“厅里有文件,你看看吧。”

罗劲这才感觉到自己有些毛躁了。老袁走后,他赶忙调出文件来看。他依稀记得自己在办公室时,是印发过这样一份文件的,而且还大致清楚发文的背景情况。原来,老袁的前任是个不争气的家伙,他利用手中处罚的权力到处敲诈勒索,一般人撞到他枪口上,认认倒霉也就罢了,没想到偏偏撞上个不信邪的。那人越不买账,这前任就越往死里整,没想到恰恰中了别人挖好的陷阱。后来省纪委派人来彻查,把前任差点弄进局子里。厅里被责成整改,为吸取教训防微杜渐,不让类似的情况再度发生,特意下发了以一系列文件,其中就有关于处罚权限收归法规处监督的内容。罗劲只记得有这个文件,但具体规定到什么程度忘了,等找到文件一看,原来罚款以上的处罚都得由法规处批准。既然文件是这么规定的,罗劲只能怪自己官僚。他把老袁叫来道歉,说是自己弄错了,有文件还是按文件办吧。

但这一来麻烦没减少,罗劲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

罗劲发现,很多人一当官(哪怕是个芝麻小官)就爱摆个官架子,除了自身的素质外,其实大多数都是被逼出来的。罗劲也曾为他们不耻,一个屁大的官就拿腔拿调打官腔,走路都开始外八字,有必要吗?及至自己坐上这个位置,他才感到太有必要了,不仅必要,而且别无选择。

那些前来喊冤说情的人一开始见罗劲客气好说话,就天天不厌其烦地来缠。每天他前脚一进办公室,这些人就后脚跟进来。罗劲发现这些人大都是些市井无赖,有的为了几百元的罚款不依不饶,你一客气他反而更来劲;而有的则是想和他拉关系套近乎,以后再有什么事好说话。罗劲觉得可笑,我一个处长就是被你们来糊弄的?这么一想,官威就出来了,那帮家伙突然发现罗劲变了个人,他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官架子说:“你们如果有异议,可以申请行政仲裁,或去法院起诉,我的意见是对你们处罚太轻,建议重新查处!”

果然吓退了一大帮人。接着罗劲就玩起了消失,那些无赖们见罗处长天天开会,这才发现原来罗处长不是那么好找的,就知难而退了。但罗劲已经养成了不去办公室的习惯,除了例行办公开会的日子,几乎不在办公室露面。这一来,罗劲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神秘莫测,无形中给大家一种能见上面都很不容易的印象,连同僚们都觉得罗处长很忙。

事实上罗处长也没闲着。罗劲发现,那些需要谨慎对待的对象其实都不用亲自来办公室的,他们会通过各种渠道得到他的手机号码,然后介绍是什么领导熟人介绍来的,以一见如故的亲热约他见面,而这过程闭口不谈有什么事要求他帮忙。罗劲一般不敢怠慢,都会按时赴约,如果遇到时间排不过来,就会另约时间,这样一来他每天都有忙不完的约会,有时甚至排到十天半月以后了。这些约会都是以赴宴为主要内容的,酒至半酣,主人才会趁着大家兴致高涨时悄悄地提一句要办的事,那轻描淡写口气似乎在证明:那么点小事情,办不办不重要,重要的是哥们有缘相聚,情意重于一切。如果没什么大问题,通情达理的罗劲一般都会看在酒桌上情深意浓的份上给通融掉;如果事情大到台面上过不去的程度,就只能尽可能地补救,而对方也会感激不尽,领他的情。罗劲知道,这些人都是来头不小背景深厚的,帮了别人也就是给自己铺了一条阳关大道,而这过程,自己的官职和手中的权力应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能让人看轻,也不能太过傲慢。不过,罗劲对那些大话哄哄藐视一切的家伙也会不冷不热敷衍几次,直到那家伙没脾气了,把他这个官当回事了,他才给点好脸色。

酒宴上真真假假的朋友和情谊见多了,罗劲难免有些厌倦。这么应酬来应酬去,自己不过是别人利用的工具,被人看重的不过是手中哪点权力。正当他觉得没什么意思的时候,一次看上去更没意思的公务活动改变了他的生活。

年初月城晨报召开了一次广告客户恳谈会,罗劲作为特邀嘉宾出席。考虑到媒体宣传的重要,罗劲亲自赴会。这其实就是媒体、广告客户和监管部门三方联谊会,让猫和老鼠混个脸熟,联络感情,减少麻烦。罗劲和工商、卫生监督、质监、物价等部门特邀嘉宾无疑成了大家逢迎追捧的对象,大家都争先恐后来套近乎。罗劲很讨厌这种场合,但又无法脱身,到中午聚餐时,又一窝蜂上来敬酒,简直就是灾难。正当罗劲左右为难的时候,大会的主持人、晨报广告部主任叶红过来给他解了围。

其实从走进会场开始,罗劲就完全被这个女人吸引了。她三十来岁,高挑的身材犹如风摆杨柳,纤美的腰肢随着轻盈的步态扭动着,万千风情荡人心魄;白皙娇媚的脸庞上,洋溢着成熟女人恰到好处的微笑,一双丹凤眼妖媚迷人,勾魂摄魄。她一袭红裳,脖子上冉冉飘着一抹素色纱巾,仪态万方地走过来迎接罗劲。四目相对的瞬间,罗劲感到一股电流从身上闪过;当握住她伸过来的芊芊素手时,他感到被一股更强劲的电流再次击中,让他全身发软,难以自持。

“欢迎罗处长光临,我叫叶红。”她柔声说,让罗劲握着自己的手,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失态,将她放开。

会议是叶红主持的,气氛很热烈,现场的人们显然被这位风姿绰约的魅力女人完全调动起来了,尤其是男人们如痴如醉。这些人之间关系很微妙,报社靠客户掏钱养活,客户被监管部门管着,而监管部门又靠媒体鼓吹宣传,一物降一物,彼此共存共荣,又相互制约。能把大家啮合到一起,密切关系,也只有叶红这样的人才具备这样的组织能力和号召力。罗劲的目光随着叶红的一举一动跳跃着,心旌随之摇动,一种梦幻般熟悉的亲切感油然而生。他觉得和她似曾相识,不,简直是神交已久。可是,怎么可能呢,他们却是初次相识。

一个影像从罗劲大脑深处蹦出来,和他眼前这个女人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梦中人!罗劲恍然大悟,原来她一直就在他的大脑里,虽然他早就因为绝望把她遗忘了,但她不仅存在,最终还会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觉得很神奇,原来自己凭空幻想的梦中人一直真实地存在着,只是命运让你无缘相会,而当你被她作弄得完全绝望时,她又奇迹般出现了。

整个上午罗劲都在如痴如梦,最后他毋容置疑判定,叶红就是他曾经朝思暮想的梦中人,而且这并不是他的一厢情愿的。他能感觉到,叶红也在关注着他,从她那异样的眼神里,有着和他由来已久的默契。午餐时她过来把那些给罗劲敬酒的人挡住了,说:“罗处长的酒就由我代喝了,他不能喝。”言语中似乎和罗劲相知已久,连罗劲都很奇怪,自己其实是能喝的,她干嘛要这么护着他。也许她已经从罗劲厌恶的表情里看出他的不情愿了,而只有用心才能这么无微不至。她一连和那些人干了很多杯,连罗劲都有些于心不忍了。把那些人击退后,她回过头脉脉含情地看着罗劲:“为我们相识,干一杯吧?”

罗劲说:“好。谢谢你。”

“虽然初次见面,但我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真奇怪呢。”叶红说,“真是幸运。”

“我也是……”

他们碰了杯,一口把酒干了。罗劲觉得那酒的味道很香甜。

5

两人惊人的默契让罗劲和叶红对他们前世因缘深信不疑,就在会后两天,罗劲心猿意马无心事务,拿起电话正要给叶红拨号时,电话及时响了,来电话的居然是叶红。

“罗大处长,还记得我吗?”叶红娇声说。

“是叶主任,”罗劲且惊且喜,“我正要拨你的电话呢!”

“骗人,哪有这么巧。”

“我都不信呢,真是心有灵犀,”罗劲辩解着,“我刚拿起电话,你就……”

“好,好,我信,”叶红的声音越发甜美,“看来罗处长心中有小女子啊?”

罗劲感到脸上发热,肯定红了,幸好是电话,要是面对面,还真不好意思。怎么会这样呢?他罗劲见过的女人不少,暗送秋波的不乏其人,但他从来不动心,脸皮厚得都没知觉了。这几天他推掉了所有的应酬,连去青竹湖打高尔夫都没去,这可是最近他最喜欢的消遣,原因是脑子里总是萦绕着一个女人的倩影,只要她一出现就会让他耳热心跳。而现在,这个秘密居然被叶红看破了。

“……”他嗫嚅着,“你这么个大美女,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啊?”

“只要你罗处长动心我就满足了,”叶红说,“别人我可不在乎。”

“那你心中有没有我啊?”罗劲半开玩笑地反击。

“没良心,”叶红说,“这是我打给你电话呢!”

两人调侃半天,罗劲说:“找我有事吗?”

“没事,也有事。怕你不答应呢!”

“你叶主任的事,我肯定答应,”罗劲说,“我还真想找机会跟你献殷勤呢!”

这是实话。罗劲这几天正想找个理由见到叶红,要是她真有什么事,他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别叫我叶主任,我这主任不是官,和你不一样,就叫我叶红吧。唉,这几天心情郁闷,正好五一放假了,想出去散散心,一个人又没意思,不知道罗处长有没有时间啊?”

“你是想我作陪?荣幸之至。就是再没时间我也要奉陪啊!”

五一假期,罗劲和叶红去了邻省的月亮山。本来假期早有安排的,老婆郝雪打算叫他一起回老家看父母,她早就叫了县里的车来接。郝雪感到自己和罗劲的婚姻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他们已经貌合神离很久了,而她已经找不到别的办法来挽救和弥补。他们很久没有夫妻生活,罗劲自从当了处长,大多数时间不见踪影,打电话一问都是在有事,具体是什么事,罗劲不耐烦说,只说是公务,就把电话挂了。郝雪也见过当县长的爸爸忙,也不好多问,后来干脆不打电话,但心里却越来越虚。有时候罗劲半夜三更回来,见她睡了,洗洗就去另一张床上睡,有时干脆将她视若无人。其实郝雪多数时候都没睡着,罗劲不回来她心里就不踏实。有次她故意把另外那张床拆洗了,想逼罗劲上床来,但罗劲在客厅沙发上呼呼大睡,就是不上她的圈套。随着罗劲越来越冷淡,她狐疑满腹,一个男人长时间不碰老婆,肯定是在外面有女人了,她越想越觉得严重,但又毫无证据,她了解的情况确实是在外边应酬,还没发现有外遇的迹象。

回家看父母是她想到的最好的弥合夫妻关系的办法,他们已经很久没回小县城了,罗劲似乎来到省城后就没打算再回去,每次只要郝雪提出回家,他总会找种种理由拒绝。她知道他不喜欢见到自己家的家人,但这回是罗劲的父亲身体不好,郝雪提出回家看他父亲,理由很充分。罗劲同意了,五一节有假期,正好回家。

郝雪对这次回家省亲做了精心周密的安排,但临行前两天,罗劲突然说不回了,有事。郝雪有种被愚弄的感觉,火气一下爆发了。

“我就不信你连国家公休假期都会有公务!”郝雪压抑得太久了,她叉着腰,扯着男人一样的大嗓门吼着,“罗劲,你不要以为当了个小鸡巴处长,就猪鼻子插葱装大象了,你是个什么货色,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当初你在乡里玩泥巴,不是我爸,你能混出来吗?现在你人模狗样了,就把老娘不做人搞是不?我告诉你,今天你要不把你那屁事说清楚了,我就和你没完!”

罗劲原本以为像往常一样糊弄一下就过去了,没料到郝雪会突然河东狮吼,和他较起真来,一下有些发懵。“是有事嘛,”他要真撒起谎来难免心虚,语气也变得不自然,“部,部里的领导要来玩几天,我要做,做陪嘛。”

“哄鬼啊,部里领导不休假?”郝雪说,“我倒要看是哪个部里的领导,还是哪个狐狸精!想骗我,没那么容易!”

“部里领导你有什么权利知道?!”罗劲不能就这么被她制住了,想想原来窝囊的日子火气就上来了,他一拍桌子吼道,“我工作上的事你也干涉,你脑子进水了?!”

“我就进水了,我受够了!”郝雪将手里正在洗的茶杯砸在地上,“这个家从来就不像个家,你在外面搞狐狸精,让我整天在家守活寡,告诉你罗劲,你想这样折磨死我,没那么容易,看谁先整死谁!”

罗劲沉默了,虽然这个家已经死水一潭,让他感受不到半点温暖,但他还没想过要把这个名存实亡的婚姻散掉,只希望维持个形式,能让自己平静点。

“怎么啦,心虚了?”郝雪见他不说话,干脆将茶杯一个一个往地上砸,砸一个说一句,“我早知道你心里有鬼,告诉你,你那点鬼逃不过我的眼睛。从今往后,我不会再顾着你,我小市民一个,天天跟你闹,你罗处长的脸面比我大,看你死要面子去!”

看来郝雪真是不依不饶了,砸完茶杯,她又搬出一叠碗来。邻居们都被惊动了,有的好心敲门进来探问,让罗劲的面子真有些挂不住。他知道只要自己不妥协,郝雪就不会收场,而妥协的结果就意味着和叶红的约会泡汤。想起叶红,他心头颤颤地一热,眼前这个女人和她一比,简直就是市井泼妇和仙女的区别,他越发不想放弃那即将到来的激情与浪漫。他想起这么多年和郝雪惨不忍睹的婚姻生活,觉得太不值了,而能与自己的梦中人温存片刻,就是死了也值。

“你闹吧,不过了拉到!”他心一横,拿起自己的公文包摔门而出,把郝雪的哭闹声和碗碟刺耳的碎裂声抛在身后。

直到和叶红见面,罗劲脸色还是灰暗的,这两天他一直没回家。叶红开着一辆借来的猎豹吉普车,车的后座上堆满了户外用品,其中包括一个大号的露天帐篷。她一身户外装扮,与前次见到的红妆素裹的她判若两人,显得英姿飒爽。罗劲更觉得这个女人不可思议,集刚柔于一身,品味高雅内涵丰富,让人回味无穷,哪像郝雪,一眼看穿了就是个浅薄势利的市井刁妇。叶红见他一副轻装简行的架势,打趣道:“我的大处长,我们这是去户外旅游呢,可不是你出公差,你连个行李都不带?”

罗劲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就说:“唉,别提了,郁闷。我看你一点不郁闷,我可是真郁闷。”

“别郁闷了,我可是野惯了,什么都准备齐了,请你大处长出游,哪敢马虎啊。”

罗劲心情好了许多,其实从见到叶红那一刻起,她就像明媚的阳光直透肺腑,把他心中的阴霾立即驱散了。两人一路说说笑笑着驾车向月亮山而去。沿途风光无限,春夏之交的季节,四面青山相拥扑来,到处流淌着浓郁的绿意和勃勃生机,连空气中都充盈着荷尔蒙的气息。去月亮山是叶红的主意,据说那是全世界看月亮最大最园最亮的地方,月圆人团圆,其中诗意浪漫的寓意耐人寻味。罗劲一听这名字就心往神驰,那一定是这世界最美的地方,而且是和心中最向往的女人一同前往,不发生点故事都不可能了。为避免被人打扰,他关掉手机,中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络,没有都市的喧嚣,没有公务应酬,尤其没有郝雪那刺耳的啸叫声。这是他人生最洒脱最无所顾忌的一次冒险,充满着快意的刺激,他义无反顾。

月亮山果然名不虚传,他们经过四个小时的颠簸,终于到达了大山腹地的旅游度假村,虽然还不到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但溪山林海层峦叠嶂就足已让人陶醉了。叶红一下车就拉着罗劲进了当地的旅游品商店,给他全身上下来了个脱胎换骨,将身上的西装换成了大套衫,脚上的皮鞋也换成了旅游鞋,鼻子上架了付大墨镜,这样一来,罗大处长摇身变成了风度翩翩潇洒倜傥的罗公子。罗劲觉得那墨镜实在没必要,来这里是看月亮的,不是看太阳;但叶红很喜欢,说出来玩就要有个玩的架势,经她这么一改造,罗劲都有几分明星的派头了。临了,叶红给自己挑了件和罗劲差不多的大套衫给自己套上,这样看上去很像一对情侣。两人相依出来,光鲜亮丽的装扮吸引了不少游客的目光,他们感到很惬意,两只手臂很自然地挽在一起,不是很像,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是一对恩爱甜蜜的情侣。

在旅游接待中心稍自休息,叶红问明了情况,两人直接开车去往山顶去。他们没去人多的情侣峰,而是半途顺着一条溪流拐进了一个山谷,路的尽头是个山峰坏绕的瀑布,犹如一条飘动的白练从山顶垂挂下来。瀑布下边是个不大的水潭,水潭边有大片开阔的滩地,有几方怪石野兽般卧着。叶红跳下车来,一看乐了:“怎么样,我选的地方没错吧?这里一个人没有,好像专门为我们预备的呢!”罗劲看看天色已晚,本来不多的游客都回宾馆或去山顶了,好像有意空出这么个地方来成全他们。

太阳收敛起她最后一丝余光,暮色四合的时候,罗劲和叶红以少有的默契已经在滩地上建好了他们的“家”。他们安置好那顶硕大的红色帐篷,又在帐篷前铺好一块野外用的毡毯,旁边一块巨石成了他们的餐台,叶红变魔术般地变出各种吃食,甚至还变出一盏电瓶灯和一个小酒精炉来。罗劲去取了清冽的泉水煮汤,准备下火锅,叶红拿出两个高脚玻璃杯和两瓶红酒摆好,一切准备停当,两人跑到水潭里尽情地戏水撒野。衣服弄湿了,罗劲就索性脱光了身子洗濯干净了,把衣服晾好,身上裹了条毛巾毯,在毡毯上半躺下来,看着叶红的身影在水潭里晃动。光线已经很暗淡,罗劲只看到一个朦胧的白皙的身影在精灵般跳跃,优美的曲线轮廓使他想起神话里的山鬼。当叶红洗濯完毕一身白裙向他走过来时,罗劲如痴如醉恍若梦中,眼前展现的简直就是一幅活生生的“仙女出浴”图。他们做这些的时候,彼此就像相濡以沫多年的情人,完全没有半点陌生和避讳。

“来,干杯!”

就着翻滚的汤锅里飘出的炖肉香味,两人举起手中的高脚杯,干了第一杯红酒。叶红将各种菜蔬下锅里,红黄黑白,虽然都是些平常吃食,但味道却迥异往常。两人大块朵颐,也许是饿了,也许是野餐这种特别的形式所然,更重要的是美酒佳人的氛围,他们都觉得这是平生最难忘的一顿晚餐。不知不觉中,两瓶红酒就见了底。酒精炉里的火焰小下来,锅里的食物也空了,酒不醉人人自醉,两人琐碎而欢快的笑语也渐渐稀疏,酒精产生的愉悦和快意的刺激弥漫全身,让人不知道今夕何夕,恍若梦中。

当炉子里最后一丝火苗熄灭后,一切似乎嘎然而止。夜很黑,浓重的夜色凝固了一切,黑的连瀑布都看不见了,只有瀑布的轰响和溪水奔泻的的声音肆无忌惮地在耳边激荡,犹如一支雄浑的多声部交响曲;蓦然从林子里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号,悠远而深长,更加深了静夜的神秘和内涵。罗劲虽然是农村出来的,经历过不少山里的夜晚,却似乎从没用心体验过夜的感觉,印象里只有黎明前黑暗的可怕;而月亮升起来之前,是不是也有这样一段黑暗的时光,他不知道,但此刻却实实在在地触摸到了。

他们慵懒地躺在滩地上,彼此都不言语,静静地品味着此刻的静谧安详,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和心跳。他们默契地保持着缄默,唯恐把它破坏了。罗劲想要是一个人在这么个地方呆着,不要说恐惧,至少会感到孤独无助寂寞难耐,而此时这种寂静却成了两人难得享受的美味大餐。他转过头看看近在咫尺的叶红,想看看她的感受是否也和自己一样,但他只能看清个模糊的轮廓,但知觉告诉他她也在用心注视着自己。罗劲本来平静的心骤然剧跳起来,一股热血直冲脑顶,漫涌全身。他局促地想爬起来,但一只柔嫩的女人小手及时拉住了他。

“太黑了,”他说,“我去拿灯。”

“不。”

“奇怪,月亮山没月亮,还这么黑。”他没话找话。

“月亮还没升起来呢,别说话……”

她的手一直没放开,罗经感到她抓住自己的手臂部位火烧火燎起来,全身的血液也被点燃了。他难以自控地狼一般向叶红扑过去,把她揽入怀中。原来叶红也已经软成一团,柔若无骨的身体仿佛烈焰熔岩,几近融化。顷刻间,两团烈火交炽一起,狂野地燃烧起来。这是两团来自远古蛮荒的野火,它们被冰冷的重岩压抑经年,于今终于找到一条千载难逢地裂口,于是呼啸而出,烈焰冲天。整个世界似乎都跟着燃烧起来,他们感到眼前一片白炽,甚至能听到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他们喘息着,叫喊着,以一种渴望毁灭的决绝和疯狂进行着,似乎要让自己、让对方、让整个世界在他们如火的激情中化为灰烬。

当他们从如火如荼的情欲中冷却下来,彼此寻摸着探视着对方,这才发现刚才的过程有多疯狂。夜色似乎也被他们的激情融化了,正在慢慢褪去,山峰的轮廓和瀑布的白练渐渐显现出来,两条裸露的胴体也清晰可见。在他们周围,撒满了他们身上胡乱抛弃的衣物,一片狼籍。他们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似乎耗尽了全身最后一丝气力,谁也不想动弹,都眼神迷离地仰望夜空。一颗流星划过深邃浩淼的苍穹,璀璨的群星跟着烁烁闪现,天幕开始泛出透明的蛋青色。几丝云影飘过,他们感觉身轻如羽,在空中冉冉漂浮飞升,一直飘向无垠的天际……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也仿佛弹指之间,在云端云游了一番的罗劲终于躺在了结结实实的大地上。他仍然陶醉在难以言喻的幸福中,虽然预料到会有一场奇妙的风花雪月的故事,但它还是来得太猛烈了。他平生无数次幻想过的情景终于实现了,他感到被分离了多年的灵与肉在这场烈火中得到了完美的熔铸和弥合。而这一切的发生犹如远古神圣的典仪的呈现:在这荒僻原始的山野,在这山峰林海飞瀑流泉的怀抱中,在这月亮即将升起的时刻,在飞流急湍的轰响和鸟兽啼号的奏鸣声中,以天地为床,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女以一种疯狂的野合方式完成了他们原欲的宣泄。这是冲破一切禁锢枷锁、超脱红尘世俗的情欲回归,更是一种情感和人生境界的升华。罗劲觉得他的整个生命都是因这一刻存在,作为男人,这种满足与幸福感足以激荡他的整个人生,无怨无憾。他的内心对这个从梦中走出来的女人充满感激,他缓缓爬起来,双膝跪地,匍匐在她的身边,凝视她,口里喃喃地说:“谢谢,谢谢你……”

叶红睁开眼睛,莞耳一笑,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拉他入怀。

月亮终于出来了,又大又圆的月亮在山峰之巅一跃而起,银色的月光水银般泼撒下来,亮如白昼。与太阳不同的是,它的辉光是那样含蓄和冷静,充满着阴柔朦胧的美感。两人沐浴着月华,静静相拥,感到无比充实和安详。罗劲在她的耳边轻声地说:“知道吗?我等你很多年了,等着你从我的梦里走出来。”

“我也是,”叶红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我们前世在一起过。”

“真是不可思议,我以为,我这辈子只能在梦中和你相聚了,没想到能美梦成真。”罗劲满腹的酸楚和苦涩拥上来,“你不知道,这种等待有多痛苦,这些年……”

她伸出两个手指按住他的嘴:“不说以前,不说。”

“可是……”

“以前的不属于我们。但现在和将来都属于我们。”叶红说,“我们没有过去,答应我,永远不提我们的过去,好吗?”

“好,”罗劲觉得拥有了现在,过去的一切已经变得毫无意义,提起来确实多余。谁都有过去,叶红也有,那就让过去成为彼此的秘密,“我们只有现在和未来,是我们的。”

他紧紧地抱着她,忘情地拥吻起来。

6

“蓝调到了。”出租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了,司机正等着发呆的他掏车资。

罗劲回过神,下了车,向闪烁着五彩斑斓霓虹灯的的咖啡厅走去。近乡情更怯,不,是近人情更怯,每次约会走近她,他都会心跳加剧,有一种初恋的感觉。他们在月亮山两天如胶如漆的缠绵之后回到月城,虽然三天两头频频幽会,但仍然难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念之苦,每次尽情欢娱似乎也无法淡化他们日炽的情欲。当然,他们沉醉的不只是男女之欢,更多的是一个只属于他们、可以无限遐想的美好未来,虽然罗劲和叶红不得不回到他们各自的现实生活中去,但经过重铸和洗礼的罗劲感觉完全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和以往那个颓丧冷漠犹如行尸走肉的罗劲相比,他的内心不再阴暗空洞,而是阳光灿烂,叶红就是他心中的那轮太阳,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的热力使他精神焕发,光彩照人。他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充实的内心使他豪情满怀,看上去更像一个权高位重前程似锦的官员。不知内情的人们都把这种变化归结为他为官的潜质得到了充分释放,是官威自然的流露,因而对他更加敬畏有加。

和叶红幽会之余,罗劲的剩余时间和精力都忙于公务。除了例行办公去去办公室,他仍然奔忙于各种应酬,混迹于月城各种宴会娱乐休闲度假场所,在这些地方,很多本应在办公室解决的公务就在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之间不经意地解决了。他在那些部门头头脑脑和老板富豪之间游刃有余,让他们苍蝇似地围着自己手中的权力魔棒转。他有种飞黄腾达的感觉,做了这么多年的小媳妇终于熬成婆了,他罗劲有了出头之日。人生就是这样,时来运转风光无限,眼前一片良辰美景艳阳天。

在官场浸淫多年的罗劲处长如今已经成熟了,所谓成熟,就是心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或喜怒形于色而恰如其时恰到好处;其次就是善于处理和平衡各种关系,所谓“无为就是有为,搞定就是稳定;没事就是本事,摆平就是水平”,做到圆熟老辣,人情练达。对场面上的公事应该如此,对个人的情感私事也应该这样,来不得半点马虎。

首先他觉得应该平衡好和郝雪的关系,毕竟后院不宁会影响到他的诸多方面,虽然他已经厌倦了这个家,但还不是和她决绝的时候。他们有孩子,有亲属朋友,有稳定成型的社会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和她不是一种单纯的男女关系,而是错综复杂各种关系的总和,一旦紊乱失衡,就会让他卷入难以想象的漩涡中难以自拔。

他从月亮山回来,想到郝雪,心里难免惴惴不安。出乎意料的是,走进家门,原以为郝雪要和他来个要死要活,甚至做好了多种应对的准备,但家中却出奇的平静。坐在沙发上看韩剧的郝雪甚至看也没看他一眼。罗劲心里不踏实,这种平静比她的咆哮其实更可怕。本来他打算在家露个脸,只要她一闹转身就跑的,但郝雪的视若无睹反而让他心怀忐忑。他故意在各个房间打转,没话找话地问她他的衣服在那个衣柜里,但郝雪对他的故意撩拨毫无反应。他觉得很无趣,换身衣服出门,在踏出家门的那一刻,他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像只冲破牢笼的小鸟,从此可以展翅高飞,在他向往的自由空间里恣意飞翔了。当然,他也在冷静地告诫自己,不能得意忘形,至少在郝雪面前要做得比以往更像原来的罗劲。

只要郝雪不闹,那就好对付。除了床上的那点事他实在难以应付,别的都很简单。他太了解她了,无非就是个虚荣浅薄的势利的市井女人。

其次就是对待叶红了,这个女人不但不让他操心,反而能给他的心灵带来无限慰藉和满足。她是那么善解人意,简直就是他的天使。他们信守约定,从来不提彼此的过去,这让双方都感到轻松。罗劲不知道叶红的来历,只知道她被报社老总从西南一家报社挖过来不久,出任晨报广告部主任,她的工作就是如何把广告做上去。晨报初创,她的压力很大,一个女人独挡一面可想而知。但她再忙再累,也不会拒绝罗劲的邀约。

罗劲每次和一帮人应酬,吃喝完了,事情也办好了,就让叫大家散了,让对方安排个地方独自休息。这时候他脑子里就会出现叶红的叶红的倩影,打个电话,叶红就会及时来到他的身边。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灿烂的微笑,全身上下洋溢着女人的妩媚和柔情,却又不乏成熟女人的干练和活力。她总能给他带来开心和快乐,从来不问罗劲的过去,虽然他很想把自己不堪的婚姻生活和她一吐为快,但又觉得确实多余:为什么要让那些痛苦和烦恼来破坏当下的快乐和美好呢?能拥有叶红这样的女人,拥有和她一起相守的现在和未来,什么都值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他佩服叶红的睿智,人生难得洒脱,她活得比自己精彩。

当然,叶红毕竟是个女人,有她柔弱的时候,那就是缠绵之后,她都会像只小猫一样卷缩在他的怀里香甜酣睡。这时候罗劲心中充满着爱怜,她实在是太累了,每天和客户周旋磨嘴皮,还得应付各种意想不到的麻烦,他不忍心她这样受累。其实他已经暗中帮过她不少,每次只要有机会,他都会跟老板们提起叶红,动员他们到晨报投广告。这样,叶红的广告业务自然就增加不少。

一天,叶红说起一个大客户,每年投放广告过亿,要是能吃进去,她的业务就完成一半了,但谈来谈去,那家伙就是不买账。罗劲口里说慢慢来,但心里有底了,那家伙请他吃过饭,广告批文还是他办的呢。他得替她把这件事办妥了。

罗劲不好直接和那家客户说这件事,就把督查大队的老袁叫来,让他去这家公司跑一趟。老袁面露难色,坐着不动:“他们的广告没什么问题啊?批文还是您签字的。”

“怎么没问题?我签字的难道就不查了,还有原则不?”罗劲说,“你仔细看看批文,对照一下他们的广告。”

这一对照问题就出来了。那些广告主们在发布广告时,谁也不会傻到按照干巴巴的批文确定的内容刊登,要那样就是公告而不是广告了。他们和媒体难免要对内容进行修饰和美化,让广告达到吸引消费者的目的;但这样一来,就不免夸张和虚饰,造成内容和批文不符不实,这是广告法不能允许的。

老袁说:“问题肯定有,但谁都是这样啊,查得过来吗?”

“那就从他开刀,杀一儆百。”罗劲说。

老袁还是坐着不动:“还是慎重吧,这家伙来头大,而且独家代理他们省内广告的代理商是省领导的亲属,弄不好……”

老袁的前任就是因为和一个来头大的冤家过不去才倒霉的。罗劲知道老袁有顾虑,但他不能就此罢休。“我还不信了,人情能大过法律,”罗劲脾气上来了,“你老袁要是怕,就直接去查封他的货。就说是我叫查的,责任我担,有事让他来找我!”

老袁勉强带人去了一下卖场,这边刚一有点动静,那边电话就过来了。罗劲故意不接电话,拖延半日,才开始装聋作哑地接了:“啊啊,什么,有这事?不清楚啊!我在外面开会呢,等我回去了解了解情况再说。放心,我会妥善处理的。”

这一等又是半天,对方早就沉不住气了,半夜里还在打电话:“罗处长啊,您就救救我吧,你那边查查不要紧,我可是大祸临头了。卖场下货的消息一传出去,全国都会跟风,我们公司一天的损失就好几千万啊,这帐还不都算在我头上了,我还活不活啊?”

“我也没办法啊,”罗劲说,“我大概了解了一下,你们广告有问题。这样吧,明天你来我办公室……”

“就别办公室了,到帝王大厦吧,明天我请您。”

一顿饭下来,一切搞定。罗劲独自躺在帝王大厦的贵宾房松孙软的大床上,一边假寐一边等着叶红的到来。叶红风尘仆仆地一进门,就说:“罗处长真会享受啊,小女子可是累死了,什么叫天堂什么是地狱,我算明白了。”

“只要我在天堂,你就不会下地狱,”罗劲说,“只要你在天堂,我宁愿下地狱。”

“要死,乌鸦嘴!”叶红投入他的怀抱,用两根手指捂住他的嘴,“我要你和我一起,永远呆在天堂。”

一番缠绵之后,罗劲爱怜地抚弄着怀里叶红的秀发:“我真不忍心你这么累,你是我的宝贝,我的生命,我要你好好的。”

“不管怎么我都是你的宝贝,我要努力打拼,为我们。现在累点算什么,想想我们以后的日子就值了。”

“你希望以后是什么日子呢?”

“我希望有很多很多的钱,去太平洋买座小岛,岛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在蓝天碧水间自由地呼吸,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呵呵,天真。刮台风怎么办?我们一起到海里去喂鲨鱼?”

“讨厌,”叶红咬他胸脯一口,“就不能想想好的?不过你说的也是,那我们就到月亮山去找个地方,建个小木屋,过我们的野人生活。”

想起月亮山,两人心里就无限甜蜜。罗劲搂紧她,想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这个倒是实在,不难。”他说,“不过,眼下要做的是让你轻松点,把你累坏了,损失最大的是我。你不是想接那家公司的广告业务吗?”

“算了,那家公司广告都被别人独家代理了。那代理商来头大,我斗不过人家。”

“来头再大也不能无视你啊,你是谁?你是我的叶红宝贝,”他狠狠地在她粉妆玉琢的脸上啃了一口,平淡地说:“等下去他们公司,找他们老板签合同去吧。”

“你逗我玩?我都去过好多次了,他们老板就是不见。”

“叫你去你就去啊,笨。”罗劲点点她的额头说,“这次老板肯定见你。哦,口开大点,难得他见你一回。”

“真的啊?”叶红跳起来,骑在他身上,“那可是几千万啊,要做成能提成上百万,我可以大发一笔了!”

“是吗?发财了请我的客。”

“请客就不用我了,你那么多人请。我要用这笔钱给我们安个窝,一个温馨浪漫小窝,我们的二人世界。”

罗劲笑了:“你那窝比我们现在这间贵宾房还好?”

“当然了,”叶红环顾一下房间,伏进他的怀里,“这里虽然高档,但入住的都是匆匆过客。我不想做过客,我要和你在我们的小窝里长相厮守。”

罗劲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才是他要的女人,他的女人。和这样的女人相守终生,真不枉到这世上走一遭。他有种恨不相逢未娶时的遗憾,命运弄人,要是结发夫妻是叶红而不是郝雪,那他的人生该有多完美!不过这都是废话,人到中年能遇到自己的红颜知己,也算一大赏心乐事,他要感谢老天的眷顾,要好好把握这来之不易的奇迹,从今往后不遗余力竭尽所能。

“哎,你这样不为难吧?”叶红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你不能因为我被别人说闲话哦!”

“放心吧,宝贝,”他轻拍着她光滑白洁的后背,笑着说,“人家求着我要给你广告业务呢,我是给他的面子才答应的,他们还要感谢我。再说,我罗劲可是一分钱没得啊,你赚钱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真厉害,我的罗大处长。”叶红趴在他身上,踏实了,“我的就是你的,连我的人都是你的。不过,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两人默契地配合着,渐渐地一些人都不找罗劲了,找叶红。叶红不满足于晨报一家广告业务,弄了个自己的广告公司,有几个大客户垫底,广告代理业务很红火,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叶红的公司代办广告审批业务。这可是客户们最头疼的事情,尤其是那些到月城来打市场的新客户,没有熟络的关系,就把市场策划广告审批投放一揽子交给叶红。只要和叶红的公司挂上钩,不仅各种麻烦都能搞定,就是以后出了什么问题,也可以随时摆平。当然,叶红也不是什么业务都接,一要看量,鸡毛蒜皮的小业务就算了;二是要和罗劲主管的方面有关。很多原来别人的老客户都纷纷投靠叶红,他们发现,想解决自己生意上出现的问题,找叶红比找罗劲本人还快。当然,这只是业内人士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这段时间两人都有些忙。平时都是罗劲利用应酬的便利要个房间和她幽会,谁都知道罗劲处长喝了酒需要独自消歇的习惯,但没人知道他是和叶红幽会。他们几乎把月城各大高档场所玩遍了,但罗劲和叶红都不喜欢张扬,不喜欢别人打扰和破坏他们的约会,那是他们的秘密。叶红是个聪明睿智的女人,她从不主动给他打电话发信息,虽然每次幽会缠绵得难舍难分,但一到午夜,她都会和他分手。罗劲觉得这女人简直就是自己身上被上帝抽走的那根肋骨,连他潜意识都清楚,虽然他们从没说起过去,说起婚姻和家庭,但一到时间就知道该怎么做。

和原来的罗劲一样,他每天照旧回家,甚至比原来表现得更好。他不想被郝雪抓住什么破绽,把家里弄得鸡犬不宁。除此以外,他还会把别人送的那些鸡零狗碎的礼品礼金带回家,虽说是鸡零狗碎,但对付郝雪应该绰绰有余,一个式样别致的小坤包就好几千,随便一个信封都是好几百,甚至在暑假,他还让人安排他们母子去了趟湖南的张家界。虽然两人关系照旧,但郝雪似乎默认了这种状况,也就安分了许多,不去管他的闲事。

7

但今天叶红不但主动给他打电话,还一直催个不停。罗劲的心早就飞到叶红那去了,他知道她肯定有什么好事急着想和他分享。这个女人的可爱就在于:如果是不愉快的麻烦事,或者很想念他,她都不会那么急切,让他在不方便的时候为难。本来这顿饭罗劲想推脱的,但碍于同事安东的恳请,而且王副厅长也在,他想推也推不掉了,席间虽然谁也没提起宴请的目的,但他一听做东的李子雄的身份,就明白了个大概,而且这里边很多内容都需要他点头。没办法,他只能捱到席终人散。别的倒没什么,除了被李富贵多灌了杯酒,就是不该让叶红久等了。

走进蓝调咖啡,服务员径直把他引到二楼的一个包间,推开门,叶红欣喜的脸上立即笑容绽放,起身相迎。罗劲觉得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漂亮迷人,显然是经过刻意打扮的:平时的职业装换成了性感的露背装,休闲鞋也换成了高跟鞋,显得白裙下两条玉腿特别修长挺拔;平日挽成发髻盘在脑后的长发也蓬松开来,把那张白皙好看的鹅蛋脸衬托得更加妩媚动人,脸上一双杏眼也因为淡施眼影而显得又大又亮,扑闪之间勾魂摄魄,让人迷醉。罗劲一时有些难以自持,要不是服务生在,他肯定一把就把她揽过来了。

“什么事搞这么隆重?”罗劲嘀咕着正要坐下,叶红却叫住服务生买单:“我们不坐了,跟我走。”

“去哪?”罗劲问。

叶红俏皮地眨巴着大杏眼卖着关子,故意不说话,挽着他就走。

“不是生气了吧,让你等一晚上。”罗劲说,“搞什么名堂啊?”

“才不呢,我要了一壶南山咖啡,自磨自煮自饮,感觉真不错,”叶红说,“我什么时候这么悠闲过,能清净地一个人喝咖啡?”

两人手挽手下楼的样子,很像一对步入教堂的新婚夫妇。出了门,叶红叫罗劲等着,自己去开了一辆崭新的黄色甲壳虫来,叫罗劲上车。罗劲看那车很卡通,但坐进去后发现里边还算宽敞舒适,就说:“不错,买车了啊?”

“嗯,今天才提的,”叶红得意地说着,启动车,“我一直想有辆这样的车,美梦成真了。”

“这车要是去月亮山可不行,”罗劲故意打趣,“装不下家当啊。”

“我早就计划好了,要不多久,再买辆SUV给你开。再去野外我们就开它去。”

“呵呵,口气不小嘛,”罗劲笑着说,“看来这段时间生意不错。”

“小有成效,”叶红说,“这不把成果拿出来和你分享吗?”

难怪她这么高兴。她一高兴,罗劲就比她更开心。罗劲很清楚,仅凭他帮她搞定的那几个大客户,买个车完全不是什么问题。他更开心的是叶红什么都会想着他,本来嘛,他们早就是一个灵肉相融的整体了。

“今天都应酬什么了?连我都不来见。”叶红一边开小车一边和他闲聊,罗劲就把应酬的过程说了。“这个项目不是个小数目,全省那么多单位要搞信息化管理,全行业都要系统化,光硬件软件没几个亿下不来。这可是个机会。”

“他们又不要做广告,有机会也没我什么事。”叶红说。

罗劲暗自笑笑,心想要过他罗劲的手,怎能没什么事:“你不会把公司经营范围扩大啊,代理软件营销项目?这可是时髦的产业。只做广告代理太单一了。”

“我的罗大处长就是不一般,站得高看得远。”叶红一点就明白,“小女子心悦诚服。”

叶红把车开进了一个地下停车库,把车在专用车位上停好。她拉着他上了电梯,一直升到二十八楼。一路上,罗劲只顾着和叶红说话,没在意车去什么地方。下来电梯,他一看就惊叹不已:“我的天,这不是传说中的月光城吗!”

月光城是国内几家地产巨头联手在月城开发的一个重点房地产项目,也是月城最大的政府棚户区改造项目。因为地处闹市,光拆迁费用和土地出让金就是个天文数字,如果不联手,九十个亿的地王是谁都无法拿下的。拿了地还得投资建设,再把房子卖出去,把投资加倍赚回来,但这个盘光楼面地价就接近万元,远高于周边房价,可见其楼价之高,一般人不要说买,就是想想都不敢,因此被月城人视为神话传说。但这些地产商有的是办法抠你的钱袋。他们先不急着建房,而是用寸土寸金的土地建起一个美轮美奂的市民休闲公园,拥挤的闹市区突然出现这么一片开阔的绿荫园林,让那些饱受嘈杂喧嚣之苦的市民们无不心羡神往。接着他们建起了一期住宅,虽然只是用来试水的几栋,但巨大的潜在升值空间却是显而易见的:闹市中心绝版地段,优雅的环境和高品质的设计,以及即将开建的二期地标式的八十八层月城第一高楼楼群和月城最大的购物中心,都占尽地利人和之便;他们甚至可以绑架政府,将周围原本打算迁建的博物馆图书馆大剧院改成了原地扩建;更离谱的是连早已规划好并开始动工的地铁线路都拐了个小弯,把本该建在别处的地铁站挪到了自己的地盘内,这样一来,月光城当之无愧成为月城经济文化交通购物休闲的中心,简直就是皇冠上的明珠,给人的概念是:谁拥有了月光城,谁就是王公贵族。当然,它的价格也跟神话一样,均价才四千的月城,月光城一期开盘就卖到了每平二万五,每卖出一套,都成为万众瞩目的新闻,简直就是上海汤臣一品的月城版。

不要说别人,连罗劲这样身份的人都没想过要踏进月光城,在这里拥有一套极品豪宅,因而也就没怎么去关注。而现在身临其境,极目四望,整个月城尽收眼底,他感到月光城确实名不虚传,物超所值。

他正想叶红是不是拉他来看楼时,叶红掏出电子门卡在一个单元的大门上晃了一下,门咔嗒一声开了,她说:“进来吧,我的罗大处长!”

罗劲懵里懵懂地一踏进门,叶红不知道使了什么魔法,满屋骤然灯火通明,流光溢彩炫人眼目。他用力收缩瞳孔,半天才适应过来,发现自己站在一间金碧辉煌的客厅。客厅由水晶玻璃和进口原木为主材的欧式风格装修,古典大气,精致奢华,四处辉光闪烁,弥漫着梦幻般的温馨气息;里边的家具灯光摆设与装修风格十分协调,无不显示出主人的良苦用心和高雅意趣。罗劲一下就从中闻到了叶红的味道,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时候,屋里响起舒缓柔和的轻音乐,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优美的旋律袅袅飘扬,顿时爱意无限,激荡人心。

“这是你的房子?”愣了半天的罗劲终于说,“你什么时候……。”

“笨,是我们的房子,”叶红过来搂着她的脖子,娇嗔道,“我说过要给我们安个小窝的。怎么样,我的罗大处长,视察视察吧?”

“这,这也太……”罗劲随着她的牵引移动着,“我怎么一点不知道?一夜之间,你车也买了,房也有了,变魔术一样。”

“我就是想给你个惊喜,这点小事,怎么好打扰你这个大忙人呢?”叶红说,“要能变魔术就好了,我为这可是忙了好几个月呢,累死了。”

叶红拉着他在各个房间打转,认真解释着每处装修设施、每个摆设、每件用品的创意、功能和用途,让罗劲眼花缭乱之余惊喜不断。他一边啧啧称赞,一边暗自感叹叶红的匠心和品位,以及她极富浪漫情趣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罗劲也算见过大世面,但房子的豪华和新颖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全智能化的声光和防盗控制系统,变色龙式的可控温墙饰,超大豪华鸳鸯浴缸,以及专户管家式服务,真是闻所未闻。这个非凡的女人让他感到神奇:在他不经意间,就构筑好这么一处安乐窝,实在是难以置信。

两人欣赏完各个房间,相携来到客厅,在华贵的澳洲羚羊皮沙发上坐下。叶红拿出一张电子门卡说:“这是你的,从今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了。”

罗劲收好门卡,搂着叶红仰躺在沙发上,说:“跟做梦一样,简直是帝王生活啊!”

“这还只是开始呢,”叶红依偎着他,说,“要不多久,我们就去月亮山建个小木屋,做原始人去,做腻了原始人就回月光城做现代人,享受最现代化的生活。好不好?”

“好,当然好,”罗劲哈哈大笑起来,“那我们把整个人类生活历程都体验了,从现代穿越到古代,又从古代穿回现代,就是帝王也做不到啊。”

他们陶醉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里,罗劲想这不只是玩笑,叶红的能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她什么时候真建个小木屋出来也说不定。

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以往这个时刻,他们该分手了。但今天两人都没有要分开的意思,是啊,以往都是什么场合,而现在是在属于自己的窝里,感觉完全不一样。

“我不走了,今晚我要好好陪陪你!”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罗劲终于下定决心说。

叶红会心地笑了:“知道吗?这套房子弄好后我还没住过,就等着今晚和你一起来,度过我们的第一个晚上。”

罗劲的心里涌出一股热流,鼻子发酸,眼眶都湿润了。他体验到一种洞房花烛新婚之夜的幸福感。他想起和郝雪的婚姻,不知道是如何开始的,反正新婚之夜在他的记忆里没有什么痕迹,而现在,这个叫叶红的女人将会给他补上这一课。想想自己此前四十多年的人生,留下了太多的缺憾,但今晚都将弥补回来,值了!他的内心充满激动,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好,我和你一起过着第一个晚上,就像新婚之夜一样。”他拥吻着她,喃喃着,“不,我要每天都和你在一起,每天都是新婚之夜!”

他们陷入无边的幸福和快乐中,那即将来临的,将是一个怎样美丽迷人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