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写生记
渐江、梅清、石涛诸大家以黄山为师,为黄山写照,得黄山之神韵,传黄山之风采。奇松怪石,泉瀑云海,形诸笔墨,每令观者欢喜赞叹。近人黄宾虹,学问博大精深,笔精墨妙,所作黄山图,可数百幅,或松秀,或苍茫,或万笔攒聚,或积墨如铁,皆浑厚华滋,气象万千,亦令后来之画家钦仰敬佩。小子无才,每对众贤之笔墨,则心驰神往,转而对黄山亦心向往之。及读《徐霞客游记》,其句“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愈令我游黄心切。至1978年春,方有黄山之行,既以偿宿愿,又颇多收获,虽有游旅劳顿之苦,然所乐也正在其中。
四月二十二日
早七点四十分离忻,十一点许抵并,遂往省文化局换介绍信,然人皆去参加义务劳动,未能办理。下午四点又往省局,知劳动后,又去省电影公司看电影去了。时值星期六,若今日换不得介绍信,需下星期一方可办公,奈何外出心急,也不愿在并空耗时日,遂径往省公司,找到省局电影处长张瑞亭同志。张是我在忻时旧友,见面甚是热情,待电影映毕,偕曹同志回省局换了介绍信,又往瑞亭家吃过晚饭,便急匆匆上得车站,买188次进京快车票,奈何已无座号,进得车厢,人满为患,拥挤不堪,忽见一座位空着,我便临时落座,未曾料到,竟一夕无人打扰,幸甚幸甚。
四月二十三日
早八点至京,下榻荣宝斋客房,后到侯恺同志家小坐,十点到三里河访李苦禅先生,我是李老的旧识,然二年不见,已忘却我的名字了,只是说:“山西朋友,山西朋友。”每见面,老人总要提到他于1937年过太原时,见一朱耷原作,为某家大客店糊了隔扇门的窗户,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我来访时,适有北京画院田零同志向苦老请教花鸟画之法,我于旁听,亦开茅塞。临别,我留册页一本于李夫人——李慧文女士处,拜托李老赐画一开。
下午到宣外文化街郎觉民老人处,请为代购赴合肥卧铺。郎老,黑龙江人氏,供职于北京铁路局,早年在山西参加革命工作,视山西为第二故乡。喜收藏,对书画界人士尤为热情,身居领导之位,却能平易近人,亦足令人敬佩。在郎家同观其所藏书画,又以齐白石木版画水印画册见赠,至是感激无喻。
四月二十四日
上午到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访林锴兄,同观郑乃珖、许麟庐、王子武等画家作品,晤谈时许,并约晚上到林家作客。
下午,李苦禅先生之子李燕同志转来苦老为我所画册页:竹鸡二只,顾盼有情,丛竹数茎,临风摇曳,笔简而墨妙,窃为近世难得。
晚到林锴兄家,居室窄小,破沙发一张,小圆桌一个,旧椅子两把,小圆桌用餐时当餐桌,小儿子做作业,便为书桌了。林兄作画,随地铺毯,权当画案,腾挪挥洒,正《画地吟》六首之自况也,抄录一首,以见一斑:“笔床画几谢铺陈,籍土敷笺耐擦皱。爬跪都忘风雅颂,腾跳暂返稚孩真。何愁汗血浇无地,端为丹青拜有人。斗粟撑肠差足慰,为谁辛苦折腰频。”
四月二十五日
上午逛书肆,寻赵朴初先生之《片石集》而未得。
下午杭州朱关田等二同志到,亦住荣宝斋客房,将往太原筹备书法展览,且谈及浙省书画活动之状况。
晚到郎觉民老人处,取回赴合肥车票,计价32元6角。
四月二十六日
一日无事,卧床读书。
晚七点,到侯恺同志家告别,侯出示董必武、启功等先生墨迹,皆学书日课之作,虽无印章,然皆精采认真,遂抄临一二谐语,以为展玩。将别,侯老与南京亚明、宋文治二先生致函:
“亚明、文治二位同志:你们好!
兹介绍山西忻县地区文化局陈巨锁同志(画家)到尊处请教,请垂怀关注为祷!叩头,叩头!此祝诸公夏安!
弟 侯恺
七八年四月二十六日”
晚八点离荣宝斋,八点四十六分搭127次直快离京往合肥而去。时往合肥直快客车二日一次,逢双日由京发出。
四月二十七日
夜经天津、德州、济南,于早6点20分值泰安车站,于餐车就食之际,仰望泰山之苍茫,俯察岱庙之云封,旧游之地,今忽风驰而过,不禁浮想联翩,如对老友,擦肩而过,怅怅然,若有所失。
过兖州,有孔子故里之思,经徐州,有台儿庄战役之想,过蚌埠,或在困睡之中。于下午四点许抵达安徽之省会合肥。遂到省委文化局作了联系,安排到省文化局招待所就宿。招待所在省黄梅剧团院内,且与演员同灶就餐,笑唱之声,不绝于耳。
晚来小雨,霏微滴沥,独居逆旅,颇感孤寂。
四月二十八日
早餐后,到宿州路口访省文艺创作室,所有美术干部都到上海参观法国画展去了,只得再到省文化局换得到黄山管理处的介绍信。
于长江路85号3幢4号访赖少其先生,赖老亦到南京,未能一面,深感遗憾。
下午独自游览逍遥津公园,园中似无引人入胜之景致,倒是“张辽大战逍遥津”的故事,一时浮现脑海,罗贯中的诗句不禁脱口而出:“的卢当日跳檀溪,又见吴侯败合肥,退后著鞭驰骏骑,逍遥津上玉龙飞。”
在合肥本拟游香花墩,拜包公祠,一饮“廉泉”为快,奈何头痛不止,未能得瞻包拯塑像风仪,也只好默诵宋衡《游香花墩谒包孝肃祠》,想像其境界了:“孝肃祠边古树森,小桥一曲倚城阴,清溪流出荷花水,犹是龙图不染心。”
晚有全椒县文化馆美术干部童同志到,居同室,谈皖中掌故,颇慰寂寞。
四月二十九日
晨五点出招待所,六点许搭423次车离淝上,于九点二十四分到芜湖北,登轮渡,过长江,乘4路汽车到汽车站,就近宿车站旅店,时近中午十一点,稍事休息,遂往车站购明日往黄山车票,然票已售尽,无奈购得第三日票。
下午游览市容,无甚可观,在返旅店的公共汽车上,人极拥挤,小孩哭叫,大人吵骂,天又热甚,不到五月,车内气温竟达30度,加之车坏半路,一时心中烦躁,几令晕厥。返回客社,临街而居,虽卧床上,奈何窗外之声,噪杂不绝,难以入睡,至傍晚,恶蚊袭来,竟将窗玻璃覆盖,无奈急向服务员索得蚊香,或可聊解蚊害嚣张之势。
四月三十日
早餐后,入市区,步入“镜湖公园”,镜湖,别称陶塘,正南宋诗人张孝祥捐田开辟之所,环湖,茶坊酒肆比肩而列,杨柳垂丝,芰荷露角,游人嬉笑,画船轻歌。于此徜徉半日,确有“三楚风涛随袖底,六朝烟云落樽前”之感。
下午到芜湖工艺美术厂参观铁画、通草画、堆漆画等样品陈列室,并浏览了制作过程。北京人民大会堂的“迎客松”,正是出自这些能工巧匠之手,所见打制的昆虫铁画小品,须眉毕现,令人叹为观止。
出工艺厂,尚有余暇,遂登赭山,传为干将铸剑时,东北神山之火漫延此处,炉火烧冶,此山遂成红色。山上有彩灯展览,然制作粗糙,虽有一二精致者,也为粗劣者所掩盖。山之西南麓有广济寺,寺后有赭塔,颇硕大,望之弥高,诚芜湖之一景观,据云寺旁尚有滴翠轩,为黄山谷读书处,然时值薄暮,不能往返,只有割爱了。
晚上又受蚊虫的欺凌,然一想到明日则可车发黄山,自也乐而忘忧了。
五月一日
晨五点十五分搭419次车,离芜湖,经繁昌、南陵、泾县、旌德诸县境,于下午两点许入黄山大门,但见群峰拥现,清溪争流,奇松怪石间琼楼碧馆,或倚石壁,或临急湍,此正黄山宾馆之所在。下得车来,到黄山管理处联系,租一间竹木房,既经济,又清静。竹木房倚山而建,杂树掩映,置石磴道于门前,正一名符其实之斗室,内设竹床一榻,竹椅两把,木桌一张,上置暖水瓶一个,茶杯两只,四壁各开小窗户一二个不等,通风透光,亦颇典雅朴素。每日房租费三元,正我辈穷画家之极好处所。泡一杯清茶。推门就坐,青山破目而来,凉风偶过,鸟语花香,赏心悦目。于此休息片刻,便出得房来,步下磴道,经大礼堂,过“锁泉桥”。桥下,白石横陈,绿水飞溅,“翼然亭”、“观鱼亭”点缀上下,游人三五,倚栏而坐,或品茗对弈,或临流戏鱼。当漫步到温泉浴室门前,遂购票而入,室内热气云蒸,浴者如织,我勉力下池,池中人稠若煮饺子,然水滑不腻,水温宜人,活水流过,全身舒展服贴。出得浴来,途劳顿消,游兴有增,遂缓缓而行,到“观瀑楼”,看“人字瀑”,过“白龙桥”访“白龙潭”、“青龙潭”,不觉登上“桃源亭”,沫若氏所题匾额,耀然入目。于亭上小坐,俯听桃花溪,叮咚如金振玉击;仰察紫云、朱砂诸峰,云蒸霞蔚。时近七点,游人渐稀,我循原道,返回斗室,山光云影,犹浮脑际。
五月二日
上午开始作写生画,得《百丈泉》、《桃花峰》、《紫云深处有楼台》三稿,时已过午,回到食堂,已无米饭,买四两锅粑,坚硬如铁,难于咀嚼,勉强吃一些,权当午餐,回斗室休息。
下午二时,复沿白龙潭入,往汤岭关而来,得《五里桥》、《鸣弦泉》二稿。这“鸣弦泉”,颇有景致,巨石如叠,悬泉而过,水分数缕,若琴弦焉,淙淙然,“高山流水”。泉下有“醉石”倒卧,传说李白于此临风把酒,对月听泉,洗盏更酌,吟咏其间。我来泉下,汲水而饮,念天地之悠悠,其乐无穷。
返回路上经三叠泉、虎头岩诸胜迹,一一观摩,方觉兴尽。
晚来大雨忽至,空谷传响,若山涛骤发,汗漫混沌。明日瀑布必得壮观。
五月三日
上午大雨,然而昨宵滂沱之状已稍减杀。撑伞在雨中望观瀑楼而来,未见其水,有闻其声,若惊雷、若战鼓,澎湃激越,山鸣谷应。到得楼下,仰望飞瀑,“人”字撇捺,素练奔泻,水气升空,紫云、硃砂二峰,烟笼雾罩,不可端倪。对景作画,笔墨为山水所助,激情与声息共振,物我两忘,未几,得《人字瀑》、《白龙潭》二幅,时有飞雨洒落画素,一任渗化,遂得自然之趣,天公妙成,非意匠能及者,真山水之助也。
十点,天稍转晴,遂回竹木房,收拾行装,离温泉景区,往慈光阁而去。仅三里磴道,至阁下,群峰列阵,翠竹环绕,千僧灶、法眼泉、披云桥之遗迹周布其间。巡礼毕,复坐山门,对慈光阁匆匆写照,不惜笔墨,遂成三幅。
这慈光阁,俗名硃砂庵,明清之际,渐江、石涛曾留宿此处,恨不早生三百年,为诸高僧大德研墨理纸,所幸慕焉。
晚留宿阁中客社,上海诸青年索画再三,奈何我来黄山仅得数稿,未能布施,诸君多有不悦,我亦无可奈何。
五月四日
早六点离慈光阁,经道立马亭、青鸾桥,至半山寺,于此小憩茶点,作写生画二幅。复前行至龙蟠坡,又得画稿一件,然后过天门坎,到天都峰脚,左行上玉屏磴道,经小心坡,见蒲团石,穿卧龙涧,越度仙桥,钻一线天,身背画夹,侧向而过,方可通行。过此回望,三座巧石,比肩而列,虬松苍苔,复布其上,正“蓬莱三岛”是也。最后通过文殊洞,“迎客松”伸臂相迎,遂下榻玉屏楼201号。后有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画家杜滋龄同志到,与我住同室。
下午画莲花、莲蕊二峰,其峰有采莲船、孔雀戏莲花等巧石,酷似自然,天设地造,深感造化之神奇。
晚与老杜谈各地美术状况,颇多新闻。
五月五日
整日山雨淅沥,大雾弥天,仅楼前数棵古松,若隐若现,变幻多姿,正绝妙之粉本,我坐玉屏楼门下,聊避风雨,得写生册页四开,无意于精,随意挥洒,返收墨彩枯润之效果。
下午,雨大作,杜滋龄为一黄山担夫写生,颇见功夫,后为我画一肖像,当作永久留念也。
五月六日
天仍未放晴,杜滋龄同志不能久留,遂依依惜别,送至蒲团石,留影数张,把握而去,渐入雾中。我选胜入画,得《文殊台》、《迎客松》、《雨中蓬莱三岛》等五幅。
喜得李可染先生九日到玉屏楼消息,自感幸运。本拟于此处停留二三日,因李老来,便决定恭候以待。
晚七点许,山风骤起,天忽放晴,仰望天庭,万里澄澈,星斗灿然,横陈屋檐;下视群峰,白云如絮,翻卷而来,有顷,文殊台下,竟成云海,十里,百里,千里,望之无涯,天都、耕云、莲花、莲蕊诸峰,仅露峰顶,若方壶、胜瀛,诚海上仙山,玉屏楼正梵天玉宇,楼前如我未去者之游人与服务人员,一时拥立文殊台上,欢呼雀跃。松涛习习,山鸡惊鸣,语传帝座。复转立雪台上,遥望北方,忽现海市,灯光闪烁,与星斗辉映,询之左右,言为光明顶气象站。
对此天风海涛,一时兴发,回到室中,对纸挥毫,急书魏源《黄山云海》一诗,立成大草三丈余,墨沈淋漓,自不计其工拙,以申吾胸气耳,其诗云:
海成山忆蓬莱阁,山成海则文殊庵。
我来正值月华霁,玻璃影涵千万。
山童忽报得铺海,是时雨后山气酣。
山山树林喷薄有形无声之飞澜。
分流互注相回盘,惊奔乱鹜如脱骖。
初各一缕合万族,从足至腰渐脊监。
不风不波千万里,以天为岸山为鲇。
一白光中万青攒,天荒地老无人帆。
俄顷凹凸高下浑一函,但余方丈瀛洲三。
众山反下水反上,翻怪碧空如此蓝。
人天世界空中嵌,但少倒月沉秋潭。
良久海风渐荡漾,白光始与青光参。
中有松涛万谷助岈岭,更有万怪出没相吞眈。
又恐三山随波漂没化为岚。
日光忽跃金乌,饥蛟倒吸无留痰。
以下还下堪还堪,惟见白斗参横南。
归来勿与痴人谈,梦中说梦谁昙聃。
五月七日
早餐后,由芜湖市微型电机厂项同志陪同下玉屏楼,七点至天都峰脚,仰窥天梯,直上三里,脚踏石磴,手攀铁索,面壁而上,不敢返视。来到“天上玉屏”,地稍平缓,方可一览云山之气概。过“天桥”至“鲫鱼背”,“鱼脊”一线隆起,两侧下临无地,惊险万状,股栗心悸,多谢老项一路扶持牵拉,方得登上1840米的天都顶蜂,一路怪石,若仙桃,若朝笏;满峰奇松,或探海,或腾云,俯察玉屏楼,正盆景中小摆设。在峰顶得画稿二幅,后循原路而返,坐蒲团石画《天都奇秀》一幅。
下午览白鹅岭、光明顶风景,遂命笔写记,又状耕云、天都、蓬莱三岛诸景,皆感纸墨不佳,未能称意,或疲累中写生,心浮力乏,至难有佳作也。
五月八日
上午登莲花峰,至极顶,为1860米,此黄山最高处,四望群山,皆在脚下,天都为几案,玉屏若供器,云烟浮游岩谷间,似庙堂之烟篆。我仰卧岩巅,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往返四十里,衣衫皆为汗水所湿透,其间“阎王壁”,游人无不视为畏途,然探险搜奇,舍此则不可得,咬咬牙,流些汗,何惧“阎王”哉。
下午,在文殊台研读摩崖刻石,观松听涛,兼作简笔写生五幅,虽身疲力乏,也不敢稍有懈怠,虚度时日。
五月九日
又是一个风雨交夹的日子,游人甚少,下午五点许,雨稍停,风尚大,玉屏楼上颇有高处不胜寒之感觉,遂于招待站租得棉大衣一件,聊御风寒。
在我写生之际,李可染先生在夫人邹佩珠和儿子李小可的扶持之下来到玉屏楼,一位古稀老人,且脚趾动了外科手术,一步步走上山来,着实令我感佩和起敬。
傍晚李先生身着风衣,手拄竹杖,立于文殊台上古松之下,体魄高大,面孔红润,白发飘拂,衣袂举起,长者之风仪,学者之气度,与高山古木相得益彰,而又融为一体。我趋前向老人问讯,先生态度恭谦,和颜以对,正一幅《黄山问道图》。
晚李小可到我居室小坐,遂以拙作画稿示之,请予品评,相谈甚是投机。
五月十日
上午小雨间有小雪,身着棉衣,仍感寒气逼人,于立雪台上对白鹅岭写生,雨雪袭来,手指僵直,呵冻得画稿三幅。下午三点,雨停,山云吞吐,岩壑万变,虬松瑟瑟作响,珠露随风下坠,得白描二幅。
晚饭后,陪李可染先生观天都之雄姿,览云海之变幻。先生颇有感触,言其二十四年前曾来黄山写生一月,连日阴雨,到文殊院时,客堂已被火焚,玉屏楼尚未建筑,晚上住在厨房内的门板上,夜来,风雨大作,屋漏如注,只得执伞而坐,待到天明。今来玉屏,条件大为改观,真是人间天上。
晚七点,携拙作二十幅,乞李先生指导,李老逐一观摩,甚是认真,随后对我说:
写生是对自然的再认识,须先看,再想,然后认真的画,概念的东西是不行的。要认识、表现、总结。写生要虚心,再有成就的画家,在写生时,也要虚心的如小学生一样的研究对象,写生的画稿要追求繁复,将来创作的时候才能有所取舍。一寸画面一寸金,不能无故的留空白。写生要慢,对局部的描绘要深、透。
写生也是练基本功,上展览会如同登台表演。
用墨须将色阶处理好,同样是云,有厚薄,即有浓淡;有动静,即有方向。云与水,相比较,自有轻重份量,处理得当全在色阶。
好的构图像秤,而不能象天平。
作者要进入角色,不能像京剧《长坂坡》中甘糜二夫人的表演,老想着中午的白菜还没有买,总是走神儿。
先生又以齐白石、黄宾虹、林风眠、盖叫天、杨小楼的趣闻轶事,缓缓道来,如清泉下注,直入心田,令我大受教益。
对我的画,具体的说,笔墨尚好,尤以《人字瀑》、《紫云深处有楼台》、《天都胜览》(白描)为特出,然另一些画则失之于快、粗。
最后先生引杨小楼的话说:“我们艺人是半个出家人。”作画家也要耐得苦,我是苦学派,困而知之。
五月十一日
上午李可染先生在玉屏楼畔画迎客松。身着租借的蓝色棉袄,坐一小板凳上,神清专注,对松写生,就连小小的松针,亦一丝不苟,夫人立于背后,见李老白发风举,遂从衣兜中取出二块方帕,重叠一起,四角打结,置先生头上,若深山道长,别饶风趣。
下午与小可坐同处写生,从中略可窥见可染先生作画之蹊径。
五月十二日
连日来,根据可染先生教导,并师承其技法,得画稿数张,又求教于先生,李老大为鼓励,从构图到笔墨皆予以肯定。
下午应约为玉屏楼招待站站长老韦作画留念。又玉屏楼食堂一师傅为太平县人,几年前一直在太原上海饭店工作,我由晋入皖,小住玉屏楼上多承招待。至为感激。
晚上,小可携其写生画来舍交谈,观其大作,自传家法,“黑团团里墨团团,墨黑丛中天地宽”(石涛语),一一观摩,亦多启发。
五月十三日
早饭后将往北海景区写生,遂拜别李可染先生,在李老下榻处,观先生作墨笔写生画三幅,取舍提炼,匠心独运,其笔墨层次尤见功力。皆完整精美之创作,非写生素材者也。
七点离玉屏楼,过送客松、望客松,沿曲径而下,山脚一松,顶平如削,正梅清所画之“蒲团松”。所不同者,松上未有结跏趺坐之参禅者。由此向前,则是莲花沟的八百级石阶磴道,未曾迈步,已觉汗颜。用尽力气,爬完石径,前忽龟、蛇当道,又是一惊,然非真灵,为巧石也,妙肖而已。过二石,即“百丈云梯”,径仄如线,左临绝涧,白云涌起,右傍峭壁,险岩摩天。扶栏而进,巧石屡见,有“老僧入定”,尤为神似。然后经莲花洞,穿鳌鱼嘴,到天海。云卧海心,如堆絮如群羊;风吹云动,如涛头,正钱塘观潮之景象。出天海,上光明顶,有气象站,测云天之变幻,探宇宙之奥秘,其功德亦无量。下光明顶,入天平矼,望飞来石,又一境界矣。
中午十二点许抵北海宾馆,住206室。下午游狮子峰。至清凉台,观“猴子望太平”。小憩狮峰精舍。画《万松林》,后返散花精舍前,画《梦笔生花》。时值初夏,杜鹃花烂然竞放,万木摇青,百卉朦胧,散花坞中山泉飞溅,斗折蛇行,所寓目者,无不生机勃发。造化神奇,在此胜景中,又作画二幅。忽见写生处有一小洞,若丹灶,遂生奇想,将我所携带小砚台埋入洞中,以为纪念,预想他年重访黄山,或可发得也。
至北海。奇松、怪石,皆成天然图画,不必惨淡经营,随手拈来,尽成妙谛。
晚七点,方回室休息,眼福已饱,腿脚却苦不堪言。
五月十四日
早五点在人声中醒来,便急急起床,往清凉台观日出,然天有浮云蔽日,未能一睹日出壮阔之景象。上午在清凉峰顶作画,下午往排云亭画《西海群峰》,正钱松岩先生笔下山水,峰奇石秀,烟吐云吞,其景观瞬息万变,非善画者恐不能状其万一。
连日在群山万壑中奔波,凉开水,冷馒头,风雨无阻,寒暑不惧,虽画稿日增,然身渐憔悴,以致口溃有加,唇舌溃烂,血痂斑驳。日间写生,移情山水,忘却疼痛;入夜痛入肌肤,几不能寐。忽头痛恶心,中夜起立,向隅呻吟,恐惊动同室入睡者,苦耶乐耶?无暇自问。
五月十五日
晨起观日出,得金光射目,旭日浮海之状,与泰山、台山观日出相仿佛。上午登文光亭,远观始信、仙女、上升诸峰,皆画中丘壑,宾主揖让,主次分明。云烟升降,山峦随活,隐现出没,纤浓无常,惟眼前之虬松,分枝裂杈,横空盘薄,针叶索缩,龙鳞如雕,御风起舞,欲腾云飞去。我急开绢素,得远山近松,笔墨所到,差强人意。
下午经黑虎松、连理松,步步升高,两山夹涧,中架小桥,凌空取势,惊险万状,正“仙人桥”是也。桥畔有古松一株,修枝横拖,若手臂焉,名“接引松”。有梅瞿山题画诗为证:“亦知灵独秘,谁信幻初开。峰顶飞梁渡,天伸一臂来。”抚松枝而过桥,直跻始信峰巅,岩岩壁垒,题刻颇多,搜读三五。后经龙爪松。下至石笋矼,其间乱石如笋,拔地而起,疑昨宵雷雨初过,新篁解箨。对此奇观,匆匆画速写数张,亦粗记其胜。
五月十六日
上午再到始信峰,奈何雾起,步伍之外,一片混沌,只能写极近之松石,一枝一石,水墨淋淳,正雾豹之一斑,也见其文采。下午写北海宾馆之建筑,衬以狮峰雄姿、乔松秀色,山中楼馆,飞红点翠,游人出入白烟浓雾之中,若群仙渡海,络绎赴会。
晚因唇舌疼痛,睡梦中醒来,加之头晕不止,恐成疾患,明日当休息一天。
五月十七日
上午只在散花坞前漫步,半日不曾动笔,神闲意适,忙中偷闲。小坐松下石磴,闭目养神,耳际松涛习习,流泉琤琮,间或杜宇数声,亦儿时山居境界。
下午大雨,脚不出户,卧床息养,适有北京画家王角、谭云森到,展观其苏杭之写生,或水粉,或国画,或铅笔速写,别饶意趣,亦有启示。
晚餐时,于食堂见李可染先生,知老人上午在细雨中离玉屏楼,上八百级莲花岭,踽行十五里来到北海,真是半个出家人,一位苦学派。
五月十八日
上午在狮子峰一带写生,新松千尺,连岗夹涧;老干磐石,蛟蟠龙卧,一本万殊,千姿百态。昔洪谷子于太行山画松,不知有此佳致否?海翁画松,尝言得万松林襄助多多。下午再到西海门,坐排云亭上,待夕阳西下,山峦逆照,层次分明。正“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之谓者。
晚于李可染先生处小坐,谈美术界见闻,问讯力群同志近况,说他们曾是杭州艺专时前后同学,“文革”中力群同志曾以灵石烧制黑釉大笔洗见赠,十分精美可爱。我说那是郝老亲自设计监制的。可染先生感慨道:一个著名美术家却作了烧窑工,岂非时代的不幸。
五月十九日
到黄山已近二十日,终日作画,疲累之极,今日便成强弩之末,再不能也不愿动笔了。
袁廉民同志,黄山摄影艺术专家,我在玉屏楼已经结识,现也到北海来。上午谈他摄影体会,他从70年代初,已上黄山五六十次,可见钟情之深,他是“情满黄山,意溢云海”。难怪他笔下的黄山,无不文采斑烂,引人入胜,或壮阔,或深邃,雾笼北海,月照松谷,雨洗玉屏,涛卷海门,或轻描淡写,或朦胧状相,皆能匠心独运,探骊得珠。而源之于情深意切。创作之甘苦,非终年投身山水怀抱者,恐难摄黄山瑰丽之篇章。
晚上以近作八幅,请可染先生教削。李老大为鼓励,并说“三日不见,刮目相看”,进步很大。我急于听听意见,先生遂指出画云尚不够深入,体积、动势当须认真处理,细笔画稍嫌刻板,用笔要无起止之迹,远山宜淡而有笔,下笔须用力,先将笔中的水挤出去,否则用水过多,致乏山骨。作画须每天总结,一是发展特长,二是克服缺点,有斋号叫“求缺堂”者,正是不断发现缺点,克服缺点,方得进步。勤习苦练,加之日日总结,便是成功之道。明日我将离北海,李老题“天道酬勤”四字为赠,并说白石老人以此为座右铭,要我在山水画上狠下功夫,日后必有所成。画师激励,我当永以为训。
五月二十日
天未明,打点行装,离北海宾馆,过散花精舍,经黑虎松,拾级左行,摸黑登上白鹅岭,古松巨石,惟见剪影,朦胧胧,若虎踞兽蹲。暗中行路,脚踏实地,用志不分,下“四百踏”,天渐转明,路旁石门溪上,巧石涌出,为“仙人指路”,惟肖老僧,身着袈裟,一手高起,似念“阿弥陀佛”。
过入胜亭,独往罗汉峰,人迹罕到,古木横陈,荒草中索缩有声,一时心悸,恐野兽之居,速返旧路,遇有来人,方得心平,已是冷汗沁出,气喘吁吁。
上午十一点抵达云谷寺,其地四山环抱,一溪中流,修竹绕舍,碧茶满眼,小楼一座,甚少游人,脚入胜区,心自恬适,遂登记住宿,扶栏独上小楼,窗明几净,泡一杯本地所产名茶“毛峰”,汤色泛绿,味醇舌滑,小饮一杯,已感惬意。午餐时,炊事人员见我口唇溃烂,让我稍作等待,炖得鸡蛋羹一碗,煮汤面流食,我自感激不尽。
下午徜徉古寺院,这云谷寺,座落罗汉、钵盂两峰之间,曾因宋右丞相程元凤于此读书,故又名丞相源,清溪流注,水云相蒸,每当宿雨初霁,白云填谷,诗情画意,不绝如缕,入明,始有“云谷寺”之称。
夜来月出东峰,升“异萝松”之上,松影满楼,虫声唧唧,清流有声。夜愈静,心愈明,我披衣起行,观四山黔黑,正黄宾虹《夜山图》,或宾老当年亦曾静夜观山,启蒙笔墨,终成一代宗匠。
五月二十一日
上午寻梅屋,月岩读书处,未得其迹。盘桓水石间,画丛竹、溪流、黄杉诸小品,意在变幻笔墨,画焦墨青绿山水各一幅,皆尝试耳。
下午,开窗敞门,半卧小楼之上,听楼下服务员烹茶清话,观炊事员生火煮饭(食堂在楼前敞棚间),时有小鸟飞立门前扶栏上,与我相对,也仅数尺,我急起看,鸟遂飞去,未几,复飞来立原处,似与我相戏耶,亦山中机缘,遂记之。
五月二十二日
上午坐楼上,画楼前景色,虽极细密,反落刻板之樊篱。大凡作画,心不存技法,随心所欲,一任自然,对景描摹,意在传神,亦不以状形貌为能事,否则仅相机者,非画家也。
下午离云谷寺,往温泉来,仅二华里,到黄山宾馆,下榻休养所24号,对镜一照,蓬头垢面,遂沐浴理发,稍感轻松。晚观电影《摩雅傣》,旧片重看,消遣而已。
五月二十三日
早餐后,经“观瀑亭”,赏胡志明题额手笔。对百丈泉写生,连日无雨,瀑布已失去澎湃壮阔之气象,然细流飞溅,直落云崖,仍不失巨镇风范,遂放笔挥洒,似能传情达意,差可为此行称意者。
下午画青龙潭瀑布,似乎与水结缘,虽草草命笔,颇收激越跳荡之情状,与山岩映衬,刚柔相济,正对比然后而相生。
晚与王角、谭云森晤谈良久,谭出示上海程十发为其所作人物小品,笔墨洗炼,只是颇嫌习气过重,近俗者也。
五月二十四日
黎明即起,六点十分离宾馆,是时大雾,将黄山裹了个严严实实,偶有小风吹过,峰峦时忽露出一缕倩影,亦多朦胧之状,似有多少离情别绪,缠绵悱恻。空中飘下几点小雨来,洒落在公共汽车的窗玻璃上,划出长长的泪痕。“别了,黄山”,日后我会重来造访。
一路无语,车到芜湖,已十二点半,再宿汽车旅社114号。下午到同庆楼吃小笼包子,亦未见什么特色,只是比别处昂贵些,晚上又遭蚊虫的侵袭,也无可奈何。
五月二十五日
八点搭汽车离芜湖,经道当涂、马鞍山等地,于十一点许到南京,住光华旅社。
下午到江苏省国画院,适值亚明、宋文治二先生往北京去了,无缘请教,亦不无遗憾。晚到大行宫三条巷176号访李山同志,建议我再到三峡、秦岭一游,将大有补益。后李山同志出示其大作人物、山水、花鸟(包括新疆时期作品)数十幅,画上多钤其夫人“缕梅珍藏”之印章,所作多有新意。一种不同凡响之境界,跃然纸上。又拜读了李山同志所藏潘天寿、林散之诸公的书画作品,大家之作,神来之笔,令观者动情拍案。
五月二十六日
上午携拙作十八幅往大庆路117路访钱松岩先生。钱老已是旧识,1975年曾往谒拜,此次来,先生对拙作一一品评,除溢美之词外,建议我将画面虚处加大,多留空白,可免画面堵塞之感;设色以花青替代汁绿罩染,将觉更雅,或以墨为主,略施淡彩,也不失丰富;愿把写生稿,认真加工提炼,九朽一罢,方能成精品。临别钱老当场作《竹石图》见赠:灵石一块,朱竹数枝,朴拙天成,正《钱松岩作品选集》中所刊的同题材同构图同笔墨的又一幅。只是先生年高八旬,作画时手、眼都很吃力,然其笔墨韵味,正从拙处生,慢处出,所谓人书俱老,炉火纯青,简炼凝重,非中青年如我辈者能得其十一。
下午到美术馆看江苏省肖像画展览,其中李山同志所作钱松岩先生像——《仰钦奋彤笔》,倍觉亲切。图中老人银须飘洒挥毫作画,背衬《红岩》名作,传神写照,正我所见钱老之风仪本色。
五月二十七日
上午八点到中山门,入南京市博物馆,参观《傅抱石遗作展览》。这是先生自1965年9月29日去世起,到打倒“四人帮”后,才得以展出。先生江西新喻人,生于1904年,早年赴日本帝国美术学院专攻东方美术史,1935年回国,从事艺术教育和国画创作。在传统国画基础上,独开生面,别具一格,从笔墨到意境,无不超凡脱俗,变化出新。
徜佯于墨林画海之中,二百余幅大作无不生意盎然,令人兴奋,个中除少数几幅早期作品外,多是毛泽东词意,国内外写生,屈原、李杜造像、楚辞词意等。先生之作,画幅一般不大,然气象开张,场面恢宏,以小幅见大气象,诚难能可贵。昔在《美术》杂志观其所绘《西陵峡》,曾猜想定是六尺整幅,今拜读原作,却只是盈尺小品,于大作前,观摩再三,以雄健粗壮的笔墨,状长江大峡之气势,不禁钦仰先生技艺之高超,情怀之浩荡。
四个小时,一恍而过,我于展览馆中,对先生遗作,一一赏读,并认真抄记其画作标题,以为日后回忆之线索。中午展馆休息,我步出厅来,仍恋恋回望展品,不忍离去。
下午购得二日后返晋车票,遂漫步新街口,入文物商店,得观林散之、费新我、萧娴、宋文治等书画作品,又购“玉兰蕊”数支,便返旅社休息。
五月二十八日
睡梦中也见傅抱石笔下的名山胜水,起床后草草早点,又匆匆往博物馆而来,到得门前,尚未开馆,待到八点,又是第一人步入展室,遂对自己倾心之作,深研细读。
傅先生对飞瀑悬泉似乎特别钟爱,也许悬泉飞瀑给予傅先生气势与激情,所以先生笔下的飞瀑悬泉便觉格外生机勃发,诸如展览中的《听瀑图》、《满身苍翠惊高风》、《四老观瀑图》、《天池飞瀑》等无不见先生作画时情由景生,笔随情下,情景交融,笔墨相发。一时间,解衣磅礴,水墨骤下,作画者摄情,鉴画者生情,正先生“代山川而言也”。
观先生之山水画,皴擦点染,无不是自己家法,最大特点,以一“破”字概括,或为不谬。破笔(散笔)而皴,破笔而点,时或放笔直扫,似卷云而又非卷云,似乱麻而又非乱麻,似折带又非折带,临见妙栽,随缘生发,粗细浓淡,浑然无迹。又以墨破色,以水破墨,融与渗化,曲尽其态。要之,得猛烈激荡之气氛,每令观者瞠乎其前,或欢喜赞叹。展览中有两幅《大涤草堂图》,一幅题为民国三十一年所作,当在“壬午个展”中展出,上有徐悲鸿先生题字,其词曰:“云气淋漓,真宰上诉。八大山人大涤草堂图未见于世,吾知其必难有加乎此也。”虽推崇备至,赏其画,诚非溢美,确傅公精品也。
先生笔下人物,或远取顾虎头风范;或近摄陈老莲意趣,用笔飘逸,形象高古,似有六朝遗意。屈子行吟泽畔,形容枯憔;二妃玉立湘水,丰姿秀逸;虎溪三笑,高人韵士,仙风道骨,皆超尘脱俗,传古人之神采。即使山水中点景人物,亦各具动态,传神阿堵。手挥五弦;目送飞鸿;桐阴论画;松岗对棋;张伞者,迎风雨而急走;垂钓者,临溪流而悬钩。无不呼之欲出,俨然如生。
不觉已到中午,又要闭馆,然傅公笔墨形象,将常驻心头,味之无穷。
下午访梅园新村,瞻仰周恩来同志纪念馆。
五月二十九日
上午穿行南京街头,梧桐夹道,行人如织。时未六月,衫裙尽着,一派夏日风光,与黄山相较,大有隔月之差。
下午卧床读书,《金陵杂记》颇饶兴味,远离店肆之喧嚣,亦免腿脚之劳顿,何乐而不为。下午六点半乘126次直快列车告别南京。
五月三十日
早七点车抵德州,下车,以待开往太原方面火车。上午十点方搭济南到太原慢车,车厢脏乱又旅客拥挤,过数站地,方觅得一席座位,一路困顿无语,到晚十点许,车进太原站,似乎到家了。稍感轻松,然走出站后,旅馆遍寻不得,无奈于海子边澡塘蜷曲一宿,虽室内恶臭难闻,然终因劳累过度,亦酣然入睡。
五月三十一日
上午十点返回忻县,上得小红楼,倒卧床上,才得真正解脱。正“好出门不如歹在家”之谓。然此行四十日,饱游饫看,得观黄山真面目,收画稿九十一件;亲聆李苦禅、李可染、钱松岩诸前辈之教诲,又得其墨宝,亦喜出望外;得赏傅抱石遗作二百余件,开眼界,拓思路,助笔墨,亦大快事。选胜探幽,寻师问道,何日而可复得哉!
疲累未解,又生外出之念,不禁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