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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汉语词典》的词性标注与现代汉语语法研究

邢福义

（华中师范大学 430079）

诚如《现代汉语词典》（以下简称《现汉》）“第6版说明”所言：“编写和修订词典是一项十分繁难复杂的工作，永远没有止境”。《现汉》在国内外享有极高的威望。从汉语语言学研究的角度说，我认为，通过对这部词典的一次次的修订，能够促使我们全面而深入地思考汉语语言学方方面面的问题，从而推动这个学科不断地走向成熟。

众所周知，汉语的词在语法上难以定性归类。但是，由于实际应用的需要，特别是中文信息处理的需要，近年来出版的许多词典，除了一些特别难以认定语法性质的词，所收的词大都标出词性。这是一件好事。万事开头难，有了开头，就会有发展，就会有收获，就会对词类研究有所促进。但是，就目前情况说，还不能给读者造成一个感觉，这就是，汉语的词类问题已经解决或者基本解决了。以影响最大的《现汉》来讲，较为全面地标出词性始于2005年出版的第5版。不过，此前的《现汉》也不是全然不标，只是为数甚少而已。比如，1973年出版的《现汉》试用本，对于“各”这个词，便已经做了指明词性的解释：

过了将近30年，《现汉》2002年增订本仅仅减少个别例子和变动个别用词：

到了2005年出版的第5版，除了增补表示姓氏的名词“各”作为第三义项，并且把“指示词”改为“指示代词”，解说和用例基本不变：

各 ❶〔代〕指示代词。a）表示不止一个：世界～国|～位来宾。b）表示不止一个并且彼此不同：～种原料都备齐了|～人回～人的家。 ❷〔副〕表示不止一人或一物同做某事或同有某种属性：双方～执一词|左右两侧～有一门|三种办法～有优点和缺点。❸〔名〕姓。

这次修订出版的第6版，又基本上保持了第5版的样子，只做了微小的删改：

要标注语法上的词类，自然必须根据一定的语法标准。观察可知，除开姓氏名词“各”不说，《现汉》把“各”分别判定为“代”和“副”，根据的是词语组合中词与词排位序列的两种状态。即：1）“各”用在体词性的名词、物量词等前边，语序为“各＋体词语”。2）“各”用在动词前边，语序为“各＋动词语”。判断其词性的基本语法标准是：一个“各×”，如果“各”的后边是体词语，“各”判为代词；如果“各”的后边紧接着出现动词，那么，便判为副词。

问题在于，“各”字的这两个位置，能够作为判别其词性的语法标准吗？举四个例子来说。

例一：“三种办法～有优点和缺点”的“各”标注为副词。但是，这个例子也可以说成“三种办法～有～的优点和缺点”。同类现象多的是。比较：他们各有风格和特长，创作了不少作品。→他们各有各的风格和特长，创作了不少作品。（见人民日报1981年2月26日）——“有”前的“各”判定为副词，而后边所指对象相同却用于名词语前边的“各”则只能判定为指示代词，而不可能被判定为副词。这是否过于生硬牵强，会使人怀疑结论的可靠性？

例二：“各”字头下列有词条“各奔东西”，解释是：“各自走向不同的地方，多指分手或离别”。按上述的标准，“各奔东西”中的“各”用在动词语前边，应该是副词。然而，从对“各奔东西”的解释看，“各”又相当于“各自”，而“各自”是被标注为代词的。这么一来，是否相互抵牾而难以令人信服？

例三：“各”字头下列有词条“天各一方”。我们知道，“天各一方”由汉代苏武的诗句“良友远离别，各在天一方”演化而成。从“各在天一方”看，“各”用于动词语前边；从“天各一方”看，“各”用于体词语前边，那么，能说这两个同一意思的“各”分别是副词和指示代词吗？

例四：有这样一个说法，“我们以后各走各路各顾各！”这里一共出现了四个“各”。第一个“各”用在动词前边，应判为副词；第二个“各”用在名词前边，应判为指示代词；第三个“各”又用在动词前边，应判为副词；第四个“各”独用作宾语，显然只能判为指示代词。这四个“各”，入句之后是相互扭结相互融通的，怎么可以一会儿判为副词一会儿又判为指示代词？语言事实中，这么集中地使用“各”字的例子比较罕见，不过，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可以比对的现象：他们各回各家去了。（路遥《人生》）|这下子真的是八仙过海了，各吃各的。（陆文夫《人之窝》）|劳资双方各顾各，十分话只说七分。（周而复《上海的早晨》）——把这些例子放在一起综合观察，可以知道，在对照使用下，这个“各”与那个“各”相互规约，整体地聚合地展示其语法功能，不应该用“名前”和“动前”之类标准来做硬性的切割。在汉语的词类体系里，代词本来就是特殊的一类，跟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等所据的分类标准是不一致的！

仅仅一个“各”字，情况就已经十分复杂了。笔者将在大量占有材料的基础上写出一篇文章来证明，把“各”划分为指示代词和副词是值得商榷的，因为那样不能全面周到地解释“各”的语法性质。当然，个人的意见不一定对。之所以特别提到这一点，主要还是想说明，《现汉》所触及的问题何止成千上万！这部由吕叔湘先生、丁声树先生和数代学者呕心沥血编纂出来的皇皇巨著，早已成为广大群众必备的经典辞书，而且必将不断引发一代代学者们的更多思考，从词汇、语音、语法、语用到中文信息处理，启迪诱导一代代学者们做更为深入的学术研究，全面推动现代汉语研究的深入开展。历史定会证明，这部词典具有巨大的能量与永远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