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惟诚文集(第8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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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异、求同和求真

随着改革的进展,人们的观念和思维方式的某些不适应的部分必须更新,这是毫无疑义的。问题在于,什么是科学的新观念、新思维方式,如何做到观念和思维方式更新的科学化。

现在,在一部分人当中有一个很流行的观点,那就是:思维方式要更新,就要从求同思维转向求异思维,他们说,求同思维是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是保守的。中国人几千年来的思维方式都是“求同”的,这是中国长期不进步的原因。外国(主要是指欧美)人的思维方式则是“求异”,所以他们进步快。现在,中国要搞现代化了,思维方式应该转变,要从求同思维转向求异思维,求异思维才是科学的、革命的和进步的。大家都来“求异”,中国就进步了。

“求异思维”的概念,据说是美国当代一位研究教育心理的学者吉尔福特提出的。他认为,人的思维有和别人认同的一方面,也有求异的一方面,两个方面都有用。他还说,创造发明就是要去发现过去别人没有发现的东西,因此必须注意培养人的求异思维的倾向。这样讲,本来是没有问题的,并没有用“求异”来否定“求同”。在教学改革中,有些教师在强调促进求同思维的同时,培养学生的求异思维,启发他们的创造能力,这无疑是正确的。可是我们有些同志却鼓吹要么求同,要么求异;求同是保守,求异是革新;只要求异,不该求同。一些青年学生对此观点也十分欣赏。提倡这种观点也好,欣赏这种观点也好,都属各人的“自由”。问题在于,如果说这是一种思维方式的更新,那么,这种更新是否科学,是不是真理呢?

首先,把“求同”和“求异”概括为中国人和欧美人思维方式的区别就不符合历史事实。中国人的求异思维并不少,否则就难以解释从诗经到楚辞、汉赋、六朝小品、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这一系列的变化,难以解释中国古代灿烂的发明,难以解释近代中国的革命。欧美人呢?他们共同的宗教信仰,共同的政治制度等等,不都是“求同”的证明吗?所以,没有任何根据可以简单地说哪个民族的思维就天然地倾向于“求同”或者“求异”。

其实,“同”和“异”的关系是很古老的哲学命题。求同和求异也是从古以来就同时存在的思维方式。古代朴素的唯物论就是以探讨“一”与“多”的关系问题来回答哲学基本问题的,也就是从多样性、可变性中寻求某种统一的、不变的原初的物质,以形成对整个世界的总的看法。在古代朴素唯物论那里,求同和求异就是不可分的。即使是唯心主义哲学家们也不是把求异和求同割裂开来的。黑格尔就说过:假如一个人能见出当下显而易见之异或两个近似东西之异,都不能说他有了不起的聪明或有很高的比较能力,“我们所要求的,是要能看出异中之同,同中之异。”(《小逻辑》第262页)马克思主义哲学从来都是辩证地看待求同和求异的关系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根本出发点,就是坚持世界的物质统一性,认为各各相异、千差万别的世界统一于物质。马克思主义哲学把对立统一规律作为事物发展的基本规律。对立统一,就包含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的意思。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任何个别事物都与同类事物具有共同本质,即共同性;同时又包含着自身的特殊性,即相异性。普遍性寓于特殊性之中,共性只有在个别中存在,而科学研究的任务却是要从个性中寻找事物的共同本质和一般规律。人类认识运动的秩序,首先从特殊到一般,然后又从一般到特殊,总是先认识了许多不同事物的特殊本质,然后才有可能更进一步做出概括,认识诸种事物的共同本质,并以对事物共同本质的认识,作为行动的向导。这也可以说是求异——求同——求异的无限循环的过程。因此,求异也好,求同也好,都是有机完整的认识过程中不可分割的阶段。这些道理都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ABC,稍有这方面知识的人,都不会把求同和求异绝对地对立起来,或夸大一个,或否定一个。从教育工作的角度看,当然要鼓励教育对象的创造性思维,但是,如果根本否定人的思维中的求同倾向,教育也就不可能存在,人类文化的传统就要中断,人类文明的积累就无法继承,也就谈不到在这个基础上的创造,人类的历史就不可能前进,而只能后退。

那么,一些人为什么要夸大“求异”而否定“求同”呢?其中有的人是从政治上着眼的。例如,他们说,统一思想(求同)是做不到的,统一思想就没有思想。这完全是对我们所讲的统一思想的曲解。我们讲统一思想,并不是不允许人们有自己的独特的思想,而是说在一些基本原则、基本观点上力求统一。大家都要实事求是,坚持真理,在这一点上难道不应该统一吗?这样的“同”难道不该求吗?我们都是中国人,都要爱国,我们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都要遵守宪法,都要坚持四项基本原则,这样的“同”能不求吗?说思想统一了,就没有思想,这更是站不住脚的。如果思想不要一致,不要求同,人们又何必费心费力对各种事物进行研究、论证并且采用各种方式表述自己的观点和主张呢?事物的本质和规律都是事物的共性,即共同的东西、一致的东西,如果思维不为了求得对本质、规律的认识,即不为了求同,又何必思维呢?其实,那些片面提倡求异思维的同志,并不能把自己的观点贯彻到底。你写文章不就是要别人同意你的观点吗?不就是要别人和你求同吗?如果你认为求同要不得,你何必要写文章宣传自己的观点呢?人类生存已经有二三百万年,现在全世界有几十亿人。这么长的历史,这么多的人,有那么多的创造发明,有那么多的智慧的结晶,难道没有一点是你可以认同的吗?只要求异,不要求同,一切的一切都要从头来创造,岂不是荒谬!应当指出,极个别人之所以热衷于片面地鼓吹求异思维,说穿了,就是要蛊惑青年人不要和共产党的领导认同,不要和马克思主义的道理认同;他们对某些外国通讯社的造谣,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谬论,却认同得很快,一点也不“求异”,一点界限也没有。对于他们的这种明确的倾向,我们应当如实地向青年学生指出来,帮助他们在复杂的斗争中提高防身的本领。

当我们指出片面夸大求异思维错误的时候,自然不能走向另一极端,又去夸大求同思维的作用。我们要的是求真。在这里,求真有两方面的意思:一是,一种思维方式是否科学,要看它是否有助于人们获得真理。求同也好,求异也好,都是达到真理的必经的阶段,因而都是人们认识客观事物所需要的,厚此薄彼是错误的;二是,只要是真理,我们就拥护。如实地肯定求异思维的作用是真理,我们拥护;如实地肯定求同思维的作用,也是真理,我们也拥护。推而广之,别人发现的是真理,我们就拥护;不是真理,我们也不怕发表不同意见,不怕驳斥这种假道理。无论如何,我们不能以和别人“同”或是“异”作为判断是非的标准。通俗地说,我们总不能跟着别人瞎嚷嚷。朱元璋的军师刘伯温讲过一则寓言:一只老虎来了,喜鹊对着老虎使劲地叫。八哥听见喜鹊的叫唤,也跟着叫起来。寒鸦问喜鹊:“老虎在地上走,和你什么相干,你叫唤什么?”喜鹊说:“听人家说,老虎一来有风,怕风把我筑在树上的巢吹下来,所以我叫,想把老虎赶走。”寒鸦又问八哥:“你住在树洞里,跟着嚷嚷干什么呢?”这则寓言说明瞎嚷嚷的有两种人,一种人是出于误会,明明和自己无关的事,误以为和自己有关;还有一种人,根本不知道人家嚷嚷的是什么,反正人家嚷嚷也就跟着嚷嚷。这种人是很可怜的。追求独立思考的青年决不能做这样的人。学校教育和共青团组织应该把帮助青年学生克服这种毛病、在实践中建立科学化的思维方式作为思想政治教育的一项内容来抓。我们的教育工作,就是要帮助青年学生既能保持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能够认真地学习掌握人类已有的科学文化成果,又能生动活泼地富有创造性地发展,在他们的一生中,能够循着正确的方向,为祖国,为人类做出新的贡献。

最后,让我们回到文章的开头,观念和思维方式的更新要讲究科学,求同也好,求异也好,都要求真。把脱离实际的片面的观念、思维方式当作新观念、新思维方式,不是科学的态度,只能对人们的实践,对改革的大业起消极作用。

(《北京教育》198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