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坦哈蒙:不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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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图坦哈蒙最初的线索

到1900年,除了卡特之外,可能没有一位严肃的考古学家相信帝王谷里还能够发掘出任何令人感兴趣的东西。当时的卡特还没有条件能够做出一番事业来,因为他尚处于学徒期,他没有足够的钞票来支付发掘的费用。进行一次发掘需要雇佣几百名工人,仅仅一个季度就需要支付5000英镑的费用。粗略而言,这个数字相当于现在几十万美元的购买能力。

埃及古物服务部几乎不提供任何发掘资金。他们的活动局限在对现有古迹进行一般维护。他们允诺外国发掘者可以拿走所发掘文物数量的一半,以此作为对发掘者的犒赏。在20世纪之交,让普通埃及人对发掘或对所发现的文物产生兴趣,这个想法从来没有真正出现过。因此,在埃及的发掘工作主要是来自大学和博物馆的外国考古队,或者美国和英国的富翁们。然而,这些私人考古团体动机比较可疑。一位考古学家(引自阿诺德·布拉克曼著:《寻找图坦哈蒙的黄金》)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这样写道:

 

多年来厌倦了不痛不痒的探险的欧洲和美国的百万富翁们,陆续在埃及获得了发掘许可权。他们发掘文物纯粹是玩票,期望获得一些惊人的发现来刺激他们慵懒的想象力。他们将发掘称之为“珍宝探寻”,希望能找到一位头戴镶满宝石的王冠的国王。在发掘过程中充满浪漫的幻想,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这种幻想也需要有所节制。过去的记载不能视为儿戏:对乌干达的猎象行动来说,这些记载应当永远铭记;埃及的古墓也应该严控发掘许可,只让那些专业人员从事。

 

这些话很可能是针对美国百万富商西奥多·戴维斯而发的。虽然他并没有不负责任,但是他自己坦言,对发现富有惊人之美的古代艺术品的兴趣,远远超过寻找普通的陶片、雕塑的碎片或者铭文的兴趣。然而,后者对于科学家而言,比起珍贵的财宝更具有价值。因为豪华壮丽的宝藏,往往可能并没有任何标注或者来源不明。对卡纳冯勋爵和霍华德·卡特来说,幸运的是,戴维斯关注的是珍宝,而不是文物本身。1902年,西奥多·戴维斯获得了在帝王谷发掘许可权,为期12年。但是他在帝王谷的工作方式,卡特形容说一点儿也不系统。

当戴维斯在帝王谷进行发掘时,从1907年开始,卡纳冯勋爵和卡特就在尼罗河东岸的底比斯附近区域勘探了一些古代遗址,包括卡尔纳克、卢克索以及尼罗河西岸的一些地方。他们在那里工作了四年,除了两三个比较重要的发现外,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非常贫瘠”。在1912年出版的与别人合著的《在底比斯的五年发掘》一书中,卡纳冯勋爵描述了他们的希望受阻及失望之情。

 

敞开的半填充的木乃伊坑,成堆的垃圾,巨大的石块,随处可见棺材的碎片,从沙土中突显出来的包裹木乃伊的亚麻布残片……墓区本身沿着沙漠的边缘绵延五英里,四处都可以看到探测者和盗墓者在这儿活动留下的证据。

 

无论卡特多么充满疑虑,西奥多·戴维斯还是在帝王谷相继取得了成功。戴维斯的发现包括国王图特摩斯四世的坟墓、女王哈特舍普苏特和国王西普塔赫的坟墓——但是这些坟墓都是空的;尤亚和他的妻子图雅的葬室里面藏有家具和两个硕大的木棺,木棺里面保存着完好的木乃伊;哈伦希布(后来他曾做过图坦哈蒙的将军,最终成为了埃及国王)的坟墓;一个地窖,不是真正的坟墓,戴维斯认为这是用来转移埃赫那吞的尸体的,他的尸体从位于阿玛尔那的最初坟墓中迁移出来暂存此处。据说这个地窖有这个叛逆法老的木乃伊和木棺,还包括其他一些小的陪葬品,以及他的母亲泰伊的葬龛碎片。

从1906年开始,戴维斯无意中发现了一系列的物品,直接指向国王图坦哈蒙的存在。他与加斯顿·马斯佩罗、乔治·达雷西、郎瑟洛·克兰合作出版了一卷本书《哈伦希布和图坦哈蒙的坟墓》。该书描述了戴维斯的一些发现:“当在帝王谷一座高山的山脚下发掘时,……我的注意力被一块巨大的岩石所吸引,这块岩石向一侧倾斜。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神秘的原因,我对这块石头竟产生了兴趣。”在这块岩石下面,他发现了一枚形状非常漂亮的淡蓝色釉杯,上面的王名环中,使用圣书体文字刻着奈布凯普鲁拉,图坦哈蒙的登基名字样。他简单地做了记录,并将发掘的文物上缴了开罗博物馆,然后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在1907-1908年度的第一个星期,戴维斯和他的助手们偶然发现一个坟墓的标志。“在25英尺(约7.6米)深的地方,我们发现了一个房间,里面几乎全部被泥沙填充,显然里面曾进过水。”戴维斯这样描绘道:“一个破损的盒子里面盛有几片金叶,上面印有图坦哈蒙以及他的妻子安开萨蒙的名字。”还发现了一件雪花石制作的男人小雕像,大约高两英尺(约0.6米)。当他把所有金箔拼凑起来后,显露的是一幅图坦哈蒙在马车上狩猎的情景。另一个残片描绘的是国王正在斩杀俘虏的情景,他的王后安开萨蒙站在一侧,正在催促国王。王后旁边的圣书体文字写着“所有对生命的保护就在他的身后,像太阳一样永恒”。

几天过后,戴维斯在山上塞提二世的坟墓上方,偶然发现了一个简陋的土坑。它距离拉美西斯六世的坟墓入口约有130码(约118米)远。这个坑的尺寸约为4英尺×4×7英尺(约1.2英尺×1.2厘米×2.1厘米)见方。没有发现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至少对戴维斯来说,里面的东西非常令人失望。他们发现约四十件里面装有亚麻布的陶罐,大量的陶杯,动物和鸟类的骨头,树叶和花做的花环,一对小扫帚。“一些里面装有粉末状东西的袋子”。戴维斯在笔记中唯一提及的是,在其中的一个瓶罐中发现了一件绘有淡黄色图案的丧葬面具。这些不吸引人的东西显然与图坦哈蒙有某种关系,这一点戴维斯毫不怀疑。戴维斯发现,“这些瓶罐的其中一个盖子破损了,上面缠着布条,布条上面写有图坦哈蒙字样”。但是,他并没有意识到它的重要性。有关图坦哈蒙这些遗存非常不起眼,在1908年时并没有引起戴维斯及其他任何人的注意。

在这个时刻,关于发现图坦哈蒙坟墓的剧本的第一幕中出现了一个极具吸引力、充满传奇色彩、自信而谦逊的人物。他的名字叫赫伯特·温劳克。在近二十年里,他对埃及考古事业的影响仅次于霍华德·卡特。温劳克当时是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埃及部副馆长,同时任驻卢克索埃及考察团成员。他身材矮小,外形看起来胖乎乎、圆滚滚的,一双短腿,加上外八字脚,温劳克给人的印象活像是一个秃顶的丘比娃娃。他总是充满激情,可以一触即发。温劳克是一位思维敏捷的非凡的考古学家,他的科学发掘颇受人们的尊敬。他性情开朗,拥有非凡的智慧和幽默感。他的风趣,像他的性格一样,即使遇到充满自负和妒忌之心的同行,也总是充满仁慈之心。有一次,温劳克写信给哈佛大学考古学家乔治·赖斯纳3,说到赖斯纳在吉萨毫无进展,却完全没有兴趣到卢克索参观图坦哈蒙墓时,温劳克说,相对于赖斯纳在努比亚的重大发现,这座华丽的墓不值得一看。

1932年成为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馆长的赫伯特·温劳克,可能是涉猎埃及学中的最优秀的作家。1920年,他对发现的属于麦凯特瑞这个人的大量雕像、船只、农场、作坊的描述,具有很高的文学性,可谓那个时代考古学上最为优美,最充满神奇色彩的诗篇。

 

一缕阳光洒落在四千年前的这个小小世界,我凝视着这些身着艳丽色彩的彩色小雕像,思绪万千。一个身材苗条纤长的女孩,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几个男人,抬起胳膊,手握木棍儿,正在吆喝着牛群。水手们用力划着手里的船桨,一艘小船正从右面向我驶来,船头在空中摇摆着。所有这一切都似乎在一片静寂中往来穿梭,时光恍如倒退到40个世纪之前。一个伟大的回声萦绕在我的耳畔。

四千年时光非常遥远。在麦凯特瑞的葬礼结束后的这些过往日子里,虽然人们一再述说,但并没有形成时代久远的概念。停下来想一想,威廉这个伟大征服者距离我们有多远?似乎只能把你带回四分之一的路途。尤利乌斯·恺撒将你带回一半的路途中。所罗门和大卫,可以将你带回四分之三的路途。但是,还有另外一个一千年,在悄然等待着你的想象力。在那个干燥的、静谧而黯淡的小房间里,伫立着如此多的船只和雕像,它们无动于衷地面向另一个世界。这个时代距离恺撒时代就如同恺撒时代同我们当今时代的距离。但是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当年人们留下的手印至今还清晰可辨。不仅仅是手印,还有蝇粪的污点、蜘蛛网,以及死去的蜘蛛。它们都是在这些器物被存放在这些贵族墓室的某个房间、等待他的死亡和葬礼时留下的。我甚至怀疑他的一些子孙,曾经偷偷地溜入位于古代底比斯的这些房间,把玩过这些文物。

 

温劳克的外向、安静和风趣与霍华德·卡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如古语所说,异性相吸,他们成为了最亲密的朋友,相互走访对方正在发掘的遗址。的确,多年来,卡特说温劳克是自己唯一的挚友。令人悲哀的是,几年过后,卡特对待另一个人的典型的愚钝的行为,使得他甚至背叛了他“唯一的”朋友。

1909年,温劳克拜访了西奥多·戴维斯的营地,观察了院子里面随意堆放的从坑里发掘出来的文物。戴维斯表示对这些文物毫无兴趣,温劳克询问他是否可以送给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供“科学研究之用”。对戴维斯来说,这是典型的趁火打劫。戴维斯愿意将这些文物移交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在这个时候,瓶罐、亚麻布碎片、几口袋干燥了的东西,对温劳克来说也没有巨大的直接利益。他想要这些东西的真正原因只有一个,即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收购。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在埃及从事发掘的资金主要来自雅各布·罗杰斯的捐赠。罗杰斯曾经在新泽西的帕拉莫斯经营一家规模很大的机车工厂,获得了巨额利润。多年来,罗杰斯经常去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与不同部门主管商讨一些意义不大的事情。他似乎对艺术和考古不具备任何欣赏能力,但是喜欢博物馆。他的造访非常随意,探讨的都是一些普通的问题,但是,罗杰斯死后将他的遗产——1000万美金捐赠给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用来丰富博物馆的藏品。因此罗杰斯的行为就成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历史上最为惊人、最为轰动的事件。因为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无法筹集到足够的发掘资金,于是博物馆负责人决定将罗杰斯的捐赠加以使用,因为埃及方面有具体条款规定,同意将发掘的文物的数量的半数归发掘者所有。董事会认为将资金用来发掘,比起纯粹从文物贩子手中购买文物更具有意义。因为从文物贩子手中购买来的文物常常不知道其具体出处。这个决定使得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可以大大丰富古埃及文物,当然,其中最大的一个好处是可以确切掌握这些文物的出处和来源。

1909-1910年间,温劳克显然经历了并不成功的一个季度,于是想要戴维斯的发现之物。这些物品被海运到美国。温劳克十一年都没有对这些文物给予过关注。

1912年,西奥多·戴维斯在帝王谷的发掘受挫,这使得他对帝王谷失去了兴趣。他在那里并不进行发掘活动,但是又不愿放弃发掘权离开帝王谷。霍华德·卡特暗中仔细观察了戴维斯零星的来往。这期间,卡特经常喜欢说,如果他不是一个考古学家,他就会成为一个侦探。卡特变得越来越相信,帝王谷的墓里还沉睡着另一位国王,他的名字就叫图坦哈蒙。

当西奥多·戴维斯发表他的“深思熟虑的观点”——他发现金箔的墓室很可能就是图坦哈蒙的坟墓。卡特认为这是错误的。他仔细考虑了戴维斯的结论,感觉很荒谬。因为这个地窖实在太小了,不可能是第18王朝王室的墓葬。卡特认为,看起来属于图坦哈蒙墓中的一些文物,是晚些时候存放在那里的,这个墓室根本不可能与真正的坟墓有任何联系。

最终,戴维斯宣称帝王谷里已经空空如也,毫无任何坟墓可供发掘,因此放弃了他在帝王谷的发掘权。正是由于此举,促成卡纳冯勋爵和霍华德·卡特最终获取了在帝王谷发掘的权力。从1914年开始签订协议,1915年埃及古物部总管乔治·达雷西签字生效,加斯顿·马斯佩罗爵士批准了卡纳冯勋爵在帝王谷合法从事发掘的权利。马斯佩罗在签署协议的最后,还特别告诉卡纳冯和卡特两人说,他认为帝王谷中已经没有尚未发掘的坟墓,在这里继续进行发掘根本不值得花费如此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