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丝绸之路与中亚史地丛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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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研究现状

唐代,在以河中(阿姆河与锡尔河之间地区)为中心的中亚地区,主要生栖着被中国史籍记之为“昭武九姓胡”的康、安、石等国和拔汗那。从武德七年(624)到大历七年(772),中亚诸国与唐朝发生了长达149年的交往。在吐蕃、东西突厥、突骑施前后雄起,大食不断东扩,东西文明不断交流的历史大背景中,在传统的丝绸之路上,金戈铁马之声不绝于耳,中亚诸胡使者、商人以及唐朝使者、僧人相继于道,成为中亚与唐朝文化交流的使者。在唐代那些令人热血沸腾的岁月里,唐朝政治势力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越过葱岭,在河中、吐火罗等地设置了羁縻州府;中亚诸胡与唐朝确立起政治附属关系,并企图依赖唐朝抗击大食;西域文明对唐代中国政治、经济、文化艺术乃至社会生活发生了深刻的影响。

面对内容如此丰富的、色彩如此斑斓的历史篇章,众多学者不禁深深为之吸引,写出了许多与“唐朝与中亚”课题相关的传世之作。学术界关于“唐朝与中亚”和中亚学方面研究成果的积累,已为我们的进一步研究提供了一个十分可贵的基础。这些成果大体上可分为三类:

1. 有关史料的搜集、整理、翻译和研究方面的成果

法国学者沙畹(E. Chavannes)《西突厥史料》(1903),系统整理、翻译了两《唐书》及《册府元龟》有关西突厥的史料,并对上述汉籍中所涉及的中亚地名、相关史实做了简单考释。该书高明之处在于,作者注意以伊斯兰舆地文献来考辨汉籍所记。由于该书论述重点是西突厥史以及唐朝与西突厥的关系,所以作者没有利用中外文献来系统研究“唐朝与中亚”这一课题。作者尽管摘录了《册府元龟》有关中亚诸胡入唐朝贡的部分记述,但并没有展开研究,且对中亚九姓胡的朝贡性质定性不准。

英国学者米诺尔斯基(V. Minorsky)在翻译《世界境域志》(Hudūd al-‘Ālam,London,1937)时,以其良好的语言修养,大量使用伊斯兰文献,对8—10世纪中亚历史地理做了详细考释。我们在确定中亚众多地名的确切地点时,往往要借助他的研究成果。遗憾的是,他没有涉及汉籍记述。

荷兰学者德·胡耶(M. J. de Goeje)系统整理了古典时期(8—10世纪)阿拉伯—伊斯兰舆地文献,编成《阿拉伯舆地丛书》(BGA)8卷(Leiden,1870—1894)。在20世纪,一批法国学者又重新译校了这些舆地文献。 1我国学者宋岘也翻译了伊本·胡尔达兹比赫《道里邦国志》、古达玛《税册及其编写》(1991)。这些研究成果为我们研究7—10世纪的中亚历史地理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伊本·胡尔达兹比赫(Ibn Khordādhbeh,约820或825—912)曾任阿拔斯王朝杰贝勒省邮驿长官,是阿拉伯古典舆地学派之一的伊拉克学派的奠基人,他用阿拉伯文写成《道里邦国志》(Kitab Masalik Wa-l-Mamalik)一书。据德·胡耶推断,此书初稿完成于回历232年(846)左右,二稿的定型不早于回历272年(885),但这两个版本未流传下来。传世的是较晚的简本。1889年,德·胡耶刊布此书,编入《阿拉伯舆地丛书》(Bibliotheca Geographorum Arabicarum,)第六卷,并附法语译文,还后附古达玛《税册及其编写》摘要。宋岘将两书由阿拉伯文译成中文并详加注释(中华书局1991年)。该书没有直接记载萨曼王朝的历史,但第一次记载了巴格达北到中亚、南到印度的道路,记载了大呼罗珊路,并详细记述了呼罗珊、法尔斯、杰贝勒诸省的税收、地理、居民、物产、手工业和商业等,为研究萨曼王朝经济提供了间接资料。

纳尔沙喜的《布哈拉史》(Tarikh-i-Bukhara)是一部关于7—11世纪布哈拉的基本史书。作者阿布·巴克尔·穆罕默德··加法尔·纳尔沙喜 (Abu Bakr Muhammed b. Djafar Narshakhī,899—959)于回历332年(943—944)以阿拉伯文写成此书。回历522年(1128)5月,此书被库巴维(Abu Nasr Ahmad b. Muhammed al-Kubawi)译成波斯文,略有删节;1178—1179年穆罕默德··祖费尔(Muhammed b. Zufer)又做了缩写,把它献给了当时布哈拉的统治者阿布杜·阿兹斯;此后,一位佚名作者把《布哈拉史》续写到蒙古入侵之前。该书即以最后这个版本流传于世,1892年由舍费尔在巴黎出版;1897年,雷柯申翻译,巴托尔德(V.Barthold)编辑,在塔什干出版了俄译本;1954年,美国伊朗学家费赖(R.N.Frye)以穆达林斯·拉札维的德黑兰本(西帕沙拉尔清真寺图书馆第七号手稿和第十七号手稿)为母本,又参照另外六种版本或手稿,将该书从波斯文译成英文,并详加考释。2全书37章,详细记载了7至10世纪布哈拉地区的政治、经济、宗教和军事活动状况,对萨曼王朝记述犹详,对11世纪布哈拉历史也有所增补记述。此书既有编年史记述事件在年月上较为清晰的特点,又有纪事本末体详述事件始末的特点。因此,本书在年代学上可补同期阿拉伯地理著述之不足,在材料收罗上又可补阿拉伯编年史籍记述经济、社会生活不足之缺陷。不过,此书记述的年代时有差异,巴托尔德在使用此书材料时,曾详加考辨。本书是有关中亚河中地区历史的最基本史料。

1933年,在中亚撒马尔罕以东约140公里的穆格山城堡陆续发现了约90件文件,大部分是粟特文书,也有汉文、阿拉伯文和古突厥卢尼文文书。穆格山文书有很高的史料价值,使我们能够不再局限于从外部,即从汉人、阿拉伯人或突厥人的记述来研究粟特史,而可以从粟特人内部来观察历史。经学者们整理、释读和研究,确认这批文书主要是喷赤干领主迪瓦什梯奇的档案。围绕着文书的定年、文书所记人名、地名的考释、迪瓦什梯奇的身份及其统治年代、迪瓦什梯奇与康国国王突昏和乌勒伽的关系、迪瓦什梯奇何时称粟特王、8世纪初粟特地区的政治状况诸问题,苏联学者克拉契柯夫斯基夫妇(В.А.И.Ю.Крачковские)、弗列依曼(А.А.Фреиман)、里夫什茨(В.А.Лившиц)、斯米尔诺瓦(О.И.Смирнова)、克里亚什托尔内(С.Г.Кляшторный)、美国学者费赖、日本学者岩佐精一郎展开了长期的讨论。中国学者马小鹤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结合汉籍记述,考定喷赤干即米国都城钵息德城,迪瓦什梯奇就是开元六年(718)遣使来朝的米国国王。他还对穆格山粟特文书所反映的8世纪初期的粟特政治状况作了详尽的研究。 3

英国学者亨利·裕尔(H. Yule)收罗、节译了一批伊斯兰舆地文献,并做了初步的研究工作,写成了《契丹行程》四卷(London,1913—1915)。中国学者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有许多资料译自裕尔的书。该书第一卷已由张绪山译出,名为《东域纪程录丛》 。4

中国学者丁谦《新旧唐书西域传地理考证》、《大唐西域记地理考证》(1915),对两《唐书》、《大唐西域记》所记西域史地做了考证,有筚路褴褛之功。但是,丁谦忽视了汉籍有关西域史地记载因袭抄补的情况,以汉籍互校的方法来考辨西域史地,有“以讹校误”之嫌。

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1930),编注了大量中外文史料,并对西域史地的相关记述做了部分考释。其书与唐代有关的部分主要在第四册,论题主要有“唐代中国与中亚之交通”,“唐代在中国之中亚人以其后裔”,“唐人所记中亚之动植物”,“唐代西域人组成之军队考”等。该书主要缺陷在于,外文史料出处不明或混乱,审音勘同不甚了了,没有把中外文献结合起来研究,也没有考辨汉籍所记是否正确。对该书缺陷,冯承钧先生亦有专门评述5

岑仲勉《西突厥史料补阙及考证》(1958),把沙畹的研究工作进一步深化,对西突厥史以及西突厥与唐朝的关系史提出了系统的见解。他还考证了588年西征波斯的突厥可汗,“昭武”的对音,唐朝所置西域十六国都督府州治地。由于选题所限,作者并没有涉及西突厥在中亚诸国的活动情况,以及突厥人在唐朝的中亚防御战略中的作用等问题。

长期以来,《大唐西域记》以记载翔实、可靠而为中外学者所称道。对该书的整理、研究,历来为中外学者所注重。周连宽《大唐西域记史地研究丛稿》(1984),季羡林等《大唐西域记校注》(1985),章巽、芮传明《大唐西域记导读》(1989),芮传明《〈大唐西域记〉全译》(1995)堪称“《大唐西域记》研究专题”的代表作。四书各有所长,但在中亚地名勘同方面,尤以季书为善。季羡林先生等融汇各国学者研究成果,充分利用了阿拉伯—伊斯兰舆地文献及中亚当地的考古成果,对《大唐西域记》所记各地的历史、地理、物产及文物制度逐地做了详细考释。他们的研究成果,代表了当今中外学者研究《大唐西域记》的最高成就。但是,他们没有把玄奘的中亚行程在整体上加以考辨,致使研究出现了一些失误和空白,诸如:玄奘所记中亚行程是否有误,千泉、笯赤建、白水城、曹国、米国等地究竟地处何处。不解决这些问题,就不可能真正明了唐初丝绸之路中亚段的走向,不可能真正确定《大唐西域记》的可信度。正因为十分确信玄奘所记道里的正确,周连宽的研究才会漏洞颇多。他把碎叶、千泉、白水城、笯赤建、石国都城审勘异地,以求证玄奘所记之正确。

国外学者研究《大唐西域记》的代表作应是T.瓦特斯(Thomas Wattors)的《大唐西域记》英译本(1904)。6瓦特斯注意到玄奘所记中亚道里有所错乱,白水城、千泉的地点有所疑问。但是,他没有系统利用阿拉伯—伊斯兰舆地文献来验证玄奘所记,也没有把玄奘的中亚行程从全程上加以考辨,致使他与发现玄奘之记有误的机遇失之交臂。

对慧超《往五天竺国传》的研究,重要的成果有韩国学者梁翰承、冉云华的校释本(伯克利、首尔,1984) 7,日本学者桑山正进的《慧超往五天竺国研究》(京都,1992),以及中国学者张毅的《往五天竺国传笺释》(1994)。桑山正进的研究分为释文、译文、译注三部分,并有附论、参考文献、索引,其研究较为深入。张毅先生主要依据汉籍记述,对中亚的安、曹、史、米、康、跋贺那(拔汗那)等国史地做了粗略考辨。

苏联学者克利亚什托尔内在《古代突厥鲁尼文碑铭》(1964。中译本,1991)中,分析了汉籍史料与突厥鲁尼文碑铭,大大推进了6—8世纪中亚史地及突厥人与唐朝关系史之研究。此书尤为令人注意的一个贡献是,作者考定《毗伽可汗碑》(大铭文第24—25行)和《阙特勤碑》(大铭文第31—33行)所记默啜在701年前后征讨的alty Čub Soγdaq,并不是如马迦特(J. Marqart)所说的“粟特昭武六部”,而是唐朝的六胡州;Čub为汉语“州”的对音,而不是“昭武”的对音。 8中国学者张广达也接受了此观点,并详加考辨。9

2. 有关唐代西域历史地理的研究成果

俄国学者巴托尔德(又译巴尔托里德)在充分挖掘、整理和利用阿拉伯-伊斯兰史料的基础上,著《七河史》(1893)、《蒙古入侵时期的突厥斯坦》(1900) 10,《中亚突厥史十二讲》(1927),拨去了7—12世纪中亚历史上的厚重迷雾。他对中亚诸城(如怛逻斯、白水城、撒马尔罕、布哈拉、苏对沙那等)定位、城市沿革、道里的研究,基本上都是正确的。他的研究成果已为中亚考古资料和众多学者的研究成果所证实。他和其他学者对阿拉伯—伊斯兰舆地文献的研究成果,使我们有可能以这些文献为参照系,以验证汉籍记述的正确与否。遗憾的是,巴托尔德没有能力利用汉文文献,因而无法研究7—8世纪中亚诸国与唐朝的关系,无法对该时期中亚诸国与阿拉伯、突厥、唐朝的关系做出卓有成效的研究。

美国学者斯特拉吉(G. Le. Strange)系统梳理了阿拉伯—伊斯兰文献的有关记述,对7—9世纪阿拉伯哈里发国的东部地区各城,逐地进行了考释,写成《东部哈里发国的土地》(剑桥,1905)。对于唐代汉籍记述,他几乎没有利用和涉及。

法国学者伯希和(P. Pelliot)对西域史地有许多精湛的研究。他的《沙州都督府图经及蒲昌海之康居聚落》(1916),《四天子说》(1923),《中亚史地丛考》(1929),《玄奘记传中之千泉》(1930)等著述,大大推进了学术界对唐代粟特人、唐与中亚历史地理之研究。

日本学者松田寿男依据中国文献记述,对汉唐时期天山地区历史地理做了审慎的考证,写成《古代天山历史地理学研究》(1956年修订)。他的研究成果对“汉唐时期天山地区历史地理研究”具有奠基性意义。他的研究方法也给后学以启迪。

白鸟库吉《康居粟特考》(中译本,1936),利用阿拉伯—伊斯兰舆地文献和汉籍记述,简要地考辨了河中诸城的方位和道里,辨析了康居与粟特之间的区别。

A.M.别连尼茨基(А.М. Беленидкий)等主编的《中亚中世纪城市》(列宁格勒,1973),反映了苏联中亚地区考古发掘和历史地理研究的主要成果。作者对怛逻斯、白水城、石国都城等城的考定,已为学术界广泛接受。但是,作者把托克玛克西南的阿克·贝希姆废城比定为八刺沙衮,而不是碎叶(《中亚中世纪城市》,第208—209页),此结论已为中国学者张广达所推翻。

张广达师结合汉籍和阿拉伯—伊斯兰舆地文献记载及中亚地区考古成果,对碎叶等城做了精当的考辨(《碎叶城今地考》,1979;《西域史地丛稿初编》,1995)。他的研究成果使我们可以把碎叶(阿克·贝希姆)作为道里计量的一个基准点。

余太山在《塞种史研究》(1992)中,主要依据《史记·大宛列传》、《汉书·西域传》和《新唐书·西域传》的记述,考辨了“康居”的地理位置、族名、族属和源流,分辨了“康居”、“康”及“Sogdiana”之间的区别,把白鸟库吉的研究大大推进了一步。

此外,岑仲勉《中外史地考证》(1962)、苏北海《西域历史地理》(1988)等,也对西域历史地理研究做出了贡献。

西域史地研究的另一个重点是丝绸之路研究。岑仲勉《历代西疆路程简疏》(1962),日本学者长泽和俊《丝绸之路史研究》(中译本,1990),姜伯勤《敦煌吐鲁番文书与丝绸之路》(1994),主要依据汉文文献,对葱岭以东丝绸之路考证较详,对葱岭以西的道里则几乎没有涉及。苏北海《唐代中亚热海道考》(1988),把考证的终点延伸到热海(伊塞克湖)。史念海在《隋唐时期域外地理的探索及世界认识的再扩大》(1988) 11一文中,回顾了魏晋以来汉人对西域的探索,以及汉籍所记通往域外的道路走向。对于汉籍所记的真伪,史先生几乎未作考辨。

3. 唐朝与中亚关系史研究成果

英国学者吉布(H.A.R. Gibb)的《阿拉伯在中亚的征服》(伦敦,1923),从阿拉伯征服史的角度,探讨了阿拉伯对中亚的征服进程,中亚诸国的抵抗以及它们与唐朝、突厥人、突骑施汗国的关系。吉布主要利用了阿拉伯历史名家塔巴里的《年代记》、白拉祖里的《诸国征服者史》和阿拉伯—伊斯兰舆地文献。由于没有大量利用汉文史料,因此对于下述问题,吉布无力做出回答:唐朝在中亚设置羁縻府州的历史影响如何?唐朝在中亚诸国抗击阿拉伯人的斗争中究竟起什么作用?中亚诸国为什么屡屡向唐朝、突厥人求援?等等。

美国学者白桂思(Ch.I. Beckwith)主要依据阿拉伯史料、吐蕃史料以及《册府元龟》、《资治通鉴》,写成《中亚的吐蕃帝国》(普林斯顿大学,1987)。白桂思探讨了吐蕃势力在中亚的进退,阿拉伯人、突骑施汗国与唐朝、吐蕃的关系,吐蕃与阿拉伯人、唐朝在中亚的争夺等问题。此书的突出贡献在于,综合利用了多语种资料,开拓了吐蕃史研究的新领域,对吐蕃、唐朝、阿拉伯及突骑施之间的关系,做了全景式的综合探讨。由于作者研究的角度是以吐蕃为本位,因而对于中亚诸国与唐朝关系之演变、汉籍记述的真伪及价值,他并没有深入探讨。

北京大学王小甫博士继白桂思之后,以唐朝为本位,探讨了唐与吐蕃、大食在西域争夺的历史过程,写成博士论文《唐、吐蕃、大食政治关系史》(1989年写成,1992年出版)。他考证了吐蕃进出西域的交通路线(食盐之路,五俟斤路等),安西四镇的置废,并通过对汉、阿两种史料的认真比勘,否定了唐朝与大食曾在中亚对抗的说法,否定了长期流行的突厥人支持中亚诸国反抗大食入侵的说法,认为唐朝并没有支持突骑施抗击大食,突厥人只是力图恢复其对南部绿洲的传统控制,因而多次与吐蕃连兵袭扰西域,成为唐朝和大食的共同敌人。中亚诸国向唐朝遣使求援、诉苦,“主要不是由于侵略战争,而是由于与新宗主(阿拉伯)发生了矛盾” 12。不过,他并没有充分利用《册府元龟》等史料,来系统研究唐朝与中亚诸胡的关系。

薛宗正先生在《突骑施汗国的兴亡》(1984)、《康王乌勒伽向唐求援表文疏证》(1988)、《波斯萨珊王裔联合吐火罗抗击大食始末》(1988)、《石国考述》(1989)、《突厥史》(1992)、《安西与北庭—唐代西陲边政研究》(1995)等著述中,主要依据汉文史籍及吐鲁番文书,探讨了突厥人(东、西突厥)与唐朝的关系,唐朝势力在中亚的进退,中亚诸国与唐朝的关系,唐朝对西域的经营和统治诸问题。对于中亚诸国与唐朝关系的演变,丝绸之路的走向,薛先生几乎没有涉及。他也没有以阿拉伯—伊斯兰文献来验证汉籍之记。

王治来先生的《中亚史纲》(1986)从中亚史的角度,谈及7—8世纪中亚诸国与唐朝的关系,唐朝在中亚所置羁縻府州的治地等。在汉籍中,王先生主要使用了两《唐书》的记述,而几乎没有利用《册府元龟》、《唐会要》等史料。

日本学者伊濑仙太郎主要依据《册府元龟》、《新唐书》、《旧唐书》的记述,写成《中国西域经营史研究》(1955,东京)。在是书第八章,伊濑编制了“西域诸国朝贡表”,详列了西域诸国入唐朝贡时间、贡使、贡品和唐朝回赐的情况,探讨了西域诸国对唐朝的羁縻关系,以及唐朝的西域经营策略。本书可以说是国外学者系统研究唐朝与中亚关系史的代表作。但令人遗憾的是,伊濑的“西域诸国朝贡表”有许多遗漏,且有一些讹误。由于没有使用阿拉伯—伊斯兰舆地文献,没有参考中亚考古成果,伊濑没有对唐代文献记述的真伪和可信度展开讨论。

蔡鸿生先生在《唐代九姓胡贡品分析》(1988)中,据《册府元龟》、《新唐书》,制成“唐代九姓胡入贡年表”。蔡鸿生着重于贡品的类释,并注意到九姓胡朝贡频率与中亚政治形势之间的联系。但是,朝贡频率、内容所反映的九姓胡与唐朝关系之亲疏、变化,唐朝的西域经营战略对九姓胡的影响,蔡先生均未做探讨。而且,蔡先生所编“年表”遗漏甚多。

关于中亚诸国与唐朝关系的重要论文尚有:吉布《公元715年阿拉伯对喀什噶尔的入侵》(1922) 13,台湾学者张日铭《开元年间(713—741)唐大食关系之研究》(1975),卢苇《唐代中国和大食在中亚地区斗争的发展和变化》(1985),吴玉贵《唐代西域羁縻府州建置年代及其与唐朝的关系》(1986),等等。

黄时鉴师主编的《解说插图中西关系史年表》(1994),对汉籍记述进行了一番爬梳、整理工作,并融汇了大量的中外学术研究成果,以概述、条目解说、地图和插图,扼要地、具体地勾勒出中西关系史的总貌和各个关节。其中,第三编“隋唐时期中西关系史年表”(卢向前编制),具列了隋唐时期中亚诸胡与唐朝交往的史事。但囿于体例等原因,对中亚诸胡与唐朝的政治关系之演变,《年表》未作探讨。

我国最近论述唐代西域历史的著作是余太山主编的《西域通史》(1996)。其中,第四编“突厥汗国及其对西域的统治”、第五编“唐代西域”由吴玉贵撰写。作者清晰地剖析了唐代西域政治形势的发展,叙述了唐朝在中亚建立羁縻州府的过程以及各羁縻州府的名称、辖地,对唐朝的羁縻统治方式也有所涉及。作者依据《新唐书·王孝杰传》、《玉海》卷133所引《武经七书》的记述,认定贞观末年唐朝势力已达碎叶,648年设置了安西四镇,且其中有碎叶镇。此外,作者鉴别出《隋书·西突厥传》是记阿波系突厥,《通典》、《旧唐书》、《新唐书》误将室点密系突厥(即西突厥汗国)和阿波系突厥合为一传。 14由于该书所论“西域”乃狭义的,仅指中国新疆地区,所以对中亚诸胡与唐朝的关系很少涉及。作者对下列课题均未作系统探讨:中亚羁縻州府设置之前,中亚与唐朝的政治关系如何?羁縻州府的设置,对中亚九姓胡与唐朝关系、九姓胡与大食的关系又有什么影响?中亚九姓胡与唐朝的政治关系在不同时期有什么变化?各国与唐朝的亲疏关系是否有别?等等。

关于中亚诸国与唐朝的物质文化交流之代表作,有劳费尔(B. Laufer)《中国伊朗编:中国对古代伊朗文明史的贡献》(中译本,1964),谢弗(E.H. Schafer)《撒马尔罕的金桃》(1985;中译本作《唐代的外来文明》,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