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湿 悼亡

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从教分付1，绿窗红泪2，早雁初莺3。 当时领略4，而今断送，总负多情。忽疑君到5，漆灯风飐6，痴数春星7。

■ 注释

1 从教分付：听凭吩咐，任其安排。

2 绿窗红泪：李郢《为妻作生日寄意》：“应恨客程归未得，绿窗红泪冷涓涓。”

3 早雁初莺：《南史·萧子显传》：“早雁初莺，开花落叶，有来斯应，每不能已。”

4 领略：领悟。

5 忽疑君到：卢仝《有所思》：“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6 漆灯风飐：漆灯，燃漆木作灯，此应指灯光昏暗；风飐，风吹而使之摇动。

7 痴数春星：杜甫《夜宴左氏庄》：“暗水流花径，春星带草堂。”周邦彦《过秦楼》：“谁信无聊为伊，才减江淹，情伤荀倩。但明河影下，还看稀星数点。”

■ 简评

词题为“悼亡”，是词人悼念康熙十七年（1678）春去世的妻子卢氏的，所以开门见山。开头两句说许多的伤心事，没有人去听他说，反写出妻子为知己，是他独一无二的听众与陪伴者。接下三句以“从教”领起，见出词人心情的灰冷。词人从教分付的事物为何呢？一是人事，绿窗红泪，词人面对旧景的独自垂泪；一是自然界物事，早春飞翔的大雁和鸣叫着的黄莺。

雁为传书之信，莺为报春之鸟。春日来临，情书再难寄，莺啼则妻子再难听到，这是无奈的事；绿窗垂泪不止，这也是无奈之事，故言“从教”，只能听之任之了。下片前三句通过今昔对比，写生死分离的伤痛。许多事，当时一起领略，如今却断送，无法继续，辜负词人多情牵念。“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元稹《遣悲怀三首》其二），“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纳兰性德《浣溪沙》）……昔日的说笑，昔日平常至极的生活细节，如今都不可能再有了，这种强烈的今昔对比，不独纳兰有，也不独纳兰的这首词有，其实是说尽夫妻生离死别的凄凉境况。结尾三句反射出词人复杂的内心活动。思妻深切，情到深处，不免产生幻觉，所以觉得妻子来到身边。而漆灯在风中摇曳不定的情景，在他人则易产生恐怖害怕的感觉，在词人则希望真有鬼魂，能令他与妻子见上一面。结尾“痴数春星”为奇笔。词人从思念的似真似幻、如魔似狂中沉静下来，在暗夜里，痴情地数着天上的星星，一是词人或许以为妻子变作天上的星星，彼时正与他脉脉遥望，一是词人将满腹心事，化作长夜里痴痴的独坐，痴数春星，就是这种痴坐的下意识动作。但无论如何，“痴数春星”，为读者留下了词人独坐的美好画面，词人的形象借此立体而定格在了读者心目中。纳兰多情公子的形象，此词与有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