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修《交志》序

 

方域广而时代遥，建置沿革，疆里分合之殊，樊然其不一也。世阅世，人阅人，其间治乱得失，往迹新猷，可法可垂之成效甚多，不有纪载，后何述焉。《周礼》：职方氏掌天下之籍。秦丞相府图书周知郡国险要厄塞，户口多寡，强弱之数。班史志地里，兼及民风俗尚。后代方隅郡邑，或记山川，或记风土，或记先贤耆旧，至今犹有传者。逮故明而一统有全志，下及府州县卫，莫不修定志书，发凡起例，要皆综古人记载之体而备书之。存故实以俟来者，俾为政者有所考据，具悉兴除厘治之要务，民各安其俗而乐其生，用使长理而不乱，志之有裨于治也大矣。交邑属古晋阳，为省会西南岩邑。地居四塞五原之间，民仍忧深思远之意。旧《志》修于历城周君，迄今七十余年，无继而缉之者。余愧非史才且寡识也，然既承乏令兹土，老成未谢，轶事可稽，敢复因陋就简，以逸所传闻？交虽一邑，其（《交城县志》作：岂。下简称《志》）能违天时，逆地利，倍往制，拂人情，以为治乎？吾考天文，吾得以省灾祥，顺四时之序，以导吾民；吾考地利，吾得以辨土性，则三壤之宜，以养吾民；吾考建置、食货，吾得以察古今，鉴得失，因时损益，以利吾民。至于官政有考，某（《志》作：谁）无闻，某（《志》作：谁）贤以传，吾因以自励。选举人物有考，吾将以为为善者劝，为不肖者慕；艺文有考，吾得以见世道人心之升降与政事之治忽，《志》之修举，又乌可已哉！邑绅武公以洛宰擢秋垣，所纂《洛志》与公奏议并传，家居益不忘学，悯邑乘阙轶，留心采揽久矣。余与互相质正，考订参稽，遴诸生能文者八人襄事焉。始于康熙己酉仲春，历八月而告竣。于是交邑之往迹新猷（《志》作：往事陈迹），粲然垂诸简册。余因之有所感矣，邑志古史之遗文之切于治者也，承平则修明，乱则湮废，故明之季，盗起秦关，躏三晋，民救死扶伤之不给，吏治日偷，何暇问图籍事？我（《志》此处多一“皇”字）朝混一天下，除乱救民，登元元于袵席，恤甲之治成矣。然长吏碌碌，奉簿书期会，急催科，防草窃，日凛凛（《志》作：廪廪）焉，恐挂令之章程，不遑彬彬于文治。余大惧岁（《志》作：发）往事湮，久则莫可考述也。夫稽古成书，黼藻润色，其事必在民安物阜之日，经久道化成之余。今余莅职甫匝岁，虽黾勉（《志》作：拮据）从事，百务渐举，未（《志》作：未）敢云利毕兴、害毕去也！而幸逢圣朝治（《志》作：改）化之翔洽，沭（沐）制府抚公清惠慈祥之（《志》，无此字）施重，以方伯宪长诸大人君子仁恩轶于往昔，风声播于遐迩，虽以余之驽钝，不致陨越，获免于罪戾。庶几狱讼简，耕桑兴，弦诵起，无复逋赋草窃之习，足烦司土者之隐忧，不及是时歌舞太平之盛，修举废坠，成纪载以示来者，余何以自安于心哉！余亦为其必（《志》作：也）不可已者而已。皇朝亿万斯年久安长治，则继我而令交者，以时嗣为纂述，无俾阙轶焉，是余所深望也夫。（《志》中尚有“康熙己酉冬日，赵吉士题于交署之卧琴轩”一句）

《交城县志》凡例

志亦史也。史之体，以垂警戒，以明道法，不避忌讳，《春秋》托始于隐桓，而日食星陨不废书于二公之世；《纲鉴》首册武乙暴雷之震，大书不讳。《三国·后主传》云：“蜀无史官（职），故灾祥靡闻”，然则彼岂为观者悦目计哉！至如龙门进黄老，兰台讥之；蔚宗惜武帝遗佛书，后史又讥之。知其讥之为是，而躬自蹈之，亦使后人而复讥今人耶？史以天事纪人事，故鲁以《春秋》名史。今旧《志》阙天文，广览郡邑各《志》，皆然。又以分野属地理，不知天上所分十二野系星辰纬度，得之仰观，非关俯察，且有地理、人事而无天文，是二才之道有时而缺也。今邑《志》首载诸图，即以天文为第一卷，而列分野于《天文考》中，以辨所辖。因以祥异附占验后，盖使读者开卷有得，时深恐惧修省之思焉。古迹丘墓确应属地理，仙释不能外人物而成，予附仙释于人物后，以示放闲，盖亦史氏不进异端之意。此外，为建置，为食货，为官政，为选举，为艺文，分六十二条，统以八卷书之，杂志可不立耳。至卷末复载《列宪爵里》者，一时督抚藩臬俱简勋旧，而主试特差词臣，有晋至今得所未有，予修志而躬逢其盛，是又不可以无考也。予不敢以志视志，而以史视志。以史视志，即当以《春秋》为宗，以班马为法。诸志失体，必为识者所讥。予之编是目也，岂好立异于诸志耶？

一、编辑杂采《周礼》、《左传》、《二十一史》、《文献通考》、《山西通志》、《武备志》、《一统志》诸书及得于碑碣之记载，考之详者，录之。

一、纪事统以八纲，分以六十二目。目系于纲，间有附属烦焉者无取尔。其体仍旧，其损益变置，则余窃取之矣。

一、纲目各冠小叙，以发旧志论述所未尽，无可论者略之，仍以旧论先焉，示有继也。

一、建置有关治理，虽废必书，爱礼存羊，以俟来者。

一、宦迹久著及有长足录者，则详注于本名之下，人物选举亦然，不没其善也。至于孝义贞烈有未经奏闻而为当事旌奖者，概录以维风教。

一、艺文凡有系于邑事，并录之。条议载其有关军民者，不敢概及，旧志所无，今采入者，十之六。旧志所有，今删去者，十之三。盖以其文也，故录之。载之不文，不如其已也。

胡质明诗集序

辛卯冬，予与胡子质明及道南公车北上，时方揣摩闱中业，然每至山川奇胜及古人陈迹处，予三人未尝不赋诗。惟质明咿哦精思，往往堕马不觉也。既道南获隽去，持斧两淮，进秩京卿，功名日盛，而予与质明屡蹭蹬长安，同寓峨眉僧舍，闲步慈仁寺中，古松晴雪，层阁峭风，每每相对，会心于文字之外，虽不遇不以之介意也。别四载，而质明遨游四方，凡五岭以南，大河以北，莫不留辙迹焉。戊申夏，予来交城，一行作吏，竟绝友朋之乐。腊月踏荒河北，越羊肠，涉狐突，远望吕梁，风雪猝至，方与山民休息土穴中，忽来一函，启之，则我质明不远数千里过访也。予因匆遽归，金玉簋，谭燕周旋。复得道南手书，回思我三人往者，公车道上恍如梦寐。既尽出其数年所为诗示予，秦梁楚越，山川风俗，与夫古今人物，兴废得失，友朋离合生死之故，俯仰兴怀，殆成一史矣。叹息之下，摘其内《堕马》及《解嘲》数章，戏之曰：“堕马，险事也。而子以诗故，屡蹈之。太白嘲子美为诗所苦，不过于瘦；而子为诗所苦，乃至于险，不亦甚乎？”质明曰：“不然，我无聊而游，游而赋诗，不得已也。今屈子百里之寄，虽安坐可以令行，顾乃入深山不毛之区，履荆棘，披虎豹，梯崖悬谷，昼则巢登，夕则穴处，足为之胝，肤为之裂，目为之肿而不能视，大风盛雪而不为之止，其险当过于堕马。而子乃不之戒，何也？”予久之无以应。质明数千里访予，予无以偿仆马费。南行之日，乃不詈予，而索予言序其诗，予焉能序质明诗？偶述今昔聚散之感如此，并示道南，以助数千里故人一叹。若夫其诗之老朴入化，天下能诗者皆知之，不待予言也。康熙八年正月望日序。

建修县署序

天子之下，县令之上，自宰执、部寺递而至于郡守，虽官之大小不同，而其为蚤作夜思，出政令以治此百姓一也。是以天子所居曰宫，自宰执部寺以至守令所居各有官廨，虽居之大小不同，而其为安是居，而蚤作夜思，出政令以治此百姓一也。吾尝遍游江南、蓟北、中州间，其缙绅巨族，往往翠檐朱甍，连云蔽日；至官廨，恒任其倾欹破坏，而莫之顾，何也？自封建废而郡县立，诸侯不以世相袭，居官者视其居如传舍，近或数月，远不过数年辄去。彼固以为此非吾之所有也，非吾之所有，而吾为之以利后人，内有经营拮据之苦，而外有伤财劳民之名，不亦大愚乎？充是心以往，故有明知其利之当兴与害之当去，而彼亦以为及吾之身而止耳。彼数十年、数百年之利，吾何为焉？呜呼！何其不思之甚也！试思之，吾身以外，何者是吾之所有。如以官居为传舍，岂尔室尔家能世传而不为人所舍乎？如以暂处为传舍，岂尔子尔孙能久传而不为人所舍乎？念及此，当亦无异视矣。山右三代旧都，茅茨土阶，其民固习于啬。交城僻处万山间，荒陋尤甚，县署虽设，仅名焉耳。其大堂再建于明景泰，其内署自万历二年以至于今无新之者。每官交代，必以休整衙舍，瓜累里民，频其患而吏役中饱，官亦无从清厘，遂成不破之陋弊。予未任前，此地已缺令五载。其内东西十数间败不能葺，署篆者尽拆之以为薪。自二厅后仅五间，再后三小间耳，大都垒土为墙，架拱把以为梁为栋，疾风则患飘摇，大雨即患滂沱。予初至，予无所容偃仰焉。予即甘之，如关防何？莅政五月，庶绩稍清，乃捐资鸠材，给饩兴工，廓其旧趾而创筑之。自二三堂自内，皆广三间为五间，别建耳房厨房共十六楹。室志东向有轩，为予退食读书处，顾曰“卧琴”，案牍所不入者。二堂之傍为“拄笏亭”，宾朋谭燕之地。入冰壶内转，上“遥集台”，构“陶纵斋”于台下，以供公余之啸咏。此外为菜圃，为马厂，间以重门，司钥者非白予不开，四围俱易以砖砌，而内外始制判然矣。凡木以枚计者千数，砖以块计瓦以片计者，共十二万二千零。民食于予而用于官者，积三千六百余工，而人不以为劳。费出于予而捐于官者，约金八百六十，而予囊竭矣。自戊申秋仲至己酉春季，历八月而告竣。竣之日，置酒为燕。客举酒以祝曰：“是役也，唯子建之修之而成，唯子居之而安。”予曰：“吁，此天子之所，置以居交之令，治交之民者也。交之署坏，而交之令建之修之，交之令居之。今之令有时，去则又后之令居之，后之令建之修之也，吾何为也哉。昔蔡凝为中书侍郎，迁晋陵太守，将之郡，更修中书廨宇，谓宾友曰：庶来者不劳。陆抗与诸葛恪换屯柴桑。抗更缮葺其墙屋室庐，虽果树无恙。恪入屯，俨然若新。而恪之故屯，颇有毁坏，深以为惭。古今人不甚相远，安见蔡陆两公所行，不复见之此日耶？”客矍然起曰：“吾闻之，天下事唯其当为者即为之，而吾若无与此古人之所行也，公何多让焉？虽然莫为之，前无以创之，莫为之，后无以继之。请以子之言勒之石，以告后之继子居此而蚤作夜思，出政令以治此百姓者，其无隳今日之功。”予愧其言而不能易其说也，为之序。时己酉夏五。

春夜踏雪却月湖堤序

三晋类多以水名其邑，顾瞻左右，文水、清源是也。而交邑亦以汾孔交流得名。予初至，见环邑皆山，求一泓了不可得，无复濠濮间想矣。任三日，阅城，有水绕城隅，心疑之。吏人为余言，“地本窊下，积水以沤皮革，人以其污也，不敢近。”心愈疑之，暇往观焉，宛然小西湖风致，惜不洁耳。湖自东门曲折而南，约二里许，雉堞襟其前，楼台枕其北，浮屠香刹，烟树林峦，并峙而照。此水相传下有泉穴，虽寒暑不可得而涸。予因作而叹曰：“是岂水之性哉！物固有幸有不幸也。”爰命役夫广植垂柳，名以却月，诫民毋污我鉴湖一曲。行将构红桥，牵画舫，与都人士游宴其间，为风尘俗吏解嘲，又谁曰不可？越一载，柳浪方新，水声欲咽，虽经品题，而未工点缀，甚哉！簿书之误人也。改岁十二月，予至汾阳寺劝农，依夕还署，酒阑月皎，兴复不浅，同邹子宪章、蒋子荆名及予弟安侯缓步而至湖滨，于时残雪满城，坚冰澈底，湖光月色，逼人醉颜。予与二三子盘桓离相之寺，凭眺圣母之祠，寻长堤转曲渚归。漏三下，乐而欲仙。因念予生长东南泽国，使通圜带阓之处，得有此湖，久成胜地，岂必待今日赵子作令此间，始为之开生面也哉!况此邦艰于得水，水与境倶佳，而人视为畏途，鲜有过而问者，物固有幸有不幸也。自今后，吾愿交之人士以及继我而治交者，勿弃此水，复落贾竖手，斯幸矣。残山剩水，吾辈当共为天地宝之，其功莫大，此三晋之邑类多以水名者，良以其不易得，欲人知所宝也夫。时庚戌立春前二日。

重建北门城楼序

无治乱，交山常称盗贼薮。县逼山阳，而城北门其首冲也。戊申四月，予莅任三日，巡城至北门，楼倾门朽，迤东马道决裂者百有余丈。更几载，雨水注塌，殆复隍矣。因慨然太息，志一新之。顾以初受事，庶务不遑，迄庚戌，政稍行，民稍信，身稍暇，乃罄橐中有，鸠工聚材，始于七月二十四日，成于十一月之朔。而门俨然，而楼巍然，而陴倪驰道坦然。凡木植以百计者几，瓦石以万计者几，灰以车计者若干，总工若干而城始可守。有司上其事于督抚两台，过蒙温语奖励。所捐所费之数，悉具报册详案中。夫筑城凿池，孟子以勉滕文。莒以城恶失国，《春秋》戒之。予惟后之君子念斯土之岩险，不可一日而不备，则凡所以继予之志者，又岂独是北门之营而已哉？

于章云孝廉诗序

予往与夏子宛来渡汾，中流鼓舷，顾而乐之。夏子曰：“水之逸者，古称洞庭、潇湘、五湖、曲江、渼陂，与吾浙之镜湖、西湖。西湖、五湖，吾得而乐之，顾未得南浮汉江，西逾潼关，而乐夫潇湘、洞庭、曲江、渼陂焉。”予曰：“天下水之大者，莫如黄河、江汉、长淮、浊漳、滹沱、桑干，与此汾也，而吾皆得而身历之。”夏子曰：“黄河、江汉诸水，天下之至险；洞庭、潇湘诸水，天下之至逸。险者不可与共晨夕，逸者终身乐之而不厌。”予曰：“吾戊戌上公车不得意而还，读书金山者数月，一日顺流吊焦征君之遗迹，日将落，逆流而上，西风忽作，波涛汹涌，远望金山，灯光如孤星，渐渐不可辨。两岸汛兵复彀矢引炮相向，迨二鼓，操舵者力尽，舟冉冉退，势将入海，舟中人皆哭，吾于时矍然起，四望滂薄，窃以为天下之大观莫过于是，其乐至今未忘。”夏子矍然无以应。既莅交数月，见城东南隅有水逶迤曲折几数里，其南寺塔临峙，多景致。予命邑人于水之浅者浚之，沿水栽柳数百株，复作小舫其中，名曰“却月湖”，题其联有“西子湖移官舫入，南屏山带女墙来”之句，柳渐茂，水渐洋溢，公暇辄同邑之士大人泛舟为乐。而宛来赴试浙中已两载，深以不得宛来游此湖为恨。辛亥六月九日，于子章云孝廉同陆子从襄垣过荒署，夏子亦适然西来。孝廉出其新咏示予，清和澹远，一弹而三唱，读之不忍去手，即于是夕邀孝廉并陆、夏二子游湖。日色既尽，林光苍翠，鸣禽上下，酒数行，月朦胧映水，凉风乍来，波潋滟作黄金色。回舟就浦，命优者歌荷池之曲。曲方终，萧鼓间作，四顾悠然。孝廉即席赋诗，取而咏之，觉清风拂拂，凡席间坐客皆叹赏，予亦竟忘是身之憔悴山城作五斗俗吏也。夏子笑谓予曰：“甚矣，先生之好游是湖也，甚矣，先生之好于予诗也。然先生之好是湖，好其似西湖，非好其如黄河、江汉也。先生之好于子是诗，好其清和远澹，一弹而三唱，譬如春风秋月，两峰参差，六桥断续，泛西湖之中流，非若焦山夜泝，风涛起而舟人哭也。然则险者果不可以共晨夕，而逸者终身乐之而不厌与？”予亦怃然无以应。游既休，夜已阑矣。孝廉辞予，将以五鼓别，并乞予言为叙。匆遽不暇苦思，偶忆汾上言并湖中数语弁诸首。

《抚宪达公文告》叙

诰誓之作，始于商周，其在唐虞与夏之世，载于典谟者，大都告诫官牧之辞，而于百姓无闻，非独其时异，亦其地异也。吾大中丞达公自任方伯以及抚晋，其居敬，其行简，即有告谕为郡邑谆谆者十之八。盖山右固三古旧都，人民朴略，而大中丞公实欲以唐虞与夏之治治之，故其责属吏深于责百姓。吉士不肖，叨牧交城，仰荷大中丞知遇，荐剡所及，猥为群邑先，赐见不时。每见辄以古人相期许，其为耳提面命者，实多于告谕所载。所愧疏庸无状，兼处山区盗贼之薮，未能仰体大中丞之心，纯以德化，乃不得已而至于用兵，即所擒不过数十人。然大中丞公实欲以唐虞与夏之治治斯地，而吉士顾不能以商周之治副之，恐远近第见吉士之无能以德理，而并不悉大中丞公厚望群牧之心，与厚待三晋人民之意。虽每奉戒颁，随行张挂，尤虑日久毁坏未能长存耳目，或深山穷谷不及播闻，爰汇刊成帙，择各都村邑与山中聚落之老成知书者，人授一集，使颂读敷演，以教其子弟亲戚。庶几优游渐渍，无不革之面者，即无不格之心也云尔。

林浣亭《涂水试艺》序

人苟有所得于中，则凡境不得以乱之。事莫急于军旅倥偬，而不能移昭烈之结牦；势莫险于风波倾覆，而不能变安石之啸咏；遇莫穷于流离播徙，橡栗以给，犴狴为居，而不能辍太白、子美之歌诗。无他，其得于中者深也。今之居官者，吾知之：高者骛声名植党援，希旦夕赫然自立于天下；卑者循分苟安，幸免罪戾，稍自润以美田宅而长子孙，一不遇而惧坎坷，则苍皇失次，书空乞光之不暇，亦足悲矣。同寅林子浣亭，其居官也，无求于上，无索于下，淡然若将终身，适遇蜚语，列宪震怒，变且不测，而浣亭意黯黯无别营，似不难拱手待者。予私心讶之，既而疑曰：“噫，是殆有有得于中者耶？”已乃读其公余所作制义，凡数十首，精深遂密，绝似诸生未遇时穷年兀首帷下者，继复尽出其所课《涂水试艺》示予，沨沨乎盖季札之所叹而唐风之不泯于今犹有存者。嗟夫，世之君子，其所为惨淡经营，居无求安而食无求饱者，为一第计耳。一旦致身为朝廷一命吏，向之所为，殆不知为何如物。所求者非所用，所用者非所求，盖几百年于兹矣。浣亭为闽望族，诸雁行皆取高第，仕宦四方，与他人尤异，似更可娱乐遣目前。而浣亭独乐之，已诲之人不倦如此，宜其功名富贵之虑，举不足以入其胸中而乱之欤。夫结牦，英雄之僻也。啸咏，达士之放也；犴狴、橡栗之歌诗，诗人之故态也，其得于中与不得于中，皆可无重轻。彼制义者，上以阐圣贤之微旨，下以传后学之正宗，其重轻于世何如？而浣亭独于此有所得，而不为外境所播夺。盖吾于身所遇，耳所闻，计之殆不数数也。异日者，涂水人文蔚起，其亦无忘渊源之所自也与。康熙十年九月三日撰于徐沟道中。

平遥张康恭详稿序

言发于心达于心者，其发于言也，必简而决。故或有委曲千言而不足服人，或片言而可以折狱。晋之俗，刁而多讼，听理为难。予同年康恭张子之宰平遥，不期月，刑清政最，名声驰于远近，人皆讶其何以得此。予曰：“张子之为人，达于心，其言也，简而决，片言折狱，固不足为康恭难也。”或以为不足尽张子。予曰：“达于心者，何施而不可？折狱诚不足尽张子，举折狱，其难也。”既二载，大中丞且将以荐剡上，而康恭适丁艰去。大中丞谓曰：“子且复出，顾吾独为此土百姓惜贤令耳。”濒行，书录其文告参详示予。大都不事支蔓，直截痛快，能于数言之下，使蒙者豁然而明，疑者爽然而信。予遍以示向所讶张子者，方瞿然服予之言为不诬，知康恭之所以刑清而政最者，端不外此。且凡言之简而决者，其为人必达于心，无疑也。夫达于心者，何施而不可？曲迎有云，宰天下亦如是矣。予不才，无能效光邻壁，且以觇康恭之展骥于异日焉。

望川亭序

天下遇合兴废之故，岂非数哉？吾于晋祠望川亭之修而窃有感也。己酉之春，吴兴夏子宛来游晋祠，登悬瓮之巅，坐望川之址，乐其俯可以尽斯祠之胜，远可以览汾河之流。惜斯亭之废，可以登而不可以憩也。为文以授道人清和者，使广募而重修之。既数月，宛来南归，予询其别后行止。宛来曰：“吾既与望川亭约矣，亭比成，吾且再来为十日之饮。”迄岁余，工不兴，或捐或否，道人亦稍怠。辛亥二月，吾师周公自云中升守太原，江右万君亦来宰是邑。不半载，百事俱举。暇日，万君游于祠，登斯亭之址，观宛来之文，俯仰兴怀，捐俸以助。复手为引，以授道人，使愈募。于是，道人怠而复奋，远近捐者渐众，顾工犹未兴。壬子夏五，予至省，侍饮周公席，以秋岳曹侍郎晋祠诗十二律进，公檄太原万君勒石，偶及此亭，公毅然举以自任。六月，公送总督罗公过祠，相其形胜。适邑有额外税，立捐以助工。不二月，废亭复成，为亭三间，俯祠面汾，弘敞坚固，缥缈云际。是秋，宛来复自浙再入晋，闻亭成，欣然乐甚，洒巾荷挿，将复往也。嗟夫！自有此山以来，其登于山而以为不可不建是亭者，不知其几也；自有此亭以来，其游于亭而以为必不可废是亭者，不知其几也。自废是亭以来，百余年间，其顾瞻于是亭之址，而以为必不可不修是亭如宛来者，又不知其几也。乃无矣，有时而建；建矣，有时而废；废矣，有时而修。微宛来谁为修之于始，微万君谁为修之于继，微吾师周公谁为修之以成。天下遇合兴废之故，各有数焉，岂独斯亭也哉？夏子好饮，能诗，多感慨，其能为吾赋望川之十章乎？吾将执笔从而和之，以示吾周公、万君焉。

箧中序稿自序

予久困公车，始以才溢见放，继以淡朴不售，揣摩愈深而愈与之左。既而叹曰：“文章何常之有？成童而筮仕，一文章也。筮仕而致君泽民，亦一文章也。”辛丑就选人试，待铨者六载，始令交城，每于簿书之暇，进士子课焉。其夜辄梦入场，执管构思，往往成篇，心甚异之。壬子春，云间陆集生先生至交，留署数月，先生故以文名重海内，因复召诸士课艺，互为参阅，第其甲乙取舍。其夜复梦如初，越数夕不已。伏枕恍惚，布帘残烛，画角提铃，咿唔之音达旦也。心甚苦之，因语先生曰：“八股之祟人如是哉。幼祟于窗户，长祟于棘闱，今作吏矣，而不吾舍如是，可奈何？”先生曰：“八股焉能祟人，君自遗祟耳。吾与君同公车，知君公车稿揣摩最精，而君以不遇，故秘不示人。夫天地英华之物，久而遏郁，则必将幻为光怪，以自显于世。荆之璞，轩之镜，丰城之剑，郁之石，郁之井与狱，而其光怪，且上达于天。今君箧中所存公车稿，是亦君之英华也。历科衡文者，既郁之于上，而君复郁之于下，其为祟不亦宜乎？吾有术焉能去君之祟，使君旦夕得优游于睡之乡，可乎？”予愧其言而不能不求去其祟，长跽请教。先生曰：“付之梓。”予笑而授之。

四望楼序

春秋晋大夫狐突，交人也。其材与品远过其二子，从亡诸臣皆不及也。其墓在郊北境，曰“狐突山”者。是以公之灵，自交而及于晋之各境，宜无所不在，然没而窆于是，宜其尤眷眷于是山。顾灾变祈祷，如影赴响，偏最著于郭北之广惠庙，则何欤？盖常深思而得之。夫生而为人，殁而为神，一也。凡人与神，必有所择而安，以自全其气。吾尝入山，望公之墓墟，崚嶒峭拔，盘旋为万峰。其左汾、孔二河合流，汹涌而奔注，殊多勇悍杰出之概。是乃魏武子、颠颉之所喜，而非公之所安也。公仁义智勇人也，训太子以孝，仁也；不召二子，义也；识偏衣金玦之必废，智也；守正而死，勇也。全是四者，非得山水会合、坤和最胜之地，则其灵气亦将惝怳去来而不留。兹庙面郭倚山，左汾右文，塔莎、步浑，分合而映带，下有云泉山源钟焉。盖遍交之四境所谓山木会合、坤和最胜之地，诚莫有过于此者，宜公之安于是而著灵独异也。但地固形胜，独其庙压城逼山，不得层台飞甍，一振拔而耸其势，则中处而位卑，有陷象焉。予志欲营之而未果。辛亥，僧性定以邑绅丁公作宰仁和，不远三千余里，自吾杭募助至交。予亦捐俸佐之。壬子七月，鸠工聚材，既新其殿，更创危楼于后。其高十仞，基厚而势雄，窗栏环敞。四阅月而成，予取仲宣之赋，名之曰“四望”，一登而齿堞崭崭，若拱吾胸；而围峦苍苍，若俯吾背；而众水漾漾，若旋吾足；而平林广畴，与踈村远堡，隐隐若图画之列于吾目也。夫然后而斯地之胜，始浩乎大观。虽使贪夫鄙士一高望而远思，当为之超然置心于尘垢之外，而况于怀才抱志豪杰之徒欤？而况神爽如公，有不为之悠然穆然，更眷眷于兹而不忍去欤？吾知自今而后，交之人登斯楼而感公之惠，慕公之风，必有奋乎百世之下者。公之灵往来于兹，念交之人能有以妥其灵而愈降之福，则是楼之成，岂独是备游观之盛而已哉！客则有谓予者曰：“楼之成，美矣，胜矣，顾后必有像神而居之者，则奈何？”予曰：“然。是殆有之。昔唐昭州郡圃有亭曰‘天绘’，郡守李丕欲更之，有范滋者，易名为‘清晖’。后李启积壤，得丘浚《石记》云：予择胜地，得此亭，名曰‘天绘’，取其景物自然也。后某年月日，当有俗子易名‘清晖’者，可发一笑。考之月日，无一异。予不能如丘公预知未来，顾交之人士后无为范滋以俗子预，见笑于前之人，则善矣。”

《四书音辨》叙

仓颉未生，先有言语，故书从音出，非音从书出也。西域梵经，有音而无字者十之二三。上古方言里谣，皆可播诸管弦。无他，审音也。沈约著《四声韵》，后人议之，以约生长吴会，音多不叶中州。第唐去梁不远，以此取士，后代遵之。然填词入乐，终用中原音韵。夫一字之咏，有声、有音、有转、有收。声者何？字之尖也。音者何？声之永也。转者何？音之回也。收者何？转之归也。今人诵读，大都有声而无音。至于转且收，固无论已，又其甚者，并声且讹焉。风上之不同，传习之不同，齿、牙、喉、舌，赋禀之不同。一字也，而此宫彼商，此平彼仄，等之天籁矣。晋疆僻处，西北多喉音、唇音，齿舌每不辨，偶与张子仁度、王子敬子语及，敬子辄以乃尊公心孩先生所著《四书音辨》示予。予被阅终帙，精审中正。始知博学君子，固何地无之。忆己酉晋闱敬子业，为予所获，乃以謄文谬误，置之备卷。今阅是书，益知敬子渊源有自。仁度亟劝敬子授之梓，以为后学津梁。敬子手录父书，皆九成宫书法，字字端严不苟，予复嘉敬子之孝且敬焉。因为之序。壬子腊月朔日。

张仁度《春秋备要》序

六经皆治世之书，独《春秋》出于夫子之笔削。故司马迁曰：“《春秋》者，礼仪之大宗也。为人君父，为人臣子，皆不可以不知《春秋》。”夫史迁之所为不可不知者，岂徒欲其如后之人诵其词、熟其事而已哉？固将谓正百王之赏罚，定万世之是非，处常事知宜，处变事知权，有以明乎圣人知我、罪我，不得已而作之意耳。然世愈不古，上不以此求，下不以此应，使明经取士之科不设，虽悬是经于国门，天子日幸辟雍而讲焉，其不致于晦而不明、绝而不传者几希。故曰民可使由，不可使知，神而明之，以为文也，而道存焉。固圣王治世之微权也。惟是各经皆因文考义，明白易晓。独《春秋》有单题、合题、传题，其体不一。而传题尤为牵缠割裂，愈久愈甚。末学小子骋其私智，形影相射，探微索隐，务出乎人之所不及记、不及知以为胜，而圣人是非赏罚、经权常变之道，反茫焉不知其为何等，是与安石之废《春秋》也无异。授受相承，习而莫有知其非者，甚可怪也。岁庚戌，金沙蒋夫子督学畿内，请于朝，革去传题，悉以单、合较士，于是而天下之习是经者，始得专心一力于圣人之是非、赏罚，经权常变之微，而不至子牵缠割裂，用心于无用之地。予本房泽州张子仁度以是经魁己酉，盖其居恒，每以传题为非者，既颁新令，则逌然喜其与志合也。壬子秋，来读书于交之卦峰，偕其仲宗南、孙子嶷然，考订“三传”，折衷百家，纂为《单合题备要》一书，成而示予。核而详，简而不遗。继复乞叙于予，且将梓而公之海内。其用心也，可谓精且厚矣。是书之行，宁独为咕哔者，具向导、佐糇粮，于以羽翼《春秋》，而为金沙蒋夫子助也，岂小哉？壬子涂月祀灶之夕，叙于晋祠望川亭。

陈长恭《家居诗》序

今正小晦日，陈子长恭访予交水荒署，而任石楼希庵亦便道自太原来。予三人并辔卦山之麓，登临啸咏，陶陶自喜。于时长恭颇撄浮议，几不安其位，然气益遒上，坐苍松，煮白石，笑谈指顾，酣酒挥毫，讫无几微少见颜色者。余与任子以是叹长恭真如天风海涛，其中藏不可得而测已。越一月，予闻先慈之变，长恭令公子远来吊唁，情文兼至。私幸吾友有子，予哀毁之余，感之甚深。长恭之所以待余者厚矣，是岂泛然称相知者哉？夏五，予以新迁户曹之命赴省，自大中丞至藩臬驿学诸宪长嘉奖陈令不置，口传有秦中奉调入都者，所过驿骚，至古陶尤甚。长恭能力绳以法，诫不得逞，仍且请宪纪追捕之。列宪之嘉之、奖之也盖以此。由是，古陶令公治行丕振，远迩慑服。长恭弱不胜衣，风力如此，其中藏诚不可得而测已。长恭读《礼》之余，取古圣贤处己接物，足为一世可师可法者，胪为三十六目，概括四韵，题曰《家居诗》。今作宰以之条晰，劝晓亦既明而切矣。明则易知，切则易行。于以觉聋振聩，何啻桴鼓之应！虽进而六德、六行、六艺、五礼、六乐、十二教，渐臻大道之全可矣。古陶父老子弟，其尚有不率不变者乎？此又长恭道德齐礼之具，不仅向者以风力著闻也。余不孝，求释肩而不得，篆疆网绊，无能跣奔毋丧，于《家居诗》“孝亲”一则有愧焉。长恭嘱予言为弁，不孝之言，何足为长恭重？亦实述春夏之间所见所闻于长恭者如此，余其能测长恭之中藏乎哉？癸丑夏，题于凛乎堂之苫次。

贺杭方伯擢大中丞开府秦中序

（代督学道谢公率属吏作）

天下有愈试而愈坚者，抱乎其奋之厚也；有愈敛而愈显者，充乎其才之用也；有愈任而愈重者，副乎其德之全也。德非才不济，才非器不成。三者萃于一身，故不干誉而誉隆，不期效而效捷。是以声望郁然，为国家柱石之寄，而旬宣扬历，亿兆胥恃以为命也。观于我公，诚无间然。公起家铨曹，历典清要。曩握赤管，以殿最天下群吏，叙名流，绝幸窦，虽裴楷之清通，阮咸之雅素，宁多让耶？岁壬子，帝眷西顾，谓：“三晋屏藩，虞岳是隆。乃亟畴咨，惟往钦哉。”于时陛见，亲加崇奖，弘锡赉以旌倚毗之殷。盖圣天子知人衡鉴，特达褒荣，将以惠绥方国，风励僚寀，甚盛典也。维时大中丞达公洁已秉素，训饬庶位，赫然夙习丕新，凡属宇下，咸濯磨束修，罔敢不恪。而藩宪为国家泉货筦籥，尤足砥砺冰霜，更得公同心协辅，决议赞政，允出明纳，既廉以养威，复平以济允，驭吏以则，接属以礼，无人不在春风化雨中。行之数月，藩政改观。属下吏虔恪有位，朝夕祗惕，惟虞陨越贻羞。予每资注挹，而凡在帡覆者，沐戴方深。乃甫临匝岁，宠眷弥稠，轻言抚驭耶？爰特简节钺畀之上公，既属拊髀勤思，正须亟籍保厘耳。昔周之定鼎也，陕以东，旦主焉；陕以西，奭主焉。今天子早以旦奭之业望公矣，非公抱乎其器之厚，充乎其才之用，副乎其德之全，曷克堪之？顾属下吏，怙恃匪遥，攀辕莫逮。台旆将移，莫不相顾黯然谓：“天于秦晋，不无厚薄之殊！”予慰之曰：“天之生公，为天下也。天之视天下，无分晋与秦也。以公之器、之才、之德，自即入而膺保傅夹辅之任，陕以西岂久居公哉？天不独厚于晋，又岂独厚于秦哉？”予愧不文，幸偕公共事一方，回诸属吏之请，特述诸属吏之戴我公所以衔颂勿谖者如此。

贺交城新令孙公涣同寅寿序

称吏治者，首神爵、甘露，岂非不拘以文法，二千石而下皆得行其志耶？比年以来，有司考成綦审矣。为吏者，补黥栉垢，救过不暇，凛凛乎若践薄冰，有不能终日之势。惟我大中丞达公峻洁神明之化，属下罔不砥砺名节。于是三晋多循吏，吏治庶几近古。予宰交五稔，风波撼荡，几迁谪而获全，又何意哀毁余生，篆疆相绊，迟至今日尚未言归哉。夏六月，般阳孙公掣授交城，继予为政。时土公以户部郎补山西方伯，而太守吴公则自江右郡丞晋今秩。交之乡大夫以及士庶欲瞻诸新公丰采，藩郡两台先期以十月朔赴任。予望公如岁，而公驾无闻。九月廿四日，国人忽传曰：“公至矣。”予未之信。及手檄廿五日寅刻上任，予亦未之信，不移时而公驾果至。予自署出，公自署入，邑之乡大夫以及士庶若忘乎新旧令之递嬗焉。翌日谒庙，公语诸生曰：“昨宾馆揖让者，主客之礼也。今学校坐讲者，帅生之谊也。自兹往，愿以文字相勖。若嚣讼豪猾，表里为奸利，则有长吏之法在。”诸生肃然起谢投首。山顽叩见，公劝之曰：“尔辈久革面矣，然不若从此革心，永做朝廷好百姓也。”予拮据数载，若难期其效者。公下车数语，大旨了然，其得政体如此。公弱冠举于乡，己亥进士第二人，甲辰始就廷试。未尝急急功名，盖植根既深且久，故发之于用，条达扶苏乃尔。其貌克以和，其视专以审，其情洽而不比，其谭笑寡而有节。其处心也，洞然无城府之隔；其待人也，超然无形迹之拘。虽公天赋之厚，要亦得力于生平所学耳。今天子政尚宽和，念官吏动于文网，虽有才能，弗获展布，改正条例，以符明作惇大之治，海内争自濯磨，而《邸报》抄传之日，即予与公交代之日。将神爵、甘露之治再见于今，公得行其志，以无负所学。吾知交之穷乡僻壤，虽三尺之童、垂白之叟，无不被公教而思有以自淑也。岂同予幅畔褊浅，无能以德理，乃不得已而至于用刑、用兵也哉。是月八日，为公揽揆之辰，邑之人冠盖壶浆，骈填逵路，跻公堂而介万年之觞者，公首不胜颔焉。予谓邑之人愿寿考于公者，不徒在此，公亦不乐此以为观美。苟面从其教而身违之耳，聆其训而心悖之，则虽盛筵篚多，歌颂充溢于公之庭，又岂公之心哉？予棘人，安得为祝嘏之词，贻有识讪？然使借长安贵人姓氏，亦泛不近情。且于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未有以处也。故祝其寿而更叙述之如此。 

游卦山记

交城北境，层峦叠翠，蜿蜒几二百里，而卦山最名。《志》云，山断续如卦然。去郭五里，盖交之镇山也。交之俗，五月六日，自令长以及士女，皆担簋携壶，以登以嬉。予莅交，适逢其期，与二三君肩舆游焉。崎岖逶迤，由平而陂，约二三里，而得少憩于其所为天宁寺者。而寺之后，危栏飞甍，奋然跃出于山之坳者，毗罗阁也。舍舆而步，摄衣盘旋而上者又二里许，而颓垣古瓦，穆然平敞于山之肩者，石佛岩也。俯毗罗之阁，翠柏游人参差交映，尽林壑之美焉。坐石佛之岩，汾水如带，孤城如斗，平畴远山，如绣如画，极眺望之远焉。于斯时也，力已疲而兴方酣，复求登夫所谓三十三天者，东西曲屈，足不可驻。又二三里，一峰屹立，盖唐时所建石塔，而斯山之最高顶也。苍然数松，于焉止息，俯伏万山，回合一气，惕乎以惊，悄乎以思。南望绵上，北顾藏山，右盼文谷，左瞻晋阳，赋龙蛇之章，吊下宫之难，黯然伤怀。想子夏之休风余韵，与襄子之创业艰难，低回者久之。日色渐西，再停再下，少饮于寺之左岩，微醺而后去，乐哉游已夫！余浪游四方，方其自吴而楚、而齐、而燕、而秦、而梁、而晋，泛五湖，涉大江，绝黄河，经泰岱，越桑干而并滹沱，出井陉之口，逾固关之险，上太行以望巩洛，凡所经历，皆名山大川，古帝王豪杰成败战争之所，可喜可愕，可歌可思。兹山虽名胜，岂得与是数者同乎哉！乃往者，风尘奔走，憔悴帆樯马足之间，徒见其苦。而今于是游，若独有乐乎，盖境以情移，情以事异，山水之胜，惟安以暇者得之也。虽然，令，烦职也。即兹土，幸地僻而事省。顾方当水旱荐臻之后，流离者始复，饥者方待之以食，寒者方待之以衣，劳者方待之以息，迁徒者方待之以室家，其为不安与不暇者多矣。且夫聚散何常，则兹山常在，而予与二三君其能数数寻是游乎？则于今日之乐，而更不禁异日之感焉。笔而记之，所以志异日之感也。时同游者，为广文，耀昆王君琇，汾阳人；丞，大刘郑君万善，河南郏县人；尉，灿如郭君景明，陕西富平人。

侧室刘氏圹记

呜呼！此予侧室刘氏圹也。氏仪真人，为明乡进士兖州府同知印台公讳崇正孙女。壬寅夏嫁予，予挈之家广陵者六载。戊申，予宰交城，氏之父母同氏渡黄河，过太行，踯躅数千里之崎岖，而来交署，署内凡百综理籍以安。己酉十月二十六日，氏产子不育，越四日氏亦伤心而殁。氏生顺治五年六月二十七日亥时，终康熙八年十一月初一戌时，得年二十二耳。呜呼！氏依我以身，我倚氏以家，氏之父母嫟我以女，今乃等幻于电光石火也，其何以为情哉！氏殁后二十七日，用阴阳家言，取癸巳时，卜葬县北万卦山之麓。拥岗面城，坐壬向丙，加子午三。予砻隧石，志诸幽，且市近地田，命僧人岁收其租以祭。嗟夫！妇人而无寿无子，又死于客，恨也。然得此邑名山为瘗所，邑之缙绅先生哀而诔之，士庶奠之，岁时羹饮无缺，氏之灵其将藉兹山以永也，氏亦善托其腐胔朽骼者矣，氏又何恨焉？曰必继以子。世之子继焉者何如也？曰必归其榇。世之榇归焉者何如也？康熙己酉冬至前一日。

唐尚书李公创造卦山华严殿碑阴记

自交山而入，东北神师，西北吕梁，更西而跻刘王晕。邑之巉险雄峭，备历之矣。其间荒村古寺断碣残碑颇多，惜文不雅驯，无足摹勒。堪与语者，惟石壁开元片石耳。此外卦山称最，近郭平野绣错，而兹山崒然起莽苍之中，石径松关，处处引胜，非复前者所历徒令人畏，邑诸先达读书处也。山中最壮观者为毗卢阁，阁后为华严、普光明殿遗址，三石塔犹存。有古碑岿然，文字剥蚀者十之三，乃唐贞元间尚书李说所竖。予按：《唐史》回鹘梅录入贡，过太原。说与之宴。梅录争坐次，说不能过，河东行军司马李景略叱之下堂，坐中皆属目，而说又为之不平。此公生平行事，固不足述。然贞元迄今，几近千年，碣固旧物，且文辞华瞻，不失为一代声律之体，乃旧有碑志而不载，人日游而不知，偶为予心目之所及，爰勒于碑阴，补入邑乘，而为文以记。时庚戌闰二月朔三日也。

武祖太公碑记

今天子即位之十年，辛亥秋九月二十四日，原任拖沙喇哈番加一级武祖公，讳某，以疾卒于京师。嗣公六：长公某，张家口榷部；次公某，兵部侍郎；次公某，兵部员外郎；次公某，工部员外；次公某，翰林院；皆官京师。惟季达公奉简命，以大中丞抚晋。讣至，辟踊哀毁，章三上，恳辞任终制。天子深悉大中丞治行，温旨再留。大中丞不获已，十一月乞假之京，展茔毕，上朝谒天子，嘉劳甚至。既陛辞，上谕以忠孝一理，其节哀勉图报国，大中丞顿首受命。晋中缙绅士庶，闻公将至，壶浆而庆于郊者，夹道俯仰，援引论列公之德者，席相错也。属吏交城令赵吉士，超列而言曰：群公先生皆知中丞公之于国忠，于亲孝，于僚属百姓仁且义，而不知公之德皆武祖太公之德也。夫十二辰生物之气，发于寅，盛于卯，而天心来复，实始于黄钟之子。今太公举丈夫，子六，皆逢时握柄，致君泽民，其犹辰之寅卯。而太公之育生生于未形，其黄钟之子乎？自古一代圣人之兴，必有名世之佐，应运而起。至于功成名遂，不惟其身，而又能启佑夫后之人，世笃忠贞，以佐太平，若伊尹、巫咸之于伊陟、巫贤，不多见之。方武祖太公与太祖同起东方，身经百战，奄有天下，海内既定，已历三世。诸嗣公官侍从，佐中枢，发声曹郎闻；而大中丞进晋方伯，为晋抚，皆身任朝廷重寄，志愿遂矣。而太公皇皇焉，报国之心常若有所失，尽日谆谆忠与孝，期克负荷。每朝退辄问，所行事若合，当即喜，否则不怡，或为之不食，以故诸嗣公愈兢惕自励。由太公之事以推太公之隐，盖不徒以今日太平为心，而且以奕世国家之太平为心；不徒以吾身之忠为忠，而且以后世子孙之忠为忠，其为德岂不大欤？今天下服天子圣仁，善任使者，莫不嘉诸嗣公与大中丞之忠贤，能不负天子，而武祖太公之德无得而称焉，其为德岂不至欤？晋之缙绅士庶闻之，皆瞿然起曰：信哉，武祖太公之德大矣，至矣。请以予言进大中丞公，勒之贞珉，以显告天下，俾咸知武祖太公之德。吉士不敢当，既念吉士以末县令蒙大中丞不世之遇，教诫殷勤，动以古人相期许。盖公之所取者，原不在职之大与小也。义不敢辞，谨再拜稽首，而献铭曰：岩岩长白，鸭绿南流，山峻水永，诞毓元侯，云霞蒸变，铁马金鍪，功成身退，百禄优优，老臣体国，身后是忧，惟忠与孝。日在箕裘，允文允武，与国同休，丰碑万年，式壮明幽。

卢川书院记

卢川书院，都人士创建于康熙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成于十一月初十日。为堂三楹，拱以两廊。傍南城而居，背卯面酉，其前通衢，其后临水，即予新浚却波湖者是也。昔之传者曰：孔子设教于洙泗，子夏设教于西河。夫泰山，五岳之巨宗，行、霍亦西国之重镇。洙泗小流，汾河非一地所属。舍太山、行、霍不名，而顾取重于洙、泗西河，盖北地水少山多，人固尊其所少，薄其所多也。交城旧分有卢川县，在河北都卢峪口，其取名不知何据，想亦因处汾水流绕之区故耶。交城旧址亦以汾、孔二水相交故名，后移治却波村。却波名村，亦无据，要亦从水。此外，若清源、文水各邑，其意皆可得而见也。晋地固多山，而交境尤高亢少水。顾郭以内有巨浸焉，杳淼洋溢，环齿东南。《易》云：“风行水上，涣。”苏老泉云：“此天下之至文也。”然则交之人文，其殆兴乎。古之贤者，居官居乡，类皆建书院以行教化。明末渐多忌讳，交地僻而俗朴，士子从守经书章句，少见闻讲习。予不敢自附贤者，然亦不敢因循，而不以教化行为斯邑。深望今都人士之有是剏也，亦余愿也。或曰：“卢川虽故县名，此非其地。”予应之曰：“名亦何常？名之，则名耳。夫子云：夫政也者，蒲芦也。芦者，卢也。《禹贡》：九州之土，黑者为卢，土之近水者多黑。书院以广教化，取发生斯地，复近水取名，以此不亦宜乎？”

湖东别墅记

出卢川书院之后，循湖阳而东，或广或窄，波水吐纳，近西夹右而孤峙于中流者，为广生庙。又东斜亘如舌，与广生庙雁行而参差者，为离相寺，石塔峙其后。又最东傍城墙，又臂左拱直西望，与卢川书院背对者，为予创建之湖东别墅。地僻四面皆水，最幽静，可以洗心。岚气湖光，常在几席，晨昏四时，各有得焉。每当夕阳半山，明月欲上，粉堞倒影而明灭，林木敛烟以徘徊。鸣禽远铎，微风徜徉。于斯时也，纵极尘心，当为减半，而况于诵诗读书，雅负斯文之泽者乎？人禀天地之气以同形，钟山水之气以异性；形不可得而易，性则可得而移也。圣人移性之具，训之礼文，以正其心；广之师友，以开其意；习之诵读，以深其趣；传之琴瑟、钟鼓，以和其情；游衍之于山川、鸟兽、草木，以泳陶变化其神明。盖自言语、饮食、起居以至偶闻、偶见，无一而不与吾之性相洽。夫是以即有下愚不肖，而亦可进于道德之林。后世不得其术，徒以文章求之，教诫率之，宜乎？士之刚柔智愚，终一定而不可易也。交士聪明特出者不乏，惜其囿于性，鲜克卓然出于风气。一水澄泓也，而不知其可湖，诸锋罗列也，而不见其为山。予之有别墅之建，盖将以昔若无，而今若有之山与湖，乐交人士。惟交人士，亦能以昔若无，而今若有之山与湖，乐其晨夕，则性之移也，其亦几矣。

晋祠顾亭记

吾侪幸同志同方，分民而理，咸禀大中丞达公峻洁神明之化，董戒有位，罔敢勿恪，因而政平俗恬。官守少暇，惟二三友邦，励节砥行，慎名检，深自顾惜，思无负奖率训成之雅，于是循良辈出，协应风规。乃稍稍谋憩苃地，令后之人瞻言道周，歌舞风泽，低徊攀仰而不能去，此顾亭之所由作也。《山海经》云：“悬瓮之山，晋水出焉。”昔叔虞封于唐，实始剪桐。盖转圜于王言无戏，遽封爵以实之。君子曰，成王于是知所顾矣。夫桐之为圭，犹类也，犹可言也。设不幸以国为戏，亦将实之乎？是以君子一出话言，信不可罔所顾，而当思为可践矣。今晋祠结飞梁于水上，出流泉于祠下，洵三晋胜区。凡太汾沁泽，所属车马往还，需此停息，或佳辰良会，促觞酌，写心劳，载德歌风，俱于是乎寄。则是亭也，总当道之化日熙春，而吾二三友邦，考德镜业，于以悟言舒啸者也。凡人果于肆然恣僻，弗准絜绳矩者，特中无所顾而贸贸焉，悻悻焉，甘悖于义耳。不然，日鉴在上，手目在列，方茹蘗也，而甘如饴；饮水也，而味如醴。又况上之所以振觉呼策，诱掖奖借，亦既梯航导其前，而觵挞随其后，则纵思为匪彝慆德之人而不可得。吾知其油油向风，尽乐善而忘倦，则蒙兹帱覆者，殆有勿能谖者乎？在《蓼莪》之五章曰：“顾我复我。”汉儒说九字之义未能精晰，惟宋之严华谷及谢叠山两先生剔发最详。严之言曰：“顾我，父母或去之，则回顾之。顾而又顾，曰‘复我’，言不暂舍也。”谢之言曰：“顾者，父母前而儿后，则返顾之。复者，儿前而父母后，则追呼之也。”吾侪幸遘二天，不啻父毋之翼覆其子，恩深罔极。惟有湔浣肺腑，爬梳垢腻，庶可上答生成，将终身笃践勿替，以底厥修，则上之所造就者大矣，岂区区徒以仁义引人之谓哉？佥曰：“诚如子言。”因以顾名亭。适然前后来游所共创是举者，怀远汪竹严宗鲁，梓潼白田生良玉，芜湖陶随庵延中，奉天徐静涵灏振，高密任希庵玥，盖州卞仲峰三畏，开原家连城良壁及予也。因次其说而具列姓名，俾后之览者知所取焉。

交城县题名记

夫邑有令，言能以德令人，使之率俾也。又善也，善足长人，则令；匪是，即不令矣。题名者，欲使顾名而思，返身而惕，何以处民上而不愧乎？俨然令长临之。前乎我者，何由迁秩，何由罢秩，抑何由而民歌思不忘，或视如秦越人。呜呼！诚审其由，则自我而后，虽百世可知，道无他出矣。夫人之果于弃令德、令仪而不顾，跻其身于令闻令望者有几？若然，宜令之尽贤。令尽贤，即百姓宜尽康济。然求之百年以内俗尽康济，正未易一二遘也。此有民社责者，亟欲共为扶整，布昭其义，张皇其词，有式有鉴，凛凛焉，翼翼焉，虽欲不率由于正，不可得已。交之有历代题名碑，自万历辛卯始，迄无继者，何以彰教？何以永垂？吉士德凉才浅，忝令兹土五年，政无足书，然兢兢寅畏，不敢自弃陨谬。膺简擢，旋丁内艰去，惧兹碑之远而益泯，谨昉自顺治初年迄今，垂三十年内前后令交者，列其姓氏、里族，虚其左，使续登之。噫！后之君子嗣兹罔坠，咸得昭令名无穷，则不能无厚望于同志矣。

国朝知县

顺治

高选，辽东人，贡士。元年任，四年升广信府同知。

李世铎，山东胶州人，丙戌进士。四年任，五年丁艰回籍。

王起龙，奉天人，贡士。五年任，六年挂议回籍。

高纯忠，奉天人，贡士。八年任，十二年降一级，调江西宁州州判。

李懋勋，浙江定海人，贡士。十二年任，十四年卒于官。

王有铨，浙江云和人，贡士。十四年任，十六年卒于官。

王如辰，山东胶州人，乙未进士。十六年任，康熙二年考满，内升行人司行人。

康熙

赵吉士，浙江钱塘籍，休宁人。七年由举人简选推官，裁缺以任，十二年内升户部山西清吏司主事，丁内艰去。

开凿龙门渠碑记

万物产于土而资于水，故天下无水之地必瘠。山右为境，恒山、太行亘其左，五台霍镇峙其右，最艰于水，故瘠莫如晋，而交其尤也。然晋之水可得而名者十数，独汾为大。汾出于静乐之管涔山，南入交境，历河北都卢川古交旧治，转入阳、太、清三邑，复至交南境，折而西南去。历交境，殆将百里。又西有文谷河，势亚汾源。发于交山之西峪、浑峪二水，历中西、中东、水东、米东、西南诸都，东南行百里，逾文水之开栅界，复东入交境二十余里而注汾。以蕞尔邑，两大水三面环绕，当称乐土。乃交之苦无水滋甚，何也？平原、山谷异其势也。平原则地高下无大殊，虽百十里可引而润，水远犹利，山谷水往往无源，旱则涸，涝则滔天而襄陵，虽近水而未必利，且虞为害。纵遇有源之川，然峰围峡束之内，即寻丈间，有不可得而蒙其泽者。交邑平原独南境二十里尔，余皆群山盘礴，汾与文谷之出西北，而东西入他境也，皆山为之也。其东西流而两会于交之南境也，则地为之也。山不可为而地可为。然当二水交会之地，北亢南下，纵浚沟开洫，终不能躯逆流而使之常也。然则果无如之何耶？佥曰：山可凿而通也。夫凿山通水，古之人有行之者。虽非常之举，黎民所惧，然不一劳者不永逸。吾尝四入交山，蹑吕梁，遍察两河形势。汾河中贯，最远且巨，然岚嶂重叠无算，非人力可为。文谷河自西北出，亦重山障之。予登高离山西望，自武元城水泉滩至文水峪口开栅入邑之广兴村，潆洄曲折，若衣带之在右腋，可曲肱而挈。测其高下，则广兴以东卑于武元城之水泉滩者数十丈，势若弯弓，若穴地弦直，不过六七里，诚能凿山引水而东之，循卦峰逾北郭暨王山之阳而止，复身分股，股分指，条引而南，顺流以达于汾，则郭南田千百余顷桔槔可废，水稻可兴。有时山水暴溢，沟洫多而害亦可平。吾知交之利，不仅等于晋祠，宛然江浙水乡也。吾自戊申莅任，即署分流峪口之句于县门，迄今五年，盖无日不念及此。第城以内之憝不除，则役不可得；而与山中之憝不除，则深谷不可得而入，山民亦不乐为之用。今二憝除矣，事适可为。然交之绅士，下及儿童、妇女，历世相传，无不欲为。究不能为者，工大而费无所措也。给谏武公首主凿山之议，诸绅士无不赞成。予适逢先妣淑人讣至，五内摧裂，一身且不自有，遑及其他。独是难会者机，难合者人心，閤邑绅士图之数十年，予谋之数年，顾乃坐失之一旦，岂不惜哉。夫城内土豪，山中积寇，为害亦仅在十百年。此利一开，且及百世。予不于此时肩其任，谁肩其任者？予上其事于大中丞达公，以事属因民之利，得允所请。复同邑绅先生及刘孝廉尔鼎、申贡生铉，量山测水，指画浃旬，议始定。所隔四梁，则万佛崖、阎王台、土地岩、高离山。梁下各有沟，曰托钵、曰碟子、曰桑条、曰虎喊。邑人入交山，向从峪口、开栅，迂行四十余里。以山梁高入云表，无路可攀，久为绿林门径。予新辟一径，历山腰竟过，不复取道文水矣。由万佛崖起水，开山三十四丈，至托钵沟，由托钵沟底，通至碟子沟，则凿开王台山根四百一十三丈；由碟子沟底通至桑条沟，则凿土地岩山根二百九十一丈五尺；由桑条沟底通至虎喊沟出水，则凿高离山山根三百六丈。水出半崖龙口，因名龙门渠。凡有田之家，按亩出力恐后。其工资则武给谏攀龙、故侍御李之奇之子贡生若泌、丁仁和世淳、吕参戎成名、解龙严之麟、张赣榆奇英、孙善化浩、常州佐大孝、李邑佐若湛、国学生常大臣、武举田志德及予，十二家垫应者也。总理渠工者，封君张纯也；司钱谷者，进士张冲光、贡生李献嵘也；掌出纳而应用不穷者，国学生李若沆也；分其事不辞劳苦者，邑子衿燕国辅、李光斗、王云拱、胡好古也；支销不苟者，乡耆韩守礼、游士淳、申维弟、褚俊也；察工之勤惰以行劝惩者，邑丞汪润斯、尉郭景明也；善阴阳家言，定山水之方向者，中州刘山人硕勋也；主疏凿以调度众工者，乡民郝进旺也。自七月初一日破土，十三日兴工，迄今一月，渐有成迹可循。吾固必渠工之不及期而成也。昔李邺侯牧杭，始浚二河，后乐天继之。复浚六井，乐天浚二井，而东坡复继之以浚西湖。予才不逮李、白二公，而具二公之志。般阳孙公继予为政，能如乐天、东坡，岂独交邑之幸，予且藉以无憾也。夫为之记。

祷雨说

神之于人，其果无闻乎？吾不得而知也。然则神之于人，其果有闻乎？吾亦不得而知也。有闻无闻，皆不可知，故人之求神，不可以为常也。然有闻无闻既皆不可知，则人之求神不可以为常者，亦未可以为怪也。康熙七年之夏五月，晋大旱。交，山邑也，危尤甚。予斋宿为文，祷之城隍及狐大夫突，即日大雨。明日、次日连雨，越三日复大雨。盖七日四雨，而远近沾足。予曰：“嘻！神之于人，其果无间乎？虽然神之所以为神者，以其公也。求而雨，不求而遂不雨耶？不求不雨，求之而即雨，而神始神耶。不待求而无不雨，而神不更神耶？固也，求而雨，求之而或不雨，人将其如神，何耶？求亦雨，不求亦雨，则神之为神其为有耶，无耶？”或曰：“适然也。夫适然者，几几乎不必然之辞也。不可必然而适然焉，人耶？神耶？”

树架说

戊申季冬二十六日，署中晨起，忽见林木皆白，似积雪。然仰视太空及地，漠然无所睹也。署有台曰“遥集”，登而望焉，则自郭中以及西北诸山，凡有林木之所莫不然。询之土人，曰：“此树架也，数十年一见之，见则次年果木枯槁。或云主岁登。”予曰：“吁！此雾耳。夫雾腾于空而散，沾于物而濡。濡而不胜阴气之凝吸，故如是耳。”为灾欤？祥欤？予未能考其何如。独以理论之，阳气升则为雨、为露、为雾，阴气凝则为霜、为雪、为雹。大河以北，冬少雨，阴气盛也。五岭以南，冬少雪，阳气盛也。阴阳之气，各得其候则祥。晋阳为河北地，今腊月而地气早升，阳气其有余耶？天一生水，地六成之，故质阴而气阳，莫如水。晋于辰为子，子，水之旺也。太岁次明年为酉，酉，水之败也。水旺而败，必泛滥而不收。水，木之母也。母有喜怒而其端先见于子，意者晋地其患水欤？顷者燕、齐、吴、楚、闽、越、中州之间，水泛地震，同日见告，而晋独否。夫祸福之机相为倚伏，君子不侥幸于灾之独免，而深虑夫后发者之迟而大也。呜呼，可无念欤。

参井分属辨

白子鉴远，邑诸生中善读书者，录来列宿十二次，各注分野，所入度数甚悉。然揣白子之意，得无疑于交城参井兼属之说耶。愚以为费直、蔡邕、陈卓所著，皆概言郡国所属耳，未及析言其县所属也。夫概言郡国，则所属甚广，故专属某宿，则固曰属某宿。至有其所属之地，适当二宿之交，则其邑属此，而某邑又或属彼，不能独举也，则并举二宿而注之，曰属某某。今所修者，县志，非郡志，则或参或井，自应注其专属，不当因郡志而混注之曰参井之分也。仅按《一统志》、《武备志》，云中、雁门，俱曰入东井，汾州则曰参，太原北与云中、雁门界，西南与汾州界。当二宿之交，则所辖之地岂能曲折如一，必有参差出入于二宿之间者，故曰参井，盖言五州十二县，半属参半属井耳，非谓太原所属诸邑俱半参半井也。据陈卓云，太原入东井二十九度。夫二十九度，井之垂，末度也。曰入者，侵而入之之辞也，非全属也。占验之说，详于春秋之世。子产又博物君子也，子产之言曰：成王封叔虞于唐，主祀参，唐人是因。又曰：参为晋星，叔虞始封之地，即今之晋祠，在晋祠已属参，在汾州又属参，岂交城独半属参半属井耶？据陈卓云，代郡入东井，是太原府以北诸州县自属井，以南诸州县自属参，则交城特属参星无疑也。是不可以无辨。时己酉夏日。 

撷翠楼跋

康熙己酉七月大雨，磁、瓦二河交流，汹涌冲突而不可砥。城裂数十丈，北门圯焉。今年春仲，予捐资修筑。历四月，工竣，遂与邑之荐绅先生饮酒落成。空翠遥集，爽人肌肤，因以“撷翠”颜其楼。于时给谏武公兰石、侍御李公卦岚举卮，顾予曰：“吾两人数载未登此，不意穷吾目力，平野绣错，老稚熙熙，竟成乐郊也。”归功于予，予滋愧已。

饮光楼跋

东城之隅，却月湖注焉。楼俯湖际，影相吞吐，诗所谓“川虹顿练光”也。听断之暇，予登楼高眺，环流入抱，澄莹若镜，倚阑而歌，又不啻气如长虹矣。霜晨月夜，凡我同志，共登斯楼，当必有得其意者。

丽景楼跋

自南而望，平畴绣错。方其土膏初动，东作皆兴，桑麻黍稷无不欣欣向荣，蔚然在目。景物之丽，孰丽于此。余以百里课农，期斯民力兹稼穑，为我交生色。回想河阳满县花，犹觉非作吏本计也。

来爽楼跋

交山迭峙，羊肠、吕梁之奇在焉。宰是邑者，诚畏途也。然其岩壑兢秀，绵亘千里，翠微缥缈，高入云际，交之人习而不察，又不可谓非。令之独得者，柳子厚记马退山茅亭，曰：“诸山来朝，势若星拱，苍翠诡状，绮绾绣错。”盖天钟于是，四顾兹楼，正有不能让美耳。今年秋，余捐资修城，亲督工于畚钟版筑之间，休息之顷，凭虚远望，时觉西山爽气在人襟袖，遂以“来爽”颜之。后之登者，顾名思义，自能会心悦目。必不若向之习而不察为山灵笑，则更以予之独得者，公而予人已。

周雨亭跋

雨可得而周乎？曰：可。《喜雨亭记》云：“归之太守，太守不居。归之天子，天子不有。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然则雨可得而周乎？曰：可。古有赵日，今奚不可周雨？且夫雨，天地得而主之。宜雨而不雨，不雨而祷，祷而雨，则天地且不得而主之。主之者，既不在天，不在地，则将主之乎其人？然则雨可得而周乎？抑不可得而周乎？曰：可。予不文，不敢厕笔于诸公之列，聊为跋，以附不朽云尔。

四望楼跋

桥宜曲，洞宜僻，榭宜逶纡，阁宜高，楼宜旷。置失其所，则胜致索然。大夫庙基于山阳郭阴，原田平坦，几千万亩。予曰：是可楼也。楼成，环望豁然。天如盖，烟云如黛，层峦四罗如屏。荡荡乎，若凭虚而游于太清也，旷。或因取仲宣《登楼赋》首句“四望”语额之，并记镌之石。

王古直《汾阳迎春赋》跋

别王子古直数年，不意遇乎家孟仲启之幕，尊酒促膝，索其近日所为文，乃出《汾阳迎春赋》。读之，绮句与深采并流，藻思共逸韵俱发。始觉古人高谭宫馆，壮语畋猎，都属虚空揣摩，不若古直撷秀摛文，实追所见也。虽然古直以嵚奇历落之衷，履多忾之境，寄人庑下，笔兴澜翻，偶拈此以写志耳。若徒骈丽称工，雾縠贻讥，雕虫追悔，夫岂王子作赋之意哉。

柏交亭跋

上卦麓，螺划蠡旋，顾盼启钥，见奇寺之左，排冈列石，正对山阙。余恒坐此肆眺，觉会心不远。上有古柏骈根离立，下临石泉淙淙，极饶幽韵，因立石亭其上，作异时游赏胜区。听鸣泉而抚琴，凭山阙而放鹤，登此应作羲皇上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