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叔湘著《汉语语法分析问题》助读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1.2  语法研究的对象和方法(6)

(6)

[原文]很多人一提到语法研究,往往只想到语法体系方面的大问题,忘了这个和那个词语的用法(在句子里的作用),这个和那个格式的用法(适用的场合)和变化(加减其中的成分,变换其中的次序,等等),忘了这些也都是语法研究的课题。(P6—L4)

[问](1)请举例说明“这个和那个词语的用法(在句子里的作用)”。(2)请举例说明“这个和那个格式的用法(适用的场合)”。(3)请举例说明加减这个和那个格式的成分所引起的变化。(4)请举例说明变换这个和那个格式的次序所引起的变化。(5)有没有专门研究词语的用法和格式的用法的书籍?

[答]“这个和那个词语的用法”“这个和那个格式的用法和变化”,这些都是很泛概的说法,是区别于“语法体系方面的大问题”的重要的语法研究的课题。吕叔湘先生本人就有不少语法论著是有关这方面的研究。例如他主编的我国第一部语法词典《现代汉语八百词》就是专门研究这方面问题的很好的工具书。全书收词八百余条,逐一标明词类,每词都有相当数量的例句显示其用法。对各词用法说明也很精辟,像对助词“了”的用法说明:“了1”用在动词后,主要表示动作的完成,如动词有宾语,“了1”用在宾语前。“了2”用在句末,主要肯定事态出现了变化或即将出现变化,有成句作用。如动词有宾语,“了2”用在宾语后。又比如“叫”“让”“跟”“和”“同”等,在句子里有的作动词用,有的作连词用,有的作介词用。

“这个和那个格式的用法(适用的场合)”的研究,比如主动和被动的格式,适用场合有别。像吕先生在《通过对比研究语法》一文中谈到这样的例子:

(a)我弟弟骑走了我的自行车。

(b)我弟弟把我的自行车骑走了。

(c)我的自行车让我弟弟骑走了。

同一个内容往往这三种句式都可以用,但不是任何内容都可以用这三种句式,有的只能用其中的两种,有的只能用其中的一种。在形式、意义方面都有某种限制,适用场合不尽相同。吕先生还举了这么三个例子:

(a)他拿出一张相片儿来。

(b)他拿一张相片儿出来。

(c)他拿出来一张相片儿。

这三句的不同在于“一张相片儿”的位置在三种句式中都有,可是用法上有一定的分别,比如命令句一定不用(c)式。

还有像吕先生的《把字用法研究》(收入《吕叔湘文集》第二卷)、《中国文法要略》及《怎样跟中学生讲语法》(《中学语文教学》1981年第7期)中有关“把”字句用法问题的研究,都属这类。“把”字句是汉语中比较复杂的句型,研究的学者很多。但是“前人只注意到动词要有处置意义以及‘把’后头的名词只能是有定的事物,不能是无定的事物,没有注意到动词几乎必须有后加或后续成分这一情况”(见《漫谈语法研究》),而吕先生在他的关于“把”字用法研究中,从动词本身的意义、从宾语的性质、从全句的格局,详细讨论了“把”字在汉语里的用法。什么时候非用不可,什么时候绝不能用,什么时候可用可不用,是什么因素决定这一句式或那一句式?归纳出以下三条:(1)宾语代表有定的事物,宜于用“把”字提前,但是在某些情况下也可以放在后边;宾语代表无定的事物,只能放在后边。(2)动词后边的补充成分很简单,宾语可以放在后边,也可以提前;动词后边的补充成分比较复杂,宾语必须提前。宾语本身比较复杂,也宜于提前。(3)宾语可前可后的句子,采用哪一种句式要看哪一种句式更有利于上下文的连贯。

吕先生曾在《语法研究的对象》(《语文研究》1986年第4期)一文中举过这个和那个格式的变化(加减其中的成分)表示不同语法意义的例子:

A.班上(只)有八个人。(原来只有八个人。)

班上只有八个人了。(原来不止八个人。)

班上有了八个人了。(原来不到八个人。)

B.今天上三堂课。(一种“宣布”的口气,着重说明不是两堂,也不是四堂。说这句话的时候可能一堂没上,也可能上了一堂,两堂,或者三堂。)

今天上了三堂课。(课已上完,不再上了。)

今天上了三堂课了。(课还没完,还要上。)

这两组句子每组三句,都是第一句没有“了”字,第二句有一个“了”字,第三句有两个“了”字,表示三种不同的意思。

比如吕先生在《怎样跟中学生讲语法》一文中曾以“他把各门功课温习了一遍”为例,加减替换其中的成分和变换其中的次序,说明“把”字句的用法。他先对这个句子中的“各门”进行替换:

 (1)他把各门功课温习了一遍。

 (2)他把这两门功课温习了一遍。

*(3)他把两门功课温习了一遍。

*(4)他把一门功课温习了一遍。

其中(1)(2)句没问题,而(3)(4)句有问题,是因为“各门功课”和“这两门功课”都是有定的性质,而“两门功课”和“一门功课”是无定的性质。说明用“把”字提前的宾语必须是代表有定的事物。

要研究动词之后有什么样的补充成分(简称补语)排斥宾语,有什么样的补语可以跟宾语“和平共处”,他又将这四句都改成非“把”字句:

*(5)他温习了一遍各门功课。

*(6)他温习了一遍这两门功课。

*(7)他温习了一遍两门功课。

*(8)他温习了一遍一门功课。

这四句全不能说。这是不是跟宾语本身的情况有关呢?他又换一个宾语试试:

(9)他温习了一遍数学。

(10)他把数学温习了一遍。

这两句都能说。这样,我们可以假定,动词带上补语之后,如果宾语简单(并且代表有定的事物),例如“数学”,可以提前,也可以不提前;如果宾语比较复杂,例如“各门功课”“这两门功课”,就必须提前。但是宾语的简单和复杂不是唯一因素,还得看补语的情况:

 (11)他把数学温习了一遍。

 (12)他把数学温习了一遍又一遍。

 (13)他把数学温习了三分之二。

 (14)他把数学温习得滚瓜烂熟。

 (15)他温习了一遍数学。

*(16)他温习了一遍又一遍数学。

*(17)他温习了三分之二(的)数学。

*(18)他温习得数学滚瓜烂熟。

比较上述例句可以看出,补语“一遍”比较简单,宾语可前可后;补语“一遍又一遍”“三分之二”“(得)滚瓜烂熟”比较复杂,宾语必须提前。

关于变换这个和那个格式的次序所引起的变化,还可以以朱德熙《“在黑板上写字”及相关句式》为例:

A1:在黑板上写字。

A2:在汽车上看书。

B1:字写在黑板上。

B2:刀砍在石头上。

上述四类句式里,A 1 和A 2 构造相同,都是:

在+NP+V+N

B 1 和B 2 构造相同,都是:

N+V+在+Np

但是可以根据下面的变换关系把A 1 和A 2 区别开:

TO:在+Np+V+N⇁把+N+V+在+Np

A式中能够适应变换TO的是A 1 ,例如:

在黑板上写字。——把字写在黑板上。

在池子里养鱼。——把鱼养在池子里。

其中“把”字可以取消;取消之后,原来的变换关系仍旧成立。A式中不能适应变换TO的是A 2 ,例如:

在食堂里吃饭。——*把饭吃在食堂里。

在汽车上看书。——*把书看在汽车上。

以上“把”字句都不成立;去掉“把”字以后,这些句子仍不能成立。

“在+Np+V+N”在一定条件下(即在主语不出现的条件下)跟“N+V+在+Np”有变换关系,如:

在黑板上写字。——字写在黑板上。

在B类句式中,凡是能适应变换TO的句式是B1,不能适应TO的是B2,如:

字写在黑板上。——在黑板上写字。

鱼养在池子里。——在池子里养鱼。

刀砍在石头上。——*在石头上砍刀。

手表掉在海里。——*在海里掉手表。

由此可见:(1)A 1 和A 2 ,B 1 和B 2 表面上结构相同,实际上是不同类型的句式;(2)A 1 和B 1 表面上结构不同,但彼此可以互相变换,有共同的语法意义,是密切相关的句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