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底的时候，工地的工头包师傅给李涧中打了个电话，告诉涧中说，30号要发工资了，要李涧中那天过去，好趁机带他去项目部查王文武的身份证复印件，毕竟平时也不好去项目部打扰领导。
李涧中当天准时来到了工地，他甚至来得有点早，中午工人们还没放工。这次门卫大爷没有打瞌睡，或许是因为还没有吃中午饭的原因，毕竟，要想睡得香，吃过午饭后。就凭门卫这复古而不过时的两根筋跨栏背心来说，他肯定熟谙这午睡的技巧。另外，今天门卫大爷在白色的两根筋跨栏背心之外，还穿上了一件短袖的保安制服，淡蓝色的保安制服敞着怀，金色的纽扣有点刺眼，活像民国时期租界里的腐败警察。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李涧中只是对门卫大爷笑了笑，大爷就抬起栏杆放他过去了。涧中直接来到了工头的宿舍前，张头望了望宿舍里没人，于是就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等。李涧中点了一根烟，头上的房檐上挂着五彩缤纷的各种衣服，耳朵里听的是工地施工的各种噪音，抽一口烟，运到肺里，然后等它随着呼吸再吐出来，看着烟雾慢慢飘散开，不知道，王文武是否也曾经坐在这里这样抽着烟……
工人们陆陆续续地放工回来了，涧中从台阶上站起来，掸了掸屁股上的灰尘。包师傅大老远地就看到了李涧中，隔着好多人跟涧中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了，涧中也挥了挥手。
“李记者，你来了啊，等了一会了吧！”包师傅很客气。
“没有，没有，也没等多久。”李涧中笑笑。
“走！咱现在就去项目部吧，一会儿去晚了，我怕项目经理出去吃饭了，再给你耽误了事。”包师傅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涧中跟包师傅径直来到了项目部，还好，项目经理还在办公室。涧中进门跟万经理打了一个招呼，说是想查一下王文武留下了身份证复印件之类的个人信息，这不还特意请来了工头帮着查。
“好、好，你们查，你们查。就是资料别给翻乱了啊！建筑公司的资料应该是在最右边的柜子里。”万经理依然是那么客气。
李涧中跟包师傅开始一块翻找建筑公司所属的资料柜子。房地产开发商就像是一个空手套白狼的角色，人们有居住需求，政府就推出土地拍卖建房子，房地产开发商就来参加拍卖会或投标会来买土地，但是买土地的钱呢，开发商也一次性拿不出几百亿现金啊，于是就找银行借贷，开发商借来银行的开发贷款，先把土地买下来，然后开始盖房子。盖房子，得先盖售楼处，方便开始卖房。可能地基还没打好吧，开发商已经开始卖房子了。提前卖“期房”得来的钱呢，开发商就用来滚动继续买地盖楼。房子名义上是开发商盖的，实际上是请另外的建筑公司来施工的。这中间建筑公司还得给开发商垫款，以便为了能够拿到工程，建筑公司拿到了工程，再把这些工程分包出去。虽然房子是挂着开发商的名字，但是卖房子的人却不是开发商的人，是请的其他销售公司。
买地的钱不是开发商的、盖房子的人也不是开发商的、卖房子的人也不是开发商的，但是开发商却从里面赚钱了！最好的生意是无本的生意！据说，这一套房地产操盘的方法是香港人发明的。
所以，这项目部里不仅有开发商方面的资料，也有施工方等各个方面的资料。
李涧中发现，工人们留下的资料都很简单，就是一张登记表和一张身份证复印件。登记表上是简单的姓名、性别、籍贯之类的，并没有太多详细的信息。属于工人的资料本来就不多，两个人翻找了几分钟就找到了王文武的资料。
王文武的这页登记表上，写着他的籍贯是山东，也没有其他信息了。不过，王文武登记表上的字倒是写得不错，虽然随意，但字体瘦长、横清竖秀，不像是一个粗人所写，至少是练过字的。李涧中拿着王文武的身份证复印件，第一次看到了他的长相。身份证复印件并不是很清晰，油墨分布得不太均匀，可能是因为复印机的感光鼓长期使用不清洁吧。但是还是可以看出王文武的大致长相的，照片中的王文武，头发有点长，刘海几乎盖住了额头，但是并没有分开，头发就像一顶帽子一样罩在脑袋上。眉眼都给人一种平常感，只是鼻子好像有点大，在那张圆脸上，勉强算是一个特征了吧！不过，涧中总算是见到了王文武的长相，心里不再有那种如坠五里雾中迷茫感，人最怕的就是目不可见的迷茫，未知情绪会让人心里压力极大，只是不知道这是他什么时候的照片了。
李涧中找到了王文武的资料，本来想的是拿去复印一下。万经理倒是很随意地说，你直接拿走吧！他人都不在这干活了，我留着这两张纸也没用，早晚得清理掉。涧中说了声谢谢，于是就同包师傅一块出来了。
“你看，耽误你吃午饭了。走，我请你到门口出去吃点吧！”李涧中客气地对包师傅说。
“小事，小事，用不着，用不着！”包师傅笑嘻嘻地说，但也并没有十分推辞的样子。
“走，走，去吧！工地门口小饭馆一顿便饭而已！这两趟耽误你功夫了！”涧中再次让了让。包师傅没有继续推辞，两个人就来到了工地外面，在工地门口附近找了个有炒菜的苍蝇小馆子。工地门口还是很热闹的，从早到晚，有许多不同的小商家供应各种饭食，都是为了做工地上来往的工人们的生意。有的摊位甚至没有门面，直接在街边支几张桌子占道经营，地下一滩黑渍渍的污迹，踩在上面仿佛会被粘住脚一样。
李涧中和包师傅刚坐下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就走到桌边等着他们俩点菜。少年染着黄头发，嘴唇上稀稀的胡须像是加粗加黑的汗毛一样，应该是从来还没有剃过胡须。李涧中问黄毛少年要菜单，少年指了指墙上说：“上面的都有！”
涧中抬头看了看，又看了看对面的包师傅说，你随意点菜，想吃点啥就点啥！包师傅笑呵呵着点了点头，一点也没有谦让就自己点起菜来。包师傅抬头扫了一眼菜单，点了四个菜，一个农家小炒肉、一个韭菜炒鸡蛋、一个白菜炖粉条、一个辣椒炒豆腐干，另外，每个人要了一碗米饭，吃完了可以免费再添饭。包师傅看来是个饭量很大的人，两个人四个菜，涧中感觉可能会吃不完，但是包师傅乐呵呵的，没有一点吃不完的意思。
饭馆虽小，上菜却很快。不一会，四个菜就上齐了，分量很足，李涧中就更担心两个人能否吃得完了。吃起饭来，包师傅是越吃越高兴，食物带来的满足感让他打开了话匣子，东拉西扯的跟涧中聊了起来，完全都不在乎涧中有没有在听。
包师傅说，他十七八岁就出来打工了，大约就像饭馆里端菜的那黄毛小子一样大的年纪时，就不再上学读书了。小时候，村子里不流行读书，能读到个高中就算是时间很长的了。这些年在外面打工，年纪大了，才越来越发现，还是要读书的。读书倒不一定能够挣大钱，但是至少不那么轻易被人骗。他现在这么干活，就是为了孩子好好读点书，也不求他们能读出什么名堂，但至少要有个正规的学历，少走点弯路。
李涧中称赞说，包师傅是个乐观人。人生识字忧患始，没文化的人顶多被骗钱，而读书人一旦掉进陷阱里，那就是被骗命啊。当然，读书还是要读书的，但是要客观地认识读书上学考学历的作用。不过，从你的话中可以看出来，包师傅你是个明白人。
包师傅一边嚼着饭菜，一边咧嘴笑起来，仿佛一块用透明玻璃作后盖的机械手表能看清手表里的机构走动一样，包师傅嘴里的饭菜随着他的笑容也清晰可见。
“我算什么明白人啊！李记者，你们才是真正的明白人。你就说，这王文武吧！他跟着我也有个两三年左右了，我就是没看明白他是什么来路。你看，你李记者就不一样，你也觉着他有问题，所以来查他对吧！”包师傅一边嚼着饭菜，一边说。
李涧中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因为接受闵莲莲的托付所以来查找王文武的事情说出来。他径直地问道包师傅：“那你觉着王文武可能是什么来路呢？”
“嗯——怎么说呢！这个人是有点奇怪的。不说别的，那长相就不像是他自己！”
“长相不像他自己是什么意思？”李涧中虽然还拿着筷子，但是已经不再夹菜吃饭，而是专心听包师傅说话。
“就是你今天来找的身份证啊！”
“你是说，这个身份证复印件上的长相？”李涧中说着便掏出了王文武的身份证复印件。
“对，对，对。就是这个身份证上的长相不像他！”
“具体哪里不像呢？”李涧中看着王文武的身份证复印件追问道。
“王文武留着个平头短发，没照片上那么长的头发，而且鼻子也没那么大，眉眼的也说不上像、也说不上不像。他刚来时，我还问过他，‘这身份证照片上的人是你吗？’他说是，以前十八九岁的时候拍的，那时候人瘦，脸也瘦，现在胖了点，五官没那么突出了。”包师傅回忆道。
“那如果，我是说假如，假如我拿着这张身份证复印件照片去认王文武，能认出来吗？”李涧中看着包师傅问道。
“要是我从来没见过王文武，只靠着这张身份证复印件照片去认人的话，我是肯定认不出他来的。”包师傅说得很肯定。
李涧中听到这里，忽然有一点点失落。他本以为，既然找到了王文武的身份证复印件，就可以很容易地找到这个人了。但是，现在这张身份证有可能不是王文武的，也有可能身份证复印件照片上的人不是王文武。总之，这件事情有必要去再找闵莲莲核实一下，倒不是因为不相信包师傅说的话，而是感觉作为一块生活的人来说，闵莲莲应该更熟悉他吧！
“那王文武领工资的银行卡不是用他自己的名字办理的，你知道这回事吗？”李涧中想起来前两天的事情问道。
“不是他的卡？那是谁的卡？”包师傅也很好奇。
“银行卡的名字是闵莲莲，是他女友的名字办理的！”
“哦，原来是他老婆的名字办理的。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后来我经常让他去帮我跑银行，给工友们转钱。他有可能自己接着就把钱转到他老婆那里了。可能是他老婆管得比较严吧，爱拿钱，所以他就干脆把工资直接打到他老婆的银行卡里。”包师傅自己把自己说服了。
“他们不是没结婚吗？”李涧中对于包师傅称呼闵莲莲为王文武的老婆有点不解，“怎么就喊上‘老婆’了？”
“没结婚吗？记得他们俩摆过一次酒请了几个工友，我也去了，那时候就当做是喜酒了啊！”包师傅回忆道。
“没有领结婚证！”李涧中补充道。
“哦，这个啊。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他俩那样住在一起，我们都觉着算是结婚了，这不现在都有了孩子了嘛，算是结婚了，算是结婚了，虽然王文武不见了。”包师傅随意地说道。
“唉，这个女人也是命苦，刚怀了孕，男人就不见了。不过，王文武平时也不像那样的人啊！”包师傅感叹道。
“不像什么样的人？”李涧中问道。
“不像个坏人，他平常老老实实的，这两三年，我就没见过他跟别人红过脸。按理说，这样性格的人应该是挺好的一个人啊！怎么就突然偷钱跑了呢？他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李记者，你说呢？”
“我就更不清楚了，你说的多点，我才了解这个人多点。”李涧中笑了笑。
“他这个人那么节省，一个破旧手机按键都磨花了还在用，有点钱就交给他老婆，按道理来说，应该不是个坏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他那个闷闷的劲儿，又不会张嘴求别人帮忙，就这样一跑了之。”包师傅打了个嗝说。
虽然点了四个菜，但是两个人竟然都吃掉了，主要是包师傅吃的比较多，而且他还吃了三碗米饭，李涧中只吃了一碗米饭，自从包师傅聊起王文武来之后，他后面就几乎没怎么吃了。
果然，李涧中的“两个人四个菜能不能吃完？”担心是多余的，他没看出来包师傅对于吃饭的劲头，也没留意到建筑工人对于饭量的不同理解，更没看出来那照片上的人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