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养生主
“主”,主旨。“养生主”意为养生的要诀。
《逍遥游》阐释了无我的思想,《齐物论》阐释了齐物的思想。从本篇开始,内篇的诸篇将这种无我、齐物的思想运用于生活的各个方面。如果将其运用于我们自身,就能消除我们的是非好恶之心。以无是无非之心栖息于世,就能达到养生的目的。
本篇的结构比较简单,可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是理论,第二部分是故事,围绕第一部分进行阐发。第一部分(从开头到“可以尽年”)阐述养生的障碍在于我们不断地追逐无限的是非、善恶之知,因而养生的要诀在于不要去追求是非对错之知,去掉心中的善恶,顺物之自然以保养身体、保全生理、保养精神、尽享天年。
第二部分包括四个故事。第一个故事(从“庖丁为”至“得养生焉”)阐发第一部分中“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以顺其自然之道作为处世原则就可以保养身体)的养生内含。第二个故事(从“公文轩”至“非人也”)阐发第一部分中“缘督以为经”则“可以全生”(以顺其自然之道作为处世原则就可以保全生理,即以自然的心态看待自身的生理问题)的养生内含。第三个故事(从“泽雉”至“不善也”)阐发第一部分中“缘督以为经”则“可以养亲”(以顺其自然之道作为处世原则就可以保养精神)的养生内含。第四个故事(从“老聃死”至末尾)阐发第一部分中“缘督以为经”则“可以尽年”(以顺其自然之道作为处世原则就可以尽享天年)的养生内含。
1、吾生也有涯(注1)(1),而知(2)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矣)(3);已(4)而为(5)知者,殆而已矣。
(1)涯:限度。
(2)知:对事物的分别之知。
(3)殆已:危险了。“已”,句末助词,相当于“了”(曹础基)。
(4)已:如此,这样。
(5)为:追逐。
(注1)涯:有的版本作“崖”字。
译文:
我的生命是有限的,而是非善恶之知是无限的。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这种无限的知识,就会很危险。既然这样,自己还汲汲以求,那就更加危险了。
解说:
本段指出妨碍养生的根源。
人的生命是天然有限的,而是非善恶之知则是无限的。汲汲追求这种无限之知就会让人疲惫不堪,有背于养生之道。
这里的知不是现代一般意义上的科学知识,而是泛指日常生活中关于事物的是非善恶之知。
2、为善无近名(1),为恶无近刑。缘(2)督(3)以为经(4),可以保身(5),可以全生(6),可以养亲(7),可以尽年(8)。
(1)无近名:无求名之心。
(2)缘:顺。
(3)督:身前之中脉为曰“任”,身后之中脉曰“督”(王船山),意指无善无恶的事物自身。
(4)经:常。
(5)保身:保养身体。
(6)全生:保全形体(即使有缺陷也以无缺陷的眼光看待)。
(7)养亲:保护精神。“亲”,心志。
(8)年:自然的寿命。
译文:
做世人所谓的善事不贪图名声,做世人所谓的恶事不触犯刑律。以顺其自然之道作为处世原则,就可以保养身体,可以保全形体,可以保养精神,可以尽享天年。
解说:
既然追逐是非善恶之知会妨害养生,那么养生的要诀就是去除这种汲汲求知之心。为此,做了世人所谓的善事不可有求名之心,做了世人所认为的恶事要以不触犯刑律为界线,顺随自然之道。这样就能摆脱是非、善恶的羁绊,从而达到养生的目的。
以无善恶之心做世人所认为的善事,是得道者的表现,当然有利于养生。但是,养生为什么还会做世人所认为的恶事呢?原因在于不同的人对世俗习惯的理解不同,有时无论怎么处理,都会有人感到不满意。后文秦失前去吊唁老聃时,遵从吊唁习惯,只干哭几声而没有嚎哭,就遭到了质疑;在《大宗师》中,孟孙才遵循自己对习俗的理解而没有伤心欲绝、痛哭流涕,就遭到了颜回的质疑。既然无论怎么做都无法使所有人满意,那就只能在忘我而順随世俗习惯的前提下,以不触犯刑律作为自己行动的界限——刑律也是特殊的事物。
3、庖丁(1)为文惠君(2)解(3)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4),膝之所踦(jī)(5),砉(huā)(6)然向(响)(7)然,奏(8)刀騞(huō)(9)然,莫不中(zhòng)(10)音。合于《桑林》(11)之舞,乃中《经首》(12)之会(13)。文惠君曰:“嘻(14),善哉!技盖(盍,hé)(15)至此乎?”
(1)庖丁:庖工。“庖”,厨师。一说为名叫丁的厨师。
(2)文惠君:旧说为梁惠王,但梁惠王并没有文惠的称号(曹础基),所以也可看作虚构的人物。
(3)解:剖开,宰。
(4)履:用脚踩住。
(5)踦:用膝盖抵住。
(6)砉:宰牛时发出的声音。
(7)向:响声。一说为响应。
(8)奏:进刀时如同演奏乐器。
(9)騞:宰牛时发出的声音。
(10)中音:合乎音律。
(11)《桑林》:殷汤乐名也(成玄英)。
(12)《经首》:《咸池》乐章名,则尧乐也(成玄英)。
(13)会:音乐的节奏。
(14)嘻:感叹声。
(15)盖:怎么。
译文:
庖丁为文慧君宰牛,手所接触的、肩所顶靠的、脚所踩着的、膝所抵住的,无不哗然作响;动刀时如同演奏音乐,霍霍之声无不符合音乐的节奏;合于《桑林》的舞曲,合乎《经首》的节拍。
文惠君说:“哎呀,太妙了!你的技术怎能达到了这种这么高超的地步呢?”
解说:
第三至七段借庖丁解牛的故事阐发前文“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以顺其自然之道作为处世原则就可以保养身体)的养生内含。
故事中的牛隐喻外物,刀隐喻自身。如何宰牛就是如何对待外物,如何使用刀就是如何养生。正是基于这些隐喻,文慧君在故事结尾说,他从庖丁关于宰牛的一席话中悟出了养生之道。
4、庖丁释(1)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2)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注1)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注2)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3)而不以目视,官知止(4)而神欲行(5)。依(6)乎天理(7),批(8)大却(隙)(9),导(10)大窾(kuǎn)(11),因(12)其固然(13)。技{枝}(14)经(15)肯(16)綮(qìng)(17)之未尝,而况大軱(gū)(18)乎!
(1)释:放下。
(2)进:超越。
(3)神遇:用心神去领会。
(4)官知止:感官的作用停止了。“官”,耳目等器官。
(5)神欲行:心神在运作。
(6)依:依照。
(7)天理:天然的生理结构。
(8)批:击。
(9)却:筋骨之间的空隙。
(10)导:导向(曹础基)。
(11)窾:空,指骨节间的空处。
(12)因:顺随。
(13)固然:牛本来的结构。
(14){枝}:俞樾认为“技”应为“枝”字(《诸子平议》)。“枝”,枝脉。
(15)经,经脉。
(16)肯:附在骨上的肉(《释文》)。
(17)綮:骨肉相连处。
(18)軱:大骨。
(注1)全:有的版本没有“全”字。
(注2)全:有的版本没有“全”字。
译文:
庖丁放下牛刀回答说:“我所爱好的是道,已经超越技术了层面。我开始宰牛的时候,眼中见到的都是整头的牛;三年之后,眼中就再也没有整头的牛了。到了现在,我全凭心神去领会,而无需用眼睛看,耳目等器官的作用停止了,只靠心神活动来行事。顺着牛身上的生理结构,劈开筋骨的间隙,伸向骨节的空隙处,顺着牛的自然结构去运刀。即便是经络相连、骨肉交接的地方都不会碰触,何况是那些大骨头呢?
解说:
本段通过纵向(即庖丁的宰牛经历)对比,展示庖丁高超的宰牛之道,隐喻如何才能达到养生的最高境界。
庖丁刚开始宰牛的时候,不了解牛的生理结构,眼中只有整头的牛,因而在宰牛时,免不了乱砍一通。这隐喻一个人在刚刚接触社会时,对社会毫不了解,所以经常与人发生冲突,与事物发生抵牾,其结果会弄得自己疲惫不堪。这不仅谈不上养生,而且还会伤害自身。
三年之后,庖丁熟悉了牛的生理结构,眼中再也没有整头的牛了,所以在宰牛时,可能会一板一眼地根据牛自身的结构下刀。这种宰牛方法虽然已大有进步,但还是没有做到得心应手,因而算不上宰牛的高手。这隐喻一个人在经过一番社会历练后,对社会已经非常了解,因而在面对事情时,能按照世俗的习惯(即前文的是非善恶)、順随事物自身进行处理,只是还达不到如鱼得水的地步。从养生的角度来看,这虽然不会伤害自身,但还没有达到养生的最高境界。
现在,庖丁对牛的结构了如指掌,宰牛的技术炉火纯青,宰牛时无需用感官,就能随心所欲地顺着牛自身的结构运刀。这隐喻一个人在经过长期历练后,熟知了世俗的习惯和事物的本性,因而能以无是无非之心(“官知止而神欲行”、“以神遇而不以目视”,也就是上文所说的“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得心应手地順随世俗习惯和事物自身(“依乎天理”、“因其固然”)进行处理。这种栖息于世的方式就达到了养生的最高境界。
5、良庖岁更(1)刀,割也;族(2)庖月更刀,折(3)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4)于硎(xíng)(5)。
(1)更:换。
(2)族:众,普通。
(3)折:断,指用刀砍断骨头。
(4)发:磨出。
(5)硎:磨刀石。
译文:
好的厨师一年更换一把刀,因为他们用刀割肉;普通厨师一个月就要更换一把刀,因为他们用刀砍骨头。而我这把刀已经用了十九年,所宰的牛已达数千头,可刀刃还是好像刚从磨刀石上磨出来一样。
解说:
本段通过横向对比(即与其他宰牛者的对照),突出庖丁高超的宰牛之道,隐喻什么才是养生的最高境界。
普通厨师不顾牛自身的结构,用刀去砍骨头,与庖丁刚开始宰牛时的水平相近。因此,一个月就得换一把刀。这隐喻的是那种只凭主管臆断处理世事的人。这种人处事时不顾实际情况,只知一味蛮干,因而处处与他人产生冲突,与事物发生抵牾,结果弄得自己疲惫不堪,也谈不上什么养生。
好的厨师虽然不会拿刀去砍骨头,但他用刀割肉,与庖丁宰牛三年之后的水平相近。因此,一年就得换一把刀。这隐喻的是那种只知一板一眼按照世俗习惯处理世事的人。这种人处事虽然得体,但做不到得心应手、如鱼得水,还不能达到养生的最高境界。
再看看庖丁,他宰牛时,心中没有任何主观臆断(“刀刃者无厚”),完全顺着牛自身的结构运刀。因此,他的刀虽然用了十九年、宰过数千头牛,但刀刃还像刚从磨刀石上磨过一样。这隐喻一个人面对事情时,心中已经没有是非善恶,能完全顺随世俗习惯、事物自身处理好世事,因而在世俗中生活得逍遥自在,完全合乎养生之道。
由此可见,庖丁的技术是经过长期训练而成的(开始、三年之后、现在)。庄子不是反对顺其自然的辛勤劳动(无功),而是反对无谓的蛮干(有功)。
6、彼节(1)者有间(2),而刀刃者无厚(3);以无厚入有间,恢恢(4)乎其于游刃(5)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xíng)。
(1)节:骨节。
(2)间:间隙。
(3)无厚:没有厚度,形容刀刃薄。
(4)恢恢:宽绰有余的样子。
(5)游刃:得心应手地运转刀刃。
译文:
牛的骨节之间有缝隙,而刀刃几乎没有什么厚度;用没什么厚度的刀刃切入有缝隙的骨节,自然宽宽绰绰,有足够的运刀余地。所以,我的这把刀用了十九年,还像新磨出来的一样。
解说:
本段中庖丁解释自己具备高超宰牛之道的奥妙。
庖丁高超的宰牛之道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没有,只不过是順随事物之自然——将没有什么厚度的刀刃插入骨节之间的空隙。养生有什么秘诀吗?没有,只需心无是非善恶,顺随事物之自然。
7、虽然(1),每至于族(2),吾见其难为,怵然(3)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4),謋(huò)然(5)已解(注1),如土委(6)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7),善(8)刀而藏之。”
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1)虽然:即使这样。“然”,这样。
(2)族:筋骨交错处。
(3)怵然:小心谨慎的样子。
(4)微:轻。
(5)謋然:骨肉分开的声音。
(6)委:散落。
(7)踌躇满志:悠然自得的样子。
(8)善:擦拭。
(注1)陈碧虚《庄子阙误》引文如海、刘得一本在“謋然已解”后有“牛不知其死也”六字。
译文:
即便如此,每当碰到筋骨盘结的地方,我知道不容易下刀,就会谨慎小心,眼神专注,动作缓慢,轻轻一动刀,牛就哗地一声解体了,像散落在地上的泥土一般。我提刀而立,看看四周,为此感到志得意满,然后将刀擦拭干净妥善保存。”
文惠君说:“太好了!我听了庖丁的一番话,领悟了养生的道理。”
解说:
前文描写庖丁高超的宰牛技艺,一气呵成。本段则补写庖丁宰牛时的心态。
遇到难以下刀的地方,庖丁会精神集中,小心运刀;宰完牛之后,悠然自得,妥善保管牛刀。该小心谨慎时就小心谨慎,该悠然自得时就悠然自得,一切以顺其自然地保养牛刀为宗旨。
8、公文轩(1)见右师(2)而惊曰:“是(3)何人也?恶乎(4)介(5)也?天与(欤),其(6)人与(欤)?”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7)使独也,人之貌有与(8)也。以是(9)知其天也,非人也。
(1)公文轩:姓公文,名轩,宋人也(成玄英)。
(2)右师:官名,这里指做右师之官的人。
(3)是:此。
(4)恶乎:何以。
(5)介:天生一条腿。一说为被砍掉一条腿。
(6)其:抑或,还是。
(7)是:此,这,指足。
(8)与:赋予。
(9)以是:因此。
译文:
公文轩看见右师惊讶地问:“这是什么人呢?怎么只有一条腿呢?是先天就这样的呢,还是人为造成的呢?”(右师回答)说:“这是先天的,不是人为的。我生下来就只有一条腿,人的形体是自然赋予的。所以知道这是自然的,而不是人为的。”
解说:
本段阐发前文“缘督以为经”则“可以全生”(以顺其自然之道作为处世原则就可以保全形体,即以自然的心态看待自身的形体问题)的养生含义。
本段的难点在于对“介”字的理解。如果将“介”字解释为因受刑戮而被砍掉一条腿(绝大多数人都这样理解),那么参照《德充符》的阐述(“游于弈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这段话的含义应该是:被砍掉腿是命,没有被砍腿也是命,都不是人为的。如果将“介”字理解为生来就只有一条腿(而不是被砍掉的),那么这段话的含义是:正如两条腿是自然的一样,一条腿也是自然的,都不是人为的。从人的形体是自然赋予的这句话看,第二种理解更为合理。
不用日常生活两条腿的固定标准来评判自己的一条腿,将自己的形体看作是自然的,就会处之泰然。
9、泽雉(1)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2)畜(3)乎樊(4)中。神虽王(旺)(5),不善(6)也。”
(1)雉:野鸡。
(2)蕲:求。
(3)畜:养。
(4)樊:笼子。
(5)王:旺盛。
(6)不善:不好,不自在。
译文:
水泽中的野鸡走十步才能啄到一口食,走百步才能饮到一口水,但是,它并不愿意被养在笼子里。(养在笼子里,)精神虽然旺盛,但并不自在。
解说:
这个故事阐发前文“缘督以为经”则“可以养亲”(以顺其自然之道作为处世原则就可以保养精神)的养生内含。
从人的角度看,生活在水泽中的野鸡觅食、饮水都很麻烦,用笼子养起来,它才会感觉舒服。但从野鸡自身的角度看,生活在草泽之中才合乎其天性,关在笼中反而不自在。因此,养生的关键在于顺随自身的本性,让精神自在逍遥,而不只是保养好形体。
10、老聃(1)死,秦失(注1)(2)吊之,三号(3)而出。
弟子(4)曰:“非夫子(5)之友邪?”
曰:“然(6)。”
“然则吊焉(7)若此,可乎?”
曰:“然。始也吾以为其(注2)人(8)也,而今非也。向(9)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10)其所以会(11)之,必有不蕲(12)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13)遁天(14)倍(背)情(15),忘其所受(16),古者谓之遁天之刑。适(17)来,夫子时(18)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19)帝(20)之县(悬)解(21)。”
(1)老聃:即老子,姓李,名耳,字聃。
(2)秦失:姓秦,名失,怀道之士,不知何许人也(成玄英)。
(3)号:哭。
(4)弟子:老聃的弟子。
(5)夫子:指老聃。
(6)然:是的。
(7)焉:之,他(曹础基)。
(8)其人:合乎老聃之道的人。
(9)向:刚才。
(10)彼:那些哭丧的人。
(11)会:感触。
(12)蕲言:不想嚎哭。“蕲”,期望,想。“言”,这里指大声哭泣,下一句的“哭”则指无声或小声的哭泣。一说“言”借为“唁”(曹础基)。
(13)是:此。
(14)遁天:失去自然天性。
(15)倍情:违背真情。
(16)受:禀受于自然而有生命。
(17)适:恰当。
(18)时:顺时。
(19)是:这。
(20)帝:天,自然。
(21)县解:解除倒悬。
(注1)失:有的版本为“佚”字,音逸(《释文》)。
(注2)其:陈碧虚《庄子阙误》引文如海本作“至”字(王孝鱼点校)。
译文:
老聃死了,秦失前去吊唁,干号几声就出来了。
(老聃的)弟子问:“你不是我们老师的好友吗?”
(秦失)回答说:“是呀。”
弟子又问:“那么就这样吊唁,可以吗?”
(秦失)说:“可以。开始我还以为你们进入师门得道了呢,现在看起来还没有。刚才我进去吊唁的时候,看到老年人哭他,好像哭自己的儿子;年轻人哭他,好像哭自己的母亲。这些人之所以感触这么深,一定是老聃的死让他们情不自禁地嚎哭,情不自禁地流泪啊。这就失去了天性,违背了真情,忘记了人所接受的天性。古人称之为逃避自然所带来的惩罚。该来的时候,老聃应时而生;该走的时候,老聃顺命而去。顺随时机、顺应天理,哀乐之情就不会侵入心中,古人称之为解除自然的倒悬。”
解说:
这个故事阐发前文“缘督以为经”则“可以尽年”(以顺其自然之道作为处世原则就可以尽享天年)的养生内含。
对这个故事的理解,关键在于对“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这句话中“其人”二字的理解。有人将“其人”理解为“至人”,那么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开始我以为老聃是至人,现在才知道不是。这种理解方式不仅与下文“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的语气不一致,也与庄子一向推崇老子的态度不符。
还有人将“其人”理解为世俗之人,那么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开始我以为老聃是世俗之人,后来从哭丧者的表现中才看出老聃是得道者。这种理解也不合理。秦失是得道的人。他与老聃既然是朋友,还用等老聃死后从哭丧者的表现中才知道他是至人吗?况且,让他人痛哭流泪只能证明老聃没有得道(没有和光同尘,才让世俗之人觉得他特别)。
也有人将“其人”理解为那些哭丧的人。这种理解还是存在问题。如果是因为发现那些人没有得道才干哭三声就出来,就只能证明秦失自己不合道——自己的行为受他人的影响。
排除了上述三种可能,“其人”只能被理解为秦失的学生或老聃的学生。但是,将“其人”理解为秦失的学生,文中三个“夫子”的含义就不一致。因此,将“其人”理解为老聃的弟子更合理。于是,这句话的含义为:我原以为你们这些学生跟随老聃已经悟道了呢,现在看来还没有,因为你们质疑我的行为。
至于哭丧者的表现,那是因为世俗之人只要是亲朋好友死了,大都会哭得死去活来(追逐外物)。所以,秦失说他们失去了天性、违反了真情。而秦失是得道之人,虽然遵守世俗的习惯(老聃死后,别人吊唁,秦失也顺从世俗习惯去吊唁),但他没有世人的好恶之情(干号几声就出来,没有悲哀)。这正是《德充符》中得道者“有人之形,无人之情”的体现。
由此可见,庄子眼中的得道者不是隐居山林之士,而是混迹于世间、与他人行为无异的逍遥者。
11、指(脂)(1)穷(2)于为薪(3),火传(4)也,不知其尽也。
(1)指:膏脂。
(2)穷:烧完。
(3)薪:火。
(4)传:继续。
译文:
油脂作为烛薪是有烧完之时的,但火却可以(通过别的烛薪)不断地传下来,不知道何时穷尽。
解说:
本段接上一段继续阐发如何看待生死问题。
虽然我们的身体会死亡,但精神或灵魂之类的东西(《齐物论》中所谓的“真君”、“真宰”)会在身体的变动中延续。这里,油脂隐喻我们有形的身体,火隐喻我们的精神或灵魂之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