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趣堂小记
一九八五年五月,我在咸阳游览时,挚友曾瀑说,茂陵的霍去病墓陈列有十四件大型圆雕石刻,是汉武帝为了表彰霍去病的战功而立的墓饰,很有看头。慕名前往,果然一饱眼福:古墓四周排列的几组古朴粗犷、线条清晰、单纯概括的石雕,其中圆雕“马踏匈奴”、跃马和卧牛,线雕与圆雕相结合的伏虎、卧象、人抱熊和蟾蜍等,依原石天然形态因势象形雕凿而成,手法简练遒劲,富于动的韵律感,尤其是人物的性格神态非常精妙典型,呈现出一种力的壮美,具有质朴简洁、深沉浑厚的艺术特色。观赏间,在卧牛石雕一侧,偶然发现一状如鳄鱼的树根,捡起来看看,再瞧瞧眼前的石艺,顿生研究根艺的念头。
回京后,我有意结识了著名根雕艺术家、中央美院画廊特艺师刘勇先生,并拜会了中国根艺研究会会长马驷骥先生。相见何必曾相识,彼此西窗闲聊,相见恨晚,马先生当即应允我参加了根研会。由于我为恢复根研会会刊《中国根艺》的努力小有成果,一九八九年根研会让我当了秘书长,并兼任《中国根艺》常务副主编。从此,我与根艺结下了不解之缘,根艺创作也就成了我编余的一项很有情趣的活动。一些造型美、意境美的根艺小品,源源不断地充溢我书斋中的八宝格,闲暇把玩,体味个中天趣,乐不可支。得天趣者得文章。诸子、史家及文学家,其文皆有天趣。只是诸子偏于理趣,史家偏于意趣,文学家偏于情趣而已。从此,我便把自己的书斋称为“天趣堂”。
人生随天机,即事有真趣,自古文章,起于无作,兴于自然,感激而成,都无饰练,发言以当,应物便是。矜持造作、惨淡经营,常常得不到好作品。古人云:“文章之于人,有满心而发,肆口而成,不待思虑而工,不待雕琢而丽者,皆天理之自然,而性情之至道也。”不过,一味地排斥雕琢未必允当。文之欠雕,信手涂鸦,淡乎寡味,大无益也。“虎豹无文,廓同羊犬”,文章理应看重文采。赋诗作文,有时看似脱口而出,实则如百步穿杨,非一箭之功。腹笥贫瘠,读书不多,见识不广,焉能作出好诗文?《礼记·中庸》说:“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这种“天人相应”的观念,正说明创作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是“得天趣”、“合天籁”。而要达到这种境界,首要和重要的是不做作,无矫饰,率真自然。奇思清峙,始能妙笔葩芬。只有摆脱了虚荣的诱惑和世俗的羁绊,才能进入一个潇洒坦荡、超凡入化的境界。
涉足文学艺术是没有捷径的。灵感不是成功之母,成功之母是坚韧不拔的毅力。人生有心作文,阅历一多,心中无挂碍,笔下常常会有一种奇谲的光,与之相辅,写出的诗文也大都是“真性情的流露”,读之使人如饮佳茗,香留舌本;如对良友,意寄胸中。寻章摘句,率尔操觚的“拼盘”是不屑一顾的,所有的艺术(文化的、文学的、美术的),本质上都是个人体验的成果。
管窥蠡测,粗浅论之,恭请识者哂正。是为小记。
1989年元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