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提切利画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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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时代之子

亚历桑德罗·菲力佩皮(Alessandro Filipepi, 1445—1510),被他同时代的人亲密地称为桑德罗·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亚历桑德罗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佛罗伦萨画派(The Florentine Painters)的重要代表之一。他的作品和人格散发出的奇异魅力深深吸引了19世纪的学者和评论家。他独特的构思、深邃的思想、超凡的创作能力、富有诗意的想象力以及对美感的敏锐理解,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感染着现代人的心灵,这使他在现代甚至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都深受公众欢迎。尽管早期文艺复兴的光辉成就早已被人们所遗忘,但是,近代的伟大思想家又使我们重新见证了那段辉煌。这些伟大的思想家以及那些用科学观点来批判性地对文艺复兴问题进行研究的专家们,无一不对这位旷世奇才的艺术天赋钦佩万分。英国19世纪独树一帜的散文作家和艺术评论家约翰·罗斯金(John Ruskin),以及杰出的作家和唯美主义思潮的理论家瓦尔特·佩特(Walter Pater),在他们流芳百世的散文里都曾记载了波提切利的名字。莫雷利(Morelli)和伟大的艺术史学家贝伦森(Berenson)认为波提切利对艺术有独到的见解,他的艺术作品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力,他妙手丹青、独具匠心,是世界上一流的画家,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艺术天才,也是欧洲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线型语言设计师。莫雷利是19世纪末期意大利艺术批评家,他最初是一位物理学家,后来从事艺术批评。莫雷利在研究艺术作品时,非常注重画家对人物细节的处理,比如对手或耳朵等部位的处理,他还能够通过画家的签名等信息来鉴别艺术作品的真伪。

艺术评论家约翰·罗斯金

总而言之,我们认为波提切利是典型的佛罗伦萨画派艺术家。在波提切利生活的那个时代,没有一位艺术大师能够像他那样完美地为我们描绘出15世纪人们的思想和生活状况。15世纪末期,很多画家曾经名噪一时,但很快便销声匿迹了,波提切利却流芳万古。列奥纳多·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虽然出生在佛罗伦萨芬奇镇,但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时期是在意大利的米兰(Milan)度过的,晚年则在法国度过。至于米开朗琪罗(Michelangelo),与其说他是佛罗伦萨人,倒不如说他是罗马人更为确切。在罗马的梵蒂冈教堂(Vatican chapel)里,人们可以欣赏到米开朗琪罗所创作的最著名的绘画作品。然而,波提切利一生中几乎所有时间都是在佛罗伦萨(Florence)度过的。当时的佛罗伦萨正处于最辉煌的时期。在这个黄金时代,佛罗伦萨各个领域人才辈出,各展其能。桑德罗在艺术界紧跟时代的步伐,引领着画坛潮流。但是,由于当时科技不发达,人们的思想仍然受到中世纪封建神学的束缚,教皇的权力远远大于君主的权力。有一个典型的例子可以说明当时的这一状况:意大利著名的文学家乔瓦尼·卢切莱(Giovanni Rucellai)在其作品中几乎用尽世间所有的赞誉与溢美之词,虔诚地感谢上帝,因为他深信是上帝赐予他宝贵的生命。

列奥纳多·达·芬奇

波提切利出生在佛罗伦萨的科西莫(Cosimo)家族统治时期。科西莫家族通常被称为美第奇家族,是意大利佛罗伦萨最著名的家族。这个家族中最主要的代表人物是科西莫·德·美第奇(Cosimo dei Medici)和洛伦佐·德·美第奇(Lorenzo dei Medici)。该家族的祖先原为意大利托斯卡纳(Toscana)的农民,后以经营工商业致富,13世纪成为贵族,进入佛罗伦萨政坛。1434年,科西莫首次在佛罗伦萨建立起僭主政治,成为佛罗伦萨的无冕之王。科西莫是美第奇政治王朝的创建者。他深受佛罗伦萨人民的爱戴,去世时备极哀荣,全城人民为他送葬。科西莫去世后被城邦政府誉为“国父”。1469年,科西莫的孙子洛伦佐·德·美第奇成为美第奇家族的继承人。波提切利是洛伦佐最喜欢的画师。洛伦佐在美第奇家族中享有“豪华者”的称号,他曾经请波提切利在佛罗伦萨的城墙上以绘画的形式把先祖取得的巨大成就以及消灭仇敌的过程记录下来,以此为家族树碑立传,达到光宗耀祖的目的。波提切利还是“豪华者”洛伦佐所尊重的人文主义者的亲密朋友。当这些博学多才的人文主义者在一起研究诗文之时,波提切利经常在一旁认真地倾听,他还把人文主义者所迷恋的古希腊神话故事绘制成精美的画作。在这些人文主义者所创作的美妙诗篇的启迪下,波提切利塑造了一个又一个冰肌玉骨、袅袅婷婷的绝世佳人形象,创作出一幅又一幅精美绝伦的艺术作品,例如《维纳斯》(Venus)和《帕拉斯》(Pallas),还有居于山林水泽之间的美丽仙女以及可爱的小天使形象。在意大利著名诗人安哲罗·波利齐亚诺(Angelo Poliziano)和意大利著名哲学家、美学家和佛罗伦萨柏拉图学院派最著名的代表马尔西利奥·费奇诺(Marsilio Ficino)的指点和帮助下,波提切利创作了绝世名作《春》(Primavera),并在莱米别墅(the Villa Lemmi)绘制了美轮美奂的装饰壁画(亦称湿壁画)(frescoe)。他创作的艺术作品不仅表现了人文主义者对古典文学的热爱,对美丽的大自然的钟爱,还表现了他们对诗人阿利盖利·但丁(Alighieri Dante)的崇拜之情。15世纪意大利新柏拉图派著名的哲学家、思想家皮科·德拉·米朗多拉(Pico della Mirandola)以及他的得意门生费奇诺认为,柏拉图哲学与基督教教义有着许多相通之处,他们还尝试把两者巧妙地融合到一起。在他们的影响下,波堤切利创作了很多精妙传神的圣母像。在这些圣母像中,他以高超的画技完美地展现了人类最温柔的母爱与最纯洁的宗教感情。基督教的理想主义思想促使波提切利开始聆听佛罗伦萨圣马可多明我会修道院(The Dominican Church of San Marco)院长弗拉·吉洛拉莫·萨伏那洛拉(Fra Girolamo Savonarola)的传道布教。(多明我会又称道明会,亦称“布道兄弟会”。会士披黑色斗篷,因此称为“黑衣修士”,是天主教托钵修会的主要派别之一。)这位多明我会传道士充满激情的布道强烈地吸引了洛伦佐门下的人文主义者。对萨伏那洛拉的崇敬使波提切利在有生之年把全部精力奉献给了基督教及布道兄弟会(the Frate)事业。

《维纳斯》(维纳斯的形象源于作品《春》),波提切利。

桑德罗在兄弟中排行老四,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他出生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是一名皮革商,名叫马利安奴·迪·范尼·德·菲利佩皮(Mariano di Vanni dei Filipepi)。当时在位于市郊的穆格诺恩(Mugnone)河畔有很多大型制革厂,蒙兹(M.Müntz)把穆格诺恩河比作现代巴黎的海狸河(Bièvre)。马利安奴就是其中一家制革厂的老板。他和三世同堂的家人住在新街(Via Nuova)。新街就是现在的波尔切拉纳街(Via Porcellana)。这条街位于圣露西亚(Santa Lucia)教堂附近的博尔戈·奥尼桑蒂区(Borgo Ognissanti)。马利安奴家道殷实,在当地拥有好几处房地产。在马利安奴的教诲下,他的几个儿子从小就开始学习手艺。大儿子乔瓦尼(Giovanni)出生于1420年,他像父亲一样也是个皮革商。可能由于他的店铺的招牌是个木桶,也可能由于他的体型过于肥胖,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大木桶”。马利安奴的二儿子安东尼奥(Antonio)是个金匠,同时还经营着一家书店。后来,安东尼奥移居到意大利的博洛尼亚市(Bologna)。三儿子西蒙奈(Simone)出生于1443年,14岁那年去了意大利南部的第一大城市那不勒斯(Naples),在大银行家保罗·鲁切拉伊(Paolo Rucellai)手下供职,这个银行家在佛罗伦萨拥有万贯家私。马利安奴的小儿子桑德罗好像只比西蒙奈小一岁。因为赫伯特·霍恩(Herbert Horne)在1458年2月的一份个人所得税纳税申报表里发现了有关波提切利的信息。根据报表的记录,波提切利当时只有13岁,由于身体不好还在上学。

乔尔乔·瓦萨里(Giorgio Vasari)是意大利著名的画家、建筑师及美术史论家,因其记叙同时代艺术家的一部传记《意大利艺苑名人传》(简称《名人传》)而留名后世。在瓦萨里的《名人传》里,其中有一章的题目是《波提切利的一生》。在这一章里,瓦萨里对波提切利的生平作了详细的记录。他是这样描述桑德罗少年时期的情况的:桑德罗对文、理科都不感兴趣,而且很厌学。他的父亲觉得这孩子不是读书的材料,就把他送到一个名叫波提切利的金匠那里做学徒。桑德罗的绰号“波提切利”就来源于此。但是在佛罗伦萨好像没有叫这个名字的金匠。显然,这位艺术家流芳百世的名字“波提切利”(意为“小桶”)实际上应该与他做生意的大哥乔瓦尼有直接关系。波提切利一生中只用过两次真名:一次是在一部作品上曾署名亚历桑德罗,还有就是在另一部作品上署名桑德罗·迪·马利安奴(Sandro di Mariano)。他在合同书或所得税报税表上签名时,习惯使用的名字是迪·波提切利。诚然,当时的人们也是这样称呼他的。列奥纳多·达·芬奇在他的主要论著《绘画论》(Trattato)里称呼桑德罗为“我们的波提切利”。米开朗琪罗比桑德罗小30岁。他在给桑德罗写信时,称呼他为桑德罗·波提切利。16世纪初期,安东尼奥·比利(Antonio Billi)在他的著作中称这位绘画大师为桑德罗·迪·波提切利。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作家葛迪安诺(Gaddiano)把桑德罗的生平编写成了一本书。在这本书里,他这样写道:“桑德罗·迪·马利安奴·迪·范尼·菲利佩皮(Sandro di Mariano di Vanni Filipepi),人们通常叫他桑德罗·迪·波提切利。”

波提切利从小就对绘画有着强烈的兴趣,但他父亲不想让他学习绘画,坚持让他掌握一门手艺。波提切利迫不得已又到二哥安东尼奥的店铺里学习作金银匠的那套技术。很有可能波提切利在二哥的店铺学习期间,有人给他起了“波提切利”这个绰号。又过了一两年,在波提切利的一再请求下,他的父亲实在没有办法,只好作出妥协,同意让他专心学习绘画。

瓦萨里在《波提切利的一生》中这样写道:“这个男孩酷爱绘画。他向父亲敞开心扉,表明自己想要学习绘画的志向,希望得到父亲的许可。波提切利的父亲看到他决心已定,实在拗不过他,才同意让他拜弗拉·菲利波·利比(Fra Filippo Lippi)为师,跟随其学习绘画。弗拉·菲利波·利比是意大利佛罗伦萨画家中的杰出人物之一。菲利波从小就在卡尔米内(Carmine)修道院当修士,并显示出了非凡的艺术天赋。后来,他成为最受美第奇家族宠爱的画师。能拜大名鼎鼎的弗拉·菲利波为师,桑德罗终于如愿以偿。在名师的教导和指点下,桑德罗全身心地投入到绘画艺术的学习之中。由于他学习刻苦、善于钻研,并极力模仿老师的绘画风格,弗拉·菲利波非常喜欢他,并把自己的绘画技巧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桑德罗进步之快超出人们的想象。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他便在绘画方面取得了很高的造诣。”

波提切利很可能是在1460年师从于弗拉·菲利波的。当时他只有十五六岁。四年后,遵从卡罗(Carlo)之命,波提切利跟随他的老师弗拉·菲利波,同时也是天主教加尔默罗会的修士(Carmelite),来到意大利普拉托市(Prato),重新开始被荒废已久的绘画工作。卡罗是科西莫·德·美第奇的私生子,担任牧师会大教堂(Collegiate Church)的新任主持(Provost)。牧师会大教堂历史悠久,是一座古老的教堂。在这座教堂的唱经楼上,波提切利的修士教师绘制了一套令人叹为观止的系列壁画,这些壁画描绘的是圣斯蒂芬(St. Stephen)和施洗者(the Baptist)圣约翰(St. John)两人日常生活的几个场景。这里才是这个充满了梦想、思维敏捷的小伙子得到艺术实践训练的真正学校。

这些壁画栩栩如生,但令人遗憾的是,有几幅已被损坏。这些壁画中有很多地方马上就能让人看出是波提切利的手迹,因为波提切利富有创新精神,喜欢标新立异,因此他的笔法总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几年之后,波提切利的这些画受到人们的认同,并备受赞赏。虽然已时隔几百年,但是这些绘画亮丽的色彩、鲜活的人物至今仍散发着无穷的魅力,吸引着我们的眼球。某些壁画可以充分地显示波提切利的艺术才能:德高望重的福音传教士从拱形屋顶上向下观望,神态威严;莎乐美(Salome)体态婀娜多姿、步伐轻盈,帷幔随之轻轻摇曳;耶稣的信徒们面带哀伤地站在第一位殉教者的棺椁旁,眼中充满了无限的崇敬,他们多么希望他能够死而复生啊!确切地讲,在这个系列壁画中,最后两组画《希罗底的盛宴》(Feast of Herodias)和《被石头砸死的圣斯蒂芬及其葬礼》(Stoning and Burial of St. Stephen)充分体现了这位年轻艺术大师的绘画风格。这些壁画创作于1464年。当时这位初出茅庐的画家工作起来简直达到疯狂的地步,为了把以前荒废的大好时光弥补回来,波提切利夜以继日地工作。他的赞助人对他一向不薄,但因为误工,这些出资者已经感到十分恼火。波提切利这么努力地工作,也是为了能够重新得到他们的信任和厚待。

1465年年初,拖延已久的工作终于完成了。随后不久,波提切利返回了佛罗伦萨。1467年3月,他又开始了一次新的旅程。这可是他第一次独闯江湖,他的老师并没有陪他一起出行。他独自一人来到意大利中部城市斯波列托(Spoleto),对米兰的圣母百花大教堂(Duomo)的圆顶进行绘画装饰工作。波提切利在这个大教堂穹顶上所创作的一幅精美的画作里,可爱的小天使们载歌载舞,在圣婴的脚下挥洒着艳丽的玫瑰花。他的老师弗拉·菲利波后来创作的一幅名叫《伊甸园》(Paradise)的壁画里也有许多类似的小天使。他们的形态酷似波提切利慧心巧思创作出来的这些可爱的小天使。其实,这可以充分表明波提切利对老师最新阶段的艺术风格了如指掌。但是也存在另一种可能性,在弗拉·菲利波创作壁画《伊甸园》时,波提切利很可能帮助老师绘制了该壁画的草图。更有可能的是,1481年,波提切利在去罗马的途中,曾经在斯波列托停留帮助老师作画。桑德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对老师的恩情永记心头。当恩师菲利波·利比去世后,他的儿子小菲利波回到了佛罗伦萨。在波提切利的盛情邀请下,他来到波提切利的绘画工作室,跟随父亲最得意、最优秀的弟子开始学习绘画。在佛罗伦萨附近,有一个名叫塞蒂尼亚诺(Settignano)的小村庄。在这个小村庄的一条马路旁边,有一个无人问津的小礼拜堂,人们称它为万内利圣母礼拜堂(Madonna della Vannella)。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贝伦森和赫伯特·霍恩先生在这个礼拜堂里发现了波提切利早期的一幅作品《万内利圣母》(Madonna della Vannella)。这幅壁画由于年头太久已有些损坏。意大利托斯卡纳地区的农民最初修建这个小礼拜堂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祈求仁慈的圣母能够保护山上的葡萄园和果园免遭冰雹和暴风雨的袭击。看到《万内利圣母》这幅画中面色红润、胖乎乎的圣婴,我们立即就会想起波提切利的老师弗拉·菲利波所画的天真稚气的圣婴。但是,圣母微微俯首的姿势和脸上所流露出来的淡淡的忧伤却是波提切利所独有的绘画风格。这幅画与《圣母子与小圣约翰》(Madonna and Child with the Little St. John)极其相似,就连背景里的桧木和玫瑰花丛都基本一样。《圣母子与小圣约翰》现藏于法国巴黎的卢浮宫(Le Musée du Louvre)。在卢浮宫的名画目录中,这幅画的作者写的是波提切利。人们也一直认为这幅画是波提切利的作品。但显而易见,它是一幅赝品。我认为它应该是波提切利的某个拥趸所画。当波提切利的艺术生涯达到巅峰之时,这位拥趸通过临摹波提切利的老师弗拉·菲利波的一幅旧画绘制了这幅画。波提切利的另外一幅早期作品是一幅狭长的油画《三王来朝》(the Aoration of the Magi)(亦称为《三博士来朝》),现在收藏于意大利国家美术馆(the National Gallery)。就连最有权威的评论家都一直认为这幅《三王来朝》是波提切利的真迹。波提切利给瑟提格纳诺村绘制完成了那幅《万内利圣母》之后,接下来很可能着手于这幅《三王来朝》的创作工作。不管怎样,这两幅画的创作时间相隔应该不会太久,最长不超过两三年的时间。波提切利早期的画作博采各家之长,构图新颖,神韵俱佳。就这幅《三王来朝》而言,显而易见,画里圣母子的形象体现了波提切利的恩师弗拉·菲利波的画风。除此之外,波提切利还效仿另一位新老师的绘画风格绘制了攒动的人群、高大的骏马和威武的骑士。这位新老师就是安东尼奥·波拉尤奥洛(Antonio Pollaiuolo)。安东尼奥是佛罗伦萨画派著名的写实主义画家和铸铜雕塑家。他原来学的是金匠工艺和金银刺绣工艺,后来改学绘画和雕塑。这位金匠画家在创作方面的神奇感染力深深影响了下一代的艺术大师们,比如波提切利、达·芬奇、拉斐尔和米开朗琪罗。弗拉·菲利波去世之后,桑德罗与安东尼奥以及安东尼奥的哥哥皮耶罗(Piero)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可能还给他们做了几年的助手,向他们学习绘画技巧。这段工作经历使桑德罗在大概1470年时画出了《坚毅女神》(Fortezza)这一高贵人物。安东尼奥·波拉尤奥洛兄弟曾经为摩卡坦兹亚法庭(Mercatanzia)创作过精美的画作《六个善德女神》(the Six Virtues)。《坚毅女神》可以说是它们的姊妹画。为桑德罗写传记的最年长的作者安东尼奥·比利(Antonio Billi)曾经这样写道:“年轻的桑德罗为摩卡坦兹亚法庭绘制的这幅《坚毅女神》是最美的一幅画。”意大利著名画家乔尔乔·瓦萨里和那位名不见经传的作家葛迪安诺也对这幅画做出了相同的高度评价。阿尔贝蒂尼(Albertini)在1510年所写的《回忆录》(Memoriale)里这样记录:“皮耶罗·波拉尤奥洛为摩卡坦兹亚法庭绘制了六个善德女神,第七个善德女神则是桑德罗创作的画作。”

《坚毅女神》,波提切利,画板蛋彩画,167×87厘米,1470年。

《坚毅女神》是桑德罗模仿波拉尤奥洛绘制《六个善德女神》的笔法创作而成的。由于模仿得过于逼真,就连著名的艺术批评家莫雷利都认为这幅画不是出于桑德罗之手。但是我们认为,《坚毅女神》这幅画肯定是桑德罗的画作。《坚毅女神》画的是一位年轻的少女,上身穿着戎装坐在壁龛里。她手拿权杖,坐在由彩色大理石雕刻的宝座上。这幅画色彩暗淡,富有雕塑的艺术特色,极具波拉尤奥洛所创作的《六个善德女神》的艺术风格,画里的绣花窗帘和彩色大理石宝座也与波拉尤奥洛画中的同类物体不差秋毫。但从人物的姿态和表情来看,这幅画一定是桑德罗的手笔。坚毅女神的头微微扭向左侧,目视下方,双手紧握,面色沉着,略带疲惫,但表情坚毅。一个矜持、勇敢、富有坚韧不拔精神的女神活灵活现地展现在我们眼前。这不禁使我们想起罗斯金很久以前对此画的传神描述:“这位女神看上去有点疲惫不堪。由于体力不支,她没有准备好站起来迎接从前线归来的战士,而是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她的手指躁动不安地玩摸着手里的剑柄。我想她的精神一定很紧张,因为战斗一直没有开始,昨天和今晨没有一丝硝烟的气息。无数个日夜已经在等待中过去,战斗终于在今天打响了。难道现在战斗已经结束了吗?如果真的已经结束,那么这场恶战的结局如何,是大获全胜还是一败涂地?这正是桑德罗所画的坚毅女神正在沉思的问题。如果战事已经结束,她会欣然甩掉手中的剑柄,然而现在她却双手紧握剑柄,说明战斗仍在进行。当远方的号角吹响之时,即使在沉思之中,她也能够清晰地听见这一号令。”

在这个时期,这位年轻的佛罗伦萨画派艺术大师还创作了很多细腻而且充满想象力的画作。其中最著名的要数《朱迪斯和荷洛芬尼斯》(Judith and Holofernes)这组画了。18世纪的著名作家鲍赫尼(Borghini)曾提到过这组画。他认为梅塞尔·里多尔福·西里加蒂(Messer Ridolfo Sirigatti)把这组画送给了大公夫人比安卡·卡佩罗(Bianca Capello),因为比安卡很喜欢收集名画。这组画现藏于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Uffizi Gallery)。在这组画里,波提切利笔下的女主人公充满了青春和活力。从整体效果来看,这组画堪称精品,但若细细品味画中的每一个细节,我们仍会发现不足之处。比如用于刻画人物的线条比较粗糙、生硬,这是波提切利与波拉尤奥洛兄弟亲密交往时期的绘画风格。在其中的一幅画里,女英雄朱迪斯右手握剑,左手拿着一枚橄榄枝,轻快地走过空旷的山坡。忠诚的女仆紧随其后,她的右手腕上挂着用来装酒或油的小壶,头顶着敌军首领赫洛夫尼斯的头颅,左手紧紧抓住裹着头颅的白布。朱迪斯修长的脖子、独特的脸型、高高的颧骨、忧郁的眼神与坚毅女神异曲同工。她的表情带有淡淡的悲愁。女仆虔诚地看着女主人,眼中流露出坚毅的神情,好像在用眼神告诉主人,为了主人她可以赴汤蹈火。现在敌军已经群龙无首,朱迪斯感到十分轻松。因为胜利在望,她返回了驻扎在以色列的帐篷。在另一幅画中,我们可以看到赫洛夫尼斯的帐篷,帐篷里的帷幔已经被拉起。晨起之后,士兵和奴仆们来到中军大帐,发现大将军已被人谋杀。他们不知所措,悲伤而恐惧地看着赫洛夫尼斯的无头尸体。整个画面生动逼真,人物惟妙惟肖。波提切利在画中刻画裸体人物的笔法,充分体现了波拉尤奥洛对他的深刻影响。

根据瓦萨里所著《名人传》的记载,在1473年1月到1474年之间,桑德罗奉洛伦佐·德·美第奇之命,曾经为罗马圣母玛利亚大教堂(the Church of Santa Maria Maggiore)绘制过一幅装饰壁画。桑德罗画的是圣洁的《圣塞巴斯蒂安》(St. Sebastian)。在这个时期,桑德罗在绘画方面追求人物的逼真、典雅和高贵。这种绘画风格也充分体现在《圣塞巴斯蒂安》里。如果这个日期记录正确的话,《圣塞巴斯蒂安》的创作时间应该早于波提切利的另一幅名画《圣人殉教图》(the Saint' s Martyrdom)。早在1475年,在佛罗伦萨圣母领报大教堂(the Church of the Annunziata)里的普奇小教堂(the Pucci chapel),安东尼奥·波拉尤奥洛就曾绘制过一幅《圣人殉教图》,这幅画肯定早于桑德罗的那幅同名画作。波拉尤奥洛的这幅画现藏于意大利国家美术馆。自然主义作家非常欣赏桑德罗创作的这幅《圣塞巴斯蒂安》。他们认为,无论从解剖学还是从人体造型艺术方面来评判此画,这幅画都无懈可击。为了充分展示他们在解剖学和造型艺术方面的渊博知识,他们很愿意就这幅画展开一次深入的讨论。但是,桑德罗并不以此为荣。他认为,这幅画仍有待完善之处。如果说桑德罗所创作的《圣塞巴斯蒂安》在人体结构设计方面没有安东尼奥那么精湛纯熟,但是在《圣人殉教图》这幅画中,殉难者平静、俊秀的面容展现出这位年轻的艺术家高超的绘画技巧和超人的想象力。我们在桑德罗的艺术作品中处处可以看到他异乎寻常的浪漫主义的想象力。波提切利的画作在背景方面可谓独树一帜。在风光旖旎的背景里,有遥远的海滩,海滩上有陡峭的岩石和高塔相伴。这种绘画风格成为同时代以及后来的画家们争相仿效的典范。

《圣塞巴斯蒂安》,波提切利,画板蛋彩画,195×75厘米,1473年。

二十年前,在罗马基吉王子(Prince Chigi)曾经居住过的宫殿里,莫雷利在一个黑暗的角落发现了一幅一直无人问津的圣母像——《基吉圣母》(the Chigi Madonna)。从那时起,这幅画的买卖便成了长久以来臭名昭著的诉讼案件。居住在美国波士顿(Boston)的J. L.加德纳(J.L.Gardner)夫人现在收藏着此画。这幅画上的圣母浑身散发着一股青春的魅力和天真无邪的气息,并带有某种娇美以及优雅的气质,给人一种神秘的美感。波提切利高超的绘画技巧使这幅画至今仍闪耀着迷人的光辉。幸亏这幅画被人们遗忘在宫殿的黑暗角落,才丝毫没有被损毁,这也使得这幅画的价值陡然大增。在这幅画里,还有一个长着一头金黄色卷发的少年天使。他身穿一件绿色长袍,头戴一个由月桂树叶编成的美丽花环,正把手里的葡萄和麦穗递给坐在圣母膝盖上的圣婴。圣母低着头,正在沉思冥想。她的手轻轻地弹拨着麦穗,好像在仔细揣摩圣餐典礼(Eucharist)上所要吃的这些东西。圣婴的小手向外张开,正在为人们赐福。在这幅画里,桑德罗融入了弗拉·菲利波和波拉尤奥洛两位艺术大师的绘画风格。以下三点体现了弗拉·菲利波的绘画风格:一是画的整体布局。二是画的背景。在圣母与天使之间,可以看到一扇敞开的窗户。向窗外眺望,可以看见树木茂密的山丘以及蜿蜒曲折的小河,景色迷人,令人陶醉。窗帘的颜色搭配得十分协调,柔和的粉红中带有淡淡的蓝色。三是画中圣母所戴的丝巾。透明的丝巾覆盖着圣母涟漪般的秀发,给人一种晶莹剔透的美感。在人物形体方面,波提切利极力效仿波拉尤奥洛,尽力追求结构上的完美,这是他这个时期创作的画作最显著的特征。少年天使的脸庞非常俊秀,被波提切利塑造得完美无瑕。

波提切利早年肯定和另外一位佛罗伦萨画派画家交往甚密。这个人应该是列奥纳多·达·芬奇。达·芬奇师从于安德利亚·德尔·韦罗基奥(Andrea del Verrocchio)。1472年,达·芬奇被吸收为画家行业协会(the Guild of Painters)会员。他虽然比波提切利小八岁,却显露出超常的绘画天赋。波提切利一定对达·芬奇的某些绘画技巧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因为他们两人的画作虽然各具特色,却存在着许多相似之处。为了使作品达到唯美的境地并充分展现人物的心灵活动,他们一直在不断地进行研究和探索,并大胆地尝试新的绘画技巧。虽然他们彼此影响的确切性和程度大小还有待进一步核实,但是,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两人一直在切磋技艺、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在《基吉圣母》中,我们从天使的表情里可以看出桑德罗笔下的人物感情世界被描绘得惟妙惟肖、精彩传神。这种绘画风格,很可能是桑德罗在与达·芬奇的交往中受到后者潜移默化的影响而形成的。

《基吉圣母》,波提切利,画板蛋彩画,85×64.5厘米,1470年。

就在这个时期,波提切利非凡的创作天赋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波提切利当年居住的佛罗伦萨,在有才能、有胆识的洛伦佐·德·美第奇的统治下,文艺之繁荣已达到顶峰,整个社会极富文化气息,学术自由、思想活跃,真可谓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人们畅所欲言,可以自由争论、探讨科学、研究哲学以及创造艺术。人们敞开心扉,吸纳各种新生事物,接受各种情感的刺激,想方设法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各种庆典与宴会充斥市井,美酒飘香,笑声朗朗,精美的图画到处可见,动听的乐曲不绝于耳,歌舞与狂欢夜以继日。这种美好的现实生活,为艺术家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素材。艺术家们十分崇尚有斑古希腊文化,并用古希腊人的审美理念去观察自然和人生。他们在创作方面,不但忠实于现实,而且在不断地追求着自己的理想。

弗拉·迪亚曼泰(Fra Diamante)一直为天主教加尔默罗会的修士,也就是他的老师弗拉·菲利波·利比做助理,他曾经跟随老师去斯波列托绘制装饰画。1472年,他在帮助老师完成画作之后,返回了佛罗伦萨。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同窗好友波提切利此时已是当地一位赫赫有名的艺术家了。很快,波提切利便名声在外。画完《圣塞巴斯蒂安》没过几个月,就有人邀请波提切利到比萨圣墓园(the Campo Santo of Pisa)帮忙完成园中的绘画装饰工作。在此之前,另外一位佛罗伦萨画派的艺术大师贝诺佐·戈佐利(Benozzo Gozzoli)已在比萨圣墓园做了六年的绘画装饰工作。1474年5月,波提切利第一次来到比萨。他为圣母百花大教堂画了一幅装饰画,大教堂的负责人送给他1弗罗林(florin)金币(译者注:弗罗林是金币名,1252年首先在佛罗伦萨铸造,后来被欧洲若干国家仿造)作为旅费。在此次行程中,波提切利答应为圣母百花大教堂中的因科罗纳塔小教堂(the Chapel of the Incoronata)绘制一幅《圣母升天》(The Assumption of the Virgin)。如果这幅画得到认可,他就会受雇把这幅《圣母升天》画在比萨圣墓园的围墙上。同年7月,桑德罗再次来到比萨,开始这幅画的创作工作。在随后的三个月里,桑德罗·波提切利从佛罗伦萨定购颜料的支付款项源源不断地运往大教堂的档案室。但是,自从1474年9月份之后,桑德罗的名字不再出现在物品登记表里。我们只能臆断:画作还未完成便被搁置一边。瓦萨里在《波提切利的一生》里做了这样的记载:因为画家本人以及大教堂的负责人都对此画感到不满意,主雇双方决定中断这次合作。想必波提切利是急于回到佛罗伦萨去做自己已经计划好的更重要的工作才无心画好此画,因为他觉得佛罗伦萨才是他大展宏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