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制度与政治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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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秘史》写作年代的讨论,已有长达一百多年的历史。如果我们采纳伯希和把《秘史》的原始文本与其“时代更晚的”抄写文本加以区别考察的见解,则有关它的原始文本的写成年代问题似乎就会变得简单多了。第247节中出现的“宣德府”,第248节中的“东昌”,肯定都是要到忽必烈时代才存在的地名。过去曾有学者据此推断这部史诗写于1260年代或者更晚。但是倘若考虑到今本《秘史》的抄写是在1303年之后,那么上述情况的出现也就不足为怪了。

这么说来,《秘史》的原始文本,又形成于什么时候呢?

今本最后一节(即第282节)那段著名的“尾跋”写道:“大聚会聚着,鼠儿年七月行,克鲁涟河的阔迭额·阿剌勒的七孤山行失勒斤、扯克两峰间营帐下着有时分写着毕了。”亦邻真指出,要说时间(鼠儿年)、地点(曲雕阿兰,按即“阔迭额·阿剌勒”的异译)、事件(召开忽里台大会)“三个条件具备的,只有1228年戊子。第269节明确写着鼠儿年在曲雕阿兰开了忽里台,奉窝阔台为帝。所以,《秘史》第282节的鼠儿年应该是1228年”。不过,这一节原本应该排在第268节,即有关成吉思汗记事的最末一段之后。但后来又有人续写了有关窝阔台的记事,附加在成吉思汗记事的后面。“明翰林译员音写《秘史》之后,把原来附在最初部分后面的‘鼠儿年撰写完了’一段文字,顺手置于全书的末尾”亦邻真前揭文。。也就是说,《秘史》的第1节至第268节,再加上现在成为全书尾跋的第282节,写成于1228年推举窝阔台为汗的忽里台大会上小泽重男认为,现存的十二卷与十五卷汉字音写本都在第246节处分卷。从其形式与内容结构分析,写成于1228年的部分应该是第1节至第246节,再加上今本的尾跋。见小泽前揭书,页130及其后。。那么,它后面的关于窝阔台的记事,又著成于何时呢?

前文已提及过,大蒙古国的最高统治者在《秘史》的后续部分里仍然叫作“罕”,而未曾改变为“合罕”。这一点极其关键。因为它最明显地反映出相关文本写作的时间性:即《秘史》后续部分的写作时间,乃是在“合罕”作为一个用指最高统治者的普通名词进入中古蒙古人的政治制度体系之前。这也就是说,它的完成应早于1260年代,从而最可能是在推选蒙哥为汗的1251年的忽里台大会期间。

把全部窝阔台记事的写作定于1251年,也会遇到某些难以解释的疑问。第274节最后叙述蒙古征高丽的史事说:“又在先女真、高丽处,曾命札剌亦儿台征进去,至是再命也速迭儿为后援征进了。就为探马赤以镇其地。”那珂通世在九十多年前就已经揭出,《秘史》提到的这两个蒙古将领,在《高丽史》中分别写作“车罗大”和“余愁大”;据此,则这次军事行动实系发生在1254年到1258年之间。那珂通世认为,这是一段羼入《秘史》文本中的后人增补的文字村上正二日文译注:《蒙古秘史》第3册,东京:平凡社,1976年,页338、393。

事实上,这还不是唯一存在问题的地方。紧接着这一节之下,《秘史》又叙述了拔都和贵由及察合台后王不里在结束“长子西征”的宴会上交恶的故事。贵由在争吵中辱骂拔都是“有髯的妇人”,声称“我脚后跟推倒踏他”。不里则骂道:“他是带弓箭的妇人,胸前教柴打他”。他们的亲信也帮腔说:“他后头接与他个木尾子”。拔都是蒙哥当选大汗最关键和最有力的支持者。1250年代游历欧亚大陆的西方旅行家说,拔都在蒙古帝国东半部的威望及其所受到的尊敬,要超过蒙哥汗在帝国西半部的声望《出使蒙古记》,页153。。在蒙哥汗即位的大聚会上书写并朗读这样的诗句,似乎是不太可能的。因此,《秘史》第274节至第277节,也应当是后来补入的文字。只有在术赤系后王因支持忽必烈的对手阿里不哥,以及为争夺高加索以南的牧地而与拖雷系后王由结盟转为互相敌对之后,这些文字的创作才会变成顺理成章的事情。那当然只能是在忽必烈的时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