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个本原,两个动力
宇宙世界天地万事万物的最后存在、终极本原和统一性是“时空运动物质”,或者说,客观世界是“时空运动物质世界”。明确了这个“本原”问题之后,人们的思维就会自然而然地向下追问:这个“时空运动物质世界”是怎么运动的?是靠什么力量来推动的?它的“动力”是什么?而“第一推动力”又是谁来作为的呢?屈原在《天问》中也发出感慨,“惟兹何功,孰初作之?”千万年来人们想不通这个问题,于是才会想出各种各样的神和上帝来,请他们出来担当这个“第一推动力”的推动者角色。唯物主义者当然不会同意这种神话和宗教的幻想,但就人类目前实际的科学水平来讲,还不可能解决这个元推动力的问题,甚至不可能对此做出任何科学假设,我们现在只能把这个“时空运动物质世界”理解成无始无终的永恒过程。虽然我们无法知晓世界的“始”和“终”,无法知晓“第一推动力”,但我们根据目前人类的科学水平,对世界的动力及其运动规律还是有所认识的,我们时下运动着的世界是靠各种“相互作用”的自然力(机械的、物理的、化学的、生物的、社会的)来推动的。恩格斯说过:“自然科学证实了黑格尔曾经说过的话(在什么地方?):相互作用是事物的真正的终极原因。我们不能追溯到比这个相互作用的认识更远的地方,因为正是在它背后没有什么要认识的了。”
当“时空运动物质世界”产生有机生命之前,它的动力还是单纯的自然力,但当“时空运动物质世界”经过长期演化的最高产物——“有思维能实践的人”——诞生之后,“时空运动物质世界”(起码是人的意识所及的那部分物质运动世界)就有了两种性质不同的运动发展动力:无意识的物质自然力和有意识的精神发动的实践力。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谈到过这两种动力,一种是“自然界中全是不自觉的、盲目的动力”,一种是“在社会历史领域内进行活动的,全是具有意识的、经过思虑或凭激情行动的、追求某种目的的人;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是没有自觉的意图,没有预期的目的的”人为动力。我们人类身处的这个世界,本质上是“一个本原、两个动力”的世界(这里对人之外的凶猛动物和星际之间可能存在的高级智能动物姑且不论),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的事实。
“实践派”对这个客观事实是迷茫的。“实践派”的哲学立场是矛盾而混乱的。一方面,他们高扬“人的主体精神”,强调“个人的自由选择”和“个人的自主实践”,指责辩证唯物主义“漠视人”、“见物不见人”、“把人融化在‘绝对’的深渊和黑洞”,认为承认客观规律就是“宿命论”,于是人为地去抬高“实践”的地位,把它当成本原意义的“本体”,用“实践本体论”去取代“物质本体论”。另一方面,他们又怕从“实践本体论”滑向“精神本体论”,力图在唯物主义的“物质本体论”和唯心主义的“精神本体论”之间建立中间性的、中介性的、超越性的第三种哲学立场。他们认为这种“实践本体”,“既非心,亦非物,也不是二者的统一规定”,它“超越了有关物质—精神、主观—客观、主体—客体、理性—非理性、可说—不可说……等一切二元对立关系”。这种中间性的、中介性的、超越性的“实践本体”,自然是根本不存在的。“实践”既超越不了承载它的“有生命的个人”,也超越不了发动它的“精神”。高清海同志不能忍受这种哲学尴尬,干脆公开采取二元立场,主张“两个分裂的本原”,即“自然本原和超自然本原”。“实践派”的哲学迷茫之处,第一是不懂什么是哲学上的“本原(本体)”,第二是找不准伟大的“人的主观能动性”的位置。
马克思主义哲学关于世界是“一个本原、两个动力”的观点,非常明确地解决了“实践派”这些迷茫问题。第一,“时空运动物质”是世界唯一的本原,其他一切(包括个人、个人的精神与实践、个人组成的社会)都是这个唯一本原的派生,“精神”和“实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本原(本体)”。第二,人所生存的这个世界是由两个动力(无意识的物质自然力和有意识的精神发动的实践力)的相互作用而构成的,“有意识的精神发动的实践力”不是“本原(本体)”,而是“时空运动物质本原”长期造化的伟大成果——人——的能力(运动形态)。“一个本原两个动力”既解决了纷争不休的“本原”问题,又给伟大的“人的主观能动性”找到了它应有的哲学位置,在这个科学的位置上,你“实践派”如何“张扬主体精神”都是可以的。
“实践派”在抬升“实践”时羞羞答答地与“精神”若即若离,生怕从“实践本体论”滑向了“精神本体论”。其实,当你明确了“一个本原两个动力”之后,大可不必怕沾“精神”,实际上,“实践”与“精神”是密不可分的,没有“精神”指导的“实践”是“精神病人的实践”,而且“精神”对“实践”而言也是永远处于主导地位的。虽然实践具有检验前此精神是否正确的真理标准的意义,虽然实践过程可以反过来修改、完善精神制定的计划目标,虽然实践在认识论中意义非凡,但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是,每一次实践都是由精神发动的。承认“一个本原两个动力”的客观存在,本原问题的纷争停息了,而“精神”和“实践”在哲学逻辑中也就各安其位了。
被“实践派”指责为“见物不见人”的恩格斯,其实比“实践派”更重视人,更重视人的主观能动性,更重视精神对物质的反作用。恩格斯在批判旧唯物主义历史观时说:“不彻底的地方不在于承认精神的动力,而在于不从这些动力进一步追溯它的动因。”恩格斯在这段用语中是承认“精神的动力”的,说“动因”是以承认“精神的动力”为前提的。恩格斯承认的这种“在历史领域中起作用的精神的动力”,当然是指具有意识的、经过思虑或凭激情行动的、追求某种目的的人的行动动力、实践动力,是“精神支配的实践动力”、“精神发动的实践动力”。因为“实践”需要通过“精神”来发动,恩格斯对此说得也很清楚:“推动人去从事活动的一切,都要通过人的大脑”,人的“行动的一切,都一定要通过他的头脑,一定要转变为他愿望的动机,才能使他行动起来”。
也许有人会认为,我这样强调精神对实践的支配作用有唯心主义之嫌,我这里事先用恩格斯的一段话来加以回答:“如果一个人只是由于它追求‘理想的意图’并承认‘理想的力量’对他的影响,就成了唯心主义者,那么任何一个发育稍稍正常的人都是天生的唯心主义者了,这样怎么还会有唯物主义者呢?”贝克莱们的显唯心主义把“精神”当做本原意义上的“本体”,“实践派”的隐唯心主义又把“实践”当做本原意义上的“本体”,而马克思主义把“时空运动物质”当做“本原”,而把“实践”当做一种与“自然界中全是不自觉的、盲目的动力”相对立的“推动人去从事活动的”“精神的动力”(严格地说是“精神支配的实践动力”)——在解决哲学基本问题上到底谁更客观更科学更高明?大家可以自己去掂量。
马克思主义所理解的“精神支配的实践动力”,并不是一种否定“时空运动物质本原论”的超自然的动力,它本身实际上也是一种自然力,只不过它是区别于外在的“无意识的自然力”的一种“有意识的自然力”。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强调劳动实践是“人本身作为一种自然力与自然物质相对立”时,明确表明了这一点。马克思主义承认“一个本原两个动力”(时空运动物质本原和无意识的物质自然力与有意识的精神发动的实践力),比承认一个“精神本体”的唯心主义一元论和承认“物质本体”与“精神本体”并列的二元论,以及“实践派”承认的一个“实践本体”的实践一元论,都更客观更科学更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