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周敦颐的师承和传授
一、小引
周敦颐(1017—1073)生活在北宋中叶,曾任虔州南安军司理参军,湖南郴县、桂阳县和洪州南昌县的县令,也曾做过广南东路的转运判官和提点刑狱。著有《太极图》和《通书》。卒于宋神宗的熙宁六年,年仅五十六岁。他一生的官位既不很显达,他的著作在北宋一代也并未受到学术界的重视。可以说,到南宋初年为止,他是一直不曾被认作重要学人的。在他死后,他的儿子为他撰写了一篇《行状》,去求他生前好友潘兴嗣据此《行状》写了一篇《墓志铭》。《行状》早已失传,不知潘兴嗣所作《墓志铭》与《行状》中的记叙有无歧异或有多大的歧异。在《墓志铭》中,潘兴嗣却只用了“尤善谈名理,深于《易》学”的话概括了周敦颐的学问,别无与其学术师承及传授有关的字样。他的另一好友蒲宗孟也为他写了一篇很简短的《墓铭》,在《铭》前也只说道:
吾尝谓茂叔为贫而仕,仕而有所为,亦大概略见于人,人亦颇知之。然至其孤风远操,寓怀于尘埃之外,常有高栖遐遁之意,则世人未必尽知之也。于其死吾深悲焉,故想像君之平生而写其所好,以寄之《铭》云。(《周元公集》卷四《事状》门附载)
其《铭》辞的全部都是着意描绘其“孤风远操”云云诸端,而并无一语道及周的学术造诣及其源流。到周敦颐去世二十一年之后,即宋哲宗的绍圣元年(1094),北宋著名文学家苏轼由知定州贬知英州,是年七月南行过庐山下,作了一首《故周茂叔先生濂溪》诗,诗中有云:
先生本全德,廉退乃一隅。因抛彭泽米,偶似西山夫。遂即世所知,以为溪之呼。先生岂我辈,造物乃其徒。
这是全篇诗中最主要的几句,这几句所描述的,全是属于周敦颐的品德性行方面的,也无一句谈到他在学术方面的造诣。
到周敦颐去世整整三十年之后,即宋徽宗的崇宁元年(1102)秋,又有一位著名诗人黄庭坚行经江州,去江州城外走访了周敦颐的故居(此据黄编《山谷年谱》),应周敦颐的儿子寿、焘二人的请求而写了一首《濂溪诗》,诗前冠以长序云:
舂陵周茂叔,人品甚高,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好读书,雅意林壑,初不为人窘束世故……
任司理参军,运使以权利变其狱,茂叔争之不能得,投告身欲去,使者敛手听之。
赵公悦道号称好贤,人有恶茂叔者,赵公以使者临之甚威,茂叔处之超然。其后乃悟曰:“周茂叔天下士也。”荐之于朝,论之于士大夫,终其身。
其为使者,进退官吏,得罪者自以不冤。中岁乞身,老于湓城。……
茂叔短于取名而勇于求志,薄于徼福而厚于得民,菲于奉身而燕及茕嫠,陋于希世而尚友千古。……
二子寿、焘,皆好学承家,求余作《濂溪诗》,思咏潜德。茂叔虽仕宦三十年,而生平之志终在丘壑,故余诗词不及世故,犹仿佛其音尘。(《豫章文集》卷一)
为要发周敦颐的潜德之幽光,故黄山谷把这首诗的序引写得如此之长,然而只是着意于描绘其“人品甚高,如光风霁月,好读书,雅意林壑”,以及“短于取名而勇于求志”、“陋于希世而尚友千古”等有关其品格方面的事,对其学术造诣及其来龙去脉,则也一概不曾涉及。其诗的词句中也同样如此。
南宋理学大师朱熹,一心要把周敦颐的学术地位及其对当代和后代的学术影响加以夸大和拔高,对于潘、黄诸人所作的评价深感不满,便十分遗憾地向他的学生们说道:
濂溪在当时,人见其政事精绝,则以为宦业过人;见其有山林之志,则以为襟袖洒落,有仙风道气;无有知其学者。(《朱子语类》卷九三)
尽管朱熹对潘黄等人评价周敦颐的文字如此不满,而除潘黄诸人之外,却并无更多的人对周敦颐的学术作过论述,真正像朱熹所说,在北宋一代,确确实实是“无有知其学者”。而从南宋前期以来的几位理学家,特别是朱熹,却偏要根据一些并不确凿的事由,把周敦颐的学术地位提高。这就造成了从南宋迄于近今,一直在纠缠而一直还未得到确切答案的一个问题。我现在写这篇文章,其意图就是想对于周敦颐的学术源流问题作进一步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