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南洋开创中文报刊
明朝末年,西方传教士来中国宣传教义,介绍科技。至18世纪初,其教徒估计已达数十万之众。1704年,教皇发布“禁约”,禁止中国天主教徒祭孔、祀祖,被康熙帝严词拒绝。雍正时,开始明令禁教,洋教士被一批批驱逐回国。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实行闭关政策,对洋人传教更是严加取缔。1793年,英使马戛尔尼向乾隆帝提出设埠通商等七条要求,其中有自由传教条款,又遭拒绝。中国深陷于闭关锁国的愚昧状态之中。
英国传教士马礼逊作了充分的准备,主动要求到困难最多的中国传教。1807年,他来到广州,不敢以传教士身份活动,只能假扮成商人在美国商馆供职,潜心研习汉语。1813年,伦敦方面又派传教士米怜来华协助,被澳门葡萄牙当局下令离境,只得迁往广州。此时,传来朝廷谕旨:“禁止西人传教,查出论死,入教者发极边。”米怜只能把目光投向南洋,带着刻字工人梁发来到马六甲槟城,当地有不少华侨居民。他在那里设立传教基地,开办学校和印刷所,以中文书报向中国境内渗透。
马礼逊、米怜主办的《察世俗每月统纪传》(以下简称《察世俗》)是第一家中文月刊,于1815年8月5日在马六甲创刊出版。《察世俗》最初每期5—8页,每月印500本左右,后增至每期7—9页、10—14页,每月印一二千本。到1822年米怜去世时,《察世俗》共刊发7卷74册,计524页。除在南洋华侨中分发外,《察世俗》还被秘密运进广州、澳门分发。《察世俗》为纯宗教性刊物,以阐发基督教义为根本要务,也介绍其他天文、地理等知识,如《论日居中》、《论行星》、《论地为行星》、《论月》、《论彗星》、《论日食》、《论月食》、《全地万图纪略》等,文章短小通俗。“察世俗”,意即对各国各地的历史万物、风俗人情,要有全面正确的了解。《察世俗》劝勉华人放开眼界,不要妄自尊大,要看到外国人的长处,广征博采,才能求得客观真理。米怜在第二期论办刊宗旨时写道:“至本报宗旨,首在灌输知识,阐扬宗教,砥砺道德……中国人民之智力,受政治之束缚,而呻吟憔悴无以自拔者,相沿迄今二千余载,一旦欲唤起其潜伏之本能,而使之发扬蹈厉,夫岂易事?惟有抉择适当之方法,奋其全力,竭其热忱,始终无懈,庶几能挽回万一耳。”
《察世俗》编辑和撰稿,都尽量使用中国的传统形式,以迎合中国人的心理。封面正中为刊物名称,右侧印“子曰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左侧印“博爱者纂”。编务主要由米怜全盘负责,马礼逊、梁发也时为其撰稿。由于文章一般都不署名,因而无从得知各人都写了多少文章。梁发,出身贫寒,在广州谋生时被伦敦布道会雇用为刻字工,冒着生命危险为传教机关印刷书籍,来到马六甲后担任《察世俗》的刻印和发行工作,1916年受洗入教,后成为中国第一个新教传教士,也是参与中文近代报刊工作的第一个中国人,曾撰写和出版了《劝世良言》,洪秀全就是研究了此书后创立了太平天国“拜上帝教”。1817年6月,另一名英国传教士麦都思抵达马六甲,主要负责印刷。值得注意的是,在《察世俗》刊登过的“有价值的文章”,后来都印成小册子,广为流传。
关于《察世俗》是否传播新闻,学界存在不同看法。有人认为此刊物只是基督教义和科学知识的介绍,极少有一般意义上的新闻。但是,大多数学者认为其中有新闻的内容。如《法兰西国作变复平略传》一文,便叙述了法国大革命到拿破仑帝国失败间的欧洲国际形势。《英国土产所缺》一文,评述英国贸易概况,鼓吹国际通商的重要性,近似时事评论。而《忤逆子改悔孝顺》、《不忠受刑》、《官受郁之报》诸文中有社会新闻。《察世俗》还设有“新闻篇”专栏,如1819年残篇中有当时中国发生的数则消息:直隶水灾、皇帝坠马、陕西命案诸事。此刊物也刊登一些时效性颇强的评论文章,如1819年的《新年元旦默想》,1815年9月号还有月食的预告。当然,真正称得上具有新闻性的文章是非常少的,许多长文采用章回小说手法,为中国人所喜闻乐见。
当然,《察世俗》归根结底是为了向中国人传教而发行的一种中文定期刊物。现存549叶,即有1098页,其中宗教与伦理的篇幅多达950页,超过85%。现存介绍西洋天文地理知识的文章十余篇,科技文章十余篇。《察世俗》虽有宣扬封建伦理道德的文章,但否认儒家人伦思想为根本之理,主张根本道理是“神理”,即先有神创造人,然后才有人伦,反对纳妾和守节,攻击道家阴阳之学。这一早期出版物为基督教后来在中国的传播奠定了良好的基础。1821年,《察世24俗》因米怜病重而停刊。翌年6月,米怜去世,年仅37岁。
马礼逊还与米怜等人共同翻译《圣经》。1814年,译好的《圣经·新约全书》在广州印刷二千部。1823年,马礼逊与米怜合作翻译的《圣经·旧约全书》,连同《新约全书》在马六甲正式出版。基督教的全部原始教义得以完整地介绍给中国,这是第一次。虽然当时遭到清政府的严禁,但是他们仍冒险印刷和散发。从1808年到1822年,马礼逊用13年时间编纂了《华英辞典》,于1817年在澳门出版第一卷,到1823年陆续出齐,共六卷,四开大本,4595页,仅将从《康熙字典》收进的汉字加以英译的就达四万余字,可见其为沟通中英文化付出了艰巨的劳动。作为中国第一部汉英字典,《华英辞典》对中国社会制度和文化习俗进行了详尽介绍,影响深远。1815年,《通用汉言之法》出版,这是关于中国语言学的一部专著。1817年,《中国大观》出版,对中国的历史、地理、政治、宗教、风俗等各方面作了介绍。1828年,《广东省土话字汇》出版,得到欧洲人的普遍赞誉。马礼逊编书采用浅白的文字,编报也用简洁、通俗的语言,有人称其为中国最早倡导和推行“白话文”的先驱。
米怜去世后,麦都思于1823年在雅加达创办了《特选撮要每月记传》,可谓第二家海外中文月刊,也可视为前者的续刊,每月发行一千份,往后渐有增加,至1826年停刊,共出版了四卷,印发83000多份。该刊物同样以中国书本式样刊印,正中为刊名,右侧印“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左侧印“尚德者纂”,完全继承了《察世俗》的形式与内容。目前,在大英图书馆所藏原件只有两册。麦都思的中文著作及译著有59本,英文著作有28本,还承担了米怜留下的其他工作,如主持学校教育等。
1828年,第三家中文月刊《天下新闻》又在马六甲出版,这是第一份以“新闻”命名的中文报刊。英国传教士吉德任主编,同时兼任英华书院院长。该刊物带有一定的商业性质,主要刊登欧洲及中国的新闻,传教内容退居其次,如曾刊载了麦都思的《东西史记和合》之摘要。《天下新闻》突破了过去的书本样式,用活字印在散张纸上,不同于前两种书本式的月刊杂志,而类似于一张近代的报纸,但只维持了一年即告停刊。1837年,吉德成为伦敦大学的汉学教授,开汉学讲座之先河。
马礼逊曾用英文写了《印刷自由论》一文,刊发在当时的《广州记录报》上,第一次向中国输入西方新闻出版自由观念。他忠实地阐述了约翰·弥尔顿著名的自由主义新闻观,宣讲这一人类的天赋权利,强调政府没有任何权力干涉新闻自由,而神奇的印刷机可以冲破时间和空间的阻隔,使人们彼此自由地沟通心灵和思想。虽然此文只能引起少数懂英文的中国知识分子的注意,但是它在思想文化传播史上的意义却非同小可。
1817年,马礼逊、米怜在马六甲创办了第一份英文季刊《印支搜闻》,虽是宗教性刊物,但登有大量的关于中国的报道,传到欧美后,在西方汉学界产生了一定影响,得到了很高评价。1832年,《印支搜闻》在广州创刊,最初三期是由马礼逊之子马儒翰主编。1833年,马礼逊在广州又创办了英文周刊《福音传道与中国杂录》,后遭清政府禁止,仅出四期。同时,马礼逊在澳门创办了中文周刊《杂闻录》,可谓前者的中文版,每期四页,印数达两万余份,共出三期,除福音传道外,还介绍世界人种和宗教,以及外国语言文学的论述等。另一本英文期刊《中国丛报》,也是在马礼逊的倡议下,由美国传教士裨治文于1835年创刊于广州。该期刊广泛报道中国历史、宗教、法律、政治、经济、文学等方面内容,特别注重中国的时事和对外关系,在传教士和西人中影响巨大。
马礼逊、米怜等人的重要性,不仅仅在于他们是基督教新教派遣来中国的首批传教士,主要在于他们将西方自由主义新闻报刊理念带到了中国,并进行了冲破中国文化专制统治的实践,令人感佩。遗憾的是,这一重要的历史文化事件及其意义,在许多年里竟为他们的传教士身份所遮蔽,得不到应有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