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评弹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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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伤痕弹词《血的控诉》

“伤痕文学”一词,得名于卢新华的小说《伤痕》,小说发表于1978年8月11日的《文汇报》。小说先在复旦大学的墙报上发表,据卢新华的回忆,发表的那一天,他在宿舍里,“早上醒来,好像是周末,忽然听到寝室外一片嘈杂的人声,打开门走出去。但见门外的走廊上围满了人,正争相阅读新贴出来的墙报头条位置上的一篇文章,大多是女生,不少人还在流泪。我忙探过头去,终于认出那稿子上我的笔迹……自此以后,直到《伤痕》正式发表,这墙报前,便一直攒动着翘首阅读的人头……而众人面对着一篇墙报稿伤心流泪的情景,也成了复旦校园的一大奇观。难怪后来有人夸张地说,当年读《伤痕》,全中国人所流的泪可以流成一条河”(《新华文摘》2008年第22期)。

在小说《伤痕》出现之前,苏州弹词也出现过一个泪流成河的故事,即中篇弹词《血的控诉》。该中篇演出期间,经常出现台上台下一起流泪、一起呼口号的悲壮情景。几十年过去了,当时的情景,至今仍有一些参加演出的演员在诉说。

我现在已经记不清那个故事是怎样来的。打电话问杨玉麟同志杨玉麟,苏州人,评话演员。从杨震新学评话《东汉》。第一批参加评话《江南红》的创编者之一。长期坚持演出,加工整理评弹书目。在21世纪初,他还整理演出过书目。,据他的回忆,故事是从一个揭批“四人帮”的展览会上看到的。年龄大一点的人,经历过苏州“文革”的人,可能还记得当年发生过的一起所谓抽解放军血的“抽血集团”案。这是一起“四人帮”在苏州的代理人为打击一批老干部、巩固他们已经篡夺的权力而制造的冤案、假案。弹词中篇《血的控诉》是根据这个真实事件编创的作品。故事写张为民医生坚持原则,不说假话,不愿作伪证。他顶着压力,誓死不从,终被迫害致死。张医生的妻女,到处奔走,申诉无门。在绝望中,张医生的妻子自杀,他的女儿也急疯了。

图9-1 1987年12月在南京参加江苏省曲协创作会议时合影

(左起)张炎、傅菊蓉、邱肖鹏、周良、陈亦冰、李真、郁小庭

参加这个作品编创的邱肖鹏、杨玉麟、徐檬丹、杨作铭杨作铭同志长期从事评弹工作,不仅从事研究工作,还参加创作,并能唱几句弹词。钻研艺术,于此可见,值得钦敬。、周锦标等同志,参加首演的王月香、王鹰、陈剑青、钱正祥、邵小华、杨玉麟、史雪华、袁慧敏等同志,以及关心这个作品的小组外的人,在编创过程中一直议论纷纷。即使在演出以后,仍有不同的认识被讨论。但是,作品在演出以后,反应是非常强烈的。《血的控诉》从1977年11月开始演出。在其后的七个月中,先是一个演出组在书场演出;为适应听众需求,后来再成立一个演出组到基层演出。共演出170多场,听众达14万人次。参加创编的和参加演出的,如王月香、王鹰、陈剑青、邵小华等同志,都是在“文革”中深受其害的,充满揭批“四人帮”的激情。所以,在演出中,经常出现台上台下一起流眼泪、一起呼口号的情景。不少单位把演出作为揭批“四人帮”的动员会和批判现场。《血的控诉》演出后的情景,可能比小说发表时更加热烈一些,因为演出有群体性的现场效应。

《血的控诉》的编创和演出过程,是思想解放的过程。在作品酝酿和编写的过程中,创编小组内外提出了不少问题,可以说是议论纷纷。提出的问题包括“这不是悲剧吗?”“社会主义文艺能不能写悲剧?”“是不是暴露文学?”“是不是批判现实主义?”“这样的故事不典型?”统一思想,解除顾虑,才能推进创作,所以创编小组组织了几次大组讨论,请了范伯群等熟悉文艺理论的同志参加,让大家认识到揭露的是真实的悲剧,揭露悲剧的制造者,就是歌颂人民的胜利。记得范伯群同志说了,作品写的是“小环境”,这解除了怕被说成是不典型的顾虑。编写第三回时,邱肖鹏同志两次单独来找我,说沿着故事情节的发展、人物性格的逻辑,张医生的妻子不能不自杀,怎么办?写了自杀,好不好?那个时候,自杀会被说成“自绝于人民”。整个编写以至演出的过程中顾虑不少,写成作品,是思想解放的结果。我因为听到创编小组内有不同认识的争议后,才找他们了解情况,把他们请到我的办公室来讨论。还请了范伯群等同志来助阵。我是支持这个作品的,后来写过一篇文章。徐檬丹最近在她写的回忆录中,说我的胆子大(见《评弹艺术》第46集《我的创作生涯》)。其实,我想的只是揭露“左”的危害。杨玉麟同志在电话中说:“你在几次座谈中,态度是明确的,支持的。有一个关键性的细节,还是你设计的。我当时想,他会创作的?”

在作品演出以后,因为听众反应强烈,便引起领导的重视,也传到了市里分管运动的领导那里。过了一段时间,上面来份文件,说到在揭批“四人帮”的斗争中,不要提“控诉”。因此,分管运动的领导部门,要求停止演出《血的控诉》。幸得当时分管思想文化的领导同志体察下情,作风比较民主,好说话,他也听过中篇,并不认为作品有什么问题,所以采纳了我们的建议,改名为《白衣血冤》继续演出。他是担了责任的。又过了一段时间,作品的演出方兴未艾,还没有走出城区,但上面提到的那位领导两次来跟我商量,分管运动的部门又几次要求停演中篇。看来,他也顶不住了。于是《白衣血冤》停演了。思想解放是一个不断的过程,当时还没有否定“文革”,所以,揭露“文革”的《血的控诉》无奈停演。

现在来总结经验,我们还应该注意到,领导对文艺的管理不应该管得那么具体,也不应该采取很粗暴的方式决定文艺作品的命运。对创作要善于引导,即使是奖励作品,也不需要领导出面去评判,应该让群众、让专业工作者用比较、讨论的办法去推荐。领导干预多了,对文艺创作不利。

对创演过程中的讨论,当时我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曲艺》上,现在附录在后面。由此可见,解放思想,是一个艰难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