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秋寄远
惆怅时节晚,两情千里同。离忧不散处,庭树正秋风。燕影动归翼,蕙香销故丛。佳期与芳岁,牢落两成空。
这是一首爱情诗。诗约作于贞元二十年(804),是写给湘灵的情诗。
白居易与湘灵的爱情悲剧长达三十五年之久。唐建中三年(782)白居易十一岁时,因避家乡战乱,举家迁至父亲白季庚任官所在地符离,在那里他与一个比他小四岁的邻居女子湘灵青梅竹马,朝夕不离,后来二人坠入情网。白居易十九岁写成《邻女》诗,表达了对湘灵的爱情。贞元十四年(798),白居易二十七岁,离开符离去江南叔父处。一路上他写了三首怀念湘灵的诗。分别是《寄湘灵》《寒闺夜》和《长相思》。诗中可见白居易与湘灵感情已经很深了。贞元十六年初,白居易二十九岁考上进士,回符离住了近十个月,而母亲则以门第不般配的理由拒绝了他与湘灵的结婚要求。要离开符离了,要再次和湘灵分离,他痛不欲生,其《生别离》诗泣血唱曰:“生离别,生离别,忧从中来无断绝。忧积心劳血气衰,未年三十生白发。”贞元二十年(804)秋,白居易在长安做校书郎,准备举家迁址长安,在离开符离时,母亲竟然不允许他和湘灵见面。白居易以不与他人结婚来抗争。这个时期写成的怀念湘灵的诗有《冬至夜怀湘灵》《感秋寄远》和《寄远》。元和三年(808),白居易三十七岁时才在母亲以死相逼下,与同僚杨汝士的妹妹结了婚。但是,白居易心中仍然没有忘记湘灵,直到元和七年还写诗思念湘灵,如《夜雨》《感镜》等。白居易被贬江州途中,遇见了漂泊中的湘灵父女,二人抱头痛哭了一场,白居易写下了题为《逢旧》的诗。这时湘灵已四十岁,仍未结婚。直到白居易五十三岁时,在杭州刺史任满回洛京途中,寻访旧村邻而湘灵已不知踪,才勉强画上了长达三十五年之久的恋爱悲剧的句号。
白居易在写这首《感秋寄远》前写过一首很动情的《长相思》:“九月西风兴,月冷霜华凝。思君秋夜长,一夜魂九升。二月东风来,草坼花心开。思君春日迟,一日肠九回。妾住洛桥北,君住洛桥南。十五即相识,今年二十三。有如女萝草,生在松之侧,蔓短枝苦高,萦回上不得。人言人有愿,愿至天必成。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诗以一个女子自述的口吻,代湘灵抒怀,亦可视为湘灵的自白。从诗中所表达的深深祈愿看,可见二人爱情阻力重重。最后四句,已是《长恨歌》结尾的雏形。《长相思》实际上是白居易与湘灵的“长恨歌”。或者说,此乃与写作《长恨歌》的思想和文字具有某种渊源关联。
了解了白居易爱情的经历,同时又了解了写《感秋寄远》诗的背景,这首诗就没有什么难解了。诗八句,句句不离忧,又忧又恨,可谓肝肠寸断,悲恨交加。诗扣住季节写,写秋天的肃杀萧条,秋愈深而悲愈重。首句之“晚”字,乃全诗之眼。一切都晚了,不会再有希望的晚了,无法挽救的晚了。诗人发出了近乎绝望的深重哀叹,因为婚嫁佳期与美妙年华都成一场空。一生之心痛,充斥于字里行间。中间两联写两情相隔的悲哀与忧愁,乡远人渺,相思不已,时空相隔,然离忧不散,然最终“香销故丛”。极写相思之苦之失败,留存下来的,只有那永远洗不去的心灵创伤。《唐宋诗醇》评此诗:“律法整严,尚与盛唐相近,腹联已开晚唐李商隐一派。”此评似乎无人接应,特别是“腹联已开晚唐李商隐一派”句,比较含混,意指不明。笔者曾经论杜甫的五七言律,每每“腹转”,是从写景转为抒情议论。白居易此诗的腹联,从诗意看,似为转折,前四句说:千里同心,离忧不散;腹联没有顺势直下,而是发生逆转,转为不堪重压而归翼难动、香销故丛,而至于尾联作“罢”之无奈叹。不知道古人的“腹联”是否说的这个意思,如果是的话,那么李商隐的诗便是这样的特征吗?而且还有此一派吗?笔者浅陋,待有见仁见智之妙解也。
白居易与湘灵的爱情“成空”,却成全了他的《长恨歌》写作。《感秋寄远》写作后不久白氏便创作《长恨歌》,也就是说,白居易悲剧爱情的经历,为写作《长恨歌》作了感情、情绪、文字表达等方面的条件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