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参照体结构到认知入场注7
1.1 “参照体—目标”结构式
“参照体”和“目标”最初是一对日常生活中的概念。通过“参照体”的帮助而到达某个“目标”,是人们常用的认知策略。比如告诉某人去某个他不认识的地方:
(1)同时小声把吴胖子的地址告诉她,让去吴胖子家。“就在这院里,拐个弯儿见垃圾站一直往下扎。”(王朔《玩儿的就是心跳》)
在这个例子里,言者让听者去“吴胖子家”,而听者并不认识。怎么办呢?要帮助听者顺利到达这个“目标”,就可以借用“垃圾站”这个容易发现的“参照体”。在这个指引地址的认知活动中,“参照体”和“目标”都处于同一个地域范围“这院里”。“垃圾站”在“这院里”比较好找,并且和“吴胖子家”有密切联系(一直往下扎),因此适合充当帮助识别目标的参照体。这个地理路径的传达可以图示如下:
图1-1 地理路径中的参照体和目标
这种认知策略极为常见,再普通不过了,以至于我们常常忽略了它的存在。如果抬头仰望星空,看到北斗七星,从形象中比较长而显著的勺柄末端的摇光开始,经过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直到勺子口的天枢,实际上就是经过了一系列的参照体和目标,这北斗七星就是认知域。如果再以整个北斗七星为参照体,顺着勺口从天璇到天枢的方向大约五倍距离,就找到了北极星。这时的认知域扩大到整个天顶。如果不是抬眼远望,而是闭目冥想,那么这种物理上的空间就转化为心理空间,一颗星一颗星依然有其认知的范域和距离。
背诵字母表时,每一个字母都会唤起我们对下一个字母的注意,然而我们一般不会意识到这些字母其实就是参照体——不过是背诵字母而已。但是,如果要求你不按字母表的顺序把这26个字母每个一次且不重复的说一遍,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成了一个艰巨的任务。看来,离开参照体的帮助去找寻目标真是太不容易了,哪怕仅仅是26个字母!
大象无形。这种认知策略极为基础而重要,已经深入到人类认知机制的低层中,成为一种意象图式(image schema,Johnson 1987;Lakoff 1987)。它对于人类认知和语言的重要性如同容器—内容,来源—路径—目标,部分—整体,中心—外围等图式一样(Langacker 1993)。
参照体—目标图式还可以用于介绍人物:
(2)“你认识机械系的王平吗?就是跟你先生一届的那个上海人?”(白帆《那方方的博士帽》)
言者想知道听者是否认识言谈的目标“王平”,就借助听者的“先生”这个和“王平”有联系的参照体。这样一个借助“参照体”达及“目标”的认知方式,表现在语言形式上,就是采用了“的”字结构“跟你先生一届的那个上海人”。因而可以说,“的”字结构是一种“参照体—目标”结构式注8(参看第三章3.5.3小节和第四章4.2小节)。
跟指示地理路径类似,心理上也有达及指称目标(target)的路径。我们想要指称的事物就是一个指称目标。要在目标域(dominion)中确认一个目标,也就是要经由一定的心理路径(mental path)建立与一个目标的心理联系,我们往往同样也要借助于一个参照体(reference point,Langacker 1993)。这个心理过程可图示如下。
图1-2 心理路径中的参照体和目标
参照体起到引导注意力到达目标上的作用,因而参照体必须具有相当程度的认知显著性,表现为相对于目标而言,具有较高的信息度、凸显度和可及度(沈家煊等2000)。并且,参照体和目标需要在同一个认知域中有密切联系。好比在例(1)中,言者不能以院子外面的大楼为参照体。二者的心理路径也不能太遥远,过远了就无法达及。二者心理路径的远近也可以使用可及度来表达(参看第九章9.5小节)。
当听说双方的注意力都聚焦到同一个目标上的时候,就形成了联合注意(joint attention),参与构成言语沟通的共同场景(common ground),交际目的便可以达成(Tomasello 2008:78)。因此“参照体—目标”结构式促进言语交际顺利进行的作用巨大。
从听说双方的言语交际着眼,抓住联合注意的达成和言语场景的共同构建这两个关键,认知语法发展出了一整套认知入场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