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云下的旷野（2）若羌与民丰
我不歌旷野，只来朝觐这无声的平凡。
远方巨人般的昆仑山通常会在沉睡前，张口衔住血红的落日用以饱餐。
然而今天这一路并没有好好诠释大美之风光。眼前的沙尘暴遮天蔽日，我只觉得自己来到了混沌未开的世纪。
于是很好奇：常年身处西北黄土高坡，时不时能遇上几场沙尘雾霾，小雨一下也就没了。那么这眼前，一定是兰州沙尘暴的源头了，好巧不巧我一路向西，就想看看它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来到若羌时已经接近晚上，海拔很低，1000多，气温果然高。
沙土粘在汗涔涔的皮肤上，人很快就被包浆。
这个县城是一片绿洲，被包裹在浓浓的沙尘里，闻名中外的葡萄也是。
当晚我就住在葡萄架下，随意伸手采一颗，捏着皮把果肉挤进嘴里，酸酸甜甜，带着莫名其妙的温度。
若羌人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吃着缸子肉，弹琴歌唱，声音也带着温度。
我很好奇，但不敢驻足观赏。
骨子里总觉得语言不通（更多可能与当年昆明马刀砍人阴影有关），担心得罪别人。也会想：我要是天天在这里吃沙子，你上前和我说你唱得真好弹得真棒，我会觉得你在嘲笑我。
然而，我依然是狭隘的。
他们丝毫没把恶劣的环境当回事，硬生生唱了两个多小时。
若羌就这样，被他们唱成了家乡。楼兰古城兴亡，也不过是百姓人家安身立命的寻常罢了。
小桥流水能活，黄沙万顷也能活！
次日到民丰，可这沙尘还是没有尽头，能见度更低。
“习惯就好…我已经在这个房车营地住了一周多了，晚上喝点酒就睡，早上骑着自行车去钓鱼，倒也挺悠哉…”兰州人老康也是一个人自驾游，胃因患癌切除了三分之一，人瘦得很，烟瘾很大。
“阎王爷判我死刑，活不过三个月，我就买了房车出来玩，这都第三年了……”
“国道216反着穿越难度大，海拔提升太快，八百多公里，从1000多米拔到5000多，我扛不住…还是在这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玩吧……”
老康刚说完，一个七八岁的本地巴郎子火烧屁股一般冲到我们跟前。
“叔叔叔叔…有没有水给我喝一口！”
我拿出两瓶水，递给他的同时简单地打量他：胖乎乎的身材，短袖短裤应该是刚买不久，而且很时髦，脚上的凉鞋更不便宜，质量特别棒，否则就他这种每一秒都在冲锋的“平头哥”式少年，一般的凉鞋分分钟便会“阵亡”。
500毫升的水，他只用了三秒就灌进了胃里，老康眼睛都看直了：这哪是胃，这是我向往的天堂呀！
小孩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又灌进去一瓶，用时5秒！
然后才开始寒暄，问年龄学龄父母工作家住何处……
七岁的小孩嘛，在黄沙里野惯了，哪有心思和我们彻心彻肺地聊天？
于是，他开始主导这场谈话。
声音压到最低，眼神四处观察确认安全后，才把下巴放到我的蛋卷桌上：“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他说得太认真了，一帮叔叔爷爷级的人不由得也把脑袋往桌子上凑，瞬间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圈。
我有些紧张。
他该不会向我们透露一些关乎民族发展中遇到的困难和挫折吧？
只听他小声说：“你们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大家纷纷点头。
他说：“你们看到了，我一直在躲警察对吧，因为我杀过人！”
“靠……”众人异口同声地爆了句粗口，然后重新坐直身子，抽烟的继续抽烟，喝茶的接着喝茶。
小孩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终结了本次聊天，坐了几秒钟后觉得没意思：“西瓜能吃一块吗？”
他指着桌子问。
“能。”我刚说完，西瓜已经进了他的肚子，毫不拖泥带水。
我刚准备向他说些诸如“吃东要细嚼慢咽不然不容易消化”之类的说教，他“嗖”的一个转身，水灵灵地消失在旁边由一条狗看管着的摩旅小伙的橘色帐篷后面了。
民丰不小，但治安出奇的好。走在街上，能深切感受到当地的治理力度：旗帜到处飘扬，巡逻车接二连三，双语学校修得阔气规范……
内心不由感叹当年“毒教材”是多么处心积虑，恶贯满盈。
前面那个小孩后来又来了，这次他带了两个小伙伴，三人吃了几块西瓜后，小孩给我们表演了一段新疆舞，举手投足间范儿十足，一看就知道舞台经验非常丰富。
“这样真好……这样真好……”同行的老牟自言自语地感叹。
我知道，他说的“真好”有两层含义：一个民族的现在与未来！
次日早上起床收侧帐桌椅茶具的时候正好看见老康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提着鱼竿饵料，悠哉悠哉地消失在浓浓的沙尘里。
看来，只要世界和平，内心平和，沙尘无非屏障，民丰亦能家乡。
简单吃完早餐（泡面），必须得去加油站。前方800多公里无人区是没有加油站的，车上得备一箱油，中途自己加。
一切都很顺利。
买桶，加油，看加油站里维吾尔族女员工的姨母笑……
然而，在开始翻越昆仑山脉时我总觉得浑身难受，因为脑海中一直浮现加油站门口看到的一双血红的眼睛。
其实他并没有与我对视，只是负责着一根木头杆子，防止进入加油站的车太多造成拥堵。
这人的年龄大概20来岁，应该经历过当初那段误导教育。
“否则，他不会像头荒原上的野兽，稍不留神可能被其捕杀。”我又狭隘地想……
前方不远处就是库亚克检查站了，过了库亚克，就意味快要进入大名鼎鼎的羌塘无人区了。
我突然有种按捺不住的悸动。
《云下的旷野2》就用杨柳松的一段话结尾吧：
“行走荒原，并不需要多么高超的技巧，它远比人世间的游历轻松……行走荒原，也不会使人有多么高尚，它仅仅是一种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