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国王金库里的芝麻
“你们每人都将有一块芝麻饼——和10英镑。”
卢安奇【1】:《渔夫》
今晚我首先应该请求你们的原谅,因为我已经宣布的这个演讲题目含义模糊:的确,我既不谈论人们所知的统治者国王,也不谈论大家所知的容纳财富的金库;我要谈的完全是另一种权力,另一种物质财富,而不是通常人们所公认的那些东西。我甚至曾想请求你们暂时给予一些信任,想把自己最希望表明的东西用可能不太完美的手段隐藏一下(正如有时一个人带朋友观赏美景一样),直至绕着道儿突然来到最为优美的地方。但是我也听到经常从事公共演讲的人说过,让听众极力听一个对自己的意图丝毫不作暗示的人演讲,是最使他们感到疲乏的事,所以我愿意立即将面具揭去一点,坦然告诉你们我要说的是隐藏在书中的金库,以及我们如何去发现它们,又如何会失去它们。你们会说这是一个严肃的话题,而且也是一个广泛的话题!是的,它太广泛了,我绝不会试图面面俱到。我只想告诉你们几个关于读书的简单想法。我们的教育途径在日益扩展,文学的影响也相应地更加广泛,每当我观察着人们对这一切所产生的思路时,我的那些想法对我的触动日益加深。
事实上我碰巧与不同阶层青年就读的学校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联系,并收到那些父母们关于自己孩子的教育的许多来信。在这些信件中,父母们——尤其是母亲——把“生活态度”的思想放在了首要地位,这总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适合某种‘人生岗位’的教育”——就是这句话,这就是目标,总是如此。但就我所知,他们从不寻求一种本身就不错的教育;即便是抽象的正确培养方式这个概念,这些写信的人也似乎很少涉及。不过,受了教育“会让我的儿子穿得好一些,使他在访客时能够有自信按响客人双铃门【2】上的铃子,并最终在自己的房子上也安上双铃门——一句话,会导致人生进步。我们跪着祈求这样的生活——也只祈求这一点。”父母们好像从没想到有一种教育本身就是“人生进步”,除了这种教育外便会走向“毁灭”。假如他们正确地对待这种必需的教育,那么它便可能比他们所想象的更加容易获得或给予;而假如他们错误地对待这种教育,那么它便毫无价值也不受欢迎。
的确,在这个最忙碌的国家的人看来,在最普遍而实际的想法中,我想首要的就是这种“人生进步”——至少人们对此坦承不讳,把它作为激励青年人不断努力的最适合的因素提出来。我是否可以请你们与我一起考虑,这个想法实际上究竟包含了什么?它应该包含什么?
事实上,目前“人生进步”意味着在人生中引人注目,获得一个被他人认为是光荣或体面的职位。一般而言,我们并不仅仅把这种改善理解成赚钱而已,而且还理解成让人知道赚了钱;并不仅仅理解成实现了任何伟大的目标,而且还理解成让人目睹实现了这个目标。一句话,我们意欲满足对于掌声的渴望。这种渴望如果说是高尚人士最后一点不足的话,那么也是意志薄弱的人首要的不足——整个说来是一般人性最强烈的冲动。人类最大的努力总是起源于对赞扬的热爱,正如它最大的灾难起源于对肉欲的热爱一样。
对这种冲动我并不予以攻击或维护。我只想让你们感到它是怎样成为人们努力的基础的,尤其是一切现代人的努力。这是为了满足虚荣心,这种虚荣心激励着我们去艰苦奋斗,让我们获得安慰。它深深地触动着我们的生命之泉,以致人们总是将虚荣心被伤害称为受到“致命打击”。我们称之为“致命伤害”——这是表达我们的身体患了坏疽病无法治愈的词。虽然我们当中有几个可能有足够医疗知识,能够认识到这种强烈的情感对身心健康造成的各种影响,但我相信大多诚实的人都知道并且立即承认,作为一种动机它对人们起着主导作用。一般而言,海员希望成为船长并非仅仅因为他知道自己比其他人更能管好船只;他还希望被人“称为”船长。牧师想成为主教并非仅仅因为他相信别人都不像他那样有能力,可以带领教区的人度过种种困难;他主要还是希望被称为“大人”。王子希望扩大王国,或臣民希望获得王国,并非因为他认为别人都不能够像自己那样好好地在王位上为国家效力——简而言之,他还希望有尽可能多的人称他“陛下”。
这便是“人生进步”的主导思想,尽管我们各自的地位不同,但是对我们所有人来说,它的确切含义实际是指这种改善的次要结果,亦即我们所谓的“进入上等社会”。我们都希望进入上等社会,并非因为我们或许会实际进入,而是因为我们可以让人看到我们身在其中;我们对于其上等的认识主要取决于它的闻名程度。
假如我暂不往下讲,而先提出一个你们恐怕会认为是无关的问题,你们会原谅我吗?我只有觉得或知道听众支持或反对我时,才能演讲下去:刚开始时我不太在意你们是支持还是反对,但是一定要知道他们的观点;所以我很乐意此刻就弄清你们是否认为我把大众行为的动机说得太卑微了。我今晚决定尽量把它们说得通俗些;因为我在关于“政治经济”的文章中,只要一提出可以认为人的行为动机中包括真诚或慷慨,或者常说的“美德”,人们总是回答我说:“你千万别那么认为,人性里没有那些东西。人除了通常显得贪婪和嫉妒外,你别认为还有什么——他们不会受别的感情影响,只是偶尔才出于职责上的考虑。”所以我今晚就从动机的大小开始谈起,但我必须知道你们是否认为我这样做正确无误。在寻求进步中最强烈的动机通常是喜爱赞扬,而真心希望尽到某种职责则完全是次要的动机——请承认这一点的人举手。(大约有12只手举起来,因听众一部分不能确定演讲者是否当真,另一部分则害怕表达自己的观点。)我是很认真的,我真心希望知道你们的想法;不过我可以提出相反的问题来作出判断。认为职责通常是首要动机,而喜爱赞扬是次要动机的人,愿意举手吗?(有人报告只有一只手在演讲者身后举了起来。)很好:我看得出你们是支持我的,你们认为我的讲话并不太庸俗。现在我不再继续提问来强求你们回答了,而是贸然假定你们愿意承认职责至少是第二或第三位的动机。你们认为希望做出有益的事,或获得某种真正的好处,的确是很多人渴望进步的一个间接次要的思想。你们会承认一般真诚的人都渴望获得地位和职务,这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出于善行;无论他们是否与见多识广的智士为朋,他们都宁愿与智者交往而不愿与傻瓜白痴为伴。最后,用不着再重复朋友的可贵和同伴的作用这些不言而喻的道理,你们无疑会承认我们诚挚地希望朋友都是出于真心,同伴都充满智慧;根据这一点,所以只要我们在选择朋友时认真谨慎,那么一般说来我们就会获得相应的快乐和利益。
但是,就算我们愿意并希望选择好自己朋友,有此能力的人又有几个!或者说,至少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我们选择的范围是多么有限!我们所有的交往几乎都取决于机会或需要,局限于一个狭小的圈子。我们不能够知道将会认识谁;而我们认识的那些人,在自己最需要时又不在我们身边。才智非凡的人组成的上层圈子,对于下层的人都只是短暂地部分开放。我们也许会有幸瞥一眼某位大诗人,听到他的声音,或向一位科学家提出某个问题,并得到愉快的回答。我们或许会缠住某位大臣讲上十分钟话,而得到的回答可能比不回答还要糟,因为那是带有欺骗性的;或者在我们一生中,获得一两次特权将一只花束抛在一位公主前进的路上,或引起一位王后对自己和蔼的一瞥。我们渴望得到这些片刻的机会,情愿将若干岁月、激情和精力用来追求这样的事情。与此同时,有一个社会圈子始终为我们敞开着,只要我们愿意,不管我们有什么样的社会地位或职业,他们随时都愿与我们交谈。他们尽量用自己最好的语言与我们谈话,讲述最贴心的事。这个社会群体的人很多,亲切温和,可以整天等候在我们身边——达官贵人们在这儿留连忘返,但是并非要接见他们,而是希望被他们接见!地点就在陈设简单十分狭窄的接待室或我们的书橱间。——可是我们对于这些人却不予考虑,也许整天都不想听他们说一个字!
你们会告诉我,或许自己在心里想,我们对于这些高尚人士的冷漠——他们请求我们倾听他们,以及追求或许是不光彩者——他们轻视我们,或对我们毫无教益——表现出的热情,都是基于如下情况:我们可以看见生者的面容,我们所渴望熟悉的是生者本身而非他们的言论。但事实并非如此。假定你们根本看不见他们的面容,假定让你们呆在某位政治家或王子的内室的屏风后面,虽然不准走出屏风,难道你们会不高兴倾听他们谈话吗?当屏风再小一点,折叠成两折而非四折,你们可以躲在包书的两块板后面,整天听着最智慧的人发表深思熟虑、精心策划而非偶然随意的谈话——这种听众的地位,这种体面可敬的内室,你们却弃之如敝屣!
不过你们也许会说,你们很想听活生生的人说话,因为他们谈的事情正在发生,对你们有直接兴趣。不,不会如此的,因为即使是活生生的人也只有在其文章中而非随意的谈话中,才能把正在发生的事讲得更好。不过我承认这种动机影响着你们,只要你们更喜欢转瞬即逝而非垂之久远的作品——更恰当地应称之为书。这是由于所有的书都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当前的书,另一类是永久的书。注意这种差别——不只是质量的差别。这不仅仅是坏书不能持久而好书则能持久的问题。这是书的种类的差别。有当前的好书,也有永久的好书;有当前的坏书,也有永久的坏书。我在继续往下讲之前,必须作一个说明。
当前的好书——我并非指坏书——不过是难与你们面谈的人所作的有益或有趣的谈话,为你们印成了书本而已。它们之所以常常有益,就在于告诉了你们需要懂得些什么;之所以常常有趣,就在于就像一位明智的朋友一样与你们进行面谈。它们有的是生动活泼的游记,有的是对问题所进行的心情愉快而又妙趣横生的讨论,有的是哀婉动人的小说故事,还有的则是与某些历史事件相关的当事人讲述的实情——随着教育的普及,当前所有这些书在我们中间成倍增长,它们是当今时代的一个特征与财富;我们应对之满怀感激,倘若不能对其充分利用,真应深感羞耻。然而如果我们让它们取代真正的书籍,那么这种利用可能是最糟糕的:因为严格说来,它们根本算不上书,只能算是印制不错的信件或报纸。在今天看来,朋友的信或许令人高兴,或许必不可少,但是是否值得保存却值得考虑。早餐时读读报纸也许非常适合,但是肯定不适合整日研读。所以尽管长信印制成书后,可以十分生动地向你们讲述旅店和道路的情况,某地去年的天气,某个有趣的故事,或某某事件的真实情况,但它们只能作为一时的参考,无论多么有价值,从真正意义上讲都绝不能称为“书”,也绝不能进行真正意义上的“阅读”。书在本质上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写出来的;书写出来并非只为了交流,也为了永存。谈话的书之所以印出来,只是因为作者无法同时与成千上万的人说话;假如他能的话,他就会那样做——此书只是他声音的“扩展”而已。你无法与远在印度的朋友谈话,如果你能,你一定会那样做的;于是你给他写信:那仅仅是声音的“传播”。书写出来不只是为了传播声音,而且是为了将其保存。作者有话要说,并且发觉自己的话真实有用,或美妙有益。就他所知,尚无人说过;就他所知,尚无别人能说。他一定要把心里的话说出,而且要尽量说得清楚优美;无论如何都要说得清楚明白。他回首自己的一生,发现这是一件或一些毋庸置疑的事——这是他的真知灼见,生活使他得以获得这样的真知灼见。他愿意将其永远记录下来,可能的话刻于石上,说:“这是我的精华;至于其余部分,我和别人一样,吃、喝、睡、爱、恨。我的生命像蒸汽般消失;但这点我看得明白,值得你们记住——如果我有什么值得记住的话。”这就是他的“著作”,在他短暂平凡的一生中,不管他有怎样的真正灵感,这是他的铭文圣典。这就是“书”。
或许你们认为这样写成的书从来没有?
但我再问你们,你们对真诚或慈善深信不疑吗?或者你们认为明智的人毫无诚心或善意吗?我希望你们不会如此不幸,竟会产生那样的想法。一位智者的著作,只要有一点点是真诚善良的,这一点点就是他的书之所在,或他的艺术之所在。[5]它们总是与邪恶的章节混在一起,与粗制滥造、冗长做作的内容混在一起。然而你只要正确阅读,就会很容易发现其中货真价实的东西——它们“才是”书。
各个时代的伟人们,如伟大的读者、政治家和思想家,都写出了这样的书。这就看你们如何选择了,而人生苦短。这样的话你们已经听过不少,可你们对这短暂的人生及其可能发生的事作过衡量和筹划吗?你们是否知道,假如读了这部书就无法读到那部书?你们今天所失去的明天却无法获取?当你们可与王后和国王谈话时,你们还要去与女仆或马僮闲聊吗?或者你们自以为,你们要与大众展开竞争,或得到这儿的入场权,或成为那儿的观众——你们要求得到大家的重视,认为这一点值得注意——可是这永恒的王宫【3】始终为你开着,其交往范围如世界一般宽广,如日子一般频繁,里面不乏各个地方、各个时代的精英与伟人。你们总是可以进入那样的王宫,可以根据你们的愿望结交朋友,找到自己的位置。你们一旦进去,只要不犯错误就永不会被抛弃。根据你们在那儿交往到的上流人士,说明你们自身无疑也具有上流人士的品质。【4】你们试图在生者的社会里获取高位的动机,与你们在死者行列中占取的位置是相当的——那要视动机中的真诚有多少而定。
我还得说,“你们欲占取的位置,”也就是你们为自身准备的位置;因为,请注意,这往昔的王宫与一切现实的上流社会之不同在于:你们必须吃苦耐劳并具有美德,它才会为你们打开。那些天堂之门的守卫,不受任何钱财的贿赂,不受任何名声的威慑,不受任何阴谋的欺骗。从深层意义上讲,任何邪恶或庸俗的人都无法进去。在宁静的巴黎市郊著名的圣杰曼教堂门口,你们只听到简短的问题:“你进去无愧吗?那就进去吧。你想与高尚的人为友吗?让你自己也高尚吧,那么你就将如愿以偿。你渴望听到智者的谈话?那你得学会理解它,然后你就会听到。还有其它条件吗?——没有了。你若达不到我们的高度,我们可不能屈就于你。在世的君主也许对你谦恭,现今的哲学家也许心怀体谅煞费苦心地为你解释其思想;可我们既无法编造又无法阐明,你若欲对我们的思想感兴趣就必须上升到它的高度,你若欲承认我们的存在就必须分享我们的感情。”
这就是你们必须做的事,我承认这并不容易。简言之,你们若想置身于那些人中间,就必须热爱他们。野心毫无用处,他们对之不屑一顾。你们得爱他们,并从如下两方面表示你的热爱。
首先,你们要真心实意地向他们求教,深入他们的思想。欲深入其思想,你们得注意观察,而不要去寻找自己的思想是如何被它们表达的。假如著书的人不具备你们的智慧,你们可以不读他的书;而假如他比你们更具有智慧,那么他在很多方面都与你们有不同的想法。
我们很容易说一本书,“写得多好啊——我正是这么想的!”可正确的想法应是,“多么奇特呀!我以前从没想到,不过我明白那是真的;即使现在还不明白,我希望今后有一天会明白的。”不管你们是否这样谦恭,至少一定要设法弄懂作者的思想,而非找到你们自己的思想——如果你认为自己能够这样做,留待下一步再评断吧,可你们首先得弄清作者的思想。再者,如果作者值得一读,你们也不要力求一次就弄懂他的全部思想——不,无论你们怎么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你们都不会获得其全部思想。这并非他没表明自己的意思,也并非言词不力,而是他无法把意思全部说出;更为奇特的是,他也不愿全部说出,而是说得较隐晦,或多用比喻,以便弄确实你们是否真的想知道。我也不太清楚他们为何那样做,也无法深入分析智者为何如此存心为难,言不尽意,总把自己深刻的思想隐藏起来。他们的思想不是通过帮助而是通过奖赏的形式给你们,他们在让你们得到之前要弄确实你们值得拥有。这就同“有形的智慧”——金子一样。在你我看来,人们似乎没理由不用地球上的电力把各处的金子同时运到山顶,以便帝王将相和人民知道他们所能得到的金子都在那里,用不着再去挖掘,为之焦虑,碰运气,浪费时间,只需把它们切割开,需要多少金币就铸造多少。然而大自然并不这样。她把金子置于小小的裂缝里,谁也不知道它们在哪里:你们也许挖了很久却一无所获;你们必须坚持不懈挖下去才会找到。
人类最杰出的智慧也同样如此。你们遇到一本好书时须自问:“我愿意像澳大利亚的矿工那样付出吗?我的镐和铲是否准备就绪,我自己是否也作好准备——袖子高高挽起,呼吸正常,心情良好?”这里即使会让你们生腻,我也要再作进一步比喻,因为这非常有用——你们所寻找的金矿就是作者的思想或含义,他的话就是矿石,你们必须将其打碎、熔炼,方可获得金子。你们的镐就是你们的心血、机智和学识,熔炉就是你们思考的灵魂。别指望没有这些工具与炉火就能获得某位优秀作家的思想;你们常常需要最机警敏捷的开凿,最耐心细致的熔炼,方能获得一小块金子。
因此,我首先认真而可信地(我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是对的)对你们说,你们必须习惯于深入细致地观察每个词,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不,要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确切把握它们的意思。因为,字母在符号功能上与声音在符号功能上彼此对立,虽然正由于这点对于书本的研究才被称为“文学”,而一位精通文学的人也才被所有国家称为文人而非书人或字人,但你们可以把这一偶然的命名与如下事实联系起来:你们也许会将大英博物馆的所有书读完(假如你们能活得够长的话),而仍然完全是个无知的“文盲”;但假如你们把一本好书认认真真读完十页——就是说掌握得十分精确——那么你们在某种程度上永远是受过教育的人。教育与非教育的整个区别(纯粹就智力而言),即在于这种精确性上。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绅士或许并不懂得很多种语言——或许除母语外任何一种都不能说,或许只读过很少几本书,但是无论他懂得何种语言,他都很精通,无论他说出哪一个词,他都说得很正确。总之,他精通词汇中的“贵族”,一眼就能区别出真正具有古典血统的词语与现代愚氓的词汇,记得它们所有的世系、联姻和远亲关系,它们在任何时候任何国家贵族阶级的词汇中被接受的程度以及所拥有的功能。【5】而一个没受教育的人,也许通过记忆懂得很多种语言,也能讲它们,但是实际上却一个词也不懂——甚至连自己的母语也一个词都不懂。一个知识和才智一般的海员在语言上能够在很多港口通行无阻,但是无论何种语言他只需说一句话就会被看出是个无知的人:同样,只需要说一句话,便可立即让你从口音或表达特征中看出某人是位学者。有教养的人无不深深感到并非常认可,在任何文明国家的议会中,一个错误的发音或不恰当的音节便足以使某人在一定程度上终生难以抬头。
这种精确性是对的,但遗憾的是人们对它还坚持得不够,而且对它的要求也并非出于一种严肃目的。在下议院里说错拉丁文的确值得一笑;可是如果说英语时把意思弄错了也不会有人皱一皱眉头,这就不对了。我们要密切注意词的发音,但对其含意则更要密切注意,然而这样做的人寥寥无几。几个选择恰当、富有特色的词所起的作用胜过一千个意义含糊的词。是的,假如对词不予注意,它们有时便会产生恶劣效果。目前欧洲有很多意义隐晦的词在我们周围嗡嗡直叫,躲躲藏藏(而过去绝没有如此之多,因为现在到处传播的是一种肤浅、肮脏、笨拙和影响不良的“信息”或曲解,因为学校里教的是问答教学法或各种短语而非人们的含义。)瞧,处处都有这样一些隐晦的词,虽然谁也不明白,但人人都在使用,许多人还为之战斗、生存甚至献身,以为它们有这样那样的美意——因为这些词披着变色龙一般的外衣——和匍伏在地上的狮子一样的外衣,你想象它们是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它们就这样埋伏着,然后一下子跳起来将人撕碎。这些隐晦的词比任何捕食者都更具危害,比任何外交家都更狡猾,比任何毒物都更致命;它们是人的一切思想的坏管家:无论一个人最喜欢什么或有什么最中意的直觉,他都交给自己最喜欢的隐晦的词去照管,这个词便最终对他产生了无限权力——你必须通过它才能领会他的意思。
在像英语这样的杂种语言中,人们手中握有一种致命的含糊其辞的力量,几乎全都表现在能否用希腊语或拉丁语表达某个思想以蒙人,或者用撒克逊【6】或类似的普通词汇以示庸俗。比如,倘若我们总是采用或者拒绝用希腊语的biblos或者biblion作为书籍的正确表示方法——而不是只是在想表示思想的尊严时才使用,但在别处则都翻译成英文,那么这对那些习惯于把他们赖以生存的“词”的形式当成是“词”的力量的人来说,将会产生多么奇特而有益的影响啊!倘若在(比方说)《使徒行传》第十九章第十九条中,我们保留希腊文原文而不是进行翻译,那么很多纯朴的人必须阅读——“平素行邪术的,也有许多人把书拿来,堆积在众人面前焚烧。他们算计书价,便知道共合五万块钱,”那么这对他们将会有多大的益处啊!或者说,倘若我们翻译了本该保留的地方,总是说“圣书”而不是“圣经”,那么就会让更多人觉得过去保存在天上而如今保存在商店的上帝之言[6]不可能用摩洛哥革装订起来送人,也不可能借助蒸汽犁或者蒸汽印刷机进行播种,只能天天送给我们,却被我们傲慢地拒绝,天天在我们身上播种,却被我们立刻噎死。
因此,请再想一想,每当人们想使得表达有力时,就用响亮的拉丁语damno一词来翻译希腊原文,而当他们想保持文雅时,则用温和的condemn(谴责)来替代,这会对英国的普通大众有什么样的影响。想一想文盲的牧师为我们提供了什么样著名的布道——“不信的必被定罪,”尽管他们惧怕翻译《希伯莱书》第十一章第七条“使他全家得救。因此就定了那世代的罪。”或者“妇人,没有人定你的罪吗?她说,主阿,没有。耶稣说,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从此不要再犯罪了。”思想上的分裂曾导致欧洲血流成河,为了捍卫思想,最高尚的灵魂被狂热地抛弃,无数的灵魂像树叶一样被抛弃。尽管在心中,这种分裂有更深层的原因,但是实际上,却很有可能。这主要是通过欧洲人对希腊语中表示公共集会的词ecclesia的采用,以及其它相关的含混之词的使用,比如通俗英语中用Priest(牧师)作为presbyter(长老,源自希腊语)的缩略语,从而赋予宗教集会特别的尊严。
瞧,为了正确地对待词语,你必须习惯于如下情况。你的语言中几乎每个词最初都属于其它某种语言——比如撒克逊语、德语、法语、拉丁语或希腊语(更不用说东方语言或原始语言)。许多词都是这样的——即,先有希腊语,然后是拉丁语,再后是法语或德语,最后才有英语:它们由每个民族的人讲出来,意义和用途都发生了一定变化;不过在它们的深处仍保留着某种至关重要的意义,所有优秀的学者即使在今天使用它们时也能感受到。假如你们不懂希腊语的基本知识,就学吧,无论老少,无论女孩男孩——无论你是谁,只要你们想到认真读书(这当然意味着你有自己支配的时间),就要学习希腊语的基本知识。然后要具备所有这些语言的优秀词典,不管何时你们对某个词拿不准时,都耐心查查。可先通读马克斯·缪勒【7】先生的演讲,之后再细细研读,对每个可疑的词绝不放过。这是一项严肃的任务,不过即使是刚开始,你们也会发现很有意思,最后则会感到趣味无穷。而你们在个性、能力和使用语言的精确性上的总体收获,都将是无法估量的。
注意,这并非说应懂得或尽量懂得希腊语、拉丁语或者法语。要精通任何一门语言都需要付出毕生的精力。不过你们可以轻易从中看出英语单词所经历的各种词义变化,看出一位优秀作家的作品里必定仍然具有那些含义。
现在仅仅为了举例说明,请允许我从一本真正的书籍中仔细读上几句,看看能读出点什么。我将要选一本你们大家都很熟悉的书籍。再也没有什么英文字比这些更熟悉了,然而人们阅读这些字时也最虚心假意。我将以《里西德斯》【8】中的几句诗为例:
“加利利湖的引航员
来得最迟,去得也最迟。
他携带着两把金属大钥匙,
(金钥匙开门,铁钥匙锁门)
摇一摇戴着主教冠的头发,严肃地说:
‘我会为你,小伙子,
赦免那些为了他们的肚子,
钻进、闯进和攀爬进教会的人!
他们别的都不在乎,
一心想着如何挤上剪羊毛者的宴席,
将尊贵的受邀之客赶走;
盲目的嘴啊!他们几乎不知如何握住牧羊杖,
别的什么也不会,对牧羊艺术
更是一窍不通!
它们与何有关?什么需要它们?它们兴旺发达。
当他们倾听时,他们瘦弱而俗艳的歌声
磨擦着可怜的细长的麦管;
饥饿的羊群抬起头,不得食,
而是被风吹鼓起来;它们内脏已经腐烂,
发出难闻的臭气,传染可怕的疾病;
它们一言不发,身旁留下长着秘密爪子的无情狼
日日狂嚼大咽后剩下的残骸。’”
让我们来想一想这段话,研究一下这些文字。
首先,我们发现弥尔顿不仅让圣彼得【9】成为主教,而且还让他担当新教徒【10】通常会激烈反对的职责,这难道不是很奇怪?他那戴着“主教冠”的头发!弥尔顿对主教谈不上喜欢,然而圣彼得又为何会戴上“主教冠”呢?“他携带着两把金属大钥匙。”那么这些究竟是罗马主教所拥有的象征权力的钥匙?还是弥尔顿为了生动形象而在此处采用的诗意的说法?利用金钥匙的光辉来加强他的效果?
千万别这么想。伟人从不和生死原则开玩笑,则有小人物才这么做。弥尔顿说什么就意味什么,毫不含混,而且会用全部精神力量说出来。尽管他不喜欢伪主教,但是他却真心喜欢真主教。加利利湖的引航员就在这里,在他的思想中,那种真正的主教权力。弥尔顿真的把那段文字理解为:“我将把天国的钥匙交给你。”尽管他是个清教徒,但是他却不会因为世上存在坏主教就把这一点从书中抹去。不,要想了解他,我们必须先把诗弄懂。不正眼看待或者低声私语,仿佛它是敌对派别的武器似的,这样都不行。这是一段庄严而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每一个教派都应当牢记在心。也许我们先离题一点,然后再回过头来,这样我们就更好地进行推理。很显然,这种对真正主教权力的明显强调目的是为了让我们深深感受到对伪主教的指控,或者从更广泛意义上来讲,对宗教界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要权要地位的人——那些“为了肚子而钻进、闯入和攀爬进教会”的人的指控。
千万不要认为弥尔顿也像那些文风拖沓的作家一样,用这三个词来凑字数。他对这三个词全都需要——尤其是这三个,不多也不少——“钻进”、“闯入”和“攀爬”。其它任何字都不会也不可能达到目的,而且也不能添加任何词。这是因为这三个词正好对应三种性格,将不择手段谋取教会权力的三种人刻画得淋漓尽致。首先是那些“钻进”教会的人,这种人不求职位不求名,但求秘密影响,凡事神神密密,奸诈百出,为了探听别人的心思或者在不知不觉中左右别人的想法,不惜卑躬屈膝。其次是“闯入”教会的人,这种人天性无礼,口若悬河,胡搅蛮缠,独断专横,却因此获得在众人面前发言的机会,让众人言听计从。最后是那些“攀爬”的人,这种人身体强壮,精神健康,但是却把辛劳和学识自私地用于实现自己的个人野心,从而获得高位和权威,尽管不能“成为教众的楷模”,却成为“教会的老爷”。
让我们继续:
“他们别的都不在乎,
一心想着如何挤上剪羊毛者的宴席,
将尊贵的受邀之客赶走;
盲目的嘴啊——”
我又一次停了下来,因为这是一种奇怪的表达方式,有人会认为这是一个蹩脚的比喻,漫不经心,狗屁不通。
情况并非如此:这种表达的大胆和精炼本身就是为了让我们仔细研究这个词组,牢记住。这些字准确刻画了教会内部对立的两种大官,亦即主教和牧师。
“主教(Bishop)”意思是“看的人”。
“牧师(Pastor)”意思是“喂养的人”。
因此,最不像主教的人眼睛是瞎的。
最不像牧师的人需要喂养而不是去喂养别人——成为一张嘴。
把这两个相反的形象结合起来,于是你就有了“盲目的嘴”。我们也许应该顺着这种思路再前进一步。教会的一切邪恶几乎都来自主教对权力而不是光明的追求。他们需要的是权威而不是看法。尽管他们可以竭力规劝和训斥,他们的真正职责却不是去统治,统治是国王的职责,主教的职责是监督教众,一个一个点数,随时做好对教众作出完整的报告。如今很显然,倘若他连教众的人数都不晓得,就不可能报告教众的灵魂。所以,任何主教首先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置于这么一种境地,使自己随时都能了解教区每一个人从小到大的历史以及其目前状况。在那个偏僻的小巷里,比尔和南希把彼此的牙都打掉了!这些主教都晓得吗?他的眼睛正盯着他们吗?他的眼睛曾经盯过他们吗?他能够详细为我们解释比尔是如何养成了打南希头的习惯的吗?假使他不能解释,哪怕他戴的主教冠高过索尔兹伯里教堂的尖顶,他也算不上个主教。他算不上个主教——他挣扎着去做的是舵柄而不是桅头;他什么也看不见。“不,”你们会说,“他没有义务去照看小巷里的比尔。”什么!那些长满待剪羊毛的肥羊——你认为那些才是他应该照看的吗?而与此同时(再次引用弥尔顿的诗),“饥饿的羊群抬起头,不得食,一言不发,身旁留下长着秘密爪子的无情狼日日狂嚼大咽后剩下的残骸”(对此主教一无所知)?
“不过那不是我们心中的主教形象。”[7]也许吧,不过那却是圣保罗【11】和弥尔顿心中的主教形象。可能是他们对,也可能是我们对,不过在阅读时,我们千万不要将我们的意思强加到他们的词上。
我继续往下讲。
“被风吹鼓起来,发出难闻的臭气。”
这是对“假如穷人在肉体没得到照料,那么在精神上得到了;他们有精神食粮”这一庸俗答案的回应。
弥尔顿这样说:“他们没有精神食粮这类的东西;他们只是喝饱了风。”起初,你们也许会以为那是一种粗糙的语言,一种含混的语言。然而它却又是一种非常准确的语言。拿起你的拉丁文或希腊文字典,找出“精神”一词的意思。它只不过是拉丁语“呼吸”一词的缩约形式,是希腊语“风”一词的不确切的翻译。同一个词还用在“风儿随意吹”和“凡生于精神之人皆如此”,换句话说,也就是生于呼吸之人,这是因为它的意思是上帝的呼吸。在英语单词Inspiration(灵感)和Expire(到期)中,我们可以体会到它的真正含义。如今教众可以呼吸两种呼吸——上帝的呼吸和凡人的呼吸。就如同天国的空气相对于山上的教众那样,上帝的呼吸对他们来说就是健康、生命和和平。凡人的呼吸——上帝称之为精神——就像沼泽的雾一样,对他们来说是疾病和污染。他们有了它而从内里腐烂;他们被它鼓起来,就好似尸体被自身分解产生的气体鼓起来一样。一切虚假的宗教教诲全都如此,其特征,而且也是最致命的特征,就是“鼓起来”。那些改变了信仰却教训父母的子女,那些改变了信仰却教训诚实之人的罪犯,那些半辈子活得浑浑噩噩有朝一日却突然醒悟过来、想象自己是上帝的选民和信使的呆子,那些大大小小各种宗派成员,不管是天主教徒也好,是新教徒也好,是高教会派【12】的也好,是低教会派【13】的也好,以为只有自己是正确的,其他人都是错误的,还有各个派别中那些认为只要想得对而不是做得对,通过言辞而不是行动,通过意愿而不是工作,就能够拯救人类的人——这些都是地地道道的雾孩。他们是无水之云,腐败气体之体,无血无肉之皮,是供恶魔吹奏的风笛,堕落腐败,“被风吹鼓起来,发出难闻的臭气。”
最后,让我们返回到有关钥匙权力的诗句,因为如今我们可以理解它们了。请注意弥尔顿和但丁对这种权力理解上的差异:就有那么一次,后者在思想上稍弱些,认为两把都是打开通往天国之门的钥匙,一把是金的,一把是银的,都是圣彼得交给守门天使的,很不容易确定门前三级台阶和两把钥匙的材料的意义。然而弥尔顿却让一把成为金的,成为打开天国之门的钥匙,而让另一把成为铁的,成为打开监狱之门的钥匙,监狱里面则关着邪恶的教师,他们“拿走了知识的钥匙,可是自己却没有进去。”
我们已经发现,主教和牧师的职责是看和喂养,而且凡是这么做的人当中,用人们的话来说,“灌溉者自己也必然受到灌溉。”反之亦然。不灌溉者自己必然枯萎;不看者必不被人看,必被关入永久的牢狱中。那一牢狱在此地及身后被打开:进入天国者必首先进入凡间。每当教师该帮助而不帮助、该传授真理而不传授、不该说谎而说谎时,就应该“抓着他,把他的手脚绑起来,扔出去”。这条向以石使徒形象出现的强大的天使们下达的命令就是专门针对他的,其目的就在于:他束缚得越多,他受到的束缚也就更加严格;他越是让人误入歧途,他也就越遭人抛弃,直到最后自己被关进铁笼子里。“金钥匙开门,铁钥匙关门。”
我想我们已经从这些诗句中读出了点东西,而更多的还有待发现,不过通过举例,通过这种对作品的逐字检查,我们所做的已经够了。这种逐字检查是名副其实的“阅读”,留心每一个口音,每一种表述,总是将我们置于作者的境地,泯灭我们自己的个性,设法融入作者的个性之中,从而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弥尔顿就是这么想的”,而不是“我在阅读弥尔顿时,就是这么想的。”通过这一过程,你们就会逐渐看轻自己那些“我就是这么想的”。你们将会开始认识到,你们所想的并不重要,你们对某个事物的看法也许并不是最清楚、最聪明的。实际上,除非你特立独行,你们谈不上有任何“思想”,任何重要事物,你们都无法提供材料[8],无权去“想”,只能努力了解些事实。不,很可能你们终其一生(就像我说的那样,除非你们特立独行),除非是手头上的事,对任何事都无权发表“意见”。毫无疑问,凡是该做的,你们终能发现如何去做。你们有房子要打扫吗?有货物要卖吗?有田要耕吗?有沟渠要疏浚吗?对这些问题不必要有两种意见;倘若你们在处理这些问题时,有不止一条意见,那你们就危险了。而且除了你们自己的事务外,还有一两件事你们只能有一种意见。耍无赖和撒谎都是令人讨厌的,一经发现,必须立即加以驱逐;爱争吵即使对儿童来说,也是危险的性格,对大人和国家来说,则是致命的。主宰天地的上帝热爱积极、谦虚、善良的人们,憎恨无所事事、骄傲、贪婪、残忍的人。对于这些众所周知的事实,你们只能有一种意见,而且要旗帜鲜明。至于其它的有关宗教、政府、科学和艺术方面的事,你将会发现,总体来说,你们可能一无所知——对任何事都不做判断。尽管你饱读诗书,但是最好还是免开尊口,努力使自己每天都更聪明一点,对别人的思想都了解一点。你们只要老老实实这样去做,很快就会发现即使是最聪明人的思想也仅仅是些有关的问题而已。倘若他们真的能够“将音乐与我们的思想混合,用上苍的疑虑使我们哀伤”,那么将难题表述清楚,向你们展示犹豫不决的原因,他们通常所能为你们做的仅此而已——而且对他们和对我们也是如此。我向你们读的这位作家既不是顶尖的,也不是最聪明的:凡是他看见的,他都看得很清,所以很容易找出它的全部意义。不过要是换了更伟大的人,你就无法揣测他们的意思,甚至他们自己也没有完全测量过——意义是那么广泛。比方说,假使我曾让你们了解莎士比亚或者但丁而不是弥尔顿有关教会权威的意见?此刻你们有谁能够猜出他们是怎么想的吗?你们可曾把《理查三世》的主教和克兰麦【14】进行比较过?可曾把对圣方济各【15】及圣多民我【16】的描述和让维吉尔注目——“躺倒在地上成十字形,竟然如此可耻地经受着永被放逐的苦刑”【17】或者但丁身旁“像是教士听取不忠的杀手做忏悔”【18】[9]之人的描绘进行比较过?我想莎士比亚和但丁比我们大多数人都更了解人类!他们全都置身于俗世权力和精神权力的斗争之中。他们都有自己的看法,这一点我们可以猜得到。但是他们的看法在哪里呢?把它带到法庭!将莎士比亚和但丁的看法写下来,交给教会法庭进行审判!
我可以再次告诉你们,即使花费无数时日,你们也不可能弄明白这些伟人的真正意图和教诲,不过只要稍加用心,你们就会发现自以为是自己所作出的“判断”只不过是极其偶然的偏见,是漂浮不定的、无助的、纠缠成团似杂草的被摒弃的思想。不,你们会发现大多数人的思想实际上比茫茫荒野好不了多少,无人问津却又顽强不屈,半是寸草不生,半是长满有害的灌木和因风而散播的毒草,你们为它们和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对之不屑一顾,毫不迟疑地放上一把火,把整个丛林烧成一堆堆有益的灰烬,然后耕地播种。摆在你们面前的一切真正的文学作品其一生都必须始于服从一道命令:“耕种你的休耕之田,先除荆棘而后播种。”
II[10]在凝神倾听伟大的导师教诲、进入他们的思想的时候,你们还需要更进一步——你们还得进入他们的心灵。正如起初接近他们是为了看得清楚一样,你们必须和他们呆在一起,这样你们最后也许就能够分享他们真实而强大的激情。激情或者说“敏感”。我并不担心这个词,更不担心这件事。近来,你们曾听到对敏感的很多抗议,不过我却要告诉你们,我们需要的是更多的敏感,而不是更少。人与人之间和动物与动物之间的不同恰恰就在于这一点,就在于人比动物更加敏感。倘若我们是海绵,也许就不容易变得敏感;倘若我们是蚯蚓,随时会被铁锹铲成两截,过于敏感对我们也许并没有好处。然而我们是人,所以敏感的确对我们有所裨益。不,我们正因为敏感,所以才成其为人,而我们的荣耀恰与我们的激情成正比。
你们都晓得我曾谈论过那个伟大而纯洁的亡灵社会,谈论过亡灵社会不允许“虚荣或庸俗之人进入”。你们认为我所说的“庸俗之人”是什么意思?你们自己认为“庸俗”是什么意思?你们会发现这一话题很值得思考,不过简而言之,一切庸俗的要旨就在于缺乏敏感。单纯而无知的庸俗只不过是未经训练和开发的肉体和灵魂所展现出的迟钝而已,然而真正天生的庸俗却展示出一种致命的冷漠,在极端情况下表现出种种兽行,没有畏惧,没有欢乐,没有惊恐,也没有同情。人是在迟钝的手掌、死了的心灵、病态的习惯和泯灭的良心中变得庸俗的。他们永远庸俗,其庸俗程度恰恰和他们缺乏同情心、缺乏领悟力以及缺乏那种用常用但是却非常准确的话来说可以称之为身体和灵魂的“触觉”的程度成正比。这种触觉也就含羞草所拥有的那种,在众生之中纯洁女人拥有最多。它是那种超出理智的精妙而完整的感觉,引导着理智本身,将其净化。理智只能确定什么是真——只有上帝赐予人类的激情才能认出上帝创造出的美好事物。
我们然后来到亡灵的那个伟大的聚居之所,不仅仅是为了向亡灵了解什么是真,而主要是和亡灵一道感受什么是正义。我们要和他们一道感受,就必须和他们相像,而不吃苦谁也做不到这一点。正如真正的知识都是经过考验的——而不是最先想到的东西,真正的激情也都是经过考验的——而不是最先出现的激情。最先出现的激情都是无意义、虚假、不可靠的,假使你们受其左右,它们就会引导你们误入歧途,多走弯路,使得追求变得徒劳,热情变得空洞,直到你们忘却真正的意图,丧失真正的激情。并不是说人类所拥有的每一种感情本身都是错误的,只有当未受到考验时才是错误的。感情的高尚之处体现在其力量和正义之中;当感情软弱、为琐事而发时,就是错误的。有一种卑鄙的迷惑,就好似儿童看见的魔术师抛金球时那样迷惑不解;的确,你可以说这种迷惑很卑下。但是当每一个人都被要求来观看天之金球被创造金球的手抛过夜空时,你们认为这种迷惑无耻或者说不那么敏感吗?有一种卑鄙的好奇,就好似儿童打开一扇禁止打开的门或者佣人窥探主人的隐私时那样的好奇——也有一种高尚的好奇,不畏艰险,对沙漠另一边一条大河的源头或者海外大陆进行探究。此外还有一种更高尚的好奇,亦即对生命之源、对天国大陆——那些“天使想了解的事物”——的探究。所以,焦虑是可耻的,你们为无聊故事中的情节和灾难而惴惴不安,不过当你们怀着忐忑的心情旁观命运和一个痛苦的国家的生命进行交易时,你们认为焦虑是减少了还是更大了?啊呀!在当今的英国,你们要哀悼的正是你们狭隘、自私而又吹毛求疵的情感——浪费在花束和说辞、狂欢和饮宴、虚假打斗和华丽的木偶表演上的情感,而另一方面你们却无动于衷看着高尚的国家被谋杀,人们彼此残杀,而不流一滴眼泪。
我用了“吹毛求疵”和“自私”来形容情感,不过用“不公”或“不义”也未尝不可。这是因为就像没有比此更能体现绅士与俗人之间的差异一样,没有什么比下面事实更能反映上国与群氓之间的差别了:他们的感情稳定而公正,有感而发,不偏不倚。你们可以劝说群氓做任何事情,总的来说,他们的情感可能——通常都——很慷慨,很正确,但是这些情感却没有基础,不易把握,你们可以随心所欲,任意逗弄群氓,使他们产生某种情感。在大多数情况下,群氓思想的产生靠的就是相互感染,就像得了感冒一样,获得某种观点。一旦疯起来,事情再小也会让他们群情激愤,反之疯过之后,事情再大他们也会在一个小时内忘却。然而君子或上国的激情却有感而发,克制而绵绵不断。比如,一个伟大的国家不会动用全国的智慧长达数月以寻找某个恶棍的杀人罪证,不会长达数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相互残杀,每日死伤成千上万,而自己却只考虑这件事对棉花价格可能会产生的影响,一点都不在乎交战双方谁对谁错。一个伟大的民族也不会因为穷孩子偷盗了六只核桃而把他投进监狱,另一方面却让破产者轻轻一鞠躬就偷走成千上万英镑,让那些靠穷人的积蓄而发财的银行家仅仅说一声“对不起”,就因为“不可控制的因素”而关门大吉,让那些跟随着炮舰来到南中国海、在炮口之下出售鸦片的人买田买地,让这些人为了外国的利益而把强盗常说的“要钱还是要命”改换成“要钱也要命”。一个伟大的国家也不会让雾热使得无辜的穷苦人生命枯萎,不会因为穷人每个星期没有向房东多付六便士的卫生费而让他们生活在污秽当中,受到时疫的侵害[11],然后却泪水滂沱地争论是否应该留下杀人犯的性命,供养他们,向他们表现出同情。此外,一个伟大的国家在决定吊死在各类杀人行为中是最有益的之后,却能够仁慈地区分出各种杀人罪行的不同程度,在派遣内阁阁员向那些当着女孩父亲的面枪挑女孩或者比乡下的屠夫杀羊还要迅速地冷血屠杀高贵青年的人发表措辞温和的演说时,不会像一群饱受风霜的狼崽对着不幸的发疯的男孩的血迹嚎叫,或者白发苍苍的傻瓜奥赛罗那样“极度地困惑”!最后,一个伟大的国家不会嘲弄上苍以及上苍的力量,假装认同热爱金钱是一切罪恶的根源这一启示,而与此同时,却又宣称国家的一切主要行为都受到和将要受到这种热爱的驱使。[12]
朋友们,我不晓得我们为什么要谈论读书。我需要比读书严格的磨练,不过毫无疑问,我们并非在一切情况下都能够读书。处在这种思想状态下的民族是不可能读书的。对他们来说,任何伟大作家的语句都不可理解。此时此刻,英国公众压根就不能理解任何有思想的作品;他们在疯狂贪婪之中变得没有任何思想。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的痼疾还仅仅表现为这种思想的缺失,尚未从内部开始腐烂,当任何东西击中我们的要害时,我们仍然发出共鸣。尽管凡事均需“付钱”的概念已经深深影响我们的一切目的,我们甚至在掏出两便士进行施舍时,也不忘说一声,“当我回来时,你得还给我四便士”,然而我们的内心深处仍然会留有几分高尚的激情。我们的这份激情表现在我们的工作中,我们的战争中,甚至在那些不公的亲情之中。这些亲情使得我们因某件个人小错而大发雷霆,而另一方面,我们却对公共的大错和颜悦色。尽管我们将赌徒的愤怒和劳动者的耐心结合起来,我们每一天却仍然辛劳至日落;尽管我们无法弄清战争的真正原因,我们却仍然奋不顾身;我们仍然如同海怪和岩鹰一样,对我们自己的身体、对死亡怀有真情实意。当一个国家能够这样时,那么就还有希望。只要还是自己掌握着自己的生命,时刻准备为荣誉(尽管是愚蠢的荣誉)、为爱情(尽管是自私的爱情)和为事业(尽管是卑鄙的事业)献出生命,那么它就还有希望。然而也仅仅是希望而已,这是因为这种本能的、鲁莽的美德不会长久。一个国家无论内心多么慷慨大度,倘若为自己创造了一群乌合之众,那么就不会长久。毕竟一个国家不能以一群只知赚钱的乌合之众的形式而长期存在:它不可能安然无恙,不可能持续鄙视文学,鄙视科学,鄙视艺术,鄙视自然,鄙视怜悯之心,而一门心思赚钱。你们认为这些话刺耳吗?请你们稍微再耐心听我讲一会儿。我将逐条向你们证明这些话一点都没错。
(一)我首先说我们曾经鄙视过文学。作为一个国家,我们关心书籍的哪些方面呢?与花在马背上的时间相比,你们认为我们在公私图书馆总共花费了多少时间?假使有个人成天钻进书房里,你们就说他疯了——书痴。但是你们却从未把任何人称为马痴,尽管有人因为天天骑马而毁了自己,而你们却从未听说过有人因为读书而毁了自己。再退一步,和酒窖的内容相比,你们认为联合王国的公私书架上究竟有多少内容?和花在美食上的开支相比,花在文学上的开支处在什么位置?我们谈论精神食粮时就如同谈论肉体食粮一般:一本好书中藏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食粮。书籍不仅是人生的食粮,而且也是我们最美好时光的食粮。虽说也有人哪怕勒紧裤带,光着脊背,也要买书,而且我想他们的书房对他们来说最终比大多数人的晚餐便宜,然而我们大多人在花一条大口鳒的价钱购买一本好书之前,要看上多长时间?我们很少有人受到这样的考验,也就更加可怜,因为一件珍宝只有通过工作或者省吃俭用买回来时才更加宝贵。倘若公共图书馆有公共宴会一半值钱,或者说书籍的价格达到手镯的十分之一,那么即使愚夫愚妇有时也会想除了咀嚼食品和珠光宝气之外,读书也有好处。正是文学的廉价使得甚至是聪明之人也忘记了一点:倘若书值得一读,就值得一买。凡价值不高的书籍则既不值得一读,也不值得一买,而且也没有任何用处,除非书籍被反复诵读、反复爱恋和被标记,这样就如同士兵从武库拿出想要的武器、家庭主妇从储藏室拿来调料一样,你们可以引用所需的段落。面粉做的面包很好吃,不过只要我们愿意去尝一尝,那么在好的书中也有甜如蜜的面包。一家人必须的确很穷,一度曾因为吃了大量的面包而付不起面包师的账单。我们自称是富国,而我们却邋遢而愚蠢得去翻阅流通图书馆的书籍!
(二)我说过我们曾经鄙视过科学。“什么!”你们惊叫道。“难道在各种发现当中我们不是走在最前面吗?[13]难道说整个世界没有因为我们有理或无理的发明而变得令人眼花缭乱吗?”没错,不过你们认为那是一个国家所做的工作吗?这项工作的完成和国家无关,全部靠个人的热情和钱财。我们非常高兴能从科学中受益,我们迫不及待地夺取一切,仿佛那是一根带肉的科学骨头,不过倘若科学家来到我们身边仅仅是为了抢一根骨头或者一块面包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们公开为科学做了些什么?为了船只的安全,我们必须知道钟点,因此我们出钱建造了一座天文台,并且每年通过议会的形式迫使我们自己马马虎虎地为大英博物馆做点事情,满怀牢骚的心中明白那只是一个保管鸟类标本的地方,目的是逗儿童开心。假使有人自己花钱买望远镜,分辨出另一片星云,那么我们就会对着发现的星云哈哈大笑,仿佛那是我们自己的似的。假使数以万计的狩猎绅士中有那么一个人突然发现地球不是狐狸窝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于是自己在地上打洞,告诉我们哪里埋藏着黄金,哪里埋藏着煤炭,我们就会明白那样做有些用处,很可能为他加官进爵。但是此人的偶然发现使得自己成为有用之才的过程值得我们称道吗?(如果我们想一想的话,就会发现他的阶级兄弟当中对此项发现的否定也许会给我们带来耻辱。)不过倘若你们怀疑这些归纳,那么这里有个事实供我们进行思考,可以说明我们对科学的热爱。两年前,巴伐利亚有一批索伦霍芬(Solenhofen)化石出售,这批化石是已知化石中最好的,包含很多保存完好的物种和每一个物种的一个样本(那块化石展现出了一个完整的未知生物王国)。对私人收藏家来说,这批化石的市场价格可能在一千到一千二百英镑之间,但是卖给英国时只要了七百英镑,但是我们却不愿出七百英镑。要不是欧文教授[14]不惜牺牲自己的时间,耐心地劝说英国公众的代表,得到批准立即支付四百英镑,然后他自己再支付其余的三百英镑,这批化石此刻也许已经为慕尼黑博物馆收藏。毫无疑问,英国公众尽管不情愿,但是最终必然会偿还他的三百英镑,但是对这件事从头到尾却不闻不问,然而一旦从中获得某种好处,则随时准备好开怀大笑。我请你们想一想,算一算,这一事实究竟意味着什么。你们的公共开支(其中三分之一用于军备)起码有五千万英镑。七百英镑相对于五千万英镑大致相当于两千英镑中的两便士。那么假定有这么一位先生,其收入未知,不过每年仅仅花在花园墙和佣人身上的钱就达两千英镑,由此可以猜测其财产。假定他喜欢科学,假定他的一个佣人兴致勃勃地来告诉他有一批独一无二的化石出售,为发明的一个新纪元提供线索,价格仅为七便士,而这位喜欢科学、每年在花园上花费两千英镑的先生在让佣人苦等了几个月后,却对他说:“好吧!我给你四便士,假如在我明年还你之前,你能支付其余的三便士的话,就把它们买下来!”
(三)我说过你们曾经鄙视过艺术。“什么!”你们再次回答说。“难道我们没举行过艺术展吗?有几英里长?难道我们没有为一幅画而一掷千金吗?难道我们没有艺术院校吗?难道艺术院校不比从前任何国家都要多吗?”没错,的确如此,不过那都是为了生意。你们会像卖煤那样乐意卖帆布,会像卖铁那样乐意卖陶器。要是能够的话,你们会把别的国家的面包都从它们的嘴里抢过来[15]。因为做不到这一点,所以你们生活中的理想就是站在这个世界的大道上,就像鲁德盖特的学徒那样,对着每一位路人尖叫:“你缺啥?”你们对自己的能力或环境一无所知,你们想象在自己潮湿、平坦、肥沃的土地上,可以像法国人在自己的古铜色的葡萄藤下或像意大利人在火山壁下那样,思如泉涌。你们想象学会艺术可以像学习记账一样,而且一旦学会了记账,就会有更多的账要记。你们对绘画的关心绝对不会超过对死气沉沉的墙上的海报的关心。墙上从来不缺地方来贴海报让人来读,但是却从来没有地方张贴绘画供人欣赏。你们不知道你们的国家(名义上)拥有哪些名画,也不知道它们究竟是真是假,不知道它们是否被保管好。在国外,你们看着世上最优秀的绘画在废墟中腐烂而无动于衷——(在威尼斯,你们看着奥地利的大炮故意瞄准收藏名画的宫殿),而且假使你听说欧洲所有精美的绘画明天都将成为奥地利要塞的沙袋,这件事并不会比打了一天猎之后袋子里少了一年双猎物更让你们不安。这就是你们国家对艺术的热爱。
(四)你们曾经鄙视过大自然,也就是说自然景色的一切深沉神圣的感觉。法国革命者将法国的大教堂当成马厩,你们也曾把大教堂变成跑道。你们的一种快乐就是坐在火车车厢里绕着教堂里的走道转,把祭坛给毁坏掉。[16]你们曾经在沙夫豪森的瀑布之上架起了一座铁路桥。你们曾在退尔小教堂附近的卢塞恩峭壁上开挖隧道,你们曾经毁坏了日内瓦湖克拉伦斯段的湖岸。在英国,没有一处幽谷不曾充满呼啸的火焰,没有一片土地不曾被你们将煤灰踏入。[17]在你们出没的外国城市中,没有一座不出现一些新旅馆和香水店,像白色的麻风病一样侵蚀着周围漂亮的老街和赏心悦目的园林:就连阿尔卑斯山本身,过去曾被你们自己的诗人深爱着,你们却把它看成是斗熊场中涂上肥皂的柱子,自己爬上去,然后再滑下来,“快活得直叫唤。”当你们不再叫唤、无法用人类的声音清晰表明你们快乐时,就会用炮声打破他们山谷的宁静,然后跑回家,全身通红,散发出傲气,接二连三的打着自满的饱嗝。从其内在的深远意义来看,我认为在人类身上所见到最令人伤心的两幕几乎就是查莫尼山谷的英国人和瑞士慕尼黑的摘葡萄的人:英国人发射锈迹斑斑的榴弹炮来取乐,而瑞士人为了感谢上帝赐予的葡萄,群集在“葡萄园的塔楼里”,从早到晚不紧不慢的装填和发射马枪。对责任的概念模糊不清是很可怜,但是在我看来,拥有这样的快乐概念则更可怜。
(五)你们鄙视怜悯之心。这一点不需要我说任何话来证明。我有个剪报、然后收藏在抽屉中的习惯,此处我将仅仅复述报纸上的一段话。这里有一段话摘自今年(1867)早些时候后《每日电讯报》(具体日期尽管由于我本人很粗心,没记下来,不过却很容易弄清楚,因为就在这份剪报的背面印着“昨天,利彭主教在圣保罗教堂主持了今年第七次特别礼拜活动”),叙述的仅仅是每天发生的众多事件中的一件,却阴错阳差地出现在验尸官面前。我将用红笔把这段话抄下来。毫无疑问,这些事本身就是用血色写就的,不论我们识字与否,总有一天,我们人人都得读一读这本书。
星期五,副验尸官理查兹先生在斯皮特尔菲尔兹基督教堂的白马旅馆对五十八岁的迈克尔·柯林斯的死因展开调查。神情悲伤的玛丽·柯林斯说自己和死者及其儿子住在基督教堂考伯大院的一个租金为两先令的房间里。死者是个鞋匠。证人走出法庭,拿来旧靴子。死者父子把旧靴子修补好,然而证人拿到商店去卖,能卖多少钱是多少钱,不过价钱的确少得可怜。为了少量的面包和茶,为了付房租(每星期两先令),使得一家人得以团聚,死者父子过去常常夜以继日地干活。星期五夜里,死者从凳子上站起来,开始打颤。他扔下靴子,说道:“我干不动了。我走后得由别人来把它们修补好。”房间里没有生火。他说道:“我要是不冷的话,会感觉好过些。”证人于是拿起两双补好的靴子[18]到商店去卖,但是两双靴子只卖了十四便士。商店的人说:“我们必须得有利可图。”证人买了十四磅煤,还有少量的茶和面包。她的儿子为了赚钱一夜都没睡,忙着修补,然而到了星期六早晨,死者却离开了人世。这家人从来都不够吃。——验尸官:“我觉得你们不进济贫院真是可叹。”证人:“我们需要我们的小家所提供的舒适。”一名陪审员问有哪些舒适,因为他只是在房间的一角看见了些稻草,而房间的窗户都破了。证人开始哭起来,说他们有一床被子和其它一些小东西。死者曾说过他绝不到济贫院去。夏天时生意好做些,他们有时一个星期能赚十先令。于是他们总是省下一点,留着供下一星期用,因为下一星期的生意通常都不好做。到了冬天,他们的收入减少了一半还不止。三年来,他们的处境越来越糟。——科尼利厄斯·柯林斯说他自1847年起就一直帮他父亲干活。他们常常干到深夜,因此俩人的眼睛几乎都瞎了。证人如今眼上长出了云翳。五年前,死者曾向教区求助。救济官员给了他四磅面包,告诉他要是他再来的话,将会被“轰走”。[19]死者对此深恶痛绝,从此以后再也不愿和救济官员有任何瓜葛。他们的状况越来越糟,到了上星期五,他们甚至连买根蜡烛的半便士钱都没有了。死者于是躺在稻草上,说他活不过第二天早晨。——一名陪审员:“你们自己也都快饿死了,应该到济贫院去,等到夏天再出来。”——证人:“要是我们进去了,我们就会活不下去。等到我们夏天出来后,就会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谁都不认识我们,我们甚至连个房间也没了。只要我有的吃,我就能工作,因为我的眼睛会变好的。”G.P.沃克医生说死者因为缺少食物而精疲力竭,最终死于昏厥。死者没有被褥,四个月来只吃点面包。尸体上没有一丁点脂肪。尽管死者没有生病,不过倘若得到医治,死者也许会在昏厥后苏醒过来。在听完验尸官对这件令人心痛的案件进行发言之后,陪审团作出如下判决:“死者因为缺乏食品和生活必需品再加上缺少医治而身亡。”
“证人为什么不愿意进济贫院?”你们问。怎么说呢,穷人似乎对济贫院怀有偏见,而富人却没有,这是因为凡是从政府领取年金的都可以说是进了济贫院[20],只不过富人的济贫院不需要工作,应该被称之为娱乐园。穷人似乎宁愿不受约束地离开人世。假使我们将他们的娱乐园弄得更漂亮、更舒服一些,或者让他们呆在家里领取年金,允许他们稍稍侵吞公共财物,他们的思想也许会有所改变,不再抱怨条件不好。另一方面,实际情况却是这样的:我们在救济时,对他们造成极大侮辱或痛苦,使得他们宁死也不愿接受我们的救济,或者对他们不加任何教育,心智不开,像野兽一样野蛮而愚蠢,忍饥挨饿而不晓得做些什么,要些什么。我说过你们鄙视怜悯之心,倘若不的话,在一个基督教国家就不会允许报纸上所描写的这一幕出现,就如同不允在大街上进行蓄意谋杀一样。[21]“基督教,”我是不是这么说的?啊呀!倘若我们不是基督教国家,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正是因为我们想象中的基督教精神才使得我们犯下了这些罪行,因为我们因信仰所提供的下流的感官刺激而沉溺放纵于其中,像其它一切事物一样,用想象把信仰装扮起来。用音乐和走廊以及晨昏礼拜装扮出的基督教精神——我们并不畏惧与《撒旦莱拉斯》、《罗伯茨》和《浮士德》中的魔鬼形象相混淆的基督教精神,为了背景效果而透过窗花吟诵的赞美诗以及通过形形色色的模仿祈祷而进行的艺术歌唱:(当我们翌日按照第三戒的指示,分发宗教宣传手册以教育教徒时,)我们沉醉于这种煤气灯照耀下及启发下的基督教精神,把法袍拉回,不让对此不以为然的异教徒碰。在言语和行动上使得基督徒的所作所为正大光明,将基督教法则变成生活准则,并在此基础上建立起国家法令或希望,这就是我们的信仰的目标,我们对此再清楚不过了!你们哪怕从香火中得到闪电,也不会从现代英国宗教中得到真正的行动或激情。你们最好把香火和管风琴全都抛弃,把它们和哥特式窗户及彩色玻璃都交给道具管理员,放弃虚无缥缈的鬼魂,到门口去照料那些穷人。这是因为凡是伸出援助之手的地方,都有真正的宗教信仰,而且那也是唯一神圣的宗教信仰,不仅过去如此,将来也永远如此。
我再说一遍,所有这些快乐,所有这些美德,你们全国上下一致鄙视。不错,你们中央有些人对这些并不鄙视,你们依赖这些人的工作、力量、生命和死亡而生活,但是对他们却从不知感激。你们嘲笑或者忘记这些人,然而没有这些人,你们就不可能有你们的财富、娱乐和自豪。整夜在漆黑的小巷来回走动、防止你们所造成的犯罪、随时可能被打破脑袋或者造成终生伤残却从来得不到感激的警察,与狂风巨浪搏斗的水手,埋头苦读或潜心研究的学生,还有从来得不到赞扬、食不果腹、像骡马一样任劳任怨但是却被任意践踏、毫无希望的普通工人:这些都是英国赖以生存的人。然而他们却不是这个国家,只是它的肉体和精神力量,没有思想,但是却听凭旧的习惯而不懈地劳作下去。我们国家的意愿和目标就是娱乐,我们国家的宗教就是履行宗教仪式,向大众宣讲令人昏昏欲睡的真理(或者歪理),这样我们在寻欢作乐时,他们却在安静地工作。这种对寻欢作乐的渴求就像发烧时喉咙发干、目光迷离一样,死缠着我们,让我们失去理智,放荡不羁,冷酷无情。疾病、否定和无缘闲适这些词对英国工业及其娱乐的总体道德状态的描绘是多么准确啊!
当人们有了正事可做时,其娱乐就来自工作之中,就如同缤纷的花瓣出自即将结实的花朵一般。当人们充满怜悯之心、彼此忠实、相互帮助之时,他们的一切情感就像自然脉动对身体那样,对心灵来说变得稳定、深沉、永久而用充满勃勃生机。然而如今我们因为没有正事可做,于是便把全部精力投入虚假的赚钱活动中去,因为缺乏真情,因此我们不得不把假情假意装扮起来,不是像儿童对待玩具那样天真地把玩,而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玩弄,像盲目崇拜的犹太人对待岩洞中的壁画一样,必须挖掘才能发现。我们在生活中不能坚持的正义,却在小说和舞台上进行模仿;我们把自然之美加以毁灭,却用哑剧变形来取而代之;我们本该对同类怀有怜悯之情,本该为他们洒下晶莹之泪(我们的人性需要某种敬畏和哀伤),却幸灾乐祸地望着法庭上那悲怆的一幕,忍心收集坟头的夜露。
我们很难顾及这些事的真正含义,事实本身已经足以让人不寒而栗——国家在其中的过错也许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大。我们每天眼看着或造成成千上万人丧命,但是我们并没有恶意;我们烧毁房屋,毁坏农民的田地,但是却遗憾地发现我们并没有伤害任何人。我们内心仍然善良,仍然具有美德,不过仅仅同儿童一般。晚年的湛约翰【19】对公众具有巨大的影响力,但在某些严肃的事情却受到“舆论”的折磨,因此不耐烦地惊呼道:“公众就是个大婴儿!”我把这些更为严肃的话题和寻找读书方法混为一谈的原因就是,我所看到的我们国家的错误或苦难越多,他们在最最普通的思维习惯上越显得儿童般的无知无识和缺乏教育。我再说一遍,我们为之痛惜的不是邪恶,不是自私自利,也不是头脑愚笨,而是不可企及的学童般鲁莽妄为,其与真正儿童的唯一差别就在于它不承认权威,因而不可救药。
我们中间有种人很奇怪,钟情于伟大画家中最不知名的一位的某件可爱但却被忽视的作品。那幅画画的是柯克比朗斯代尔墓园,画中有小溪、山谷、山丘还有远处早晨的天空。一群学童对这些以及离开这些山谷和天空奔向别的山谷和天空的死者毫不介意,把他们的小书堆在一座坟头,用石子把书籍打下来。与此类似,我们也玩弄那些可能给予我们教诲的死者的言辞,用我们的鲁莽恶意攻击他们。我们几乎从未想到过随风飞舞的落叶不仅仅是堆积在墓碑上,而且也是堆积在魔法墓穴的封印上——不,应该说是熟睡中国王的伟大城池的城门上。我们只要呼唤这些国王的名字,他们就会醒来,伴我们而行。有多少次,即使我们打开了大理石门,我们也只能漫步这些国王的陵寝,用手抚摸他们的衣衫,拨动他们额头的王冠,但是他们却依然如故,毫无声息,因为我们不知道唤醒他们的心灵咒语。否则,他们一旦听到咒语,早就会爬起来像很久以前那样威风凛凛地迎接我们,仔细盯着我们,打量我们,然后像阴间那些死去的国王招呼新亡之人那样,问道:“你们也变得像我们这样羸弱吗?你们也成了我们中间的一员?”这些熟睡的国王头上稳稳地戴着璀璨的王冠,招呼我们说:“你们也像我们一样心灵变得纯洁而强大?你们也成了我们中间的一员?”
心灵强大,思想强大,亦即“宽宏大量”,倘若能做到这一点,那的确是人生之中了不起之事。逐步实现这一切实际上也就是“人生进步”的过程,是人生本身,而不是其装饰。朋友们,你们还记得锡西厄人在一家之主去世时的古老风俗吗?还记得他是如何被穿上最漂亮的衣服,然后安坐在马车里被送到朋友家的吗?还记得每一家是如何把他安排在首席、当着他的面摆开盛筵的吗?假设有人明确无误地告诉你们,就像用可怕的事实告诉你们一样,在你们以为还活着的时候,你们将受到锡西厄人的这种礼遇。假设条件是这样的:你们将慢慢死去,你们的血将一日冷似一日,肌肉将日渐僵化,心脏最终将会像锈蚀的铁阀一样搏动。你们的生命将渐渐离你们而去,穿过大地没入凯纳的冰中,然而日复一日,你们的肉体却穿得越来越花哨,坐在高高的马车上,胸前挂着更多的勋章——你们要是愿意的话,还可以头戴王冠。人们会对你们的肉体顶礼膜拜,凝视并围着它们呼喊,在大街上跟随围观,为它们兴建宫殿,把它们安排在首席进行通宵饮宴,你们的心灵仅仅留在躯体之内,让你们晓得他们在做什么,感觉金缕衣压在肩头的分量,感受王冠在头上留下的沟痕——仅此而已。你们会接受死亡天使口头向你们表述的这个条件吗?你们认为我们中间那些最卑鄙的人会接受吗?从某种意义来说,我们实实在在、毫无疑问地抓住了这一机会,每一个人;我们很多人在惊恐不安之中死死抓住了这次机会。凡是不知人生为何物却又想有所进步的人,凡是一心只想拥有更多的马匹、更多的佣人、更多的家财、更多的荣誉而不是更多的灵魂的人,都接受这一条件。只有那些心变得更软、血更暖、脑子更快、精神正在进入活生生的[22]和平状态的人才能获得人生进步。那些拥有这种人生的人才是世上的真正之王——他们,也只有他们,才是真正之王。其它一切王权倘若名副其实的话,只不过是真王权利的实际体现和表达而已,否则,它们要么只能是虚有其表的王权——虽然一身珠光宝气,佩戴价格不菲的行头,但是仍然只是国家的玩偶,要么根本不是王权,而是独裁或者国家愚蠢的积极的实际体现,其原因我在别处已经说过:“看得见的政府是一些国家的玩具,另一些国家的痼疾,一些国家的笼头,和更多国家的负担。”
对人们谈论王权时所表现出的那种惊奇,我无话可说。甚至连那些颇有思想的人也不能免俗,就好像被统治的国家是一件个人财产似的,可以购买、出售或者通过其它手段获得,就像羊一样,肉归国王吃,毛归国王剪。正如阿喀琉斯【20】斥骂那些卑鄙的国王那样,“吃人”是一切国王永久而贴切的称号,国王治下疆域的扩张和个人田产的增加是一回事!凡是作如是想的国王无论多么强大,都不可能是国家的真正国王,就如同牛虻不是马的国王一样。他们吸国家的血,也许会让国家发疯,但是却不会引导它。我们倘若看仔细点,就会发现国王及其朝廷和军队不过是夏日里的一种大蚊虫,挺着刺刀般的长嘴,像乐队一般吹起悠扬的号角,晨昏有时也许更适合成群结队的小咬,但是不会更有益于生长。另一方面,真正的国王却实行无为而治;他们中有太多的人“拒绝统治”,倘若不,群氓一旦习惯了,就肯定会“拒绝”他们。
假如有一天看得见的国王用力量而不是地理边界来估计自己治下的疆域,那么他就也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帝王。特伦特河在此处把你的土地多冲走一点,莱茵河在彼处少围住一座城堡,这些都没有多大关系。但是作为国王,对手下能否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这一点对你们来说非常重要。你们是否能够指挥得动你们的臣民,就像你们指挥特伦特河一样——来到你们要他们到来的地方,到你们要他们去的地方去。对你们来说,国王,子民是否憎恨你们、被你们处死,或者爱戴你们、依靠你们生活,这点非常重要。与其用里数来衡量自己的疆土,你们还不如用人口来衡量,计算一下爱戴的程度——到达而不是离开那个异常温暖的无穷赤道的纬度。
衡量!——不,你们无法衡量。那些在天上人间“身体力行诲人不倦”的最伟大的人,还有那些只知毁坏和消耗、最大的力量也只相当于蛀虫和铁锈力量的人,他们之间力量的差别谁会去计算?真奇怪!想一想蛀虫王为蛀虫积累财富的情形,想一想对其子民的力量来说就如同铁锈对盔甲一样的铁锈王,想一想他为铁锈积累财富的情形,最后再想一想强盗王为强盗积累财富的情形,然而积累不需要守卫的财富——那些偷盗的人越多越好的财富——的国王却又是多么少!绣花长袍,只是为了撕碎;头盔宝剑,只是为了黯淡无光;宝石黄金,只是为了散尽。积聚这些的共有三种国王。假设出现了第四种国王,很久以前曾从某种语义含混的文字中得知尚有第四种财富存在,这种财富宝石黄金无法比拟,也不能用纯金来衡量其价值。用雅典娜的织梭织成的一张漂亮的网,用火神的力量在圣火中锻造出了一幅盔甲,从被太阳神置于特尔菲绝壁上的太阳的心脏中挖掘的黄金——如画的织物,坚不可摧的盔甲和可饮用的黄金!行为、辛劳和思想这三个伟大的天使仍然在召唤我们,等在我们的门口,用他们那长着羽翼的力量引领着我们,用他们可靠的眼睛指引着我们,踏上任何鸟儿都不知道、秃鹫的眼睛也不曾看见过的道路。假设有国王听到并且相信这种传言,最终为人民积聚并带来这种“智慧”财富,结果会怎么样?
想一想那将是件多么有趣的事!在我们国家目前的智慧状态上,那将多么不可思议!想一想我们让农民进行课本练习而不是刺刀训练!——在优秀将军指挥下组织、训练、维持一支支带薪的思想家队伍而不是一支支长枪兵,不仅在射击场而且也在阅览室找到国家的娱乐,不仅因为击中标靶而且也因为对事件的正确评判而加以鉴赏。文明国家的资产阶级的财富应该全都用来支持文学而不是战争,这一观点尽管说得好听,却似乎是多么愚蠢啊!
请大家再耐心点,让我从我写的唯一的名副其实的一本书中读一句。这本书在我的所有作品中最自信,篇幅也最长。
“欧洲财富的运作形式非常糟糕,使得整个资产阶级的财富都用来支持非正义战争。正义战争不需要这么许多金钱支持,但是对非正义战争来说,人的肉体和灵魂都必须用金钱来购买。此外还有最好的战争工具需要购买,这使得这样的战争价格贵到无以复加。那些民众尚没有足够的优雅或诚实来购买一个小时心气平和的国家之间的相互畏惧、愤怒和怀疑就更不用说了,就像当前的英法两国一样,每年花费一千万英镑,旨在让对方惊恐不安(一种相当易燃的作物,一半是刺,一半是颤杨叶子,通过现代政治经济学家的‘科学’来播种、收获和仓储,教会人们贪婪而不是真理。)一切非正义战争倘若不是通过掠夺敌人来支持战争,则只能通过资本家的贷款,而这些贷款随后将通过对人民征税来偿还。人民不愿意发动战争,资本家的意愿是战争的主要根源,但是其真正根源却是整个国家的贪婪,从而难以做到诚信、正直或正义,从而最终导致自己的损失和对每一个人的惩罚。”
请注意,法英两国的的确确彼此相互购买恐惧;他们每年花费一千万英镑采购恐怖。如今假设他们不再购买一千万英镑的恐惧,而是下定决心彼此和平相处,每年购买一千万英镑的知识。假设每一家每年都花费亿万英镑用于建立皇家图书馆、皇家艺术馆、皇家博物馆、皇家林园等。对法英两国来说,这样会不会更好?
那样的事发生之前我们还要等好久好久。不过我希望不久之后,每一座大城市都会建有皇家图书馆或国家图书馆,珍藏着一系列一流的书籍。每一家馆内都藏有同样的书籍,都是些经过精心挑选、最最优秀的书籍,都以最完美的方式专为国家图书馆准备的。这些书页面大小相同,页边距较宽,厚薄适中,拿在手中很轻,美观、牢固、完全,是装帧的典范。无论白天黑夜,凡是整整齐齐的人随时都可以进入这些伟大的图书馆,馆内对整洁安静有严格的要求。
我还可以为你们制订其它的方案,如为艺术馆、自然历史博物馆以及许多宝贵——对我来说很多必需——的东西制订方案,但是这个图书方案是最容易也最必不可少的,最终将会证明对我们所谓的英国选民来说是一剂大补药。近来,我们的选民患了水肿,恶性饥渴,需要有更健康的饮食。为此你们已经废除了“谷物法”,你们可以试试看能不能为此制定新的“谷物法”,提供更好的面包——用古老神奇的阿拉伯芝麻做成的面包。这种芝麻能够开门——不是强盗的门,而是国王金库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