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南京(一)
时至12日下午,在长官部做记录的陆亭忽然听见南京卫戍司令唐生智下令各路守军突围的命令。
陆亭正准备开始写唐生智突围命令的详细计划时,已经不见了人影,旁边一个尉官冷笑道:“这唐狐狸销毁长江上所有的渡船,摆出一副背水一战的姿态,却给自己留了一艘小汽艇。”
陆亭惊讶的看着这名尉官,那尉官也不收拾手中的文件了,对陆亭说道:“陆记者,逃命去吧,现在城里肯定大乱了,所有的长官都跑咯,再不抓紧点,就跑不掉咯。”
看着跑路的尉官,陆亭到现在还不敢相信那个能说出‘誓与南京共存亡’的人就这样的背弃了自己的誓言,丢下十几万大军和五十万百姓不问不顾。
可是当自己推开长官部大门,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些情形时,陆亭只留下一声冷笑,长叹道:“又要开始跑了吗?”
那些一开完会的高级长官们却有条不紊的登上自己的车,如同早已排练好一般,让司机开往某处,这一切他们早就已经预料,早就做好了准备,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他们大多数人甚至都没想起通知自己的部队撤退,就这样平静的离开了。
眨眼间长官部的大院里已经人去楼空,萧瑟像是一个鬼屋,陆亭萧瑟的走在大街上,看着那些从身旁呼啸而过的高级轿车。
远处的枪声还在继续着,路过的阵地还在寒风中防守者,陆亭很想对他们大吼:“跑啊,你们快跑啊,你们的长官都跑了,你们还在这里干嘛,等死吗。”可是话到嘴边却被寒风吹进了肚子里,隐隐作痛。
陆亭就这样漫无目的在一片废墟中游荡着,陆亭也想过跑,但是他不想在跑了,这样跑来跑去,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尽头的跑,真的很累。
陆亭最终走进了一处敞开的小宅院,华丽而空荡的房间里,充斥着香水的味道,还有一杯未喝完的红酒,想来这里又是一处某个高管金屋藏娇的地方吧。
陆亭拿过没有喝完的红酒一口饮下,苦涩的味道在嘴里弥漫着,陆亭拿出黑色的笔记本,写着:“我不想跑了,好累。”
“南京不安全,你还是跑吧。”当洛依知道陆亭来到南京城的时候就开始担心起来,此刻听见陆亭说不想跑了,更让她的神经为之紧绷。
“到处都在跑,我又能跑去哪里?”陆亭很泄气。
“往南边,往西边,要不去重庆吧,不行,那里会天天被炸的,要不去成都,去XZ。”
陆亭此刻哪里注意到洛依说漏了嘴,只是很颓废的继续找着酒喝,“这样跑有意义吗?”
“那这样死有意义吗?”洛依反问着。
没得到答复的洛依继续写着:“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谁都会死,但是死一定要有意义,如果你现在就死了,那你记录的那些东西怎么办?你不是一直说日本人很卑鄙吗,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不惜毁灭一切证据,你这样死了,你的笔记一定会落入日本人手里,那你辛辛苦苦记录的一切,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难道你想这样的事情发生?”
讲道理,陆亭永远都不是洛依的对手,显然,这一次陆亭还是被洛依击败了。
陆亭也只好放下求死的心,“好吧,那我先休息一下,我感觉太累了。”
看到陆亭终于服软,洛依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虽然此刻自己很想陆亭马上就走,但是自己也心痛陆亭,虽然看不见,可自己心中能感受到陆亭现在的痛苦,虽然那场战争自己在书本上学过,也在电视里看过,虽然自己问起陆亭时,陆亭总是很轻描淡写的讲述着。
但是自己知道,那一定很惨烈,比书籍,比电视,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惨烈千倍万倍。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现代,很多人连独立生活都不会,更别提一个人用脚从南走到北,又从北走到南,穿梭在各个战场,看着生离死别,在枪林弹雨下用自己的生命去记录拍摄那些可歌可泣的战争,他是真英雄。
没有那个女孩子不崇拜英雄,不喜欢英雄,陆亭就是那样的英雄,所以他让洛依着迷,洛依也支持着他,虽然更多的时候是担惊受怕,辗转难眠,但是洛依从心眼里为陆亭感到自豪,因为这样的人才值得自己去爱,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愿意。
洛依努力的改变着陆亭的历史轨迹,坚信着他只要不参军就能活下来信念,可是这次洛依也不确定了,他不敢让陆亭留在那里,留在那个时候的南京城,地狱一般的南京城。
12日傍晚,陆亭终于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当走出门外时,看见的是一群群的士兵夺路而逃,扒车的,牵驴带马的,鞋跑丢的,撞的头破血流的,自相践踏着。
一场大战后的溃败开始了。
那些本来还在前线打着打着的士兵,突然发现长官不见了,然后周围的友军也开始撤退,那些士兵如同闻道血腥味的绵羊一般,丢下自己的枪就开始了慌不择路的大逃亡。
而逃跑如同瘟疫一般开始席卷着整个南京城,固若金汤的防线就这样瞬间瓦解,大战最终成了大溃败。
陆亭被人流席卷着,最终在挹江门外停了下来,这里,除了溃败的士兵,还有更多的百姓,一个个惊慌失措,谁都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打得好好的,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败了呢?
拥挤的人流前传来了争吵声,还没等陆亭挤上去看个明白,一声枪响,随后便成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混战,这混战不是打日本人,而是自己人互相开起了枪,更有一发子弹从陆亭脸颊边擦过,温热的血液顷刻间就留了下来。
陆亭吓得惊慌失措,正当陆亭在子弹间发愣的时候,一双手将陆亭拉到了墙角边,“陆记者,陆记者。”
陆亭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人,“狗娃?”
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在雨花台88师陪着自己的林狗娃,陆亭哆嗦着:“这究竟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着,人人都想逃命,那狗日的36师不要我们过江,那些溃败下来的就和他们打起来了呗。”林狗娃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努力装成一个老兵的模样。
陆亭看看四周,没有找到88师其他人的老面孔,问道:“88师其他人呢?”
林狗娃摇摇头道:“旅长和团长死后,雨花台失守了,我们退到中华门防守,那时全连就剩我一个人了,这时候听见他们喊师长跑了,然后我就看见别的连都在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跟着他们一起跑了。”
“呜呜,陆记者,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啊。”林狗娃还是哭了,虽然他很努力的装成一个老兵,但是他始终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陆亭安慰着:“放心,我们不会死。”
枪声终于停止了,远处也传来了欢呼声,似乎可以渡江了,“走吧,我们去渡江。”陆亭望着缓慢移动的人群。
“陆记者?”
“萧司令?”陆亭望着来人,那人手中提着一把正冒着烟的手枪,一脸刚毅的模样,正是全国宪兵副司令、首都警察厅长、战时NJ市长、代理南京警备司令、防空司令、渡江总指挥,萧山令。
然而他的最初职务,只是一个宪兵副司令,其余职务,都是生死存亡之际被委以的重任。因为当所有人都开始撤离时,只有他一个最高长官还坚持着固守。
“你怎么没撤退?”
“你怎么没走?”
两人几乎同时问出口,随后两人尴尬一笑,萧山令只望了一眼挹江门,便转头道:“跟我一起去下关码头吧,靠你自己,怕是明天都走不过去。”
此时的南京城早就一片混乱,道路堵塞,行动十分缓慢,就算有宪兵队开路,此刻的行动速度也如同龟爬,萧山令无奈的摇摇头道:“我看我们还是下车走路吧。”
可惜就算是走,那脚步也如同悬空一般,脚都没有落过地,就这样被挤在中间悬空着,被人流挟持着缓慢流动。
一路上陆亭也不停的问着:“萧司令怎么没有撤退?”
萧山令沉思良久,毅然答道:“授命拱卫首都,防守无方,无以对党国,杀敌不力,无以对金陵老小,贪生怕死,俯首称奴,何脸见江东父老,我走,南京的老百姓怎么办”?
陆亭凛然,萧山令继续说道:“现形势已乱,各自只顾逃命,满城游勇散兵,不听指挥,军心民心无法稳定,守土为国是军人的职责,我应尽忠报国,笑卧沙场,死守南京,我意早决!”其视死如归之浩气,令人为之震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