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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革命逆党行刺提督

天将黑时,先是程老先生回来,略显疲态。陆陆续续来了一些长者,不少都穿了官服。不多久,何先生和程少秋也回来了。程老先生听闻张翰堂在小亭,水都没喝一口,找到张翰堂,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走:“来来来,伯伯带你去见些贵客!”

张翰堂挣脱了程老先生的手,连连摆手道:“程伯伯太折煞我了,我又何德何能,竟还折腾您专程去请人来?”

程老先生笑着说:“没事没事!你只管随我去!你们也别都站着,一起去啊!”

张翰堂受惊不小,不知道到底请了些什么人,但也执拗不过,只得随同走了。不一会走到饭厅,看到程老先生,屋内坐着的十几人,都站起来。这些人,年轻的都有四五十岁,老的应该快七十了。只有一两个,王毓江认识,是巡抚衙门的。

程老先生双手作揖:“列位列位,承蒙赏光。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多次跟你们说的张公的公子,翰堂!”

程老先生说完,众人议论开了,弄得张翰堂双颊滚烫。手足无措之下,深深鞠了一躬。一名老者暗暗说道:“一模一样,简直一模一样!”

程老先生连忙拍了拍张翰堂的后背:“翰堂,这些都是你父亲曾经的部下,同僚。你来之前,我知会了他们,说什么都要来看看你,问问你父亲的情况。当年新疆战事结束,左公备受朝廷猜忌,部下随即遣散各地,非调遣不许离境,他们可都是一起历经九死一生的人,都很想再见一见你父亲。去吧,去陪叔叔伯伯们聊聊天。”

姜梦翎王毓江见此情景,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何先生程少秋听说程老先生领了一群老朋友在饭厅,两人官服都来不及换,连忙赶到饭厅。正好见到张翰堂在人群中,便没有上前,在门口看着。

何书珩此去找程少秋,不光只是叙旧。是去帮张老先生做说客的。从程少秋脸上的喜色来看,应该是效果很不错。

张翰堂跟这群人聊了一会,幸亏带着张启先,不然真是互相听不懂。有人说张翰堂长得跟他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有人说他说话的语调跟他父亲一模一样,有的人甚至说连神态都一模一样。说着说着,老泪浑浊。张翰堂实无法理解他们父亲这辈间的感情,连忙安慰着。向他们介绍了些家里的情况,介绍了些父亲近年所做的事,纷纷表态,只要力所能及,定然竭尽所能。一轮下来,竟然收了十几封书信,要张翰堂代为转交他父亲。

张翰堂明白,这些人,都不是来看戏的,也不是来看自己的,是来看他父亲的。因此,在席间,张翰堂举手投足,说话表情,处处模仿他父亲,以慰这些人的相思之苦。

饭毕家丁来报告,说戏园准备妥当,快要开场了。程先生问程少麟,是什么曲目,程少麟回答演到子夜,共两场。一场京剧“定军山”,请的是杨宜州先生;一场昆曲“牡丹亭”,请的是苏州陆奎一老板。众人一到戏园,除了留给内眷和客人的前面四排,到处都挤满了人。府内的家丁女婢早早地做完了事,都赶来看戏。当值的府兵,也不自觉眼睛往戏台瞟。姜梦翎小声对张翰堂说:“最好换身得体些的衣服!”张翰堂不解,连问为什么。姜梦翎坏笑着说道:“晚上程小姐肯定会来!你且好好想想如何感谢程少麟吧,给你点的可是‘牡丹亭’!”张翰堂看了眼王毓江:“何为‘牡丹亭’?”

王毓江并没听到姜梦翎说什么,回道:“一个官家小姐,为一书生伤情而死,化为魂魄。后来起死回生,结为连理的事。”

张翰堂一听,飞奔去了住处,留下姜梦翎哈哈大笑。

张翰堂再回时,果然一袭长衫,书生模样。

戏唱得着实精彩,不需要张启先翻译,张翰堂都知道唱的什么。比起湘剧,这“定军山”更加好看,更加好听。杨先生这角,果然不同凡响。尤其唱到“师爷说话言太差,不由黄忠怒气发。一十三岁习弓马,威名镇守在长沙。自从归顺了皇叔爷的驾,匹马单刀我取过了巫峡。斩关夺寨功劳大,军师爷不信在功劳簿上查一查,亦非是黄忠夸大话”时,竟引得台下这些叔叔伯伯打着拍子含着泪光同唱。

张翰堂一行人看得入神,身后两排的西角空着的一桌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人。张翰堂回头一看,心中猛然一紧,看到的人如同梁安芝附体,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滚下来。擦了擦眼睛再看,那小姐果然好看,同桌的人都暗淡无光。看到那小姐正看着自己,张翰堂立马转过头去。那小姐看到张翰堂的窘态,掩面一笑。张翰堂连忙用脚踢了踢姜梦翎,指了指身后。姜梦翎回头看了一眼,再看了看坐在张翰堂右边的程老先生,点了点头。

姜梦翎的意思是,此人正是程少蓁小姐无疑。

‘牡丹亭’快散场的时候,戏台前冲过两名家丁打扮的人,冲到张翰堂面前,掏出手枪,对着张翰堂程老先生开枪,扣了两下扳机,枪没响,保险没开。说时迟那时快,张启陆大喊一声,起身一脚,踹翻一人,推开一人。张翰堂下意识护住程老先生,刚扑过去,“嘭”的一声,枪响了。前排的人围上来,抓住了这两人。这两人欲举枪自杀,被姜梦翎一脚踢到头部,两下便把枪夺下了。

一时间戏台前乱作一团。戏台上的人都躲进了后台。程少麟大喝一声“抓活的!”便领了三五人冲过去,对着这两人就是两巴掌,不解气又给了两枪托,顿时鼻孔嘴巴耳朵全是血。打完就立即把这二人拖走了。倒是这些叔叔伯伯,完全没有慌乱,毕竟都是行伍出身。依然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列府兵想护送程小姐回房,但程小姐冲上前去,推开张翰堂,到程老先生面前,紧张地询问:“爹爹,您没事吧。”

程老先生也紧张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发现并没有中弹。程少蓁一看程老先生没事,连忙又拉过张翰堂:“你呢,没事吧?”

张翰堂说:“枪是对天放的,没对人。我没事。”

程少麟在不远处大喊指挥着:“所有门立即关闭!所有人不准进出!所有灯台通通点亮!所有房间必须搜查!抓住一个同党,赏五根金条!快——!”府兵们听到指令,如放出的狼群到处扑咬。

张翰堂一听,马上吩咐姜梦翎:“快去我房间,把枪拿出来!”

程老先生一听,拉住张翰堂:“有少麟在就行。你们不用去了。等他们清查一遍,我们再回屋。”程老先生说话说得淡然,好像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不用看,是革命党。以前奉旨办过两起反案,抓过康党,前几月查封过几家报社,他们便把账算在我程某人的头上。来人,你们保护好翰堂,小姐。一会把他们送回去。”说完又走到这些老者们中间,“老兄弟们,实在抱歉,让你们受惊了。本来想请你们来高兴一下,没想到……我程某近几年,得罪的人太多!都到家里来了!”

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说道:“程兄不必苛责自己。如今世道很乱,朝廷软弱,这些反党又不同以往,要像往常一样,闹闹也就算了,杀几人就可以结案。这群反党,只行刺高官。好在张公子出手及时,没有酿成大祸。要再往后二十年,我们兄弟几个披甲上阵,非清了这帮逆党不可!”

程老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清了这帮,又来一帮,清得完吗?一会你们要想留下,客房早就备好,有人伺候。要想回家,我派兵勇护送。我程右贤对不住各位!”程老先生说完就走了。留下众人发呆。

程少蓁对张翰堂行了个礼:“方才谢谢公子。”说完便走了。留下惊魂未定的张翰堂,心想刚才真是凶险,但凡张启陆迟疑一下,枪就对着人开了,无论是打中自己还是打中程老先生,都是非常麻烦的事。对张启陆说:“这革命党,手段了得,回了省城,张家必然要组建卫队,你来当队长。”

三更前后,大堂屋前时不时传来惨叫。抓出来七八个人,都审不出来幕后是谁主使。当场便当着这行凶者的面,活生生打死了两个。打得那叫一个惨烈,皮肉全都粘在了地板上。

张翰堂的好事,被这一声枪响,活生生搅没了。

这就是张翰堂来杭州,学到的一个新词:革命党。

姜梦翎王毓江跟着张翰堂回到了住处,便跟张翰堂商量道:“杭州不能久待,行刺之事既泄,要么引来革命党反扑,要么衙门即行清剿,必定腥风血雨。这批粮又同程少麟相关,别行刺不成,连累了粮库。”

王毓江赞成姜梦翎的分析,粮布必须尽早装船,人员必须再清点查核。装了船立即出发。三人议定,张翰堂跑去找到程少麟。程少麟同意他们外出,也派了府兵保护,没有再派刘敬棠,派的人由张翰堂亲自号令。

出门没多久,城中果然戒严了。刺杀朝廷大员,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革命逆党,自然会全力搜捕。

赶到码头,宋清平在首船的首尾分别点了“临战灯”——紧急情况下才点的报警的方式,只要这灯盆一点,所有人员皆需随时待命,随时准备离港。其他的船看到临战灯亮起,都火速爬了起来,各船的管带都聚集到了首船。有几艘船的管带进城还没回来,由临近的船只代管。张翰堂突然记起宋清平说的事,让管带们待在首船,事务由王毓江姜梦翎布置,自己带了宋清平张启先张启陆,和七八名府兵,径直跑到第四艘船,张翰堂带着这些人冲上船,立即把舷梯撤了。开口便问:“李大勇在哪?”

船夫指着底仓:“少东家,在底仓排险。”

张翰堂手一挥:“跟我走!你们所有人,都甲板上排队,谁都不许下船!”

船上的人一见张翰堂带着官兵上船,都呆呆望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一到底仓,一群人正在检查船只。张翰堂大喝一声:“谁是李大勇?”

李大勇被这一声吓到,站起来,战战兢兢回道:“少东家,我是。”

张翰堂命令左右:“抓起来!”

抓了李大勇,张翰堂开始要宋清平指认梁家的人,宋清平在队列中指出了三人,张翰堂都要他们一一捆起,命令府兵将这四人带下船:“伙计们,今晚提督府出了大事,提督大人遇刺,可疑人等必须带回问话,刚这几人,或是里通革命党!知情不报者,等到他们供出来,我让他回不了湖南老家!你们明白了没有?”

众人回答:“明白!”

张翰堂接着命令道:“所有货物连夜装卸,天一亮都去总仓,协助王总办搬运,明白了没有?”

众人齐声回答:“明白!”

张翰堂命令府兵,将四人押解到自己船上,正好碰到姜梦翎王毓江带着管带们下船,张翰堂一把拉住姜梦翎:“跟我走!”张翰堂带着这些人,进了船上一封闭仓,关着。对姜梦翎说:“大哥的事,就是这几人。我们应如何处置?”

姜梦翎脑袋一拍:“这几人不能在船上,免得落下把柄。快,押去给程少麟!这里是他们地盘,如何处置由他们定夺!我这就去办!”说罢押着这四人,带着宋清平,直接往城内走去。

这四人直到到了巡抚衙门前,仍不知发生了什么。

姜梦翎直接找到程少麟,跟他耳语了几句。程少麟上前,手起刀落。吩咐左右:“去把这几人狗头,写三个大字,悬挂在城门上!”左右听罢,没一会功夫,就写了三个大字“革命党”来,程少麟怒喝道:“这么小,谁看得清?”左右再来时,每个字,都有房门大小。程少麟看了眼姜梦翎,说道:“把这四人姓名籍贯找来!”姜梦翎看了眼宋清平,宋清平报下了这几人名字,籍贯,年龄,左右都作了记录。

姜梦翎看得目瞪口呆,跟程少麟耳语,可没说要人性命,就问了程少麟一句“此四人恐是谋杀张翰书帮凶,请教小公子如何处置?”镇静之下一想,程少麟果然手段了得:用张家仇人的人头,扣上“革命党”的帽子,不知情的人,谁又知道是真革命党还是假革命党?既震慑了百姓,维护了堂堂一省提督的尊严,又替张家报了仇雪了恨;既震慑了革命党,也吓阻了代革命党行凶的帮会分子。提督衙门说都说是革命党,谁又敢说不是?想来,姜梦翎这人头,送得真是及时,程少麟也正愁人头不够。

姜梦翎双腿一路发软,平生第一次见到血溅当场的场面。好不容易回到码头,张翰堂便问:“如何了?”

姜梦翎叹了口气,回答:“就地正法。”

张翰堂心中突然极为紧张,压低声音道:“坏了。”

姜梦翎把张翰堂拉到一边:“人是提督衙门杀的,与我们何干?少麟说他们是刺杀提督的革命党,既是如此,杀了又如何?”

张翰堂一说也对,对姜梦翎说:“那我们得放风这四人是革命党了。”

姜梦翎回道:“不必,他们人头,一早就会挂上城头!”